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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卫东官场笔记2:小镇风云 正文 第七章 整顿基金会引发群体事件(1)

    第七章整顿基金会引发群体事件

    传言

    侯卫东开着皮卡车回到了粮站。经过前一段时间的练习,他已经能独立上路,正式开始了有车一族的生活。

    粮站的地盘一般很大,有仓库和大坝子,青林粮站也不例外。关掉大门以后,粮站空旷而幽静,宿舍前的一片空地,在老邢的精心侍弄之下,变成一片花园。下了班在花园里坐一坐,绝对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

    老邢提着一把大喷壶,在花园中巡视着,见到侯卫东过来,道:”侯镇,来看我的罗汉松,又长了一些新叶子。他有二十几株罗汉松盆景,主干都有碗口粗,苍老的枝干配上翠绿的叶子,质量很高。

    进了这个园子,侯卫东心情顿时放松了,官场的弯弯绕,商场的绕弯弯,都扔到了一边。他随着老邢走了一会儿,开玩笑道:”老邢,我有一个建议,这个罗汉松就取名叫老牛吃嫩草,绝对有新意。

    老邢认真地纠正道:”侯老弟,这不是老牛吃嫩草。你看这一盆,我取的名字是幽燕老将,其气郁沉雄,生命力强盛,普通盆景哪有这等气势!

    与老邢聊了几句,侯卫东就打开寝室的门和窗户,虽然屋角放着石灰,仍然不能将屋内的湿气排掉。

    老邢站在花园里,对着屋里的侯卫东道:”我屋里有才烧好的开水,还有新品铁观音。铁观音还是安溪的最好,我家老大才从安溪回来,这是最正宗的铁观音,你自己去泡。

    喝好茶,看好景,侯卫东也有些感悟暂时做隐士的好处。到了11点,他慢慢地走到粮站大门,去等李晶。等了不到十分钟,李晶的汽车就出现在眼前。

    侯卫东给李晶开了大门,道:”董事长,欢迎光临寒舍。

    李晶将车停在皮卡车旁边,看了看侯卫东的新车,道:”你怎么买个皮卡车?档次偏低!

    “皮卡车跑工地方便,还可以顺便带货。

    李晶穿了一套粉红色的套装,套装剪裁得体,将其身材映衬得凹凸有致。她道:”你以后还是需要一部好车,好车是身份的象征,是最好的名片。

    侯卫东很少看到李晶穿套装,特意打量了两眼,道:”怎么穿得就如高级文员一般?与董事长的身份不符。

    李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道:”很难看吗?”不难看,是太正规了,正规了就显得拘束,不符合董事长的身份了。

    “刚刚在沙道司开了大会,开完会,就朝这边赶了过来,连这身衣服都没有换下来。李晶从车厢后面取了一个包,道,”我到你的宿舍去换身衣服。

    两人上了粮站宿舍,老邢还是提着水壶站在花园中。老邢与李晶已经见过面,李晶就主动打了招呼。然后径直走到宿舍房门口,回过头来,笑道:”我要换衣服,你不许进来。

    这句话软绵绵的,在外人听起来就有些挑逗的意味,老邢嘿嘿地笑了起来。

    侯卫东忽然就想起了杨凤曾经说过的话,这位老邢当年也风光过,当过粮食局副局长,因为生活问题被撤职。想到是由于生活问题被撤职,老邢的笑容与目光似乎就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老邢对侯卫东感慨道:”还是现在这个时代好,开放、开明、开心,你别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想当年我还是一条好汉。益杨县的粮食局第一副局长,局长的接班人,那个时代的粮食局和现在不一样,是肥缺,想当局长的人多得很。

    “我现在还背着作风不好的臭名声,想起来很可笑。那一天,局里的吴会计到我办公室来谈工作,工作涉及另外一个副局长贪污的事情,我们就关了门,谁知却被人闯进来捉了奸。带头人就是那位涉嫌贪污的副局长,这事是黄泥巴掉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事情闹大以后,我和吴会计都因为作风不好而受到处理。老邢总结道,”不管什么年代,在官场,有两种事情最具有杀伤力:一是经济问题,二是作风问题。第一种问题需要证据,第二种问题就完全是捕风捉影,作风问题真是害死人啊!

    老邢的话让侯卫东也有所感触,想着自己曾经与段英抵死缠绵,作风是大大地有问题,暗道:”以后作风一定要检点,否则影响仕途。

    侯卫东房间简陋、整洁,是典型的男人住房。李晶关了门,忍不住在床上躺了躺,男人特有的味道扑面而来。她闭上眼睛,静静地躺了一会儿。

    换上了牛仔裤以及短袖衫衣,休闲且青春洋溢。李晶原本想素面朝天,对着镜子看了看,发现皮肤有些发干,就坐在小镜子面前补了一个淡妆。前前后后弄了四五十分钟,这才出了门。

    看着容光焕发的李晶,老邢和侯卫东都有些发呆。老邢轻声道:”侯老弟,你可是遇上了好时代。侯卫东摸了摸下巴,摸鼻子似乎是楚香帅的专利,摸下巴则是侯卫东表达复杂感情的习惯动作之一。

    李晶对老邢的盆景很感兴趣,她走到罗汉松盆景前,弯下腰仔细观察着盘根错节的枝丫。侯卫东站在旁边,目光所及,刚好能够透过衣领瞧见李晶胸前的春光。乳罩看上去很高级,将两团雪白挤得隆起,很性感,让人产生握在手里的欲望。

    侯卫东觉得自己的想法很邪恶,趁着李晶没有抬头,赶紧移开目光,咽了咽口水,心道:”身体好,荷尔蒙分泌旺盛,这可不是我的错。

    李晶觉得这罗汉松很有吉祥的意味,道:”你这罗汉松卖不卖?我想买两株放到公司里。

    老邢的盆景养了十来年,很有感情,他道:”我的盆景是修身养性的,不卖!

    李晶估摸着市价,适当抬高了一些,道:”一盆两千块,两盆四千,你看如何?

    老邢的工资不过四百来元,这两个盆景就略等于一年工资。他在脑海里作了思想斗争,道:”本来不卖的,看着李总面子,拿走吧!李晶爽快地从手提袋里拿了钱出来,道:”今天暂时买两株,以后我肯定还需要。

    老邢接过厚厚的钞票,亲自为李晶挑选盆景。

    在老邢挑选盆景时,侯卫东问李晶道:”你急急忙忙过来,有什么事情?’,

    “我们到屋里去说这事。进了门,李晶神情有一丝忧郁,道,”我得到消息,基金会马上要开始清理整顿,破产的可能性极大。’,

    侯卫东不相信,道:”不会吧,基金会是国家的,怎么能破产?’,他在乡镇工作三年多时间,对基金会也很有了解。

    农村合作基金会是合作制集体经济组织,从性质上看,农村合作基金会并非真正意义上的金融机构,而是一个社区性金融系统的补充形式。1983年一些乡村为有效地管理、用活和清理整顿集体积累资金,将集体资金由村或乡管理并有偿使用而设立基金会。1984-1986年处于萌发阶段,1987-1991年处于改革试验阶段,逐步得到政府和有关部门的鼓励和支持。1992以来,开始处于推广和稳步发展阶段。在1995年前,在当地农业行政主管部门的批准下,岭西农村相继建立了农村合作基金会,有区级的、乡镇级的、村级的。

    侯卫东分配到青林镇工作时,恰好是基金会快速扩张阶段。他为了修路,多次从基金会贷款,曾宪刚、习昭勇、秦大江也曾在基金会贷款。从这个角度来说,基金会对于上青林企业群的崛起有着相当大的功劳。

    “我这消息来自岭西,很可靠,基金会这几年巳经出现了危机,内部管理混乱,操作极不规范,有可能出现了大面积的兑付风险。国务院已经数次研究了整顿措施,肯定要关闭。

    基金会要被关闭,这个消息让侯卫东大吃一惊。

    李晶神情严肃地道:”这是保密消息,我们四个合作伙伴,只有你一人知道。

    “为什么只给我一个人说,不怕我泄密?我是青林镇政府官员,农经站是我们的一个下属部门,我泄密的可能性最大。

    “精工集团成立以后,我和你是一根线上的蚱蜢,有着共同利益,所以我不怕你泄密。从政府的角度来说,取缔基金会是一件涉及全社会的大事,没有正式文件,绝对不会轻易动作。你是青林镇的副镇长,更会考虑到全镇稳定,绝不会乱说乱动,若是这一点判断力和自信心都没有,我怎么与你合作?李晶所言是实,其他两位股东都是高人,关系复杂得很。这等敏感问题她暂时还不想给他们透露。

    侯卫东和基金会没有过多业务往来,只是为了高息,在基金会存了五万块钱,整顿基金会对他来说没有大问题。

    可是新成立的精工集团却与基金会有密切关系,李晶道:”我们公司的钱有三百万来自于基金会。如果到时强行还钱,新公司就运作不起来。

    侯卫东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道:”取締基金会将造成什么连锁反应,一时也想不清楚。我建议尽快购买设备,免得集团的现金被银行冻结。他想了想,又道,”问题的关键是三百万基金会贷款,如果政府要强行还款,你怎么办?刚才我建议买设备也不是上策,趁事情还没有铺开,银行放贷还正常,还掉基金会的钱,差额部分到商业银行贷款……

    李晶道:”英雄所见略同,今天晚上我请沙州市工商银行的朱行长吃饭,就是谈贷款的事情。你陪我一起去,朱行长是色中饿鬼,我实在受不了他。吃了晚饭,你陪他到汉湖,他喜欢打牌,更喜欢女人。》说到这里,她白了侯卫东一眼,道,”你们这些男人,白天道貌岸然,晚上就是衣冠禽兽!

    侯卫东很是汗颜,道:”既然你这样说,我就努力当好人,就不去陪朱行长。

    “这是江湖,江湖有游戏规则,该陪还得陪。陪酒,侯卫东不是最好的人选,可是如今李晶最相信他。

    侯卫东想着自己毕业这几年出入风月场所的次数,道:”你说得对,我其实也是好色之人,和他们也没有实质上的差别。这一点你是知道的,否则你也不会让我去陪朱行长。

    李晶幽幽地道:”你还算坦白,不算伪君子,人在江湖,很多时候身不由己。我不是迂腐之人,没有怪你,而且,你确实比他们好,汉湖员工给我说过。

    说到这话,她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经历。一个拿着中专文凭的小人物,没有任何背景和资金,从沙道司一步一步地爬起来,付出的不仅仅是汗水和泪水,还有自己的身体、感情和青春。

    小时候,看到家境好的同学穿上了漂亮的新裙子,在操场上飘来飘去,她就下定决心:”长大了,一定要做一个不平凡的女人,要穿最好的衣服,让同学们都羡慕。就是这个简单的梦想,让她付出了同龄女子难以想象的心血。当然有付出也有收获,她也得到了同龄女子难以企及的成功。

    粮站宿舍设计时问题多多,湿气重,空气不对流。屋里充斥着李晶淡淡的香水味,好在香水质量颇佳,不闷。

    李晶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总是从容、自信、光彩照人。这种稍带忧郁的神情,侯卫东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心道:”以前只看到李晶的成功,其实,成功背后总有许多无奈。

    侯卫东不愿意将话题过多地纠缠在男女关系上面,岔开话题,道:”既然要取締基金会,银行一定要紧縮银根,到时是现金为王。你赶紧催一催我的货款,狗背弯碎石的货款第二期至少有七十万了。以前签合同时,说是按进度付款,还有十天就要结第二期的账。红坝村的条石已经运了接近十万砣,你一定要让沙道司提前付款,免得夜长梦多。

    谈起正事,李晶从小女子状态中恢复了过来,道:”我已经打通财务室的关节,你近期可以去领钱。我在沙道司工作的时间最多在9月底,离开沙道司以后,你的货款只有靠自己了。财务室的头头刘琳琳是关键,你要多打点一些,这方面你是老手了,我不必多说。

    侯卫东与沙道司财务科长刘琳琳多有接触,这位刘琳琳是风韵没有留下多少的资深美女,贪婪得露骨,明确提出要点数。他感叹道:”刘琳琳是雁过必拔毛,沙道司是国有企业,再这样搞下去,不败亦难!

    李晶对此也没有办法,因为刘琳琳是沙道司老总的侄女。想着刘琳琳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她叹息一声:”想办成事,就不能洁身自好!

    两人将精工集团的事情商议完毕,李晶再三叮嘱道:”这件事情牵涉面太大,而且特别敏感,一定要保密。

    侯卫东打趣道:”你这么啰唆,以后结了婚,肯定是婆婆嘴。”这几年看了臭男人太多表演,早就对婚姻失去了信心。我可不想结婚,凭空给自己添一个枷锁,不过要一个孩子的主意不错。李晶一本正经地道,”你的基因还不错,我们生一个孩子吧!

    看着侯卫东惊愕的样子,李晶嫣然一笑,从椅上探起身,快速地吻了一下侯卫东的额头,道:”卫东放心,我最多就是借你的种子,我是追求独立的女人,不会纠缠你。

    侯卫东只得甘拜下风,道:”打住,打住,你再说下去我就要动色心了。

    李晶吃吃地笑了几声,随手摸了摸被单,道:”这屋子当真潮得很,你是我孩子的父亲,身体很重要。我车上放了一台排湿机,你赶紧抬过来安上。

    侯卫东与李晶接触多日了,但是两人当真清白得紧。今天在额头上的轻吻,箅是最亲密的接触了。

    叫上老邢,两人把排湿机弄到了小屋里。老邢眼观六路,看到侯卫东出现时就开始微笑。等到回到小屋,侯卫东忍不住问道:”老邢,你笑什么?老邢点了点额头,侯卫东摸了摸,看到手上的淡红,这才醒悟过来,额头上留着李晶的口红。

    在青林镇场镇姚家馆子吃过豆花饭,侯卫东送李晶上车。李晶坐在驾驶室,道:”晚上记着过来,7点钟,在汉湖2号楼。’,又道,”你才学开车,速度慢一些,不要和别人争道。

    送走李晶,回到镇政府大院,杨凤正站在党政办门前,嘴里嗑着瓜子。刚刚与一位极品美女有了较为亲密的接触,正在回味着”女人是水做的”这句名言,猛然间见到肥实的杨凤,侯卫东暗道:”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可是差别也太大了!李晶是山泉清水,杨凤则是水稻田里的肥水。

    杨凤把一块瓜子壳吐在地上,道:”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今天下午2点要开党政联席会。”什么议题?

    “我不知道,欧阳主任让我出通知。

    侯卫东回到办公室,想了一会儿基金会的事情。他站在办公室窗口,正好可以看到设在大院门口的基金会门市,基金会有三三两两的人员进出。过了一会儿,白春城也走出了基金会,他皮肤原本很白,此时红成一片,很明显是喝了酒。他当上了农经站站长,手握放贷大权,走路也就大摇大摆起来。

    侯卫东与白春城同在上青林工作过,两人熟悉却并不投缘,没有矛盾也不亲密。他心道:”如果知道基金会要被取缔,不知白春城会是什么表情?恐怕有些人是猫抓糍粑脱不了爪爪。

    下午2点,准时召开党政联席会。前面几个议题都是琐事,最后一个议题,由副镇长唐树刚提出来:”火佛煤矿周强写了一个申请。今年进行安全改造,煤矿投入了四十多万,矿上流动资金短缺。他准备向农业银行贷款一百万,想请政府做担保。

    粟明马上反对:”政府不能提供这个担保,现在中央提出抓大放小,大部分县属企业都要转制,更别说这些镇属企业。如要转制,这些担保就是麻烦事情。’,

    镇属企业在改革开放初期,发挥了重要作用。可是随着形势的发展,镇属企业的弊端越来越突出,已经到了不得不解决的时候。省、市相关报刊对此已经多有评述,马有财县长多次在大会上谈到这个问题,粟明因此不赞成继续给镇属企业做担保。

    火佛煤矿周强极为精明,前些日子他站在秦飞跃一边,对赵永胜虚与委蛇,如今他又成了赵永胜的座上客。

    赵永胜是青林镇绝对的权威,一般权威们都是在最后关头发言,这种发言其实就是拍板。等到粟明、唐树刚等人都表达了意见,他一字一顿地道:”火佛煤矿是最大的镇属企业,这几年贡献了不少税收,也解决了上百名的农村剩余劳动力,功劳不容抹杀。’,

    侯卫东心道:”今年火佛煤矿的税收以及管理费,是靠贷款来交的,用政府的骨头熬政府的油,还成了功臣,世上有这等好事!,

    赵永胜道:”抓大放小只是一个大政策,并不针对具体企业。火佛煤矿是我镇重点企业,党委、政府有责任帮助企业渡过难关。我有一个折中意见,一百万太多了,就让火佛煤矿贷款五十万元。此事就交给青林镇基金会,具体事情就由粟镇长安排。

    他为了牢靠,又加了一句:”粟镇长,一定要严格手续。

    粟明脸色轻微地变了好几次,心道:”赵永胜真是一个老滑头,既要大权独揽,又不想负任何责任,当我是傻瓜!’,他心中有气,但是最终还是忍住了,道:”唐镇长,你让周强重新写一个申请书过来;企业办和你都要签意见,签好以后,再送到我这里来;最后还要请财经领导小组和赵书记定夺。

    赵永胜道:”这是政府的事情,我就不管了。,

    侯卫东暗叹一声:11赵永胜与秦飞跃当年就是为了乡镇企业才反目成仇,看来,赵永胜和粟明迟早要走上老路。他从李晶那里知道”取缔基金会”的秘密,见赵永胜又开始打基金会的主意,便暗自为粟明担心。散会以后,粟明把欧阳林叫到办公室,道:”把今天的会议记录给我,我要看一看。拿到了会议记录,看到上面记录了赵永胜要求贷款的事情,便将这页会议记录复印了下来。

    侯卫东回到了办公室,将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理了一遍:殡葬改革、精工集团、新敬老院、秦大江之死、黑娃断手、岭西高速公路以及最新的基金会之事。这几件事情,样样都不轻松,他抱着头,心道:”妈的,怎么如此多的事情!

    抱着头在办公桌前趴了一会儿,侯卫东思路又回到了基金会上。他突然想起二姐侯小英在基金会也贷有款子,拍了拍脑袋,道:”怎么忘了给二姐打电话!

    李晶虽然再三交代侯卫东要对此事保密,可是知道了此事,不给二姐通风报信,就太不够意思了。经过短暂的思想斗争,还是给二姐打了电话。

    “小三,什么事?你是难得打电话给老姐。,侯小英与何勇的丝厂,生意已经有了起色,心情自然是极好。听侯卫东问起基金会的事情,道,”原本想到青林镇基金会来贷款,后来这边的胖主任终于屈服在糖弹之下。老姐贷款易如反掌,这两年国际丝价行情看好,最多一年,老姐的贷款就要还完了。

    90年代中期最流行借钱不还,黄世仁和杨白劳的故事在新的时代得到了全新诠释,都说杨白劳苦,其实黄世仁更难。侯小英就是现代杨白劳,基金会和银行就是现代黄世仁,她和何勇先后从吴海县的几个基金会贷了三百多万元,顿时变成了杨白劳大爷。

    “我听一位朋友说,基金会有被取缔的风险,二姐在基金会贷了不少款,要早做准备。

    侯小英笑了起来:”这些人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基金会垮了正好,我可以不还钱了。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基金会垮了,政府没有垮,你这笔钱无论如何也赖不掉。与其这样,还不如早作打算,免得到时银行收紧银根,政府又逼着还钱,你哭都来不及。

    侯小英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口吻,道:”小三,你在乡镇待傻了,现在谁贷了款会提前还款?

    “二姐,我猜胖主任肯定吃了不少钱,我跟你说,他保不住你,到时候大厦将倾,岂有完卵?世上的事情最怕认真二字,政府一旦认真起来,哪里有解决不了的事情?

    “我所有的手续都是合法的,而且所有贷款都买了机器,让我怎么办,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自然会有办法。

    两人又聊了几句,侯小英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将侯卫东的劝诫当成了耳旁风,侯卫东只得悻悻地挂断了电话。

    给二姐打完电话,侯卫东不禁对李晶高看了一眼,暗道:”李晶虽然文凭不高,办起事情来却有板有眼,在处理基金会的事情上,很有大家风范了。精工集团肯定要做大做强,我的投资方向没有错。

    在办公室闷坐了一会儿,其间综治办主任付江来了一趟,说了一些村社扯皮的事情。付江是综治办主任,又是司法调解员,按照大事不出镇、小事不出村的原则,专门管着这些鸡毛小事。侯卫东耐着性子听付江讲完,找个机会打岔道:”我等一会儿有事要出去,你去红坝村看一看大桥的进度,有什么情况,你要及时反馈给我。

    付江只得将一肚子的扯皮事咽了下去,红坝村到镇里也有好几十分钟的路程,他不想胞这一趟,道:”我下去打电话,跟晏道理联系一下。

    等到付江走了,侯卫东思路又回到了基金会上面,他想道:”既然二姐也知道了基金会的事情,肯定这个秘密迟早会长了翅膀,也不知赵永胜和粟明什么时候知道?又想道,”李晶让我保密,其实这等秘密哪里保得住,明天还是把钱取出来算了。他在基金会存了几万块钱,主要是奔着高息而去。也正是由于基金会利息比银行高得太多,他反而不相信基金会,大笔资金放在益杨县城的商业银行里。

    下了班,侯卫东开着皮卡车回到了沙州学院,在楼梯上遇到了郭教授和郭师母。郭师母平时也不怎么说话,今天主动道:”小侯,有件事情想跟你核实,我听人说基金会要被取締,有没有这回事情?

    侯卫东没有料到郭师母也知道消息,道:”郭科长在组织部,消息肯定很灵,她怎么说?

    “我家兰子不相信这事,她说县委、县政府才出了一个关于加强基金会管理的文件,这些人是在造谣。可是我听到许多人都在说这事,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侯卫东暗示道:”钱是您的,您既然觉得钱不踏实,明天取出来就行了。

    郭师母道:”我存的整期,现在取出来要损失利息,有好几百块。

    “不要怕损失利息,拿到本金就算不错了。

    郭教授在家里是不管柴米油盐的,他见郭师母在门外啰唆,道:”老婆子,基金会是国务院批准成立的,怎么会垮?别听那些谣言,你还是要多听听兰子的话。

    在家里休息了一会儿,等到6点钟,李晶便开车过来。两人一起坐车到了沙州,晚上,陪着朱行长吃吃喝喝,莺歌燕舞。

    挤兑

    凌晨2点,侯卫东才回到益杨教授楼。第二天早上,他开车出了沙州学院,各个基金会门面都排着长龙。

    “挤兑”,侯卫东头脑中冒出了这个词,他的钱大多数在银行里,并不慌张。可是见到许多老人焦急的面容,他骂道:”狗日的基金会,财务状况到底如何,真要垮了,把这些老人就害惨了。

    青林镇基金会也是排着长龙,一个戴袖笼的基金会工作人员站在边上干瞪着眼,手足无措。

    侯卫东看着基金会门前排起的长龙,暗道:”也不知基金会还有多少钱,能否应付这一个挤兑风潮。

    过了一会儿,人群开始乱了起来,男男女女开始叫骂起来,多数为青林镇的镇骂。镇骂是对男女生殖器以及行为准确、夸张、想象力丰富的描述。叫骂一阵,人群开始朝着政府大院走来。很快,这群人就上了楼,一些人包围了赵永胜办公室,一些人就去包围粟明办公室,甚至还有几个人找到了侯卫东。

    “基金会是政府办的,怎么也要垮了!我要取钱,这是我们全家的血汗钱。一位大婶来到侯卫东的办公室,声泪俱下地进行控诉。

    侯卫东并不分管基金会,平时连基金会的边都沾不上,但是出于维护政府的形象,他还是耐心解释道:”谁说基金会要垮了?我天天坐在办公室里面,也不知道这事……他将自己的基金会存单拿出来,道,”我也有钱在基金会里面,如果要垮,肯定早就取了。

    那个大婶取过存单,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口中道:”你是当官的,钱多得很,取不了钱没有啥子。这是我们全家存的钱,就图个高息,你看看。侯卫东接过她的存单,里面有五千块钱,劝道:”你这钱是定期,现在取了不划算,要损失不少利息,现在不用着急,过了这几天就能取钱。

    那位大婶见侯卫东和颜悦色,态度很好,并不板着脸,又同为受害者,心情便好些,又说了几句,便离开了办公室。

    等到大婶一走,侯卫东给李晶打了一个电话,道:”我是侯卫东,沙州基金会的情况如何?

    李晶已经与工行办妥了贷款,还掉了基金会的钱,基金会的风波就与她无关了。她口气很轻松地道:”到处排着长龙,我估计基金会没有钱了。

    “还没有官方的正式消息?

    李晶的消息来源比较准确,她对于小道消息传播之迅速也感到吃惊,道:”你们这些政府官员,口口声声说是秘密,却一点不守纪律。现在搞得全城风雨,不知如何收场。

    侯卫东就将这消息通知了二姐侯小英,虽然说侯小英早就知道了这事,但是他仍然有泄密的嫌疑。听了李晶的抱怨,道:”官员也是人,他们也有亲朋好友,所以泄密就在所难免。

    李晶其实不是指责侯卫东,听到侯卫东解释,笑道:”听你这么说,你也是泄密者之一?侯卫东不好意思地道:”我给二姐打了招呼,不过我给她说的时候,她已经知道此事了。李晶假装嗔怒,道:”泄密就是泄密,要受惩罚,星期六请我吃饭。

    这一段时间,乱七八糟的事情不少,很久没有陪小佳了,这一周答应了要好好陪小佳。侯卫东借故推托道:”星期六不行,我还有事,改天我向李董赔罪。

    李晶心思玲珑,听其吞吞吐吐,笑道:”我知道你要陪女朋友,算了,开个玩笑。

    挂断了李晶的电话,侯卫东想起她那天的借种戏言,不禁有些心旷神怡。他又想起了守在沙州的小佳,在心里批评自己:”我怎么就禁不起美女诱惑,意志力实在脆弱。

    他连忙打通了小佳的电话。

    青林镇大事不断,侯卫东接连数周都没有回沙州,小佳已经很有意见了。听到侯卫东的声音,心中欢喜,口气却是淡淡的,道:”你真是很忙,连打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侯卫东赔笑道:”小佳,这个星期我一定回来,我约粟明俊两口子吃饭,先把感情建立起来,以后好办事。

    小佳仍然不兴奋,等侯卫东说了好一会儿,她才道:”你怎么把我们的正事忘了?

    “什么正事?侯卫东心里打了一个转,这才恍然大悟,道:”星期五我回来,星期六我去向岳父岳母求婚。

    小佳这才高兴起来:”星期五,我去买点基围虾,给你做好吃的。

    侯卫东笑:”光是上面吃饱,下面怎么办?

    小佳脸微红,低声道:”这是办公室,讨厌。

    和小佳调笑一番,侯卫东心情大好。

    这时,杨凤打电话过来,道:”侯镇长,11点钟到小会议室开会。她加了一句,”基金会兑不出钱,老百姓吵得好凶,开会肯定是这件事情,今天钟镇长应该头痛了。

    在镇政府的分工中,镇长主持政府全面工作,但是按照惯例他要直管财政所,绝大多数一把手会紧紧握着这个权力的。而农经站一般是由分管农业的副镇长来管,以前是由粟明分管,现在是由钟瑞华分管。但是由于基金会涉及重大利益,分管领导常常夹在各方势力中间,能力强的就是快刀切豆腐两面光,能力弱的就是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

    钟瑞华原是党委委员、武装部长,和赵永胜关系不错。现在两人关系更好,钟瑞华是明显倒向赵永胜。

    11点,青林镇各路诸侯全部来齐。

    赵永胜神情严峻地道:”青林镇基金会出现了挤兑现象,我打电话问了,县城里的基金会也排起了长队。这件事情是全县性的,甚至是全市性的,上级领导肯定有解决办法,我们不用着急。

    他威严地扫视众人一眼,道:”虽然不用着急,但是必须引起高度重视。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稳定,稳定压倒一切。钟镇长是分管领导,要切实做好解释工作,具体方案由钟镇长和刘书记商量研究,白春城跟我到县上去走一趟。

    赵永胜这一番安排,就将粟明排除在外,粟明也没有多说,只是在笔记本上写着。散会以后,他马上到党政办,将那本会议记录要了过来,由自己保管。

    散了会,侯卫东又给李晶打了一个电话,道:”李董,你的情报还是比较准确,怎么正式文件还没有出来?

    “卫东,你放心,取缔基金会是迟早的事情,这事绝对可靠,我不会拿精工集团的前途和命运开玩笑。李晶这几年,帮着沙道司经管着汉湖,利用汉湖的资源结交了不少朋友。俗话说,关系就是生产力,这也是她想自立门户的重要理由。

    侯卫东知道李晶关系网甚宽甚深,也就信了九分,道:”看了今天取钱的场面,我觉得此事我们可以利用。”怎样利用?

    “我们国家这几年经济增长很快,经济要持续发展,资源类企业是基础,虽然这几年煤炭行业很不景气,但是我估计在不远的将来,煤炭行业会全面复苏。侯卫东到了青林镇以后,靠着石头资源赚了不少钱,对于资源类企业就有着天然的敏感。而前几天,党政联席会上多次研究火佛煤矿的事情,让他对煤矿企业也上了心。

    李晶道:”你的意思是低价收购煤矿?收购煤矿需要一大笔钱,新和路马上就要开工了,精工集团资金不够,此事暂时放一放。

    “取缔基金会如果是事实,这就是好机会。政府要兑付现金给老百姓,必然要向贷款人追款,很多企业的资金链就要出现问题。我们趁机低价收购,不仅能捡落地桃子,还能够帮助政府解困,是一举两得的事情。侯卫东加重了语气,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卫东,我暂时不考虑这件事情,资金有限,没有办法,我得做最关键的事情。

    侯卫东见李晶主意已定,便不再多说。

    基金会的挤兑风潮在政府的干预之下,很快平息了。县长马有财专门做了一个电视讲话,同时将各级政府官员的相关讲话做成一个专题片,连续在益杨电视台播放。

    在青林镇基金会门口,放了一个大电视,专门播放电视讲话和专题片。来取款的群众完全是出于恐惧,现在见到了马有财县长的讲话,又见到取款开始正常,不少人就开始心疼定期存单的利息,便退出了取款的队伍,挤兑风潮就这样过去了。

    基金会有惊无险地过了第一个坎。

    侯卫东将基金会的钱提前取了出来,虽然损失了一些利息,但是本金至少安全了。

    而在赵永胜的强力坚持之下,火佛煤矿又从基金会贷了二十万元。许多平时十分节约的老人,为了得到比商业银行高几个百分点的利息,将所有积蓄全部存到了基金会,全然不知风暴即将来临。

    围镇

    清理整顿基金会以前是小道消息,小道消息飞来飞去,终于在一个月以后变成了正式的官方消息。

    星期一,上午9点,按惯例是例行的办公会。粟明从赵永胜办公室出来,正好在走道上遇到侯卫东,他一脸沉重地道:”县里要开紧急会议,恐怕这一次基金会有大麻烦。

    “难道真要取缔基金会?前一段时间马县长特意出来辟了谣!

    粟明摇了摇头,道:”你没有管过基金会,不知道其中的内幕,基

    金会管理混乱,呆账烂账着实不少,这一次清理不知要出多少问题!

    回到办公室,侯卫东赶紧给二姐打电话,道:”二姐,得到准确消息,马上要清理基金会。益杨县今天上午要开会,你在基金会贷了多少钱,要有思想准备。

    侯小英睡眼蒙昽地道:”现今这个世道,杨白劳就是大爷,我是合法贷款,还没有到期,凭什么让我还?

    侯卫东急道:”这一次是彻底清理基金会,与往常不一样,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侯小英这才翻身起床,道:”这么严重?现在生意刚刚上道,流动资金一直紧张。如果必须还基金会的钱,生意就没法做了,我去找你姐夫商量一下。

    取締基金会,对于益杨县老百姓来说就是一次大风暴。既然是风暴,通常都是有预兆的。暗地里流传的小道消息,以及突然爆发的挤兑风潮,就是风暴来临前的预兆。只是任何预兆在灾难没有来临之前,并不被当成是预兆,只有少数嗅觉灵敏的人才能看出这就是预兆。侯卫东见识过基金会混乱的贷款方式,听到传言以后,他坚定地认为基金会肯定在短期内被取缔,也就考虑了风暴来临之后的安全问题,甚至还有在风暴中获得利益的方案。

    下午,当赵永胜、粟明、钟瑞华和一位陌生男子一脸阴沉地从车上下来,侯卫东很是欣慰:”我的方案是正确的,否则新生的精工集团肯定面临着极大的困难,也不知二姐和二姐夫如何应对此次风暴!十分钟以后,在小会议室召开了党政联席会。

    “今天县委正式传达了岭西省文件,农村基金会将全面整顿。从今天起县里将派出清偿组,所有账册原地封存,由清偿组进行査账和核实工作。

    “这是清偿组的吴铭组长。

    赵永胜脸上的北斗七星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神采,道:”先由粟镇长来讲具体工作,最后请吴铭同志进行强调。

    吴铭话不多,只道:”我在县纪委工作,与在座同志都很熟悉,这一次担当青林镇清偿组组长,请大家配合我的工作。

    为了抓紧基金会的权力,赵永胜与三任搭档进行了不屈不挠的斗争,当终于完全掌握这个肥皂泡以后,这个肥皂泡意外地破裂了。现实生活往往比小说要离奇得多,却因为淹没在无数的无聊小事中,反而让人看不到离奇之处。

    侯卫东分管社事办和综治办,从来没有沾过基金会的边。当然,他曾经在基金会贷过款,但他只是作为一个用户与基金会发生关系,而并非领导行为。因此,在这场急风暴雨中,他更多的就是一种旁观者心态,这也是作为一名副职对于其他领导分管工作的应有心态。副职的重点是种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其他领导的事情最好闭嘴。

    粟明当副职是分管基金会,当了镇长以后,虽然实际权力被赵永胜控制了,但是所有签字还是他的名字,因此心里很是忐忑不安。历届运动总会有人倒下,他不愿意受到无妄之灾。

    “这次清理工作是岭西全省统一布置,省里对合作基金会不良资产处置的原则如下:对冲销实际形成的呆账后资产大于负债的合作基金会,整体并人农村信用社;对资产质量不良的,将质量差的资产剥离出来,然后由地方政府注入资金并人农村信用社,或将农村合作基金会的有效资产和与之等额的股金划转给农村信用社;对资产质量太差的,全部清盘关闭,

    地方政府承担全部债务,承诺分期连本带息兑付给会员。

    赵永胜打断了粟明,道:”我们青林镇基金会算是哪一类,质量差还是质量好,下一步如何操作,今天都要在会上尽快统一思想。

    等赵永胜说完,粟明继续道:”我镇还没有进行盘点清理,我不好说,但是据我对青林镇基金会的了解,在剥离一部分资产以后,青林镇基金会应该能够并入信用社。

    等到粟明将会议精神传达完毕,赵永胜道:”下面请吴领导作重要讲话,大家欢迎。

    吴铭道:”赵书记言重了,没有重要讲话,只有依葫芦画瓢。我讲两个原则,一是不能造成大面积的群体性事件,守土有责,责任最终就要落实到青林镇党政一班人身上;二是精心组织,完成整治清理工作。清理整顿的具体工作很多,按县委、县政府的要求,我要住在青林镇,配合农业局、信用联社等相关同志,把清理工作完成好。

    最后由赵永胜来分配任务。

    “粟镇长主持全面清理整顿工作,第一步是摸清青林镇基金会的资产情况,我们的目标就是将青林镇基金会合并入信用社;第二步就要考虑如何催收借款。

    “钟瑞华协助粟明搞好清理工作,你把手里所有工作放下,进驻基金会,把情况摸准。

    “侯卫东作为分管综合治理的领导,你的任务就是维持社会秩序,防止可能出现的群体性事件,稳定工作交给你了,出了事情你要负全责。

    侯卫东知道自己调出青林镇是早晚之事,只是如今人未走,职责所在,就必须承担起责任,道:”我会做好防控预案,维护社会稳定。心中却道:”你们拉了屎,还要让我来当擦屎纸,天理何在!

    侯卫东”跳票”成为副镇长以来,头脑灵活,点子不少,将分管的工作抓得井井有条,特别是殡葬改革工作,颇得县里的赏识。在赵永胜潜意识中,侯卫东做事其实很让人放心。

    赵永胜看了看正襟危坐的刘坤,道:”刘书记,今天下午召开全镇大会,通知镇属企业负责人、政府二级班子及以下负责人、各站所负责人,特别是派出所一定要到,农经站全体人员,还有村支书、主任和文书,传达今天上午的会议精神。

    将大小事情安排完以后,赵永胜再次问道:”粟镇长,你还有什么补充?

    粟明手里玩着笔,表情很严肃。他以前当副镇长的时候,就曾经分管过基金会,当时赵永胜和秦飞跃争权,他的分管权力很小,重要事情都要由两位主要领导来定。这句话换一种方式来说,粟明并没有从基金会的业务中得到多少好处,算得上干净。

    因为干净,所以平静。

    “目前基金会账目未清理出来,我不好多说,只讲一点。钟镇长,清査基金会的事情你要多费心,要配合县里派出来的清查组,遇到重大事项要在第一时间向赵书记报告。这事要对上青林上万储户负责,你千万要谨慎。

    这番话让赵永胜感到很刺耳,心道:”什么叫做重大事项,为什么要第一时间向我汇报,这个粟明分明是话中有话!

    整顿基金会的消息一经传出,立刻引起了极大的恐慌。青林镇基金会门前,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拿着基金会开出来的存单,要求将手中的存单变成现金。无奈县政府一纸通告以后,基金会就剩下了几个苦瓜脸守着门面,里面自然是一分钱也没有。

    侯卫东接受了维护治安秩序的任务,虽然知道这是苦差事,但是职责所在,无法推脱。他带着综治办付江、派出所民警周强等人,在人群中的任务是维护秩序,防止群众有过激之处。

    钟瑞华是分管副镇长,他和白春城亦站在门店里,与十几个居民代表进行争辩。他原是耐心解释的,可是面对着越来越大的质疑声,不知不觉就将解释改成了争辩。可是基金会拿不出钱,他就是天才辩手也无法说服群众,更何况他口齿原本很一般,很快被骂得张口结舌,汗流满面。

    反而是年轻的团委书记周菁,牙尖嘴利,发挥了吵架功夫,与群众夹杂不清,不落下风。

    “这是我们的血汗钱,还我血汗钱,政府要讲诚信,不能骗老百姓的钱。一位干瘦的教师情绪激动,挥舞着手里的存单。他长期在讲台上教授思想政治课,看报纸的时候就比别人多,对于国家的大政方针略知一二。在他的带动之下,群众开始鼓噪起来。

    群众的呼声很整齐,周菁只得闭嘴。

    侯卫东只能站在一旁瞪眼看着,他暗地里也同情这些储户,心道:”辛苦钱取不出来,吼两声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不打砸抢烧,就和我没有多大关系。

    情绪可以互相影响,随着吼声,在基金会门口示威的群众越闹越厉害,有人拿着手中的东西朝基金会丢了过去。白春城往日整齐的头发已经开始散乱,满脸是汗水。他跑到侯卫东身边,惶急地道:”这些人就要去围镇政府了,那个老师跳得最凶,他说要到益杨县城去上访,如果取不了钱,就要到沙州、岭西,甚至国务院去上访。

    侯卫东看着人群渐渐向政府转移,道:”这些人取不到钱,肯定是要闹的,我们只能暂时维持秩序,解决问题还得靠钱。

    白春城苦着脸又跑到钟瑞华身边。

    派出所民警周强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抄着手站在侯卫东身边,道:”基金会的那几个屁眼虫没有想到有今天,去年我找他们贷款,还不阴不阳,现在遭报应了,这一次清查基金会肯定有人要进班房。

    侯卫东见人群已经转向镇政府,对付江和周强道:”我们不能让这些人上楼,把楼梯堵住,只能让他们选出代表到底楼大会议室。

    基金会与政府不到一百米,侯卫东带着付江、周强以及党政办的工作人员,很快从基金会跑到了镇政府大院,站成一排,堵在楼梯口。

    无数的存单伸到了侯卫东的鼻尖,无数的唾沬飞到他的脸上,吵闹声如群马奔腾,将政府大院弄成菜市场,很是热闹。

    干瘦的教师辛民站在最前面,道:”我们要见赵永胜和粟明,让他们两人来给我们解释,由镇政府盖章写承诺书。他振臂一呼,群情响应。

    侯卫东道:”辛老师,你们选几个代表进来,乱吼一通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辛民的声音很高亢,道:”不是我们要闹,我教书育人二十多年,省吃俭用才存了两万多块钱,这是我们的血汗钱,我不要利息,把本金还给我。

    “这不是青林镇一家的事情,省政府统一安排的清理整顿工作,希望你能理解。

    辛民反击道:”也希望你能理解我这个穷教师。

    侯卫东知道这样说不清楚,道:”辛老师,你找几个代表到底楼去,这样闹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辛民道:”我们可以选代表,但是要让赵书记来亲自对话。

    镇政府大院闹成一片,基金会门前的压力就减轻了。钟瑞华和白春城赶紧溜回到门市里面,喝水、休息。他们屁股没有坐热,赵永胜一个电话打了过来,道:”钟镇、白站长一起到政府这里来,到底楼会议室给群众做好解释工作。

    代表们进了底楼会议室,群众就在政府大院里三三两两地聚着,都在等着最后的消息。

    整顿基金会是高层决定,青林镇哪里有权力做决定,把代表们请到会议室,只是将沙州市、益杨县的文件宣读一番。赵永胜再三保证:”清偿组将基金会的账査完,就逐步开始兑付,你们要相信政府,政府是绝对不会骗你们的。

    辛民接口道:”马有财县长刚刚讲了话,再三保证基金会是政府的,怎么过了十几天就封了基金会?现在的政府信不得。

    赵永胜脸色一沉,道:”辛民,你是国家教师,怎么带头闹事?一点觉悟都没有!你这种行为,怎么能够教学生?’,他暗道:”等事态平息了,一定要将这个辛民调到最偏僻的村小去。

    在赵永胜的威严目光之下,辛民有些心虚,可是想到两万元钱成了废纸,火气又上来了,在会议室大吵大闹。

    代表们出了底楼会议室,他们带出来的答案显然不能令群众满意,又开始闹将起来。赵永胜回到办公室,给派出所打了一个电话,道:”秦所,你最好亲自过来一趟,如果政府这边出事,你不好交代。由于事情紧急,赵永胜说话也没有笑意,很严肃。

    秦钢心里对基金会的事情不以为然,因为他家里就有几万块钱存在基金会。他磨蹭了一会儿,当赵永胜第二个电话打过去,他才带着王一兵和老黄出现在政府大院。

    双方对峙到下午5点,群众这才陆续散去,但是也有少数执著之人,坚定地守在了政府大院中。

    夜幕降临以后,这些固执的取款人不得不离开了大院,他们相互邀约,明天继续到政府来”上班”。

    晚上,赵永胜又召集开会,他在会场上发了脾气:”凡是拿工资吃饭的,明天再去闹事,各单位领导到我面前来说清楚,说不清楚,一律停职。

    益杨中学校长被骂了一顿,他本身有三万多存在基金会,老婆在屋里哭了一晚,他已经相当痛苦了。此时被赵永胜指着鼻尖骂一顿,又气又急,晚上突然中风,幸好卫生院值班医生还在,这才没有出大岔子。

    第二天,基金会门口、政府大院外面已经聚集着不少人了。看到侯卫东过来,有认识的人就打招呼,道:”侯镇,镇里的钱什么时候兑现?

    侯卫东劝道:”要相信政府,绝对不会让你们吃亏的。具体方案县里还没有出来,耐心在家里等着,在这里围着也没有意思。

    侯卫东很快就被人群围住,你一句我一句,开始还是请求政府还钱,有人情绪激动起来,开始破口大骂。人群中有上青林的老百姓,他们开始帮着侯卫东说话:”侯镇长又没有管过基金会,你们不要乱骂人……

    骂归骂,毕竟没有打闹起来,众人在政府大院待了半天,到了吃饭时间,不少人就在外面随意对付一餐。虽然基金会的事情让人心中气愤不安,但是饭总是要吃的。

    青林镇上的小餐馆生意格外火爆,倒意外地发了点小财。

    姚豆花馆子坐得满满的,多是上午在政府大院集聚的人群。侯卫东、晏道理和周菁等人进来的时候,一些人就斜着眼睛看着他们,不少上青林的人则热情地打起了招呼。

    侯卫东和晏道理等人坐下以后,他招呼上青林几个人:”大傻、二娃,好久都没有看到你们了。

    大傻是望日村的村民,曾经在芬刚石场干过,后来嫌路远,就到了曾宪刚石场上工。他长得颇为粗壮,脸相就如香港影片中的大傻,所以上青林的人就叫他大傻。这两年他在石场赚的钱大部分都存在基金会,上青林镇基金会关门以后,他守在了青林镇政府。

    听到侯卫东招呼,他和二娃等人端着碗来到了侯卫东这一桌。不一会儿,白花花的豆花、金黄色的粉蒸肉、白中透红的烧白就端了上来,女老板又在外面切了些卤肉过来。

    侯卫东喊道:”拿两瓶益杨红。打开酒瓶,他把一排粗瓷碗倒满。

    周菁看着眼前的粗瓷碗,眼睛都瞪大了,道:”侯镇,我不喝酒,喝一点就要过敏。女人不喝酒,原因很多,其中一条就是过敏。过敏这事又说不清楚,所以就是很好的理由。

    侯卫东喝酒很猛,但是从来不劝女人喝酒。他把粗瓷碗拿过来,道:”大傻,你多喝一碗。又顺便夸了周菁道,”周菁口才了得,今天在基金会门口很有风采。

    大傻喝了一大口益杨红,脸红得就真像是关公一样。他对侯卫东道:”疯子哥,我信你的话,你给我说一句,基金会的钱到底能不能拿到?

    这事并不好回答,侯卫东诚恳地道:”这件事情,县政府还没有具体政策,我不能乱说。只是据我分析,基金会涉及成千上万的老百姓,只要有存单,这钱迟早能拿到手,不过要等上一段时间。

    大傻素来崇拜侯卫东,听了这话,心情放松不少,端着粗碗,开始给镇干部敬酒。

    侯卫东就对二娃道:”吃了饭,你们几人回山上去。现在这种情况,围在镇政府门口也没有多大意思。到石场工作一天,又有三十多块钱,这是实在货。下面的事情有了眉目,村干部都会知道。

    这时,又有几个不认识的村民围过来,询问基金会的事情。侯卫东还是把原话讲了,他在下青林中并无多大威信,同样的话,大傻等人听了就信进心里,而这些不熟的人听了,总觉得是在敷衍。

    等到这群村民或是带着希望或是满心失望地离开以后,侯卫东这才认真地吃了几口菜。

    吃完了饭,晏道理跟着侯卫东到了镇政府大院。院子里的人群渐渐也多了起来,综治办诸人还站在门口,见党政办的人回来了,便换了班出去吃饭。经过了一天多的解释与对峙,干部和村民的对立情绪没有最初那样浓。付江搬了一张凳子坐在门口,与坐在一旁的村民就聊起天来。

    晏道理把侯卫东拉到了办公室,道:”红坝村的桥要修好了……

    侯卫东点头道:”我知道这事,你找我还有其他事情吗?我们以前有协议,我只管修桥,村里的破事不要烦我。

    晏道理脸上表情就有些赧然,道:”桥是修好了,可是路没有办法修了。望着侯卫东疑惑的表情,他道,”河对岸的公路原本要搞集资,大部分村民都同意了。可是基金会垮了,村民就开始扯皮,包括一部分社长,都说拿基金会的存单来抵押。修路是大事,政府到底能不能特别考虑,兑现一部分出来?

    侯卫东道:”你是村干部,我不骗你,在这种关键时期,要想大规模兑付根本不可能。

    晏道理眼珠微转,从怀里拿了一叠存单过来,道:”这些都是我收到的存单,他们要用这些存单来抵修路的集资款以及农业税、提留统筹。大多数有存单的村民都放了话,今年用这个存单来抵各种款项。你

    是联系红坝村的领导,这事你看着办。

    “存单也是钱,我认为可以考虑用存单来抵农业税。老百姓的钱都是血汗钱,一分一角都是从土里刨出来的,都是从口里节省出来的。有的是为了娃儿读书,有的是为了养老防病,有的是为了娶媳妇,就这么贴一张纸在墙上,这些钱就完了。别说是一般老百姓,就是村社干部都想不通这事。说到后来,晏道理已不是表演,而是发自内心的愤怒。

    侯卫东知道怎么对付晏道理,不慌不忙地道:”晏书记说的都是事实,可是我没有管过基金会,对以前的事情不清楚也不负责。如今县里的政策没有出来,我能有什么办法?

    晏道理又换了一种表情,亲热地道:”我们来谈一个生意,这里有四万多块钱的存单,我卖给你,利息算你的赢头。

    以前基金会为了揽储,利息比同期银行利息高得多。侯卫东翻了翻道:”晏书记,你大大的狡猾,这是在转嫁风险。

    晏道理嘿嘿笑道:”刚才侯镇说过,基金会涉及成千上万的老百姓,只要有存单,钱迟早能退,这话我同意。侯镇把存单买过去,根本不存在风险的问题,这是稳赚不赔的生意。你赚了钱,又帮村里解决了实际问题。

    “切,即使政府以后要支付存款,你以为利息还有这么高吗?如果算上通货膨胀,我不亏就算是好的,还谈什么赚钱。

    晏道理听侯卫东说得实在,道:”我大胆做个主,每张存单打个九折,这样你就有赚头。

    侯卫东又拿着存单看了一遍,这些存单多是小额存单,多数只有两三千,好几人的名字侯卫东知道,都是村里的刺头。

    看了存单,侯卫东并不说钱的事情,又提起老话题,道:”晏书记,上一次你给我说修了红坝桥,村里的事情我就不用操心,现在桥修好了,怎么事情又来了?

    晏道理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笑道:”如果不是基金会突然被整顿,我肯定不会让你操心农业税和提留统筹,这次特殊。

    红坝村条石场正好结了一笔款子,有五万多元。侯卫东心道:“这钱来得容易,取之于红坝村,用之于红坝村,也算是做了好事。但是,对于晏道理这种老奸巨猾的村干部,就算同意了这种做法,也要吊一吊他的胃口。”

    “四万多块钱,是一笔大数目,我一个人做不了主,还要回去问问屋里的当家人。”

    其话中之话,晏道理已是听得明白,他心中暗喜,道:“弟妹是大地方的人,肯定会同意,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别人都说晏书记是狗鸡巴抹菜油一一又奸又滑,以前我还不相信,现在总算是明白了。这样吧,我明天给你准确答复。”

    晏道理听到侯卫东说起了粗话,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道:“上青林的人都说你是疯子,我纠正一下,你是一个好疯子。这件事情办妥以后,红坝村的事情你放一百个心,我绝对不会给你添乱。”

    两人在办公室随意扯了几句,晏道理喜滋滋地出了门。

    侯卫东站在办公室看着下面的情形,只见晏道理出了门以后,就有一两个妇女站在他面前说了两句。晏道理走了一会儿,陆续就有二十多人离开大院,其中几人侯卫东虽然叫不出名字,却知道是红坝村的人。

    “妈的,这个晏道理玩的是软硬两手。”侯卫东笑骂了一句。通过这事,他对晏道理的好感骤然上升,不管他的方法如何,至少他还是在真心为村里老百姓办实事。

    追款

    整顿基金会是涉及千万个家庭的大事,一时之间哪里解决得了。最初几天,侯卫东完全放下了本职工作,天天守在政府大院。随着清偿组的深人调查,益杨县基金会的基本情况逐渐清晰。在党政联席会上,粟明宣布了清理结果,道:”通过前一阶段的清查,得出了以下结论。在基金会的不良借款中,镇政府借款和政府担保的乡镇企业借款占大部分;政府普九及农民对公负担借款〈挪用)九百八十九万元;加上乡镇财政和部门借款共达三千多万元;给个体、私人企业的贷款约有九百多万元;纯农户贷款只有一百七十万元不到。

    基金会已是一团乱麻,理不清,道不明,从不断发出的通报中,侯卫东明白了基金会的真实情况:”青林镇基金会呆账坏账比高得惊人,早就是资不抵债。全靠着政府的信用不断有人存款进来,这才维持了基金会的生存。只要没有存款,基金会马上就要出现问题。

    在清理整顿的大政策之下,基金会窘境立显,根本无法支付存款,必须要靠政府的输血才能还清老百姓的存款,仅仅是青林镇应付存单就有四千多万元。在益杨全县,这还算欠款较少的基金会,全县数字之巨大更是吓了侯卫东一大跳。1995年益杨县财政收人勉强突破两个亿,就算全县财政一分不用,要还清这个欠款就需要十年。

    赵永胜高度关注基金会的清理整顿工作,道:”市政府将给益杨县贷款十亿,专门处理基金会问题。从青林镇基金会的情况看,属于资产质量不良,只要我们将质量差的资产剥离出来,然后由政府注人资金并人农村信用社,就可以彻底解决问题。

    “在积极争取上级部门资金的同时,按以前的部署不变,大家各司其职,共同应对当前的难题。

    6月7日,星期五下午,侯卫东已经在防守镇政府的第一线支撑了十几天,已是身心俱疲。3点过后,太阳在天空中发着毒辣的光芒,却也将守在场镇的人群驱散了一些,大家躲在阴凉处,都无心聊天。

    侯卫东眼见着院子里只有稀落落的几个人,便来到了粟明办公室:”粟镇,你看我,已经被晒成了黑人,是不是各位领导轮流来守一守。侯卫东把手臂露出来,手臂是棕黑色一片。这种椋黑色如果出现在海边,那就是美好日光浴的杰作,可是棕黑色出现在侯卫东手臂上,只能说明青林镇太阳毒辣。

    粟明坐在办公室倒是一脸静气,道:”这是非常时期,我只能让能力最强的人把住第一关,否则镇机关就无法运行。卫东一定要理解,再辛苦几天,县里就有解决方案出来。

    侯卫东坐在办公室不走,道:”还是让钟镇长或是刘坤也来顶两天,我天天守在门口,脸上的唾液已有一尺厚了。

    粟明安抚道:”钟镇长每天要陪着清偿组,具体事情很多,唐镇长出差还没有回家,刘书记对基层工作不太熟悉,恐怕顶不住压力。你再顶上两天,等基金会整顿工作结束,我放你的假。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侯卫东只得继续回去坚守岗位。

    这时,党政办又接到县府办发出的紧急会议通知,赵永胜和粟明急急忙忙地朝益杨县赶去。

    侯卫东在楼下守到了4点,又溜回到办公室休息,半杯茶没有喝完,农经站原站长黄卫革走了进来。

    自从嫖娼事件发生以后,他被贬为农经站的普通工作人员,白春城一跃成为基金会主任。此时,黄卫革满身酒气,两只眼睛已经完全失神,他一屁股就坐在了侯卫东对面,摇头晃脑地道:”钟镇长,你要为我做主。

    侯卫东与黄卫革没有什么交情,平时也接触得很少。在整顿基金会的关键时期,黄卫革突然找上门来,而且张口就叫钟镇长,这就让侯卫

    东心生警惕。他笑哈哈地道:”我是侯卫东,黄站长怎么会认错人!,

    黄卫革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脸上的笑容很是僵硬,道:”我在青林镇工作二十来年,基金会从筹建到现在我都参加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有人想整我。

    侯卫东看了看门外,道:”黄站长,你中午喝了酒,先回家休息,等酒醒来再说。

    黄卫革左手撑在桌子上,道:”你分管基金会的时间短,还不明白基金会的水深水浅。基金会呆账烂账多,这是事实,不过大额贷款哪里轮得到我说话。赵永胜、秦飞跃哪一个不是嘴大指甲深,如果有人真的想要来整我,我也要拉人下水。

    他一边说一边就扬了扬手中的材料,道:”老子不是笨人,这几年来,每一笔超过十万的贷款,谁签的字,我都复印着底子。

    侯卫东紧盯着黄卫革,心道:”此人是一个定时炸弹,绝对不要和他沾上一点关系。他走到门口,道:”黄站长,你醉了,回去睡觉,我还有事。说这话时,侯卫东态度很坚决,而且话一说完,人就走出去了,将黄卫革一人留在了办公室里。

    走到了楼梯口,他将快步走变成了慢步走,不慌不忙地下了楼。

    杨凤依着党政办大楼,手里提着一个袋子,身边围了一群村民。”我家里在基金会存了一万多块钱,是给我弟弟娶媳妇的钱,原本与女方谈好了条件,已经准备给女方彩礼了,现在钱取不出来,这门亲事多半要吹。杨凤讲得绘声绘色,将几位中老年妇女完全吸引住了。一位中年妇女给她出主意,道:”你去给女方讲清楚原因,再把存单拿给他们看,他们多半会相信你们的。另一位中年妇女道:”女方也太那个了,一时取不出钱就不定亲,这种亲家最好是不要结,他们是过不到老的。

    侯卫东对杨凤是无比佩服,在这种气氛之下,居然还能够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将这些最难缠的中老年妇女团结在自己周围。他暗道:”难怪古人会发出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的感叹。这个杨凤,如果是处于推销员的岗位上,说不定会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推销员!’,

    四处转了转,一切如常。侯卫东与这些固执的取款户都混得脸熟了,他到外面买了一条红梅烟,每天放一包在身上,想抽烟时就挨个儿散烟。一条红梅烟散完,这些取款户基本上都抽过了他的红梅烟,虽然仍然是对立的两个阵营,可是氛围已经好转了不少。

    侯卫东心里明白,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平息取款人的怒火罢了,真要摆平此事,只有基金会还钱一途。

    抽了几根烟,侯卫东就与上青林的几个年轻村民聊起天来。这几天,大傻、二娃等人没有再来,但是尖山、独石和望日三个村的村民仍然在陆续过来。他们绝大多数认识侯卫东,见他守在门口,都很给面子。侯卫东也尽量去做他们的思想工作,稳定他们的情绪。

    聊着聊着,就聊到秦大江身上,众人都很欷戯。

    半个小时以后,楼上突然传来了吵架声。侯卫东愣了一下,认真一听,已明白是黄卫革和钟瑞华的声音。两人声音越来越大,还有拍打桌子的砰砰声。

    镇政府三楼少有这等吵闹声,杨凤立刻停止演说。听了几句,就对几位中年妇女道:”你们在这里坐着休息一会儿,等一会儿我们继续摆龙门阵。

    侯卫东知道黄卫革喝醉了,他意识到这时绝对不能插手。看着杨凤的背影上了楼,就走到楼梯口,有意地与付江等人坐在一起,竖着耳朵听上面两人的争吵声。

    钟瑞华声音很大,道:”黄卫革,虽然你不是站长了,但是你仍然是国家干部,喝了酒来胡搅蛮缠,还讲不讲道理!’,黄卫革的声音比钟瑞华还要大,他道:”把资料还给我,我就回去,你他妈的还不还?又传来两声拍打桌子的声音。

    杨凤站在楼梯口,听得津津有味。

    这时,刘坤从办公室走了出来,虎着脸,对杨凤道:”杨凤,听够没有?你把欧阳林叫上来,这是上班时间,太不像话了!

    当欧阳林出现在走道上,刘坤气冲冲地道:”吵得这么凶,你这个办公室主任怎么不来招呼一下?

    欧阳林心道:”你是分管党务的副书记,坐在三楼,早就应该出来招呼了,却怪在我身上,真是赖儿找不到擦痒处。

    刘坤、欧阳林、杨凤就进了钟瑞华的办公室。钟瑞华气得脸青面黑,站在办公桌前,胸口不断起伏。而黄卫革喷着酒气,双眼通红,使劲敲着桌子,道:”钟瑞华,以前没有看出你是披着羊皮的狼,快把材料还给我!

    钟瑞华骂道:”黄卫革,喝不得马尿就少喝两口,别在这里丢人现眼,谁看见你的狗鸡巴材料!”

    “你当领导的,怎么还要骂人?”

    刘坤见黄卫革醉得厉害,对欧阳林道:“找几个人来,把他扶回去睡觉。”

    欧阳林去拉黄卫革的时候,黄卫革还在口出狂言。欧阳林与黄卫革关系还不错,使劲捏着他的手腕,道:“黄卫革,跟我回去。”其他人也在一旁帮忙,两人连拖带拉,这才将黄卫革弄走。黄卫革仍然一路大骂,当着村民的面揭了镇政府不少伤疤。

    这一场小风波让守在院子里的村民都过了一把眼瘾。虽然不少人都在肚子里骂政府官员腐败,可是在院子里实在是无聊,干部吵架就成为免费娱乐。只可惜那个醉酒的干部被拉走以后,镇政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尊严,并没有其他热闹可看。

    侯卫东见这些刁民温顺得紧,暴起发难的可能性为零,到了5点钟的时候,又溜上来喝茶。上了三楼,看到自己办公室虛掩着,椅子下面扔着一叠纸。侯卫东意识到这就是黄卫革的材料,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关门以后打开了材料。

    这是从青林镇基金会复印出来的材料,大额款项可说是一清二楚。周强的火佛煤矿明显就是一个重点。多年来,至少从青林镇基金会累计贷款四百多万元,有秦飞跃的签字,亦有赵永胜的签字。只是赵永胜的签字很艺术,好几次出现这样的句子:”这对青林镇经济发展有利,我原则同意某某的意见,请某某根据基金会的相关规定办理。

    “这个赵永胜真是狡猾,他是党委书记,实际掌握着基金会的放款权,但是在具体手续上又故意撇开,就算是黄卫革拿着这些材料,又能说明什么问题?恐怕黄卫革拿着这些材料来也没有多大用处。

    侯卫东又重新翻了一遍,他突然发现,在赵永胜签了字的单子里,有一个叫吴勇的人,在四年时间里先后贷了三笔,合计八十万元。”吴勇是谁,赵永胜和他是什么关系?

    侯卫东觉得这个材料还是有些价值,将材料放在皮包里,下班时开着车,回到了益杨县城。到了城郊,他突然很想念小佳,就直奔高速路口而去。

    有车的最大好处就是活动半径大大增大,活动时间有效延长。从本质上来讲,车辆就是用机械补充提高人体的能力。如果没有车,5点钟从青林镇出发,加上等车的时间,至少要11点以后才能到沙州,而自驾车只要三个小时,晚上8点就能到沙州。

    已经能看见高速路口,杨凤打了一个电话过来,通知侯卫东晚上8点开会。这个通知如一盆冷水,将他燃起的欲火浇了个透凉。

    “他妈的,把我当成苦力了。侯卫东虽然发了一句牢骚,可是职业素质让他服从党委、政府的安排,掉转车头,朝沙州学院开去。由于上一次被检察院突袭过,因此他的所有关键材料全部放在沙州学院住房的暗格里。

    下了车,侯卫东提着手袋就上楼梯。楼梯是铁质护栏,走到二楼,听到脚步声,抬头看时,透过裙子赫然就看到了一条修长笔直的腿。从小腿一直看到大腿,雪白如玉,晃得人眼花。

    郭兰站在家门口,手里提着羽毛球拍,正低着头找钥匙。听见招呼声,回头见是侯卫东,问道:”好久没有见到你回家了,在忙些什么?

    “各镇都在清理整顿基金会,我天天当守门将,现在马上又要赶回青林镇开会。”

    “基金会的情况到底怎样?”

    “情况不太妙,准确说来就是资不抵债,把镇政府全部卖光也还不了钱。”

    郭兰在机关里,对基金会的具体情况不甚明白,道:“老百姓到底能否拿到钱?”

    “青林镇政府被围了十几天了,我守在门口与这些取款户斗智斗勇。刚到城郊就接到了办公室的电话,说要回去开紧急会议,传达县政府的新精神。

    回到屋里,侯卫东将手包里黄卫革的材料取了出来,又细细地读了一遍。这一次又读出些味道,从直觉来讲,他觉得这些材料对赵永胜很重要。他将材料放进了墙壁的隔层里,又顺手翻看了存折,刚直起腰,隔壁就传来了天外飞仙一般的钢琴声。

    听了一会儿,侯卫东抓紧时间到卫生间洗澡,他特意将卫生间的门虛掩着。温热的热水从天而降,空灵的钢琴声在薄雾中飞来飞去,不时地碰撞在侯卫东还算强健的身体上,又随着流水掉落在卫生间凹凸不平的瓷砖之上。

    猛然间,他想起了在楼梯上的惊鸿一瞥,春光乍泄的那一片雪白是如此清晰。“我操,身体里的荷尔蒙怎么如此旺盛,连听音乐都能够勃起?”

    8点钟,青林镇党政全体成员齐聚小会议室。

    赵永胜一来就定了调子,很强硬地道:“今天下午县政府开了重要会议,要求各镇必须无原则地执行县委、县政府的决定。什么决定?很简单的两个筹款。除了沙州市政府的贷款以外,各镇必须加紧筹款。”

    “按县里的精神,筹资的主要渠道有:一是向镇政府机关以及医院、学校等事业单位干部职工借款,此款不计利息;二是大力催收呆账;三是采取置换方式筹款,可用所有者权益、呆账准备金、村社集体积累和代管金置换用作冲销呆账;四是收取农民普九集资款,人均二十元。

    赵永胜根本没给班子成员发言的机会,继续道:”借款之事,我们现在就研究方案。我个人意见是镇领导班子带头,每人集资一万元,二级班子,每人七千元,普通干部每人五千元;医院、学校每人集资三千元。所有集资不计息,请大家发表意见。

    唐树刚道:”班子成员没有问题,关键是教师这一块。他们的工资不高,大多数都存钱在基金会里,让他们拿钱出来,说不定还要惹出事情来。

    “这是县里统一安排,如果谁不参加集资,先把工作停下来再说。这不仅是经济问题,更是政治问题。赵永胜很是强硬。

    “第二件要抓紧的事情是X寸贷款的催收,收得越多,我们的压力就越轻,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最终办法,请粟镇长来具体安排。赵永胜用力地挥了挥手,表示自己的决心。

    粟明道:”我和赵书记商量了,将组建两个收款队伍。第一组由侯卫东为组长,负责上青林尖山村、独石村和望日村的收款任务;第二组由唐树刚为组长,负责下青林九个村的收款任务。钟瑞华就不管具体收款了,你主要跟着清偿组将基金会的账目彻底査清楚。

    赵永胜插话道:”刘坤是分管干部的副书记,你的任务就是处理人。凡是不交集资款的,不配合收款组的机关企事业单位干部,你与纪委一起进行处理。这是政治任务,不准任何人讲价钱。他又道,”镇属企业贷款是大头,由我亲自来催收。

    接受任务以后,侯卫东就在盘算:我虽然只是催收三个村的贷款,可是上青林企业多,贷款也多,三个村催收的数额以及难度恐怕还要大于下青林九个村。

    而赵永胜要亲自催收镇属企业的贷款,侯卫东联想到黄卫革遗失的那份名单,感觉真的有猫腻。

    开完会已是晚上11点,侯卫东开着皮卡车,想着面临的艰巨任务,垂头丧气地回到了粮站宿舍。

    老邢的钱也被截留在了基金会,他依然相信着政府,只是将存单牢牢地留好,等着镇政府来主动兑付。他吃饭香,睡眠倍儿好,侯卫东回来时,他的房间里已经发出了阵阵呼噜声。

    有了李晶送的排湿机,又用上生石灰,宿舍的湿气总算好了一些,只是摸着床上的用品,仍然有些湿漉漉的。摸出手机,正想给小佳打电话,手机却异常尖锐地响了起来,号码是家里的。侯卫东吓了一跳,因为家里从来没有这么晚给他打过电话。

    话筒里传来了刘光芬的声音:”小三,你姐被县里的人带走了,说是必须要还钱,否则就不放回家。

    侯卫东吃了一惊,道:”这是非法限制人身自由,是违法行为,县里的人怎么敢乱来?

    刘光芬语带哭腔,道:”吴海县里要成立学习班,专门学习法律。其实就是将欠款大户集中起来,不还钱就不准回家。

    侯卫东急道:”基金会取缔前,我专门跟二姐说过,她不当一回事,现在各大银行都冻结了贷款业务,哪里去找人贷款?

    “你这几年赚了些钱,又买车又买房,能不能拿一点给二姐,让她渡过难关。刘光芬焦急地道。”二姐到底贷了多少钱?

    “今天你姐夫跟我说,现在还有七十万元没有还。”妈,我现在没有这么多钱,姐夫一点办法都没有?

    刘光芬帮着侯卫东签了好几次字,知道他收入不错,道:”侯小英是你二姐,你如果忍心看她被县里关起来,就不要管这事情。

    侯卫东脑中的法律意识又钻了出来,他道:”妈,这事得让二姐夫来找我,一家人还得明算账。

    话未说完,刘光芬气呼呼地挂断了电话。

    侯卫东与二姐夫何勇关系还是不错的,只是这三年来,大家各忙各的,联系稍微少一些。他坐在床头看了一会儿电视,给二姐夫何勇打了电话过去,电话一直是忙音。

    早上起床,他又给何勇打电话,电话仍然是忙音。

    到了办公室,基金会工作人员送来了上青林贷款人名单,总共有四十三户,合计金额一百七十多万。最小一笔贷款一千元,最大一笔贷款十万元,这两人都在尖山村,而且相距不远。侯卫东决定从一大一小开始,试一试追收贷款的难度。

    侯卫东、付江、苏亚军和周菁坐着社事办的长安车,便上了山,欠款最少的一户在尖山村。

    车至半山,侯卫东就给曾宪刚打了一个电话,让他在家等着。

    见了面后,曾宪刚先看了看贷款表,道:”疯子,你说的老张家只有老两口在家里,穷得叮当响。莫说一千块钱,家里所有的钱恐怕没有一百块,这一户肯定追不回来。

    “曾昭明是建筑老板,听说益杨初中就是他修的,这十万块钱应该没有问题吧。侯卫东问。

    曾宪刚摇头道:“难说。”

    “尖山村一共十二家贷款户,你看哪家最可能还钱?”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我觉得这些人都不会痛快地还钱,每年基金会都会发催款通知,这些人都是老油条了。”

    侯卫东把曾宪刚拉到里屋,道:”刑警队一直把黑娃的事记在上青林头上,刑警队李剑勇一直盯着山上,重点目标就是你。

    “公安办案是讲证据的,刑警队把我叫去两次了,我没有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曾宪刚砍了黑娃以后,将手套、砍刀、血衣、摩托车全部扔进了深不见底的山洞里。这个地方隐蔽性很强,没有人能

    査得到。此事唯一破绽是指认黑娃的曾三,如今曾三早就到广东打工去了,因此,他并不担心。

    “小心驶得万年船,你千万要注意,现在李剑勇盯着青林镇,你更要小心。侯卫东再三嘱咐。

    他们一边走一边说,很快就来到了贷款最少的老张家。

    老张家住在尖山村最偏僻的地方,是唯一没有通乡村公路的地方。他家一贫如洗,房子是土墙,墙面上一条从左侧房顶直到地基的娃娃口,随时都有可能倾倒,正中是堂屋,地面凹凸不平,由于屋顶漏水的原因,地面有一层灰黄的霉。

    侯卫东原本以为他在粮站的居所是青林镇最潮湿的地方,可是见了老张家,他就知道自己错了,而且错得很厉害,这个老张家才是名副其实的潮湿之家。

    上青林公路修通以后,群众的收入普遍上了一个台阶,比下青林要富裕得多。穷成这样,侯卫东还是第一次看到。

    说明了来意,侯卫东对这位老张尽管同情,却依着职责,开始了催账:”你当初为什么要借钱?基金会发了三次催款通知,为什么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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