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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卫东官场笔记1:初入官场 正文 第七章 账上趴着十二万

    收钱是技术活

    根据事先签订的合同,交通局将按照进度进行拨款,只是此项工程进展极快,交通局一次款都没有拨下来,工程就结束了。

    整个工程交通局方应该付给他们片石和碎石款合计达四十六万,数字之大,超出了侯卫东和曾宪刚的预想。

    侯卫东对曾宪刚道:“无论谁来问,咬定说成本高,除去工资钱、土地费、青亩费,整个工程只赚了两万元,除了老婆,连父母都不能讲,免得走漏了风声。”

    曾宪刚本来就有财不露白的想法,两眼放光,狠狠地点了点头。

    上青林山上石头是最大的资源,也是最不值钱的资源。许多人家的后山前山都是石头,把薄薄的一层泥土刨开,用炸药一炸,就可以直接开石场。严守开石场可以赚大钱的秘密,将最大程度地减少竞争。

    侯卫东清楚,上青林公路通车以后,外面有眼光的老板肯定会盯上上青林的石头资源。这个秘密迟早会被揭开,现在是能够隐瞒一天算一天。

    数次和秦大江喝酒,秦大江都一个劲儿地问石场赚了好多钱,侯卫东望着一脸热切的秦大江,就夸大成本,缩小利润。

    听说投入了四万多,三个多月,除掉本钱还赚了两万,秦大江仍然动了心。他心里也筹划着开一个石场,但没有这么多现金,就开始劝说侯卫东与他合伙,不过侯卫东不想再与人合伙,没有答应。

    剪彩过后,侯卫东和曾宪刚就兴致勃勃地前往交通局去领款。四十六万,对于两人来说,是一笔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为了防备万一,两人还暗中带了弹簧跳刀,准备防身。

    到了交通局,没有见到刘维,侯卫东和曾宪刚直接到了交通局财务室。财务室坐着三个人,正在兴致勃勃地谈股票,见到有两个陌生人进来,眼皮都不抬一下。

    到财务室多半是来拿钱的,态度一般都好得很,因此各单位的财务室的人大部分习惯了居高临下。侯卫东问了好几声,才有一个女的回话,问清楚来意,女的翻了眼,同时把一本账翻了翻,再次扫视了曾宪刚一眼,道:“大额款项只能转账,不能提现金,石场账户是多少?”

    侯卫东道:“石场没有开账户,我有一个私人账户。”

    那女的很不耐烦地道:“私人账户不行,必须是公司账户才能转账。”离开交通局财务科的时候,侯卫东听到那个女人小声道:“这个都不懂,还想出来找钱?”

    在人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况且从财务科拿几十万,受点白眼,侯卫东和曾宪刚完全能够忍受。他们没有因为财务室工作人员态度恶劣而影响心情,有说有笑就坐车回到了青林镇。

    爬上青林山,已是下午4点钟。

    站在山顶之上,5月山风吹来,如温柔女人双手的抚摸,说不出的愉悦。往下视线极为开阔,无数的大树随风而动,形成一片树的海浪。

    侯卫东看着曾宪刚红扑扑带着汗水的脸,问道:“拿到钱,第一件事情想做什么?”

    “我妈病了好多年,一直想到大医院去检查,看到底是什么病。只是家里才盖了房子,没有余钱,加上老年人舍不得花钱,就随便抓了些草药将就吃。拿到钱,第一目标就是给老娘看病。”

    “疯子,你拿到钱,第一件事情做什么?”

    侯卫东道:“听说沙州市新来的头头很重视交通建设,所以益杨才搞什么交通建设年。如果我估计得不错,这几年开石场绝对赚钱,拿到这一笔钱,还准备建一个大石场。”

    曾宪刚根本没有想到再投资,道:“做生意有风险,我先拿几万存到银行里,以后生病也就不怕了。然后在我家后山开一个小型石场,平时也不请人,有生意就开工,没生意就耍,这样只赚不赔,也不会朝外面拿钱。”

    回到了小院,侯卫东就习惯性地朝杨新春的邮政走去。他如今是杨新春最大的顾客,享受着上青林邮政的贵宾级待遇。所谓贵宾级待遇,就是杨新春专门准备了一个本子,凡是有人找侯卫东,杨新春就记下对方的电话号码。

    看见侯卫东进屋,杨新春拿出本子,道:“侯大学,你老婆让你给她回电话,有事找你。”

    侯卫东赶紧给小佳回了过去,小佳声音听起来也挺高兴,她道:“老公,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的编制问题解决了。”

    小佳毕业之时,分到了沙州建委下面的园管所。园管所是一个事业单位,调到建委以后,其工作受到了好评,建委领导答应想办法将其由事编干部转为行编干部。今年1月,沙州一位副市长因车祸身亡,经过角逐,建委一把手步海云升任为副市长,他就给有关部门打了招呼。今天,小佳的编制终于得到了解决,由事业编制干部转为了行政编制干部。得到准确消息以后,小佳第一个给侯卫东打来电话。

    侯卫东账面上有钱了,他不怕长途电话的费用,慢条斯理地聊了一会儿,道:“转了行政编制,你爸爸妈妈更不会同意我们。”

    听出小佳的声音由高兴变得不开心,侯卫东在心里狠狠地骂自己,道:“侯卫东,你是笨猪,哪壶不开提哪壶。”

    哄了好一会儿,小佳情绪才好转,道:“前几天段英给我打电话,说她和刘坤已经确定了恋爱关系。刘坤正在帮段英跑调动,他爸爸是宣传部长,准备把段英调到益杨报社,应该问题不大。”

    侯卫东想着成熟性感、善解人意的段英正式投入了刘坤的怀抱,男人特有的占有欲让他有些失落,愤愤不平地想道:“一颗好白菜被猪拱了。”

    两人聊了近10分钟,这才挂断电话。

    通话之后,小佳单手撑着办公桌,呆呆的,半天没有说话。她在建委办公室跟着领导见了不少世面,也算对基层官场有初步了解。在乡镇工作,就算工作能力突出,并得到了领导赏识,几年下来,混得好的最多当上副镇长。而要想在镇里担任正职,必须有县里重要领导点头才行。

    从乡镇一步一步往上走,实在是一条艰苦之路。更要命的是,侯卫东还和镇委书记搞得水火不相容,按这种情况发展,镇委书记只要不走,侯卫东就没有翻身之机。

    “等找个恰当的机会,给步市长说说,干脆把卫东调到沙州。”如何开口,就需要等待机会,小佳在脑子里琢磨着。

    当夜,侯卫东梦见了一堆钞票,又梦见自己坐在县政府办公室里。在梦中,侯卫东走在县政府大门前,突然掉进了一个威力巨大、不断转动的巨大齿轮之中。他拼命挣扎,却被齿轮压得血肉模糊,虽在梦中他也感到了钻心疼痛。

    醒来之后,侯卫东满嘴苦涩、口干舌燥、汗流满面。他这才发现,虽然已临近夏天,床上仍然是春天所用的四斤重的棉被,这是母亲刘光芬送给他的新棉被。从床上起来,侯卫东端起昨晚的一杯白开水,猛地灌了一大杯,冰冷的水从燥热的身体流过,这才从梦境中醒了过来。

    他很久没有到伙食团去吃饭了,早上起床身体燥热得紧,就想起伙食团长池铭煮的绿豆稀饭。绿豆稀饭正是去火的美食,他提起水瓶,就朝后院的伙食团走去。

    池铭和田秀影两人站在灶前聊天。锅里有满满一锅水,渐渐地起了小泡,几缕热气就慢慢地升了起来。

    田秀影对于侯卫东被免职,心里有说不出的痛快。她其实和侯卫东也没有矛盾,可是看见别人倒霉,她心里总有说不出的愉快,道:“侯大学,公路修完了,你又找什么事情来折腾?”

    这个女人成天无所事事,专门传播小话,侯卫东向来是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他将水瓶放在了灶头,在柜子里拿了碗筷,对池铭道:“好久没有喝绿豆稀饭了,今天来两碗。”

    来到上青林大半年时间,侯卫东就如一片六边形的雪花,慢慢地融入到长满杂草的土地里。池铭早就不把他当客人了,道:“自己没长手吗?还要我来端?”

    侯卫东也不客气,从盘子里舀了一碟咸菜,端起绿豆稀饭,吃得稀里哗啦直响。正吃着,田大刀从外面进来,手里提着一个菜篮子。他对侯卫东道:“疯子,今天怎么舍得来喝稀饭?昨天又喝醉了?”

    池铭是青林镇政府的工勤人员,被派到上青林已经有些年头了,在田大刀的死打烂缠下,最终还是投降了。当然,在田秀影口中,又是另一个版本,她说池铭是被田大刀霸王硬上弓,所以才被迫同意。好在大家都知道田秀影说话水分太多,也就没有多少人相信。

    田大刀和池铭在4月份办了结婚证。原本野性十足的田大刀,如今掉到了温柔乡中,老实了许多。他是联防员,并不是正式工作,待遇也不高,听说侯卫东与曾宪刚办了一个石场,也就心动了。

    “疯子,这次你发财了,到底找了好多钱?”

    侯卫东早就料到公路一通,必定会有许多人要开石场,一味地叫苦:“先声明,这个石场不是我的。石场是我妈和曾宪刚合伙的,芬刚石场,是刘光芬的芬,曾宪刚的刚。”

    田大刀一门心思办石场,追根溯源地问道:“到底赚了好多钱?”侯卫东含糊地道:“石场请了几十个工人,要付土地费、电费、工具费,东拉西扯的,也赚不了几个钱。”

    田秀影在一边插话道:“看不出来,侯大学还狡猾,明明是你开的石场,非要说是你妈开的,你以为我们不晓得?”

    侯卫东心里实在恨透了这个苍蝇一样的女人,道:“我妈退休了,办石场混口饭吃,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池铭给侯卫东端了些红豆腐,道:“侯大学,我家大刀也想办一个石场,到时请你来指点,你可不要保守。”

    侯卫东暗道:“青林的人不傻,我的缓兵之计没有什么作用,该来的始终要来,以后只能在客源上下工夫,交通局那条线不能断。”嘴里道:“好说,这没问题。”

    吃过早饭,回到前院,就见到曾宪刚站在院内。他穿了一件灰色西服,就是那种摆在地摊上卖的西服,看上去很粗劣,而且稍小了些。曾宪刚身材原本魁梧,穿上一件小一号的劣质西服,显得很是滑稽。

    这是曾宪刚为了进城而特意换上的好衣服。

    在上青林,侯卫东对这种装束见惯不怪。两人拿了相关的证照,急急地赶到了益杨县,在工商银行办了一个公司账户,结果被告知,账户还有七天才能启用。

    这真是漫长的七天。在七天里,侯卫东天天数着日子,就如当年高考时盼着大学入学通知书一样焦灼。七天以后,终于等到了账户启用,他就和曾宪刚一道,兴冲冲地奔向益杨县交通局。

    这一次,侯卫东先找到了刘维,由刘维带到了财务室。刘维如今是工程科科长,工程科也是交通局里面一个重量级科室,几任科长都提了职,财务科就给了刘维三分薄面。

    前次见过面的女同志就客气了许多:“侯卫东,这种工程款必须高科长签字,他就在隔壁,我先去问问他。”过了一会儿,朱会计就回来了,她摇头道:“高科长说单位没钱,你等一段时间再来。”

    在这种场合下,曾宪刚插不上话,只能在一边傻站着。

    刘维对其中诀窍心知肚明,悄悄拉了拉侯卫东的衣袖。侯卫东心有灵犀,跟着刘维出了门。刘维把办公室的门关上以后,轻声道:“侯疯子,我给你说实话,你是第一次搞工程,多搞几次就会明白,要钱是一门艺术。你这样要,就算有钱,高科长也不会给你。”

    侯卫东想起上一次到基金会贷款,只有一万元的款子,黄卫革都要了一千回扣,问道:“是不是要表示?”

    “聪明人就是不一样,一点就通。”刘维点了点头,低声道,“这事只能靠谈,你去试他的口气,说明白提几个点子。”

    侯卫东又道:“刘兄,是否帮我引见一下?我没有和高科长打过交道,不知他肯不肯接招。”刘维摇头道:“高科长说话比一般的副局长还管用,我是新提的科长,他不一定买账,你多接触几次就好办事了。”

    得到了刘维的指点,侯卫东仍然有些心慌。这毕竟是他第一次干这种交易,他给自己打气:“人死卵朝天,怕个屌?他要收,我就敢送。”

    他在马路对面就和曾宪刚商量,当他说出数目的时候,曾宪刚禁不住惊呼了一声:“两万?他就是转个账办个手续,凭什么拿这么多钱?”他自语道:“两万元在农村可以办许多大事了,再说,这四十几万回去还要付工资,要还贷款,给五千就差不多了。”

    侯卫东道:“我问过内行人,他说如今各地都是三角债,甚至四角债、五角债。现金为王,这种情况可以给五六个点子。”

    曾宪刚算了一下:“拿四十万来算,两个点就是八千元,五个点就是两万。”他狠了狠心,道:“五个点就五个点,我豁出去了。”

    商量好以后,侯卫东没和曾宪刚一起,自己到了财务科长高建的办公室。

    高建是一位面白无须的中年人,戴一副金丝眼镜,眼睛隐藏在镜片后,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他坐在办公桌后面,一只手就在桌面上轻轻地敲打,过了一会儿,才道:“局里经费紧张,确实没钱,你等几天再来吧。”

    侯卫东在读法律专业的时候,对行为心理学也有小小的研究。他看见高科长手指的动作,知道他内心并不平静,他装作很老练地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我今天主要是向高科长汇报工作。”

    高建一直盯着侯卫东,道:“石场和交通局向来合作紧密,几个大石场的老总我们都经常见面,建立了很好的合作关系。你如果想继续开石场,得向那几个大石场学习,只有信誉良好,生意才能做得久。”

    侯卫东敏感地意识到话中有话,心道:“这肯定是在递话给我。”他试探着道:“高科长,今天中午就在益杨宾馆吃个便饭。”

    高建见侯卫东比较上路,推辞道:“下午还有事,中午不能喝酒。”

    侯卫东道:“中午我们不喝酒,只是希望高科长能给我们一个汇报的机会。”

    高建这才松了口,笑道:“看你还挺实诚,我们先说清楚,中午不喝酒。”

    到了益杨宾馆,侯卫东开了一瓶茅台,又点了野生团鱼、青鳝等高档菜。喝了两杯酒以后,高建谈兴上来了,包间里就只剩下他的高谈阔论。曾宪刚脸上神情很是古怪,每动一筷子,他心里就流出一滴血。他默默地念道:“这是一只鸡,这是一条鱼。”

    喝完酒,侯卫东道:“高科长,楼上有卡厅,我们去唱两句。”高建白净的脸已经有血色了,道:“算了吧。”

    侯卫东见他拒绝得不太坚决,拉着他,道:“走,我们吼几嗓子。”

    曾宪刚留在下面付账。

    进了楼上的小厅,高建见侯卫东挺上道,道:“看你是耿直人,我给你讲个规矩,办事要返点的,我要拿去打发科里的同志。”他说话之时伸出了三个指头,侯卫东见他要三个点,点头答应了。

    曾宪刚结了账,一共一千三百元,他心痛得快疯了过去。上了三楼,进屋就见到里面有三个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更是脑中热血往上涌。头昏目眩中,他走到门口,歇了好一会儿才清醒了过来。他不敢进去,来到楼下,坐在大厅等着侯卫东和高建。

    因为明天要到交通局领钱,这一夜,侯卫东和曾宪刚就没有返回青林镇。他们住在了益杨老干局的招待所,这个地方条件当然比不上益杨宾馆,可是相当干净,价格也不贵。

    如果是侯卫东一个人,他就会去沙州学院的招待所。那个地方幽静,绿化得很好,住在里面,能使自己心里平静。可是带着曾宪刚住进去,就失去了幽静独居的意境。偶尔享受安静,这是小知识分子的小情调,也是人生的乐趣。

    这一整天,美食、美酒、美女,全都在出现在曾宪刚的面前,让其眼花缭乱。他似乎感到另一个世界向他打开了大门,里面的精彩是他做梦也难以想象的。

    两人躺在招待所床上,侯卫东嘲笑他:“曾主任在唱歌的时候怎么就跑了?害得高科长左边抱一个右边抱一个,累惨了。”

    曾宪刚骂道:“狗*的,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阵势,当时手脚硬是没有地方搁。”说这话时,他眼中还有三个女人亮晃晃的身影,禁不住咽了咽口水,好奇地问:“疯子,城里妹子和乡下妹子硬是不一样。城里妹子好水灵,腰杆白生生地露在外面。”

    侯卫东故意逗他,道:“城里妹子和乡下妹子,关上灯都差不多。”

    曾宪刚无限神往地道:“疯子乱说,城里妹子嫩得出水,肯定不一样。”

    “明天去找个妹子睡一觉,你就知道是什么味道,说不定你会失望的。”

    当夜,侯卫东呼呼大睡,曾宪刚躺在床上抽着烟,看着烟圈一个一个向上飘,就有些失神了。想着今天晚上的花费以及三个点子,心里又痛得很。关灯以后,他一直睁着眼,天快亮才沉入了梦乡。

    第二天,两人出去吃了一碗炸酱面。等到9点30分,才慢悠悠地朝交通局走去。

    事情办得极为顺利,拿到支票的时候,侯卫东竭力装得很沉稳,实际上他的心跳比平时快了许多,脸上肌肉也极为僵硬。出门之时,他使劲搓了搓脸,脸上这才有了感觉。

    曾宪刚则满脸通红,如喝醉了酒一样。

    在银行办完了手续,侯卫东道:“高建是关键人物,以后要经常接触。三个点子,你去送。”他这样做主要是想起了母亲刘光芬的顾忌,毕竟他还是行政干部,尽量少做出格的事情。

    曾宪刚拿着钱找到了高建。

    办完了所有事情,在侯卫东的建议之下,两人租了一辆出租车直抵上青林。出租车速度很快,开车司机对这两人很好奇,一直在套他们的话。侯卫东就称是政府干部,用的是公费,司机这才做出了一脸释然的表情。

    在离场镇还有数百米的地方,他们找了一个无人的弯道下车,给了出租司机两百元。这一次,连曾宪刚也觉得两百元钱算不了什么。

    两人沿着新辅好的公路往场镇走,新铺的路极为平整,灰尘也不大,走在上面舒服无比。几只黄狗也来凑热闹,在公路上追来跑去。要到场镇的时候,一队马帮正从镇口出来,往日神气的赶马人此刻闷着头,无精打采地朝独石村走。

    “守口如瓶,免得惹来是非。”侯卫东再次叮嘱曾宪刚。

    曾宪刚脸上的红晕也渐渐消失了,在上青林新鲜的空气中,他恢复了自信,举手投足间,少了在宾馆、歌厅里的局促与拘束:“疯子,这事你放心,我一定瞒天瞒地瞒老婆,打死也不说赚了十多万,宝器才拿这事出去显摆。”

    论实际年龄,曾宪刚比侯卫东要长不少。论身份,两人是合伙人。只是芬刚石场大主意全是由侯卫东来拿,曾宪刚习惯性地把侯卫东当成了上级。

    数天来,想着账上属于自己的净利润居然有十二万,侯卫东就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他反反复复地算账,如果单靠一个月三百七十元的工资,不吃不喝接近三十年,才能挣到十多万。如今这钱来得并不困难,那以后的工作还有什么意义?

    侯卫东也就没有耐心天天地打扫办公室和会议室,只有想看报纸的时候,才泡一杯上好的青林茶,在办公室坐一坐。

    有钱人的幸福生活

    挖到了第一桶金,侯卫东便想再单独开一个石场,这一次他不想与人合伙。

    前一阶段天天泡在公路上,他对于公路沿线的地形相当熟悉,早就瞄上了一处好场地。资源厚,盖山薄,也没有住家户,而要租用这一块地,就必须和独石村打交道。

    侯卫东提了两瓶泸州老窖,来到了秦大江的家里。

    两人都是好酒量,一瓶泸州老窖下肚,秦大江脱掉了衫衣,露出石匠特有的强健体魄。他微红着脸,指着侯卫东道:“你不耿直。”侯卫东知道秦大江外表粗豪,实则心思细密,这样说必然有深意。他并不争辩,笑道:“废话多,碰酒。”

    又碰了两杯,秦大江道:“疯子,我们关系如何,既然是兄弟,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合伙开石场?你老哥也是石匠出身,打石头是行家,不是吹牛,我的手艺比曾宪刚还是要稳当一些。”

    侯卫东仍然喝酒吃菜,等着秦大江借酒说真话。

    “老哥问过价钱,这一次交通局修上青林公路,你肯定挣了这个数。”秦大江用手指比划了一个“十”字道,“十万块,只有多没有少,你耿直点,我说得对不对?”

    侯卫东暗道:“看来开石场发财的事情,终究不能隐藏太久。秦大江是地头蛇,为人也耿直,应该让他成为开石场的同盟军。”

    此时,侯卫东虽然还是一个普通乡镇干部,可是手里突然拥有了十多万元可自由支配的巨款,自信心也就开始强大起来。自信心爆强有许多种表现方式,有的人趾高气扬,有的人愈发稳重含蓄。侯卫东稳重如大人物,静静地听着对手表达自己的观点,而他随时有权作出总结性陈述。

    秦大江看着侯卫东微笑的表情,恼怒地道:“疯子,你笑个屁!芬刚石场交给村里的管理费,今年要提高到五千块,少一块钱,我就让村民跟你闹。”

    侯卫东不紧不慢地道:“我看中了狗背弯,准备租过来做石场,村里准备收多少管理费?”

    秦大江瞪着大眼睛,道:“疯子,你眼睛歹毒,老实说,我准备在狗背弯开石场。”

    侯卫东斩钉截铁地道:“狗背弯是我的,你另外选地方。”

    秦大江拍了拍桌子,道:“疯子,你凭什么这么霸道?这里是我的地盘。”

    “我知道老兄也想开石场,如果开一个小石场,做小生意,既累又没有搞头,要做就做政府大项目。我和交通局熟,争取把上青林的石头打入沙益路和益吴路,到时你就跟我一起做。”

    秦大江被侯卫东挠到了痒处,他呵呵地笑了两声,开口道:“疯子是好兄弟,知道哥哥的难处,你借个万把块钱,让我也开张。”

    侯卫东爽快地道:“借钱可以,明天过来取,但是我有一个要求,必须打借条。”

    秦大江脸红筋胀地道:“难道侯兄弟信不过我?”

    侯卫东坚持道:“做生意,一定要亲兄弟明算账,先说断后不乱,借条肯定要写。”

    秦大江气得够呛,道:“狗*的疯子,硬是有钱就变狂了。好,你狗*的恶,明天我过来拿钱,顺便把狗背弯的协议签了。”

    侯卫东一身酒气地回到了小院,就看见曾宪刚在院子转来转去。看见侯卫东,曾宪刚就道:“你跑哪去了?等你半天了。”

    两人坐到里屋,曾宪刚红光满面,两眼发光,道:“赚了这么多钱,只能给老婆说一万,其他的都要憋在心里,太难受了。”

    侯卫东拿到十几万,心里也发烧,他太明白曾宪刚的感受了,嘴上却道:“十多万元就把你烧成这样,以后钱赚多了,再让你憋着,你肯定要发疯。”

    “我们什么时候到沙州去耍一盘,我也要买两身好衣服。”曾宪刚心中有一个愿望:他想穿着好衣服去见识一下沙州歌厅里的姑娘。上一次的狼狈逃跑,让他很没有面子。

    侯卫东当然无法知道曾宪刚内心的欲望,他想的是另外一码事,道:“芬刚石场是我们合伙的,这次赚了钱也不能独吞,要感谢朱局长、刘科长和梁经理,请他们吃饭、唱歌。还有一件事需要和你商量,这三个人都关键,每人都应该表示一下,同时争取下一个项目,你看行不行?”

    有了送三个点子的经历,曾宪刚承受能力明显增强了,道:“疯子,你说送多少?”

    “没有争取到业务的时候,就一人两千意思下。如果争取到大业务,我们再商量,还是由你去办。”

    曾宪刚心里也打起了小算盘:“如果每次都是我去表示,他们就会记着我的情,这些人也就变成了我的朋友了,而不仅仅是侯卫东的朋友。”想通了这一点,他痛快地道:“我去。”

    星期五上午,侯卫东便给梁必发打了电话,约朱兵、刘维在益杨宾馆吃饭。

    这是一场欢乐的晚餐。

    曾宪刚穿上了鳄鱼牌T恤衫,俗话说,人是桩桩,全靠衣装。他是石匠出身,上身肌肉极为发达,鳄鱼牌T恤衫正好将其身材的优势衬托出来。朱兵、刘维、梁必发与侯卫东有说有笑,曾宪刚插不上多少话,就一杯又一杯地与三人碰酒。

    荷包硬硬的,曾宪刚与前一次相比,从容了许多。吃酒、唱歌的时候,他将三个信封悄悄地递了出去。

    自从跟随着秦飞跃来到了益杨宾馆,侯卫东数次来到这里,先吃饭,再唱歌,已经成了规定动作。今天他刚刚上来,领班就走了过来,他认出了这个常客,恭敬地道:“先生,我们这里新开了泰式按摩,技术很好的,要不要试试?”

    侯卫东扭头看了一眼朱兵等人,见他们没要反对的意思,道:“走,泰式按摩。”泰式按摩只是听人说过,可是到底怎么回事,侯卫东并不清楚。

    小间里只有一张床,旁边一个床头柜子,放着一盘水果和一杯茶水。随后又进来了一个穿着丝绸短衣裤的年轻女子,她手里拿着一条白色短裤,轻声地道:“先生,请换上衣服。”

    侯卫东并不想显得太老土,可是当着这个年轻女子脱衣服,还是稍稍有些犹豫。那个年轻女子倒是神色正常,安静地等着。侯卫东心想:“反正还有一条内裤,也没有脱光,怕什么。”也就当着年轻女子的面,换上了短裤。

    泰式按摩,名头很响,侯卫东久慕大名。他躺在床上,以不变应万变。那女子上了床,道:“先生,请问轻点还是重点?”

    从来没有尝试过泰式按摩,侯卫东也就没有标准,他又看着女子小巧的身体,道:“重一点吧。”

    女子开始了工作,侯卫东感觉自己就是一个面袋,这位女子动作用力柔和均匀,左右手交替进行,推、拉、扳、按、压、揉、拿,从足部逐步地向心脏方向进行按摩,慢慢地,他浑身也觉得放松了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那女子额头上已经微微有些汗水。屋内灯光柔和,女子皮肤虽不甚白,却显得很细腻。她跪在床边,休息片刻,轻声问道:“先生,这里有特别服务,你需不需要?”

    侯卫东其实是第一次到这种场所,对这些都一知半解。当年刘坤在寝室里谈起过,他也只是嘴巴厉害,实际上也没有做过。刘坤讲得眉飞色舞,他听得迷迷糊糊。

    女子说这话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如主妇在菜市场问价一般,这反而让侯卫东轻松了下来。他压抑住内心的好奇,道:“还是算了,我想休息一会儿。”

    离开了小小的房间,侯卫东一直在回味着女子的行为举止。她举止言行,自然而淡定,仿佛是在做一件简单的事情,可是这事又确实不简单。

    他一人坐在客厅里,看着报纸。过了一会儿,朱兵、刘维和梁必发陆续走了出来,再等了10多分钟,曾宪刚才出来。

    酒足饭饱,全身舒畅,朱兵等人兴尽而回。结账之时,侯卫东才知道朱兵做了正规按摩,刘维和梁必发则享受了最高级别服务。他暗道:“大人物就是大人物,为什么朱兵能抵御住诱惑?看来以后一定要加强自身修养,提高反和平演变的能力。”

    晚上,在曾宪刚的要求下,侯卫东和曾宪刚在宾馆开了两个房间。

    坐在房间里看了一会儿电视,曾宪刚就走了进来,他的鳄鱼牌T恤衫没扎在皮带里,显得很随意。强壮的身体,加上高档的衣服,使曾宪刚看上去很有成熟男人的魅力。虽然举止还有些土气,可是他自信心明显增强,拘束和紧张渐渐少了。

    衣是人的脸,钱是人的胆,此话当真不错。

    “以前三十六年真是白活了。”曾宪刚坐在沙发上,眼神越过电视,穿透了墙壁,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他当年为了修房子,节衣缩食数年才存了两万多元。如今吃饭加唱歌和意思就花出去一万多元,想着这些钱,他牙根又开始酸痛起来。

    侯卫东很舒服地躺在床上,看着曾宪刚的表情,道:“这是必须要花的钱,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舍不得出血就没有生意。”

    曾宪刚兴奋地道:“今年是益杨的交通建设年,朱局长已经答应,沙益路要大量用芬刚石场的石子。这一次量很大,我们回去之后,加班加点地干,争取多备点料。”

    侯卫东兴致并不是太高:“听朱局长说,益杨财政紧张,所有供应商都得全额垫资。公路修好之后,付三分之一,余款一年结清,这就意味着我们要垫不少的钱。”

    朱兵说这话的时候,曾宪刚也在场,只是他并没有太在意。听到侯卫东说得这么严重,这才引起了他的重视,十几万拿到手,要让他全部拿出去,就如割他心头肉一般。

    曾宪刚心里暗暗打定主意,就算天塌了下来,他也只出七万元,另外的八万元,就是压箱底的钱,道:“我们签合同的时候,最好还是让交通局按进度拨款,拖得太久,我们这种小老板根本承受不了。”

    侯卫东道:“交通局是我们的衣食父母,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交通局毕竟是政府部门,他们最多欠债,而不会赖账。”

    两人聊了一会儿,曾宪刚便离开了侯卫东的房间。在侯卫东半醉半醒的时候,尖利的电话铃声将侯卫东惊醒。侯卫东火冒三丈地拿起话筒,里面传来一个女声:“先生,需要特殊服务吗?”

    挂断电话,侯卫东脑海里就浮现出按摩女子平静的面庞,心道:“两三年前,这些事都属于流氓范畴。如今却是见怪不怪,这世界真的变化了吗?”

    全额垫资

    早上起床,侯卫东给小佳打了传呼。过了一会儿,小佳才回电话。

    “周末我要到沙州来,你在不在?”

    小佳的回应并不是太积极,道:“这个周末,建委柳主任要请步市长吃饭,我是办公室工作人员,要去服务,实在是走不开。”

    虽然侯卫东热脸贴上了冷屁股,他却不生气,道:“小佳,我在上青林开了一个石场。”

    电话另一头,正好建委柳副主任走进了办公室。小佳并没有听到侯卫东在说什么,连忙把话筒放在桌上,给柳副主任打了一个招呼。

    建委柳副主任背着手,道:“小佳,晚上要请步市长吃饭。明天建委请步市长去视察建委几个新工地,你要主动点,多敬步市长两杯,他很器重你。”

    柳副主任是一个大秃顶,显得很有些智慧。他知道一把钥匙开一把锁的道理,从小道消息得知,步市长毕业于复旦大学的宝贝儿子步高看上了小佳,一心想和她谈恋爱。所以,每次请步海云吃饭他一定要带上张小佳。

    等到柳副主任离开了办公室,小佳将话筒放在耳边,幸好,话筒没有断,小佳连忙道歉。侯卫东已经听到了另一边的对话,知道小佳确实有事情,自嘲道:“我现在是青林镇在编的编外人员,随便到哪里也没有人管,所以天天都有空闲时间。”

    小佳听侯卫东说得很无奈,道:“你别跟领导顶牛,没有什么好处,刚才我听说你开了石场,我不赞同,你走仕途才是正道。”

    “小佳,我给你说实话,我得罪了青林镇书记赵永胜,仕途恐怕艰难了。不过墙内损失墙外补,我不当官,我发财。”

    小佳在沙州建委办公室,平时接触的都是腰缠万贯的开发商,对于开石场这种小生意,她还真没有看到眼里,道:“老公,你不要放弃,今晚建委请步市长吃饭,我去给他说,争取早些把你调到沙州来。”

    放下电话,侯卫东心中很不是滋味。单纯的小佳都可以和堂堂沙州市副市长说上话,而自己还在偏僻的上青林苦苦地挣扎,这让他心里颇不平衡。他站在益杨的大街上,一时没有了去路,这才想起,开石场赚了十几万的消息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小佳。

    再打电话过去,小佳已经离开了办公室。

    回了宾馆,曾宪刚的房门还关着,侯卫东敲了好几声,里面才有了声音。

    开了门,曾宪刚伸出了头,头发乱成一片,睡眼蒙眬的样子。侯卫东猛然间想起了晚上的电话,就笑道:“曾主任,昨晚肯定又欢喜了一盘,你可要注意身体。”

    曾宪刚倒了一杯水,大大地喝了一口,人似乎才清醒了过来。他道:“昨天晚上,有一个妹子找了上来,嘿嘿,城里妹子硬是不一样,大方、热情,皮肤滑得像绸子。”他看了看表,建议道:“疯子,今天也没有事,干脆我们两人到沙州去,好好耍一回。”

    侯卫东看着性致盎然的曾宪刚,调侃地道:“曾主任不愧为石匠出身,具有超强的作战能力,能不能悠着点?享受生话要细嚼慢咽。”

    曾宪刚跟着笑了起来,道:“真他*的过瘾,怪不得大家都想当有钱人。”

    侯卫东原本想回沙州,只是小佳有事,去了没有多大意思。回吴海县来回又要七个小时,跑来跑去累得慌,他就道:“我们还是回上青林,沙益路很快就要开工了,把芬刚石场的工人召集起来,吃顿饭。从后天起就开工备料,不做准备,到时会措手不及。”

    曾宪刚这才开始想正事,他双脚盘在床上,道:“芬刚石场的产量是固定的,沙益路大量要石头的时候,一家石场肯定不够,我自家的小石场也要开始动工了。”

    侯卫东道:“我在狗背弯也要开了一个石场,你后山的石场也要抓紧开出来。沙益路石料用量极大,我们要开足马力,才能将货供足。”

    曾宪刚放下心来,道:“我回去就开始准备。”侯卫东提醒道:“你的小石场还是要办相关手续,手续齐全,和大公司打交道就方便些。”曾宪刚也没有说话,两人也就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开始讨论起芬刚石场要投入多少钱,备多少料。

    侯卫东回到上青林,立刻开始全力启动狗背弯石场。他是按照现代石场的标准来建这个石场,十几万投进去,也没有多少响动。

    时间过得极快,转眼间就到了10月,在这几个月里,也发生了一些事情:

    一是段英顺利地调到了益杨报社,成了一名报社记者。她为了给青林镇发报道,深入到上青林,却没有见到侯卫东。邮政的杨新春给侯卫东新买的传呼机留了言,侯卫东没有回应。

    二是在党校认识的任林渡,顺利地出任了李山镇团委书记。

    三是侯卫东被放逐到了上青林,将仕途越看越淡。这期间,小佳在建委办公室的岗位上很出色,8月中旬,曾经跟随着建委柳副主任到过益杨县,县委祝焱书记、马有财县长亲自参加了接待。宾主欢笑一堂,由于时间匆忙,小佳只是在侯卫东的中文传呼机上留了言,两人并未见面。

    一切顺利的小佳此时也有了烦恼,步海云副市长的公子步高向她发起了强烈的攻势,而且愈来愈猛,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之势。

    步高毕业于复旦大学,刚满三十岁。他在岭西省一家甲级资质的建筑公司工作了数年,然后自立门户,当上了一家小建筑公司的老总。他的触角伸进了沙州建筑市场,扩张得极快。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见到了当时才到建委办公室工作的张小佳,顿时眼前一亮,便展开了不懈的追求。小佳很果断地拒绝了步高的追求,明确表示自己有男朋友,但是步高不依不饶,依然狂追不舍。

    第四是青林镇镇委书记赵永胜的儿子赵小军,通过高志远的关系还是分到了建委。他初来之时,被张小佳找机会修理了两次,这使得赵小军郁闷之后又百思不得其解。一个很偶然的机会,他得知了张小佳的男朋友在青林镇政府,心里也就明白了几分,将其父亲一顿埋怨。

    赵小军是赵家唯一的大学生,是赵永胜夫人的心头肉。她听说儿子因为侯卫东在沙州建委受了委屈,也将赵永胜一阵数落。

    这半年来,赵永胜仍然和秦飞跃斗得不亦乐乎,两人各显神通,互不服输。侯卫东只是青林镇的小人物,那天会议以后,侯卫东再也没有出现在赵永胜眼前,他已对这位年轻大学生很淡漠了。被老婆儿子埋怨以后,他又将侯卫东纳入到自己的视线范围,并在一个合适的时候,宣布恢复侯卫东工作组副组长的职务。

    此时,沙益路建设刚刚进入高潮。由于上青林的石头质量最好,开采成本最低,碎石每一方比益杨罗盘石场要便宜一块钱,且质量优于罗盘碎石。因此,沙益路的碎石主要来自青林山。施工正常以后,每天对片石和碎石的需求量极大,芬刚石场、狗背弯石场、曾家石场、秦家石场、田大刀所开的小石场,以及习昭勇和另外几家开的石场,均开足了马力进行生产,才勉强保证了石料供应。

    五大石场之中最大的石场便是侯卫东独立办的狗背弯石场。狗背弯石场采用了梯田式的开采模式,这是侯卫东参观了沙州市一个大石场得出的经验。而其他小石场,均是采取直上直下式,作业面又高又陡,看下去很是吓人。

    侯卫东的心思全部放在石场上,工作组副组长的职位对他丝毫没有吸引力。不过赵永胜是青林镇党委书记,是青林镇最大的地头蛇。地头蛇发出了和解信号,为了石场生意顺利,他选择了虚与委蛇,找了个机会给赵永胜表态道:“赵书记,感谢组织对我的信任,我从哪里摔倒就从哪里爬起来,一定在上青林好好工作,多为老百姓办实事。”

    最令侯卫东焦心的是石场的事情,每天前来上青林拉石头的车穿梭不停。按理说上青林石场的大小老板们都应该高兴,但是沙益路采取了由石场老板全额垫资的方式,经过了一轮建设高潮,侯卫东手里掌握的十六万全部投了进去。手里没有钱了,而工程款还没有任何眉目。

    1994年10月19日,几个石场老板就聚在了上青林老院子里,商量着如何解决此事。侯卫东是开石场的元老,狗背弯石场又是最大的石场,他自然而然就成为了老板们的核心。

    “疯子,有什么办法?交通局再不付钱,石场就要停产了。”田大刀东拼西凑,弄了三万多元,办了一个小石场,搭上了沙益路建设的顺风船,满以为很快就发财了,谁知几个月下来,借的钱全部用光,还欠了电费、水费、青亩费、土地占用费和工资钱等各种费用约四万多。在石场上班的村民扬言,再不发工资就不干了。

    曾宪刚在数月前还有十几万家产,他自家后山的新石场规模比芬刚石场略小,排在了上青林所有石场的第三位。他原本只想投入一部分钱,可是机会来了以后,为了多赚钱,曾家石场开足了所有马力,运出的石料比芬刚石场还要多。因此他投资也就相对较大,如今除了账面上的利润,家里已是一贫如洗。他已有一个月没有品尝到猪肉味道,幸好家里池塘还养着几百斤鱼,否则硬是一月不知肉味。他有了前一次要款的经历,心里就踏实了许多,只是坐在一边抽烟,看着其他几个人叫苦不迭。

    秦大江借了侯卫东一万,又贷款两万,这三万元很快就如泥牛入海,不见了踪影。他又借遍了亲朋好友,才弄了两万元,随着工程进展,很快也不见了踪影。他拍着桌子道:“交通局硬是霸道,哪里这样办事的,我们联合起来,停了他们的石料,让他们来求我。”

    田大刀道:“把老子惹毛了,把交通局办公室炸了。”

    习昭勇听了田大刀的话,气不打一处来,道:“田大刀胡说八道,把交通局炸了,我们找谁要钱?”

    侯卫东年龄最小,反而是最为沉稳,道:“少说两句,这个时候别说气话。和交通局关系搞僵了,以后生意还想不想做,大家还是说点实在的主意。”

    秦大江满脸苦相,道:“这样拖下去,我们实在承受不起。疯子,我们几人找交通局曾昭强局长,跟他讲明实际情况,多少要点钱。”

    大家都同意秦大江的提议,侯卫东怕这几人心急乱说话,道:“找曾局长可以,但是一定要有礼有节,不能把曾局长得罪了。田大刀要么不去,要么不要说话,你那张臭嘴,说话太难听了。益杨县除了上青林,还有罗盘山也产石头,虽然他们的质量不如我们,但也能用,如果真的得罪了曾局长,麻烦大了。”

    侯卫东给朱兵打电话联系了一下,朱兵便向曾局长汇报,约定第二天下午见面。

    上青林公路修好以后,山上终于通了公共汽车,不过班次很少。每天下午3点从益杨车站发车,6点到达上青林场镇,晚上客车并不返回,停在老乡政府的小院子里面。第二天早上7点钟发车,10点钟左右到达益杨县城。

    侯卫东、秦大江、曾宪刚、习昭勇和田大刀五个人,从上青林场镇上车,前往交通局,请求支付部分工程款。

    上青林公路虽然是泥结石路面,胜在新近铺成,客车平稳快速,10点30分,一行人准时来到了交通局六楼会议室。这是交通局班子开会的地方,特意用来接待几位石场老板。

    交通局曾昭强和朱兵早已商量好应对之法。

    朱兵最先出现在会议室,他满脸笑容,手里拿着一包红塔山,道:“曾局长有点事,等一会儿再过来。”

    他一边散着烟一边开着玩笑:“秦书记,好久没有见你。今天中午我在交通局找了一个高手,和你比一比酒量,上次到你们村里,把我喝惨了。”又道:“曾主任,你干脆买辆客车,跑运输也找钱,到我这里来办手续。”

    曾宪刚已经跟朱兵很熟悉了,他愁眉不展地道:“朱局长,别说买车了,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朱局长拨一点款给我们,救救急,确实没得法了。”

    田大刀也想说话,一旁的习昭勇就瞪了他一眼,低声道:“你少开腔,听别人讲。”

    朱兵和习昭勇与田大刀都是初次见面,并不熟悉,也就没有和他们两位开玩笑。朱兵对侯卫东笑道:“疯子,我们单位分来了一位女大学生,漂亮得很,今天晚上我给你们创造一个见面的机会。”

    侯卫东道:“被我老婆发现了,肯定要把我的小兄弟砍掉。算了,太冒险了。”

    朱兵努力营造了一种宽松、和平的气氛,道:“怕什么怕,现在流行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

    昨天侯卫东打了电话以后,曾昭强和他就将资料调来看了看。这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光是碎石这一项就需要付给上青林五个石场一百二十多万,还不包括数量巨大的片石。此时交通局账户里只有几万的日常生活费用,根本无法提前支付各种材料钱。

    朱兵知道侯卫东、秦大江、曾宪刚等人都没有多少钱,能撑到这个时候已经算不错了。但是交通局账上确实无钱,他只能按既定方案,先由朱兵采取安抚政策,再由曾昭强来杀下马威。

    随意地谈了一会儿,一位手拿着紫砂茶杯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对朱兵道:“曾局长来了。”

    过了一分多钟,曾昭强出现在会议室大门。他梳了大背头,穿着藏青色西装,暗红色领带,表情严肃。来到会议室以后,也不理睬众人,坐到他的固定位置,端起紫砂茶杯细细地品了几口,这才抬起头,问:“上青林几个石场老板都来了?”

    朱兵点头道:“到齐了。”然后一一介绍道:“这是狗背弯石场的侯卫东,这是秦家石场的秦大江……”介绍完,曾昭强看了看手表,道:“今天跟大家见面,讲讲我的想法。”

    众人安静地看着曾昭强,耳朵都竖了起来。

    曾昭强声如洪钟,道:“沙益公路是县政府重点工程,随着沙益公路的开工,制约沙州发展瓶颈将被打破,所有参加沙益公路建设的单位和个人,都是益杨发展的功臣。”

    侯卫东暗道:“先褒扬,后面就是批评,看来形势不妙。”

    果然,曾昭强话锋一转:“益杨是穷县,是典型的吃饭财政,修公路的资金非常紧张。现在县财政资金没有到位,各位的材料款只有暂时拖欠,不是我不给,实在是没有钱。”

    秦大江等人脸就变绿了。

    习昭勇是公安人员,见过大场面,道:“曾局长你大笔一挥,就付点钱给我们,否则我们将被迫停产。”

    曾昭强看了习昭勇一眼,道:“当初签合同的时候,说得清清楚楚,如果当初觉得全垫资有困难,就不要签协议。现在工程进展了一半,没有特殊事由,必须严格按照合同办事。”他顿了一顿,加重语气道:“我喜欢和讲诚信的人打交道,讲诚信是我们继续合作的基础。交通建设是长期的过程,今年完不了,明年也完不了,各位老板如果想做得久,一定要讲诚信。”

    说到这里,曾昭强对朱兵道:“朱局长,哪一位老板想结账,也可以,但是丑话说在前头,今天结了账,以后就不要和交通局打交道了。”他讲了这几句话,站起身道:“我还有个会要开,各位有什么想法就和朱局长谈。中午就不要走了,由朱局长陪大家吃饭。”

    望着曾昭强扬长而去的背影,上青林众人一时说不出话来。大道理都被曾昭强说完了,权力也掌握在他手中,还谈什么。

    这一瞬间,一道闪电般的念头袭上侯卫东的心头,如果所有碎石企业联合起来,不向交通局供货,看曾昭强又能怎么办?他暗自思忖这种可能性,全县碎石企业联合,这事不太现实,但是上青林的石头质量最好,开采成本最低,如果联合起来,应该能够取得一定的话语权。

    等到曾昭强离开了会场,曾宪刚小声抱怨道:“当初签合同的时候,我就说不能全额垫资。现在合同签了,大家全都被套起了。”

    签合同的时候,交通局要求全额垫资,几次去谈合同,都没有谈下来。侯卫东最先同意全额垫资,他特意向曾宪刚申明:“芬刚石场是两人合伙,需要两人意见一致才能签。至于狗背弯石场和曾家后山石场,则不用征求意见,愿意签就签,不愿意签可以拒绝。”

    曾宪刚看到侯卫东的狗背弯石场签了全额垫资合同,也跟着签了。秦大江、习昭勇、田大刀随后也跟着签了全额垫资。

    此时拿不到钱,田大刀冲动地道:“侯疯子,是你要签全额垫资合同,拿不到钱要负责任,供电站催款催得紧,你借点钱给我,先把电费付了。”

    侯卫东生气地道:“田大刀,是你要签合同,关我屁事?我又没有拿刀子强迫你。”

    习昭勇帮腔道:“田大刀,上当受骗自觉自愿,况且是你求着侯疯子帮你,说话办事要讲良心。”

    田大刀虽然对人蛮横不讲理,却独怵习昭勇,见习昭勇发了话,也就闭了嘴。

    朱兵见上青林众人争吵起来,心里好笑,道:“大家也不要抱怨,我查了账,沙益路修下来,各位都要发大财,如今就是稍稍晚一点拿到钱,咬咬牙撑过去,明年日子就好过了。你们一年赚的钱,我要干一辈子才挣得来,这样想,你们什么困难都不怕了。”

    秦大江有意和交通局朱兵搞好关系,便道:“算了,曾局长发了话,大家只有回去再想办法,有话到饭桌上再说。交通局难得请个客,今天我们要好好敬一下朱局长。”

    吃完饭,五人无心在益杨玩,便准备坐客车回益杨。五个人由于垫资太多,个个都缺钱花,到了车站,大眼望小眼,都不主动买车票,最后还是侯卫东面子薄,掏钱为众人买了车票。这一路上,五人都是心事重重,石场要维持运转,没有钱是万万不能。可是能借的钱都借遍了,而且每个人都在基金会贷了款,实在难有新的办法了。

    侯卫东除了找家人以外,只有找蒋大力,可是上一次借了蒋大力三万,再次开口,实在有些为难。

    回到狗背弯石场,他就把在狗背弯做工的三十多位村民召集起来,老老实实讲了现状以后,学着曾昭强的手法,道:“各位,你们在石场干了四个多月了,我从来没有拖欠过工资。如今交通局一分钱都没有付,我实在是没有钱了。这一个月的工资我只能打欠条,如果愿意干,明天就继续来上班,不愿意干的,就给我明说,我想办法也要将这个月工资付了,但是,以后你就不能在石场上班了。”

    “这事不必现在答复,回去和家里头的人商量一下,愿意干的,等交通局付了款以后,每人每个月增加五十元的延误费。”

    侯卫东信誉一直良好,在石场向来说一不二,村民们也很相信他。他们也看到了实际困难,大部分表示愿意继续干,只有少数村民担心拿不到工钱,没有当场表态。

    基本解决了工钱问题,侯卫东又要开始为电费等基本费用操心,这些都是必须拿现钱来支付的。为了筹钱,侯卫东明白了困兽是什么形象,更明白了一句话:“金钱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钱却万万不能!”

    回到上青林的第二天早上,侯卫东带着烦恼去了狗背弯。虽然没有钱,石场还得开工,因为沙益路工地等着要材料。

    挖开土层就是厚实的石料,这些都是沉睡千年、万年甚至数十万年的不可再生资源,也是一块块躺着的人民币。

    侯卫东坐在石场的最高峰,俯视厚实的石头,看着村民们忙碌着。而他钱包空空,居然连一天的量也买不起了,只能坐在高峰上发呆。

    几位位于最高梯位的村民,正在撬一块被炸震松的石块。一个小伙子猛地一用力,旁边一块小石从十米高的采石台上落了下去,碰在地面上,发出了轰的一声,地面不足五米处就有几个正在给货车上碎石的村民。

    侯卫东吓出了一身冷汗,这石块虽然只有拳头大小,但是从十米台上落下来,若是碰中脑袋,被砸中人必死无疑。他的注意力一下就从缺钱问题转移到安全问题上。

    几步冲下了高台,他把何红富拉了过来,道:“让底下的人全部离开,我们俩回去商量一下安全规则。”

    狗背弯石场建好以后,侯卫东就把何红富请来当了副场长。侯卫东不在的时候,就由他全权代理。何红富正在算今天的采石量,见侯卫东满脸焦急,满不在乎地道:“疯子,今天不抓紧点,完不成定量。”

    侯卫东摇头道:“以前采石台低,没有什么大问题,现在采石台越来越高,有十米以上了,如果不注意安全,只怕以后要出事。高台作业的时候,底下一定不能站人,工期再紧,我们也不赚这个钱。”

    何红富仍然没有太在意,道:“上面施工的时候,底下小心点就是了,没有必要弄这么多规矩。”

    侯卫东由于鼓动修了上青林马路,在村民眼里就增添了不少威信。何红富是上青林少有的读过高中的村民,出了名的利嘴。两人争论了一会儿,侯卫东见他毫不在意,脸色便严肃了下来,道:“这个不争论了,必须按照我说的办。”

    他腰上的传呼机突然响了起来,他心里有事,就没有理睬,对何红富道:“遵守规定,规避风险,要给工人们讲清楚。他们打工为求财,别把命丢在里面了,如果丢了命,我们的罪过就大了。”

    传呼机又响了起来,侯卫东的传呼机是中文传呼机,看了留言:“小佳已上山。”侯卫东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急急地道:“何红富,你给我盯着点,我的老婆大人来了。”

    他又叮嘱了几句,便朝小院子飞奔而去。没有走多远,就在公路上看见一辆小车,正是赵永胜的那一辆。他此时心里全部装着小佳,见到书记的车也没有在意,继续走。

    及时雨小佳

    小车开到身边的时候,响了两声喇叭,随后停了下来。侯卫东有些奇怪:“赵永胜找我有什么事情?”

    车门打开,走下来的却不是赵永胜,而是小佳和另一位眼熟的年轻人。小佳的小卷发变成了直发,脸上绽放着灿烂的笑容。

    “小佳,你怎么来了?”

    小佳道:“我的同事赵小军,他是赵书记的公子。今天正好有车到青林镇,我请了假就过来了。”

    赵小军相貌和赵永胜有八分相似,他热情地握着侯卫东的手,道:“上青林公路是几代人的梦想,如今终于通车了。我听说过修路的经过,侯哥在里面起了关键作用,说实话,我很佩服侯哥。”

    侯卫东暗道:“赵小军倒是一个自来熟,也很会说话。”他没有回应修路这个话题,道:“你们是什么时候出发的,走之前也不来个电话。”

    小佳脸上满是笑意,道:“赵书记的车正好要回青林,我是临时说起到青林。”

    三人上了车,赵小军坐在前面,侯卫东和张小佳坐在后排。有外人在场,侯卫东和小佳也不好意思太过亲热,只是偷偷地握了握手。

    司机小张回过头,道:“侯大学,上青林的公路修得不错,特别是上了山以后,没有什么急弯,跑起来很舒服,比下青林公路修得好。”

    侯卫东虽然能和赵永胜一笑泯恩仇,可是那一次司机小张留给他的印象过于恶劣。对于小张的主动搭讪,他比较冷淡,只是想到小佳以后可能要坐他的车,就不冷不热地道:“公路是交通设计院设计的,当然有水平。”

    小车回到了上青林场镇的小院子,三人下了车,赵小军对小佳道:“张姐,明天上午7点钟,我上山来接你,你和侯哥难得见面,我不当电灯泡了。”

    小车离开以后,侯卫东和小佳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都有了星星之火。进了屋,侯卫东顺手把门关上了,小佳刚说了一句:“这小屋比以前整洁多了。”嘴巴便被侯卫东堵住了,两人如饥似渴地亲吻了一阵,小佳突然摸着了侯卫东的头发,叫了一声:“老公,你头发怎么这么多灰?”

    侯卫东是从石场直接过来的,石场灰大,头发上自然就有一层石粉。他松开小佳,拍了拍头发,头发上立刻腾起了一层白灰。

    小佳使劲掐了侯卫东几把,道:“快烧点水洗澡,太脏了。”

    经过了刚才的拥抱,潜藏在侯卫东身上的“性趣”就如火药一样被点燃了。只是浑身石粉,别说小佳,自己也觉得难受,他就急急忙忙去烧水。

    洗完澡,侯卫东回到寝室,迫不及待地将小佳抱了起来。小佳细腻的肌肤,纤细的腰身,修长的腿,以及熟悉的味道和声音,都让侯卫东心醉神迷。

    激情之后,两人相拥在床上,小佳将头靠在侯卫东的手弯处,用手指在侯卫东腹部成块肌肉里划着方格,道:“赵小军说他爸爸答应调你到镇上去,这是一个好机会。”

    小佳的头发就在侯卫东鼻前,其头发上淡淡的女人味道是侯卫东的最爱。

    “小佳,我又开了一个石场,事情太多,到了下青林镇恐怕照顾不过来,我暂时不想去。”

    “老公,我觉得你走仕途才是正道,开石场或许能找些钱,但是因为开石场而耽误了前途,就得不偿失了。”

    由于小佳对开石场一事有抵触情绪,侯卫东很少谈石场之事。这一次小佳上山,倒是一个相互沟通的好机会。

    小佳为了照顾侯卫东的面子和情绪,尽量放缓语气道:“老公,如果还想在仕途上发展,就一定要下山,距离领导近一些,领导才能发现你的才能。如果下定决心要从商,在青林镇就实在没有意思,你完全可以到沙州来。”

    侯卫东不愿意下山,找借口道:“书记赵永胜和镇长秦飞跃矛盾很深,这种情况下,我最好是躲远远的,尽量少掺和到领导的矛盾中去。前一段时间为了修路的事情,我跟秦飞跃走得相对近一些,赵永胜连借口都不找,就将我的工作组副长职务免了。”

    小佳道:“我只是提议,最终还得由你来决定。”

    一夜缠绵,春光无限。早上,侯卫东带着小佳到姚瘦子的豆花馆子。出门之时,他拿出钱包看了看,道:“小佳,我现在穷得没有裤子穿,只剩最后六十元钱。”

    “这是怎么回事?开石场虽然说赚不了大钱,也应该不会亏本,你怎么穷成这样?”

    “这几年沙州都在修路,开石场还是很找钱,只是我们底子薄,为了扩大生产,又将全部收入投了进去。”他自嘲道,“现在变成了穷光蛋,明天要买炸药,我只有六十块钱,正急得要跳楼。”

    芬刚石场距离场镇颇远,侯卫东带着小佳去视察狗背弯石场。

    小佳现在是能和市长一级的领导同桌吃饭的人物,这让侯卫东很有些惭愧。狗背弯石场多少能增加侯卫东的自信心。

    小佳极亲热地挽着侯卫东的胳膊,突然,她道:“我发现了一个重大问题。”

    走在平整的公路上,侯卫东脚步顿了顿,道:“什么问题?怎么满脸严肃?”

    “老公,你开石场投资也不小,如今遇到了大难题,居然都没有想到我。”说着说着,小佳开始眼泪汪汪,“这说明你心中没有我,我们本来就是相隔两地,信任是所有问题的前提,你这样做,让我很伤心。”

    女人看问题的角度和男人不一样,比如一场战争戏,男人记住了血肉横飞的场面,女人关注的却是主人公的爱情故事。此时,侯卫东满脑子都是如何找钱应付危局,小佳却敏感地发现两人关系中潜在的问题。

    侯卫东自嘲地道:“恐怕是自尊心在作怪,大学毕业时,我自认为是天之骄子,谁知参加工作以后,才发现天之骄子一钱不值。刘坤在县政府办公室混得风生水起,公招生任林渡也当了镇团委书记,我陷到上青林,一事无成。

    “为了改变这个境遇,我这才大力促进修上青林公路,也就有了后来开石场之举。毕业前,我志向高远,从来没有想到会成为土老板。而成了土老板,意味着三年之期成了一纸空文,所以也不好意思向你提起这事,怕被你瞧不起,也怕丢了你的脸,你爸妈知道以后更不会同意我们的事情。”

    侯卫东说得诚恳,小佳双眼不知不觉湿润了。她紧紧地挽着侯卫东的手,脸靠在他强壮的肩头,道:“我是你的女人,什么事情都不准瞒着我,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是说着玩的。这一次我原谅你,如果下一次还这样,我就真的要生气了。”

    上青林处于大山上,向来偏僻闭塞,民风彪勇淳朴,很少有男女在公共场所手挽着手,路过的村民都好奇地盯着这两人。

    “老公,想不到你的群众基础还真不错。这么多人都认识你,他们为什么叫你疯子?”

    “修公路的时候,成天在公路上游来晃去,还做了许多可恶事情,就和疯子差不多。”侯卫东讲了请算命先生等故事。

    小佳笑得弯了腰,道:“我们建委有不少从乡镇提起来的干部,都说乡镇干部要练就说大话、假话、狠话的功夫,现在看来他们说的是真的。”

    到了狗背弯石场,小佳原本以为就是几个人打石头的小石场,没有想到石场规模这样大,当场被镇住了。石场车来车往,人声鼎沸,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侯卫东骄傲地道:“这是狗背弯石场,是以我妈刘光芬的名义开的。另外一个石场叫做芬刚石场,是以我妈的名义与村干部曾宪刚开的。”

    小佳暗道:“难怪老公对仕途进步不太上心,看来他想当企业家。条条大道通罗马,当企业家也不错。”作为场长夫人,她对这个狗背弯很有责任感,凭着这大半年跑建筑工地的经验,道:“我给你提个建议,石场是危险作业,最好给工人配一顶安全帽,增加一点安全系数。”

    侯卫东夸道:“难怪我家小佳能调到建委办公室,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给我打传呼的时候,我正在和何红富商量安全规范。沙州有好几个大石场,你能不能利用职务之便,弄一套标准的规章制度?”

    何红富正在犯愁,明天需要放炮了,可是炸药还没有弄来。他看见疯子和一个女子玉树临风般地站在高台上,三步并做两步上了高台,道:“疯子,明天一定要把炸药进回来,要不然就只有停工了。”

    “这是狗背弯石场的副场长何红富。”侯卫东又介绍道,“这是张小佳,我家里那位。”

    何红富道:“大嫂,欢迎到上青林,这里树多空气好,在大城市住久了,在这里正好洗肺。”

    张小佳很有兴致地打量了何红富一番,这位副场长言谈颇为得体,也和她印象中的农村人不一样。她笑道:“什么大嫂,这是黑社会的称呼,你叫我名字,张小佳。”

    何红富与张小佳说了几句,又直奔主题,道:“疯子,快点想办法,要不然明天真的要停产了。”

    侯卫东苦笑道:“我只有六十块钱了,别说买炸药,等几天连生活费都没有了。”

    小佳从大衣服里取出自己的钱包,里面有一张银行卡,她道:“这里面有三千元,也不知够不够。”

    侯卫东道:“算了,你这点钱投进去就是泥牛入海,起不了作用。”

    小佳气愤地道:“交通局完全是霸王合同,按进度拨款是行规。”她指着挖了十米多的采石台,“这么大的量,应该给预付款。”

    侯卫东摊了摊双手,道:“我们几个石场集体找过交通局,没有办法,交通局屁股大,我们几个小老板搬他不动。”

    何红富又抱怨了几句,下去继续指挥装车。他是副场长,侯卫东给了他一千元的月工资,这在上青林是绝对的高薪,因此他在狗背弯石场尽心尽力,成为侯卫东最为倚重的得力干将。

    侯卫东脸上皮肤被太阳晒得微微发黑,他看石场的神态非常专注,如一头东北虎在巡视自己的地盘。

    “老公要当企业家,就让他当吧。”看到了狗背弯石场,小佳认同了侯卫东的想法。她见到企业生产遇到了困难,也帮着想办法,问道:“老公,你还需要多少钱?”

    侯卫东沉吟了一会儿,道:“前期投入了这么多,村民工钱、土地费可以暂时不出,有三万元,我就能撑得过去。”

    “我们办公室柳大姐的老公是益杨工商银行的行长。我给她打个电话,看能不能想办法贷三万出来。”

    两人站在高台之上,山风顺着石场向上刮,石场的一个工人眼尖,道:“你们看疯子在做什么,好开放哟。”

    高台之上,侯卫东兴奋地搂住了小佳,使劲在她的脸上、额头上一阵狂吻。被小佳推开以后,他大笑道:“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们赶快回去,你去给柳大姐联系,最好明天就把事情落实,免得夜长梦多。小佳,你是我侯卫东的福星呀!”几句甜言蜜语将小佳说得幸福得如花儿一样。

    小佳和柳大姐在一个办公室,两人关系挺好,而且小佳极有发展前途。所以,侯卫东的贷款申请以极快的速度办了下来,总算解了燃眉之急。

    青林山的石头质量好,公路开通以后,很快就有了名气。除了沙益路的大宗生意以外,还有零星的客户主动上山,石场对这些客户当然概不赊账。也正因为如此,上青林山上的几家石场就断断续续地施工,勉强保证了沙益路的碎石供应。而侯卫东的狗背弯石场由于有了贷款支持,生产一直正常,成为保证沙益路顺利施工的功臣。

    朱兵等人多次在不同场合夸奖了侯卫东,分管的李冰副县长和曾昭强局长都对狗背弯石场有了好印象。

    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上青林很快也被各有关职能部门盯上了。

    派出所管着爆炸物品,也就卡住了石场的命脉。派出所秦钢带队,走遍了大小石场,表示支持、关心和慰问,顺便提了些订书订杂志、报销汽油费、治安费等要求。几个石场虽然心里不情愿,还是满脸笑容地答应了秦钢的要求。侯卫东有两个石场,更是受到了特别关照,除了常规费用以后,还答应赞助派出所一吨汽油。当然,这要等到交通局款子支付以后。

    税务部门也登门服务,五家石场,只有芬刚石场和狗背弯石场办了正规税务登记。其他石场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和税务部门斗智斗勇。

    管理矿山资源的国土局也派员上山,摸清底数以后,将五个石场老板全部请到国土局,先是宣讲政策,然后照章收费。这一下,几个石场老板已是头昏脑涨,叫苦连天。

    侯卫东见国土局收费的法律政策依据充分,这费不交是不行的。唯一可以讨价还价的地方是石头资源的数量,石头大部分埋在地下,准确的资源数量就是一个伸缩性很大的数目。他在叫苦的同时,在资源数量上做了些文章。

    转眼到了12月,经过大半年的奋战,沙益路也要结束了。侯卫东等人眼巴巴地盼着交通的款子,可是望穿了秋水,还是没有等到款子。曾昭强在12月底表态最迟在1995年春季就能拿到货款。

    这是一个让人满怀希望的决定,也是一个让人快要崩溃的决定。

    由于临近元旦春节,大工程快完了,侯卫东和曾宪刚商议决定:将芬刚石场停产。等到益吴路启动的时候,再开芬刚石场,零星小量的碎石,由各自独立的石场供货。

    侯卫东趁着这个休息间隙,认真地总结了这大半年的生产。根据沙州市下发的规章制度以及狗背弯石场的实际情况,制定了《狗背弯石场安全生产十二规定》。规定要求每位上工的村民记熟,违反一次,扣钱十元,违反两次,扣钱五十元,一月违反三次,卷铺盖走人。

    何红富天天盯在现场,他脑子灵,积累了不少经验。侯卫东虽然表面上多花了钱,但是请了一个得力助手,也就轻松了不少。货运量少的时候,他隔个三五天不去石场,也没有任何问题。

    初至上青林的时候,侯卫东感到边缘化。一年过去,他在上青林变得超脱起来。

    侯卫东偶尔打扫办公室和会议室,喝点热茶,看看报纸,想一想石场的事情,按时到镇财政所领工资。不时到曾宪刚和秦大江家里去喝些小酒,还跟着贺合全到比较偏僻的林子去打了几次野山鸡。

    如果没有理想和追求,这种生活其实也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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