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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卫东官场笔记6:仕途动荡 正文 第二章 汇报之前,先考虑自己是否越级

    越级汇报的后遗症

    回到金星大酒店,侯卫东坐在落地窗前喝茶,回想起周昌全临别时的嘱托,心里觉得不安,给远在昆明的邓家春打了电话。

    “侯书记,嫌疑人的住地已经摸清楚了,他这两天在外面,没有在家里。从调査的情况来看,应该要回来,我们的民警还在二十四小时蹲守,只要嫌疑人露面,一定会成为瓮中之鳖。”邓家春在昆明警方的配合下,在嫌疑人住处布下天罗地网,只等嫌疑犯出现。

    侯卫东再一次强调:”家春局长,只要抓住了人,不管什么时候,必须在第一时间通知我,这是政治任务。”

    凌晨5点,侯卫东正在梦见周公,忽然听到远处传来激烈的炮声,他在梦中四处寻找,什么也没有发现,这炮声却持续不断。终于,侯卫东醒了过来,床边手机尖锐的吼叫刺破了黑暗。侯卫东一把抓过手机,扫了一眼号码,大声道:”家春,是不是有好消息?”

    邓家春声音很冷静,道:”报告侯书记,嫌疑犯已经被抓获,现场还搜出了仿制手枪,案子应该有所突破。”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侯卫东将此事向周昌全作了汇报,周昌全也是难掩激动,道:”卫东,好样的,我果然没有看走眼。”

    清晨,薄雾中的岭西很是安宁,行人脚步匆匆,等公交车的人多是裹紧衣服缩着头。早餐馆子热气腾腾,一半是传统的包子、馒头,一半是近年来流行的兰州拉面。楚休宏和往常一样,起得很早,在省政府单身宿舍门前的早餐馆子吃了一碗兰州拉面,觉得浑身热气腾腾。在离馆子一百米处的大树下站了约莫五分钟,一辆崭新的奥迪车就从街角拐了过来。

    等了半个小时,周昌全还没有出来,楚休宏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到小院门口,轻轻敲了院门。

    大周在国外数年,他的导师每天早上都要去踢一个小时的足球,跟了导师两年时间,也就养成了早上踢球的习惯。回到国内,附近没有合适的场地,他就在小院子里乱蹦乱跳。

    楚休宏见大周浑身的肌肉疙瘩,羡慕地道:”大周哥,你在锻炼啊,好发达的肌肉。”

    大周用毛巾擦了几把汗水,道:”我以前认为外国人的肌肉天生发达,其实人家也是锻炼出来的,我们黄种人只要锻炼,一样会有很棒的身材。”

    楚休宏道:”我也想锻炼,只是没有时间。”闲聊两句,大周见楚休宏眼睛在朝父亲的房间看,奇怪地道:”我爸一大早就走了,你不知道吗?”

    “我还真不知道。”

    “我爸是和以前的秘书一起走的,好像叫侯卫东吧?”楚休宏心里涌上若隐若现的嫉妒,道:”侯卫东现在是成津县的县委书记,岭西最年轻的县委书记。”

    大周醉心于学术研究,对官场看得很淡,县委书记这个官衔对他没有多少冲击。当然,作为周昌全的儿子,他明白这个职务在岭西官场的力度。

    “我爸这么多年与人斗争,看人的本领不错,侯卫东能行,你也能行。”大周很亲热地拍了拍楚休宏的肩膀。

    离开了周昌全的小院子,楚休宏心里那一丝嫉妒也烟消云散,暗道:”大周说得不错,侯卫东能行,我也能行。”进了省政府大院,楚休宏就见到了侯卫东的那辆奧迪,他连忙上楼。

    周昌全和侯卫东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两人手里都拿着烟,在烟雾缭绕中沉默。

    楚休宏对眼前的景象有些吃惊,却也不问,正在给两位领导续水时,茶几上的手机猛地响了起来。

    侯卫东抓过手机,问道:”如何?”

    电话里传来邓家春沉稳的声音,道:”嫌疑人已经交代了,章永泰的小车确实是被他做了手脚,指使人是方杰,另外县政府小车班也有人参与此事。”

    “除了方杰,还有没有其他人?””嫌疑人是直接受方杰指使,他没有提到其他人。””此案办得很漂亮,县委、县政府将为成津公安局请功,不过,我觉得此案还有许多问题没有弄清。”

    邓家春追査此案已有一年时间,知道侯卫东所指是什么,道:”如果嫌疑人确实只是与方杰联系,那么扩大战果则只能从方杰处入手。””如果能从嫌疑人那里打开缺口,最理想。”侯卫东又提醒了一句,”但是注意方式,不要搞刑讯逼供。”

    周昌全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甚至还有些心事重重,道:”此案侦破,章永泰可以暝目了,对章竹、章松兄妹也有了一个交代。只是省委把章永泰作为因公殉职的典型在社会上广为宣传,现在真相揭露出来,影响并不一定好。”

    当年章永泰出车祸以后,省公安厅派出专家来勘验了现场,虽然怀疑车祸是人为所致,可是并不能得到证据支持,因此章永泰之死还是按照车祸上报省委。省委书记蒙豪放很重视此事,要求宣传部门大力宣传,于是省内宣传部门云集成津,对章永泰的事迹进行了广泛宣传。

    此案侦破,给省委出了一个难题。

    周昌全犹豫片刻,就作出了判断,道:”此事遮掩不住,必须要向蒙书记报告,否则会被动。”他拨打电话汇报以后,对侯卫东道:”蒙书记在10点有重要接待,让我们现在赶紧过去。”

    在前往蒙豪放办公室途中,侯卫东猛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侦办章永泰案子,是周昌全单独交给我的任务,因此,接到了邓家春电话,我第一反应就是给周昌全报告,压根没有想到给现任市委书记朱民生报告。此案子没有经过沙州市委,就直接捅到了省委,这是一个重大失误。”

    只是,此事已经捅给了蒙豪放,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想重新走程序为时已晚。侯卫东反省道:”当了县委书记,应该绝对冷静,我还是太冲动了。每临大事有静气,当真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到了省委书记蒙豪放办公室门前,侯卫东心里莫名地有些紧张,他暗自给自己打气,道:”省委书记也是人,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我怕个屌。”又想道,”世上没有后悔药,此行应该能加深蒙豪放的印象,若被蒙豪放看中,朱民生的感受就算不了什么。”

    做了几个深呼吸,侯卫东紧张的心情平复了下来。

    现实中的蒙豪放比电视里多了些书卷气,表情看上去特别平静,没有喜怒哀乐。听完周昌全的报告,他若有所思地问道:”老周,从你的安排来看,当时你就在怀疑章永泰是被人暗害?”

    周昌全就是要将此事给蒙豪放说透,一点都没有隐瞒,道:”章永泰在成津大刀阔斧整治有色金属矿,他本人接到了多次威胁,死后他遗留的日记也记录了此事,只是当时没有任何证据支持我的怀疑,市委就按照省公安厅的结论上报了省委。同时派侯卫东、邓家春和阳勇三位同志到成津工作,侯卫东主持县委工作,邓家春任公安局长,阳勇是副检察长。我交给侯卫东三个任务,一是稳定局面,二是发展成津经济,三是整治有色金属矿并暗中侦办此案。”

    侯卫东心中暗自感激:”周书记这是向省委书记大力推荐我啊。”

    果然,蒙豪放将目光转向侯卫东,道:”侯卫东也算临危受命,有色金属矿问题很复杂,你处理得不错,案子也办得不错。”

    蒙豪放的目光很平和,却仿佛X射线一般具有很强的穿透力,令侯卫东不由自主又有些紧张。他控制住心神,字斟句酌地道:”有色金属矿问题最大的难点是既得利益团体盘根错节,渗透到县里各个阶层,牵一发而动全身。案子突破以后,还要顺藤摸瓜,为有色金属矿业发展创造良好的工作环境。”

    蒙豪放一直听得很专心,却不作评价,等到侯卫东汇报告一段落,他道:”渗透到各个阶层是一个很严重的提法,你说具体一些。”

    侯卫东用眼角余光瞟了瞟周昌全,见其表情中隐含着鼓励,就将在整治过程中遇到的具体人和事实事求是地列举了出来。

    蒙豪放的专职秘书陈曙光不时看表,原本此次会面只安排了十分钟时间,此时已经过了八分钟,他就向周昌全递了一个眼色。

    岭西是有色金属矿大省,蒙豪放数次视察过矿山工作,凭他的经验,深知眼见并不为实。眼前这位年轻县委书记很有锐气,也敢于说实情,这让他产生了很大的兴趣,又问了不少具体情况,时间不知不觉就超过了十分钟。

    过了约二十分钟,蒙豪放才停止发问,他对周昌全道:”省政府整治有色金属矿文件出台以后,各地执行力度不一样,效果自然参差不齐。你在上半年带队去检查一次,凡是执行不力的地区都要有所交代,否则省委、省政府的文件就会成为一纸空文。”

    在结束谈话时,针对章永泰之事,他提了四点要求:”章永泰不管是车祸还是遇害,都是因公殉职,案件侦办一事,只在内部通报,不向全社会作广泛宣传,这是其一。其二,对于涉及此事的违法犯罪分子,一定要依法从重从快处理,不能让英雄的血白流。其三,在以后的整治工作中,要将工作的复杂性向市、县两级主要领导说透。干部是我们党最为宝贵的财富,绝对不能再发生这种悲剧。其四,整治工作只是手段,不是目的,我们所有工作都要围绕着发展来做文章。整治是为了发展,稳定也是为了发展,在这个问题上,我们要有辩证法。以上四点,就由昌全同志转告给省委宣传部和沙州市委。”

    侯卫东手里拿着小本子,飞快地记着,听到蒙豪放的总结之语,他顿了一顿,暗道:”由周昌全来传达蒙豪放的几点要求,这肯定要得罪朱民生。”

    下楼坐进汽车,周昌全兴致颇高,道:”卫东,全省四十二个县委书记,能进入蒙书记办公室汇报工作的能有几个?只要成津工作抓出了成绩,成为最年轻的市委书记或市长也不是难事。”

    说到这里,周昌全忽然想起了什么,沉默了一会儿,道:”卫东,此事你越过了沙州市委、市政府,会有些麻烦。”他太过关心章永泰的案子,听说此案侦破,心情一直激动,此时冷静下来,意识到侯卫东已经越级汇报了。

    周昌全略为思考,又道:”此事没有什么大不了,你回去以后,将此案正式报告市委、市政府,等到市委、市政府给省里打了报告以后,我再正式同宣传部和沙州市委谈话。”

    按照这个程序,越级汇报一事就不成为问题。

    只是,若朱民生接到市委、市政府报告以后,也亲自给蒙豪放汇报,越级汇报一事还得穿帮。

    侯卫东心有隐忧,不过也只能如此了,道:”从我的个人直觉来说,方杰并不是唯一的涉案人,我想马上就赶回成津县,与公安局一起研究此案,看能不能扩大战果。”

    “你这个想法有根据吗?。

    “没有法律意义上的证据,从许多旁证可以作出符合逻辑的推断,特别是方杰失踪一事,让我觉得扑朔迷离。”

    “具体案子我不管,你自己把握。”周昌全又交代道,”蒙书记讲了四层意思,其中第三条就是要保护在一线工作的干部。保存自己是为了更好的消灭敌人,章永泰是前车之鉴,你千万大意不得,特别是在整顿矿业秩序这个过程中,矛盾很容易激化。”

    “谢谢周书记,我会小心的。”

    回到成津县,侯卫东没有回县委,而是驱车赶到县公安局。

    邓家春刚刚从昆明回来,满脸僬悴,头发凌乱,唯独一双眼睛闪闪发亮,站在屋里不肯坐,就如一只在草原深处觅食的饿狼。见到侯卫东,邓家春道:”这小子东躲西藏了一年时间,心理防线脆弱得很,审了一个小时,他就如竹筒倒豆子,彻底交代。除了章书记这个案子,他还提到了不少案子。如今刑警队全体出动,按线索抓人。”

    “幕后指使人就只有方杰吗,还提到其他人没有?”

    “章永泰案件只能追到方杰,但是两三年前的打架斗殴案子与李东方颇有些关联。”

    侯卫东道:”方杰失踪,若是找不到方杰,此案就只能到此为止。”邓家春自然明白此点,他很有些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道:”方杰失踪之前一直跟朱莹莹在一起,要想找到线索,还得从朱莹莹那里着手。我准备亲自与朱莹莹谈一次话,看能不能挖出点有用的线索。”

    侯卫东抱着双手,想了一会儿,道:”方杰失踪,谁能从中受益,谁就是作案的最大嫌疑人。这是最普遍的思路,虽然平淡无奇,却是屡试不爽,此案也得从这点考虑。”

    在具体案子上,邓家春不肯迁就县委书记的思路,道:”我从警二十多年,看到千奇百怪的案子多得很,有些案子根本就没有动机,从受益者入手,只能算是一种思路,我们还得具体研究。”

    侯卫东套用了周昌全的话,道:”具体案子我不管,你自己把握。我只提醒你一件事情,成津公安局有内鬼,关键环节可以考虑动用沙州警。”

    这也正是邓家春最恼火之事,他骂了一句,道:”只要揪出了这个5鬼,老子非得痛打他一顿。”说到这里,他想起了一件事,道,”这^天,城里城外甚至在沙州都出现了不少寻人启事,是老方县长贴出来?他悬赏五万元寻找方杰。”

    侯卫东感叹道:”老方县长的心情我完全理解,可是追根溯源,方:走到这一步,与家庭的溺爱有着直接的关系。”

    回到了县委,侯卫东把县委办主任谷云峰叫到身前,吩咐道:”章书记的车祸是人为所致,有人在汽车上弄了手脚,现在此案已破,你跟二安局联系,尽快形成文件上报市委、市政府。”

    谷云峰半天合不拢嘴,结结巴巴地道:”还真有这事?!我,我……以前就听过小道消息,我还不相信。”

    侯卫东挥了挥手,道:”你赶快去和邓局长联系,稿子写好以后,我要审。”

    谷云峰飞一般地回到自己办公室。与邓家春联系上以后,为了节约时间,他带着秘书科小谷来到公安局,利用公安局现成的材料,很快将上报市委、市政府的稿子写完。

    看罢谷云峰送来的文稿,侯卫东从笔筒里取过派克钢笔,一字一句地看着文件,修改了好几处。修改过后,又读了一遍,这才让谷云峰打印以后送往市委。

    等到谷云峰离开,侯卫东又拨通了洪昂的电话,将事情报告给了洪昂。洪昂反应很敏捷,立刻就问道:”周老板是否知道此事?”侯卫东没有隐瞒,道:”我得到此消息时,恰好在岭西,就报告给了周书记。”

    洪昂是章永泰一案的知情人,同时他又是朱民生身边之人,他叮嘱道:”章永泰是省委指定宣传的因公殉职的典型,而且是蒙书记亲自定的典型,现在事实与宣传不一样,到底会出现什么影响谁也说不清楚。”

    侯卫东有意无意地将与蒙豪放见面这个细节隐瞒了,道:”这很正常,当时案子没有破,只能认定为车祸,如今破了案,算得上正本清源,最多就是不特意宣传。”

    洪昂道:”朱书记到沙州说得最多的就是民主集中制问题,凡是有违民主集中制的人和事,他最不能容忍,你最好亲自向朱书记报告此事,这是态度问题。朱书记今天下午恰好没有什么具体安排,你过来,我给你安排汇报时间。”

    侯卫东赶到沙州市委秘书长洪昂办公室,他来回奔波,着实累了,端起茶水,狠狠地喝了一大口茶,然后道:”昨天晚上破了案,今天就亲自来报告,秘书长,成津县委的态度还算端正吧?”

    洪昂没有隐瞒自己的态度,道:”如果在昨天晚上就打电话给朱书记,此事就完美了。”

    “昨天晚上还在审讯,嫌犯交代时已经11点过了,在深夜怎么敢打扰领导休息。”

    “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洪昂看了看时间,又给赵诚义打了电话,对侯卫东道:”你现在过去吧,朱书记等你汇报。”

    侯卫东来到秘书赵诚义的办公室,轻轻敲了敲门。赵诚义见到侯卫东,起身,指了指隔间,道:”朱书记和黄书记在等你。”侯卫东暗自纳闷:”黄子堤到这里做什么?”

    朱民生初来沙州,对情况还不是很熟悉,有些事情含糊一些也就过去了,可是黄子堤是地头蛇,又久居中枢机构,要糊弄并不容易。从赵诚义办公室走到朱民生办公室,只有短短几步,侯卫东大脑高速运转,和赵诚义一起走到朱民生办公室时,已经修正了汇报策略。

    侯卫东尽量客观地道:”章永泰书记之死很早就存在着争议,有人认为就是一起普通交通事故,也有人认为是遇害,其儿女章竹、章松坚持认为是遇害……省委、市委都高度重视此事,省公安厅还专门派出专家进行了现场鉴定,虽然有疑点,却并不足以支持遇害的结论,最终还是认定章永泰之死是车祸,但是这个疑点始终存在……在整顿矿业秩序过程中,成津公安局发现了一条线索,有一位修理工涉嫌章永泰车祸案。成津刑警根据这条线索在广西、云南等地进行了蹲守,终于破获了此案……

    黄子堤用赞赏的口气道:”成津公安局能侦破此案,绝对不是侥幸,他们决心很大,根据一条线索就守候了数月,我建议给成津刑警记功。如果所有沙州刑警都有这种精神,那么刑事案件破案率也不至于低至百分之三十。”

    侯卫东解释道:”当时这条线索没有经过证实,所以没有上报沙州市委,我的想法是绝对不放弃任何一条线索。”

    朱民生和章永泰没有什么感情,章永泰对于他来说就是一个符号而已,他考虑得更多的还是政治影响,道:”破了案是好事,但是当年全省宣传章永泰,是省委蒙书记亲自作出的决定,现在全省上下对章永泰的先进事迹耳熟能详,此案侦破反而会使得省委尴尬和被动。而省委作出决定是依据市委上报的材料,所以我们得认真斟酌。”

    侯卫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如果朱民生要亲自向蒙豪放汇报,越级上报的事情就铁定穿帮,在朱民生眼里,自己肯定就是一个带头违反集中制的家伙。”

    黄子堤心思灵动之极,他料定侯卫东早就将此事报告给了周昌全,眼珠一转,心里有了主意,道:”朱书记,周省长对章书记的事情很关心,多次在常委会上痛心疾首地提起此事,此案侦破是大好消息,你给他打电话说说此事,他听到一定会很高兴。”他这是想让朱民生给周昌全打电话,以便证实侯卫东是否越级汇报。

    黄子堤所说合情合理,侯卫东无法反驳,有苦难言。

    侯卫东和黄子堤的目光就集中在朱民生脸上,等待他最后的决策。

    朱民生在心里琢磨道:”章永泰一事是周昌全弄出来的,我何必插手他的事情,稍有不慎,既得罪了周昌全,还会惹来一屁股麻烦事。”打定了主意以后,他道:”我认为此事就走正规渠道,由市政府出正式文件,向省政府报告,小赵,你把我的意见向秘书长传达,让他去办。”

    侯卫东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朱民生如此处理,等同于将文件送到周昌全手里去,越级汇报之事也就消于无形。”

    朱民生看了一眼黄子堤,道:”黄书记说得对,成津县公安局敢于打硬仗的顽强作风以及战之能胜的业务技能,都值得在沙州公安表彰学习,此事等省政府有了明确表态以后,由正东同志安排。”三下五除二,朱民生将事情安排得滴水不漏,一件大事就被他推了出去,这与周昌全喜欢揽事的办事风格不太一样。

    一件让侯卫东提心吊胆的大事,轻轻松松地消于无形之中,而消除此事全系于朱民生的一念之间,这让侯卫东颇为后怕,自省道:”每临大事有静气,以后思维应该更加缜密,行为要更加谨慎,不能轻易将自己置于悬崖边上。”

    又回想起黄子堤所说的几句话,句句合情合理,细细地琢磨,句句话都含有深意,侯卫东不知朱民生是没有听懂还是故意装糊涂。

    “见钱眼开、没有政绩,黄子堤格局太小,不是成大事的人。这是侯卫东对黄子堤的评价,可是在现实生活中,多数人都不怕君子而怕小人,黄子堤这种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着实令侯卫东头疼。

    “是否与黄子堤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易中岭的事情?”这个念头刚升起,他马上否决,心道:”黄子堤与易中岭走到一起,其实就是权与钱走在一起。从黄子堤的行为来看,两人已经粘得很紧,就算开诚布公又有什么作用,说不定还会将事情弄得更僵。”

    “朱民生是省委组织部的领导,为人处世上圆滑,应该不容易受到黄子堤的迷惑。”

    另一个声音马上跳出来反对:”把安全和希望寄托在朱民生的素质上,这是极度危险之事,必须得另有途径。”

    司机老耿开车正准备出城,行道树飞速地向后退着。

    侯卫东心里装着黄子堤似笑非笑的面容,路过人才中心,看到人才招聘的广告,他脑中忽然闪过一道亮光:”听说黄子堤的儿子黄二在建筑学院毕业以后开了一家建筑公司。如果给黄二几个工程,这倒是一个修补与黄子堤关系的好路子。”

    黄子堤的二儿子叫黄永强,大家都习惯叫他黄二。侯卫东见过一面,没有什么交情。而且,这一段时间他没有与黄子堤私下接触,对其家庭情况陌生起来,黄二是否开了建筑公司,他有些拿不准。

    小车出城以后,侯卫东下定决心与黄子堤见一面,道:”耿师傅,我今天有事就不回去了,你爱人在住院,需要人照顾,就先回去,明天下午到沙州来接我。”

    秘书杜兵坐在副驾驶位置,他扭过头来,道:”我跟着侯书记。”

    侯卫东挥了挥手,道:”杜兵是恋爱中的人,平时跟着我跑东跑西,今天晚上就彻底放假,好好陪小丁去玩一玩。”

    两人还想说些什么,侯卫东道:”我是真心让你们两人回家陪陪家里人。革命工作重要,家庭生活也重要,你们已经付出了很多,适当时候也应该休息,否则我这位领导就太没有人情味了。”

    听到侯卫东如此说,杜兵和老耿这才不坚持。

    将侯卫东送回新月楼,老耿和杜兵立刻就快活了起来,老耿笑道:”杜科长,你今天晚上别感冒了。”

    感冒在成津官场是做爱的同义词,来源是做爱时如果动作过大,容易将被子掀开,被子掀开,自然容易感冒,所以成津人就将感冒与被子联系在一起。

    杜兵一颗心早就飞回了家里,口里却不服输,道:”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耿老师回家可要小心,最好弄两粒雄狮丸,否则明天没有力气开车。”

    说说笑笑,时间就过得飞快,小车在6点就回到了成津县。在县委家属院内,老耿对下车的杜兵道:”杜科,侯书记对你还真是器重,将最新的房子分给了你。”

    杜兵给侯卫东初当秘书时,分到一间两室一厅的家属房子。此时县委、县政府又搞集资建房,不少干部都眼巴巴地盯着。杜兵虽然是科长了,可是论资排辈,他还是分不到这房子。侯卫东对此心里有数,给他加了一个县委研究室副主任的职务,将职级往上提了提,就名正言顺地分了房子。

    老耿眼热的是房子,可是杜兵跟着侯卫东一年,眼界大开,早就没有将这些蝇头小利看在眼里,他下定决心,迟早也要如侯卫东一样雄霸一方。

    这个远大志向他自然不能向老耿透露,道:”侯书记对我们手下人确实没有话说,唐大姐以前在企业工作,现在成了事业编制干部。所以,我们两人得好好为侯书记服务,否则对不起侯书记一片苦心。”

    唐大姐是老耿的老婆,由企业调入事业单位,解决了老耿的后顾之忧,他对侯卫东自然感谢得紧,就道:”侯书记关心下属,他不像某些领导,球本事没有,眼睛却长到头顶上。”

    两人感叹了一番,各自回家,去做可能感冒的事情。

    侯卫东留在沙州,约了沙州市委办公室的杨腾和杨柳。三人来到新月楼的水陆空,找了一间稍稍有些偏的包间,点了几样熟识的小菜,边吃边喝边聊。

    侯卫东要了一瓶红酒,将三个高脚杯子拿到自己身边,亲自给两位杨科长倒酒,他一边倒酒一边说道:”以后我建议,喝酒都喝红酒,红酒是酒类中唯一的碱性酒,含有丰富的维生素和微量元素,促进血液循环,防止动脉硬化,总而言之,比喝高度白酒对身体更有利。”将酒倒好,他又道,”两位杨科长,我代表县里的同志敬你们一杯。”

    杨柳喝酒也还可以,只是结婚以后就很少喝高度白酒,见侯卫东准备的是红酒,就爽快地接过了杯子,道:”侯书记,你别这样说,以前在益杨新管会时,你是一把手主任,我是办公室主任,现在你是市委委员,我是市委办公室工作人员,不论以前还是现在,我都是在你的领导之下。”

    侯卫东与杨柳在一起工作时,配合得很好,他到成津去工作时,最初准备将杨柳要到成津当县委办主任,只是他需要在沙州市委留一些眼线,而且杨柳是女同志,长期跟着自己不太好,这才没有将杨柳调到成津。事实证明,让杨柳留在市委是一步好棋,有风吹草动,杨柳都会及时给侯卫东打电话。

    杨柳以前是娇小玲珑,结婚以后,稍稍长胖了一些,娇小中带着些丰腴,喝了酒,脸微红,道:”侯书记,自从你到了成津,市委办公室的同志们都看到了希望,只是你立起的标杆太高,让以后的秘书们有些望尘莫及。”

    杨腾与侯卫东碰了酒,道:”侯书记,我还记得最初认识你的时候,你还在益杨给祝焱书记当秘书。几年时间,你当县委书记了,真是让人想不到。”

    侯卫东知道杨腾混得一般,却不点破,道:”黄书记是管组织的副书记,你跟着黄书记一点都不用愁发展,到外放时,要么是一方诸侯,要么是局行的头头。”

    说到这个话题,杨腾情绪不太高,道:”说来说去,还是一把手的秘书政治待遇最好。朱书记专职秘书赵诚义的资历在委办算是最浅的,我看过不了多久,也要当市委办副主任。”

    杨腾这个心理,侯卫东掌握得很透,他不想将事情谈得太露,聊了几句,话锋一转,道:”杨科,我记得黄书记的儿子大学毕业了吧?

    “毕业以后,原本想分到省委,他坚决不到政府机关上班,说是要自主创业,把黄书记气得够戗。”

    侯卫东今天请杨腾吃饭的目的就是摸清楚这些情况,道:”我见过黄二,很有锐气的小伙子,按我的看法,做生意其实比当干部强。步高现在成了大老板,当上了省人大代表,日子就比我们滋润得多。”

    杨腾道:”黄二在大学是学建筑的,走的就是步高的路子,在大学读书期间就到步高的公司打过工,成立了一个建筑公司,才起步,没有什么名气。”

    侯卫东笑道:”有黄书记在沙州,黄二还怕没有业务可做?”

    杨腾道:”黄书记要求很严格,从不以权谋私。”说这句话,他也是言不由衷,很没有底气。

    吃吃喝喝中,侯卫东从二杨口中套了不少话出来,这对他判断市里几位头头的动向很有好处。

    回到家里,侯卫东与小佳亲热以后,小佳很快就倒在老公的手臂里睡了,甜蜜而幸福。

    侯卫东心里有事,睁大着眼睛看着屋顶,左思右想,他终于下定了决心,道:”黄子堤是爱财之人,那就不必与其讲道德,直接与其讲利益,或许更加有效。我一定要将黄子堤拿下,免得他给我使绊子。”

    第二天上班时间,侯卫东来到黄子堤办公室。

    自从上次婉拒了黄子堤的要求,侯卫东就没有进过黄子堤的办公室,黄子堤对此记得清清楚楚。此时见到了满脸笑容的侯卫东,黄子堤暗自奇怪,不动声色地听着侯卫东汇报。

    从干部队伍作风建设,谈到基层组织在双河镇试点的事情,侯卫东不紧不慢地细细汇报工作。

    “嗯,成津工作很不错……

    黄子堤知道侯卫东肯定有事,却不点破,”嗯、哈”地说着些废话,耐心地听侯卫东瞎扯淡。

    面上的工作谈完,侯卫东换了个具体话题,道:”成津工作很重,但是班子配备不齐,特别是政府这边,一正三副,还有一位副县长林芳在外地学习,实际抓工作的就是三位县长。”

    成津县缺一个副县长,黄子堤作为分管组织的副书记,对此当然清楚,组织部门已经按照他的意思提了一个方案,但是报给朱民生以后,就没有了下文。

    黄子堤手握着茶杯,打官腔:”市里要综合考虑副处级干部的配备,大力引进外来高素质人才,提升干部队伍的综合素质。”

    侯卫东笑道:”黄书记,你对全市干部的状况最熟悉,我想来开个后门,将最优秀的干部配到成津县来。”

    黄子堤道:”成津很出色,当然要配最强的干部。”

    侯卫东道:”成津正在筹建国有经济改革实验区,很有希望获得批准,我希望黄书记将人才向成津倾斜。”

    今天早上临出门时,侯卫东原本还是计划拿工地给黄子堤的儿子黄二,可是到了楼下,他否定了这个思路:”与黄子堤的暗斗应该有理、有礼、有节,黄二的事情应该由市委副书记黄子堤主动来找,而且是限制性使用,太容易得到的东西肯定不值钱,这是人性的弱点。”因此,到了黄子堤办公室,他谈了成津的工作,给黄子堤暗示,却不肯说明。他相信以黄子堤的智商和情商,应该能够听懂这些话外之意。

    黄子堤眉毛不经意间向上扬了扬,道:”成津能搞成国有经济改革实验区,发展必定要步入快车道。”他呵呵笑了笑,道:”成津城区建设也太烂了,几十年没有大的变化,这方面你也得注意。”

    谈了大半个小时,应该表达的意思都已经表达了,侯卫东道:”黄书记,成津县的工作离不开你的支持,请你在百忙之中抽时间到成津来视察。”

    黄子堤见侯卫东起身告辞,这才露出往常在财税宾馆的笑容,道:”卫东,你怎么跟我如此客气,这是见外。”

    侯卫东道:”晚上黄书记有空没有,到季局那里放松?”

    财税宾馆一直以来都是黄子堤打麻将的固定场所,所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几年,打麻将的人换了不少,有人升官,有人坐监狱,可是这个麻将室却一直保留了下来。

    黄子堤道:”今天晚上要陪省里的人吃饭,没有时间,改天吧。”他亲自将侯卫东送到门口,道:”我们这些老朋友,平时要多联络,多走动,亲戚亲戚,越走才越亲。”

    对于以前的不愉快,两人都心照不宣,说到底那件事情只是人民内部矛盾,还上升不到敌我矛盾。更为关键的是侯卫东早已今非昔比,他是县委书记,背后还站着好几个大人物。黄子堤虽然是分管组织的市委副书记,有能力给侯卫东上一上眼药,穿一穿小鞋,使一使绊子,但是还没有绝对的制约力量。

    今天侯卫东主动到办公室来,表明了态度,话中又留了话,也算是退让了一步,给了黄子堤一个台阶。官场没有永恒的朋友和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黄子堤至少在态度上有所缓和。

    当侯卫东离开办公室以后,黄子堤来到窗边,看着侯卫东走进了小车,又看着小车滑出市委大院,他得出了结论,道:”这是一个聪明人。”想起侯卫东在成沙公路上的不配合,他加了另一个评语,”还是一个强人。”

    回到办公桌前,黄子堤再次变得心事重重。

    成津县的成沙公路失利以后,在他的关照之下,易中岭如愿地拿到了另外一个公路标段。在拿到标段之后,易中岭特意请他到广州去玩了两天。回到沙州,易中岭又将一盒特产提到黄子堤家中。

    当时黄子堤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想要拒绝,可是内心稍有犹豫,拒绝之话也就没有说出来。等易中岭离开以后,他在书房里打开特产,果然是人民币,而且是整整五十万人民币。

    黄子堤当官以后,收了不少小钱,这些小钱多是逢年过节的红包,他收得心安理得,收得喜气洋洋。但是金额如此大的钱还是第一次收,五十万人民币如即将爆炸的手榴弹,让他坐卧难安,好几次他都想让易中岭将这五十万拿走,可是看到厚厚的五十万,心又软了。

    这样过了些日子,他虽然从心惊胆战的状态下恢复了过来,却在心中多了一个心结,沉重感总在他最快乐的时候溜出来,将其快乐突然从空中拽回地面。有时,他甚至想:”如果赵林也拒绝我,我就不会这样担惊受怕了。”

    尽管有这个心路历程,黄子堤还是对翻脸不认人的侯卫东颇有微词,时不时地在朱民生面前上一些眼药,暗中使了些绊子,让朱民生否定了侯卫东推荐的县委副书记和县委常委的人选。

    黄子堤站在办公室窗前看楼下时,侯卫东颇有些心灵感应,不过一直没有回头。上了车,在转弯时,他透过贴了太阳膜的车窗,果然看到了站在窗边的黄子堤。

    回想着与黄子堤的交往过程,侯卫东心道:”黄子堤爱钱,这是弱点,却也是可以利用的软肋。如果一位领导没有缺点,其下属才真是没有反抗的机会,只能老老实实地听命令,踏踏实实地工作。”

    不小心捅了马蜂窝

    回到成津县已是下午6点,侯卫东走到县委招待所的后院,远远地就见到一身紫色长裙的晏紫坐在门口。

    “侯书记,这位女同志要找你。”守门的警察在邓家春的严格要求之下,已经不太敢擅自放人进后院,可是来者是一位漂亮的姑娘,因此守门的警察给了她一张椅子,让她能坐在门口等。

    老警察与漂亮姑娘天南海北地聊着,对老警察来说时间过得挺快,对漂亮姑娘来说时间如蜗牛爬行一般缓慢。

    经过了张木山公司的晚宴,侯卫东对晏紫态度好多了,便问道:”你有事吗?”

    晏紫脸上微有些汗水,透出年轻女子特有的红润和光洁,她神情有些紧张,道:”有事找你。””到会客室来吧。”

    他没有将晏紫带回寝室,而是一起来到底楼的会客厅。这是县委招待所特意装修的小会议室,供三位县领导使用。

    进了会客厅,坐在侯卫东对面,晏紫眼圈一红,道:”朱莹莹又被成津公安局抓了。”

    邓家春要请朱莹莹到局里问方杰的事情,这是事先报告给侯卫东的,侯卫东自是心知肚明,他打量了晏紫两眼,道:”朱莹莹有父母和其他家人,应该是他们到成津来,为什么每次都是你来?”

    晏紫道:”我和朱莹莹一起在省歌舞团好几年,最了解她的情况。她家庭条件不好,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工人,破产以后每月就干巴巴六七百元,现在我不帮她,又有谁来帮她?”

    侯卫东心道:”当初如果我中了步高的美人计,恐怕朱莹莹生活就要幸福许多。”又想道,”步高的老婆小曼明明就在沙州,却从来没有出过面,看来晏紫还是一个有情义的人,虽然脾气差了些。”

    他心里想得很多,表情却相当严肃,道:”每位公民都有协助公安机关破案的义务,更何况朱莹莹还是方杰的未婚妻,请她到公安机关协助调査是很正常的事情,并不是你所说的抓人。”

    晏紫撇了撇嘴,道:”朱莹莹进省歌舞团我就认识,她能走到这一步,很不容易,不能因为与方杰谈恋爱,就受到你们的歧视。三天两头被喊到成津公安局,还让不让人过日子?”

    侯卫东道:”所有人都不容易,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和自由,同时也得为选择付出代价,朱莹莹这是为她的选择付出代价。”

    这时,春天端着两杯茶水走进了会议室,她笑容可掬道:”侯书记,请喝热茶。”

    春天到交通局工作已有些时间,虽然是工人,可是由于是副县长朱兵介绍,交通局长景绪涯摸不清来头,不敢怠慢,就将春天安排在了交通局办公室,以工代干。春天在小招工作了好几年,别的本事不多,察言观色却是绝对的好手,加上有朱兵甚至侯卫东的背景,很快在交通局混得风生水起,颇受景绪涯器重。

    今天春天到县政府办事,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提了些上好的广柑来到县委招待所。县委招待所的警察们都与她很熟悉,没有任何阻拦,让她上了楼。进了屋,她见到侯卫东的两件脏衣服,赶紧洗了衣服,又帮着侯卫东重新折了放在床上的衣服,折整齐后放在衣柜里。春天对其他服务员的工作下了评语:”真是太懒了,所以只能当一辈子的服务员。”

    当年,她与另外两个女服务员一起调入县委招待所,如今自己到交通局办公室工作,等拿到中专文凭,就有转干的机会。而同时进入县委招待所的其他服务员都已结了婚,如果不出意外,多半就要当一辈子的服务员。

    想到这一点,春天有着发自内心的自豪。

    侯卫东明显感到春天内在和外在气质的变化,夸道:”不错,春天现在像干部了。”

    春天听到侯卫东夸奖,红了脸,道:”我现在还是工人,等到中专毕业证拿到以后,看有没有机会考干或是转干。”

    世上有许多事情,对于某些人易如反掌,对于另外的大部分人却是难于上青天。比如在春天调到交通局工作这件事情上,对于侯卫东来说就是一句话,但是没有这句话,春天就算再努力十倍,都难以叩开交通局的大门。

    人生既充满无奈,又有着相当的戏剧性,这在生活中比比皆是。

    春天出门以后,侯卫东道:”刚才见到的女孩子以前是县委招待所的工人,工作努力,现在调到交通局工作,等拿到了中专文凭,就有机会转干,这就是她的人生选择。朱莹莹条件比她要好得多,只是选择不同,走的路就不一样。”

    在晏紫心中,她看不起小曼、朱莹莹等同事的选择,但是理解她们的选择,但此时由侯卫东来说这事,她忍不住反驳道:”你了解朱莹莹吗?如果不了解,她能有多大的选择?你凭什么这样居高临下,就因为你是县委书记吗?”

    侯卫东与晏紫接触多次,对于她的性格略知一二,也不与她辩论,道:”朱莹莹是尽一位公民的义务,协助成津公安局破案,等到问完情况,她自然就会回岭西。”

    晏紫听说朱莹莹没有事,咬着牙齿道:”这个死莹莹,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让我白白地担惊受怕。”她咬着牙齿的神态颇为俏丽,紫色的长裙衬托出苗条而匀称的身材。

    “我还是好色之人,遇到美女就挪不开眼睛。”侯卫东用力将眼光从晏紫脸颊偏离了二十来公分,正好可以注视到小会议室的一幅壁画,那是巍巍立于黄山顶上的迎客松。

    “我建议你到成津公安局去等着,说不定朱莹莹很快就会出来。”侯卫东又道,”朱莹莹不接电话的原因很简单,女孩子十有八九不会检查手机是否有电,而且喜欢将手机放在手袋中,应该不是成津公安局方面的原因。”

    晏紫听说朱莹莹没事,心情就已经放松了,嘴巴尖利起来,道:”成津公安局好大的威风,要问情况自己到岭西去问,凭什么让朱莹莹来到成津?说到底,这是对人权的藐视。”

    对于晏紫的理想化与口齿伶俐,侯卫东领教多次,道:”你赶紧到公安局,晚了,说不定就接不到朱莹莹了。”

    “谢谢侯书记让我进了院子,如果你能再帮我打个电话给公安局,那就更好了。”

    侯卫东暗自摇头,心道:”这个晏紫明明是来求自己办事,却是嘴巴不饶人,这和柳洁大姐的大家风范完全不一样。”

    想到柳洁,侯卫东莫名其妙又想到了那一晚的一幕,周昌全与柳洁合唱了无数首蒙古歌曲,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周昌全纵情歌唱,因而印象

    特别深刻。想到柳洁,他同意了晏紫的请求,道:”你赶紧去公安局吧,再晚就没有时间了。”

    晏紫走后,侯卫东安静地吃了个晚饭,听到刹车声,便走到窗口,将刚刚下车的邓家春叫上屋,道:”你见到朱莹莹了吗?有收获吗?”

    邓家春道:”据朱莹莹回忆,方杰躲在新月楼的时候,与李东方接触最多,经常打电话,还在一起喝酒。在她的印象之中,方杰最信任的人就是李东方,平时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经常是李东方拿大主意。””你的意思,李东方有重大嫌疑?””对,方杰藏身之处,李东方最清楚,他的仇家却根本不知道,我想对李东方上一些手段。”

    侯卫东点了点头。

    邓家春又道:”老方县长在到处张贴寻人启事,包括提供线索者都有重奖。”

    “可怜天下长辈心,如果我是方杰,一定会正正经经地做生意,做这些歪门邪道的事情,道路终究是越走越窄。”侯卫东想着白发苍苍的老方县长,为了孙子方杰,几乎放弃了作为一名老县长的威严,很有些感慨。

    第二天下午,侯卫东在办公室査看竹水河的资料,杜兵进来报告道:”水利厅刘处长已经到了。”

    竹水河水电工程是由蒋湘渝负责,今天恰巧蒋湘渝开会,侯卫东就亲自接待来自水利厅的刘处长。

    刘处长一副干瘦的身板,下车时有些不冷不热,这是省级机关处长下基层特有的表情。他伸出手,与这位格外年轻的县委书记握了手,客气地道:”侯书记,我要到竹水河水电站的现场去实地勘査,你事情多,就别陪了,就分管副县长陪我去吧。”

    “我陪刘处长到竹水河是应该的,竹水河工地还有不少事情需要水利厅支持。”

    在侯卫东坚持之下,刘宁处长自尊心得到了很大的满足。坐在越野车上,看着前面带路的另一辆越野车,他暗道:”侯卫东还不错,和有些县级土八路相比,懂得为人处世。”

    一路颠簸才到了竹水河水电站的修建点,平心而论,如果交通方便一些,这个修建点完全可以作为一处风景旅游区。

    而竹水河两岸土地肥沃,沿河居民将菜种子丢在土里,并不需要像山上土地那种精心管理,一样能有好的收成。

    刘宁背着手,大步走到了最前面。上了山顶,看着湍急的竹水河驯服在自己脚下,县里一帮人跟在自己身后,不禁意气风发,很有几分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感觉。

    侯卫东站在刘宁的身旁,他的目光注视着沿河两岸星星点点的房屋,这些房屋都是在拆迁范围之内。蒋湘渝在竹水河水电站上确实下了大工夫,为了尽快拆除这些房屋,他基本上是一家一家去做工作,连恒庆集团副总经理朱小勇都被蒋湘渝的实干精神所感动,数次在岳母即水利厅副厅长吴英面前表扬这位肯干且口才极好的成津县父母官。

    刘宁很快就注意到这些房屋,道:”侯书记,按照水利厅与沙州市政府的协议,拆迁应该是由当地政府负责。看今天的情况,水利厅很难开展下一步的工作。”

    刘宁是水利厅新提拔的副处长,这是他第一次带队到县里来视察。尽管县委书记是正处,他只是一个副处级,可是从省级单位来到县里,这让他有着明显的心理优势。

    他的态度很诚恳,可是话里有隐隐的指责之意。

    一旁陪同的常务副县长周福泉很意外地看了刘宁一眼,见侯卫东神色如常,并没有生气,这才放心。

    侯卫东心态放得很正,作为县委书记,他不想得罪省里的人,哪怕是一个不太重要的人物。虽然这些人不能对自己个人有什么损害,可是这些人职务不高,位置却各有各的妙处,得罪了其中的人物,说不定哪一天成津的工作就会被耽误。

    “刘处长,竹水河的老百姓乡土观念很重,很多人生于斯长于斯,不愿意搬迁。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竹水河两岸土地肥沃,新迁地很难找到这么好的田土。”

    “侯书记,这一点我很理解,但是水利厅与恒庆集团已经制订了详细的施工计划,而且上报了省政府,届时不能开工,水利厅和沙州市都不好交差。”刘宁摆起省级机关的架子,故意将事情说得很严重,他要用这种方式增加自己的分量。

    竹水河水电站的相关事宜,侯卫东最先是和朱小勇、蒙宁一起来査看,随后就是与吴英初谈,他对项目了解得很清楚。听到这位副处长拉起虎皮做大旗,很不以为然,道:”刘处长放心,县里和多数农家都签了协议,钉子户只是少数。”

    刘宁态度很严肃,道:”省里补贴了部分搬迁费用,我正好负责审计此事,希望基层干部将这些钱足额及时地发放到农户手中。””此事我们有纪律,是高压线,谁碰谁负责。”

    侯卫东又陪同刘宁一起到恒庆集团的驻点去看了看,副总经理朱小勇到省里开会,没有在现场。

    车行至县城还有五公里,侯卫东接到季海洋电话,道:”卫东,今天晚上省财政厅蒋副厅长在市里吃饭,他亲自点了你的名,刘市长的意思是让你过来一起共进晚餐。”

    前几天在岭西与蒋副厅长意外相逢于张木山的宴会上,又与周昌全一起唱歌,这无形之中拉近了与蒋副厅长的关系。分手前,在微醺的状态下,蒋副厅长答应对成津县财政给予一定支持。

    侯卫东没有想到,蒋副厅长这么快就到了沙州。

    对于缺乏资金的成津县,蒋副厅长就是财神爷,侯卫东自然不能缺席。到了成津县城,他把接待任务交代给了常务副县长周福泉,与刘宁握了手,说了几句场面话,准备离开。

    刘宁将侯卫东拉到一边,道:”侯书记,我有两句话要说。”

    “今天看了现场,总体感觉还是不错,只是拆迁工作要抓紧,我会向厅里如实反映情况。”他握着侯卫东的手,低声道,”有一件事情想拜托侯书记,我有个隔房兄弟叫做刘永刚,以前在飞石镇当过镇长,他犯了小错误,已经被放了一年多时间了。侯书记能不能高抬贵手,给他一个从头再来的机会?”

    飞石镇原镇长刘永刚是侯卫东主持县委工作以后,第一个开刀对象,按照他的性格和作风,对这种落水狗绝对不会重新启用。”我会考虑此事的。”刘宁的分量,更远不足以重新启用刘永刚,侯卫东给了刘宁一个含糊的答案。

    第二天,经过昨晚酒场血拼的侯卫东,到了办公室,仍然觉得头脑发晕。正在喝浓茶,接到了水利厅刘宁的电话:”侯书记,我已经到了沙州,你事情多,就没有向你辞行,感谢成津县的盛情。””还请刘处长多多关照成津。”

    “侯书记客气了,我会在适当的时候向厅里说话,为成津多争取些资金。另外,刘永刚的事,请侯书记考虑考虑。”

    放下电话,侯卫东就对刘宁有些不满意了,他给朱小勇打了电话,先说了些竹水河的事,又道:”昨天刘宁处长到成津县里来视察,我陪他一起到了工地,没有见到你。””我到省里参加业务会。”

    侯卫东与朱小勇是战斗中结成的友谊,两人很对脾气,他就直接问道-“刘宁这人如何?”

    “以前是水利厅后勤处的科长,最近才提起的副处长,听说是挺猥琐的一个人,他下来是不是耀武扬威?卫东,别理会这些人。”

    侯卫东叹息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矣,这次铁定要得罪他了,说不定哪天就给成津小鞋穿。”

    朱小勇笑道:”这家伙也敢为难卫东老弟,那就是厕所里打手电找死。

    两人在电话里哈哈一笑,此事就算过去了。

    朱小勇并没有料到世上在厕所里打手电的确实不少,刘宁就是其中之一。

    隔了几天,水利厅的刘宁副处长又给侯卫东打了电话,他先谈了谈水利厅的事情,然后就将话题转到了刘永刚身上:”前次拜托侯书记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

    侯卫东正在办公室与人谈话,接到电话,对于刘宁的行为很有些哭笑不得,敷衍道:”等有合适的岗位,我会考虑的,请刘处长放心。”

    刘宁是老机关,自然听得出其中的忽悠味道,他先抛出诱饵,道:”侯书记,还请你多关照,我们今天要开水利厅的工作汇报会,竹水河的事情我一定在厅里为成津县美言,争取多拨一点资金。”

    侯卫东道:”太感谢刘处长了,请多美言,哈,哈,欢迎刘处长再到成津视察,指点竹水河水电站的建设。”

    挂断电话以后,刘宁啪的一下合上了手中的文件夹,暗道:”有些人就是下贱,吃硬不吃软,服整,整得越凶,就越是客气。”走到会场,他习惯性地坐在了后排,这是厅办公室服务人员所坐的位置。屁股还没有挨到椅子,突然想起自己已是副处长了,而且是水利工程检査组组长之一,有资格坐在圆桌内圈,便趁着厅办公室几位同事忙着吹牛之际,慢慢地踱到了圆桌内圈,找了一个靠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等到刘宁发言时,他清了清嗓子,郑重地谈了成津县竹水河水电站的基本情况,结束时道:”成津水电站的进展有些小问题,按照进度,雨季之后就要进场,但我去现场时,发现沿河两岸民居大多未拆掉,估计到期很难进场。这里面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客观原因,竹水河两岸居民不愿意离开故土;二是成津县委、县政府领导重视程度不够,工作力稍弱了一些。”

    吴英由于朱小勇的关系,对竹水河水电站的进展情况了如指掌,她立刻打断道:”刘处长,请你谈具体一些,工作力度弱表现在哪些地方?竹水河水电站不仅是沙州市重点工程,也是水利厅的重点工程,如果成津县工作力度不够,厅里将出面与沙州市政府交换意见,但是,检查组必须拿出让人信服的例子。”

    吴英在省水利厅的地位很超然,听到她的诘问,刘宁脑袋”嗡”地响了一声,张口结舌地道:”竹水河进度不行,两岸房屋大多数未拆,到时恐怕很难完成拆迁任务。”

    “大多数未拆,具体是多少未拆?””我站在工地上,就见到七八家。”,吴英皱眉道:”省厅补助的拆迁款到位没有?””我估计没有到位。”

    “怎么能用估计?如果没有到位,就将工程停下,查清楚再发。但是你必须拿出未到位的依据,否则造成的不良后果由你负责。”吴英很明确地亮出了自己的态度。

    厅长管海洋瞪着眼睛,道:”刘宁,你出去不是代表你自己,是代表水利厅。第一次带队检査,工作怎么这么不扎实?”

    被正、副厅长批评,刘宁后背的汗水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很快将内衣湿透。会议后来说了些什么,他都是在自怨自艾的状态中度过,根本没有听清楚。

    财务审计处是水利厅最吃香的几个部门之一,刘宁虽然是副处长,却也有独立办公室。他头昏脑涨地坐在办公室里,只觉得暗无天日。

    过了一会儿,财务审计处高副处长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坐在刘宁对面,道:”刘处,你真是糊涂啊!怎么在会上这样说?”

    刘宁确实不知道触犯了哪一块逆鳞,正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道:”我怎么糊涂了?”

    高副处长的胖脸显出一副惊奇之色,道:”你当真不知道竹水河水电站工程是谁在做?””不知道。”

    高副处长一拍大腿,道:”我以为分组检査时罗处长跟你说过此事,如果早知道罗处长没有说,我一定会提醒你。”他压低声音道,”每次到下面分组检査,有些话都要提前说的,这是规矩,你以前没有搞过工程,对工程上的事情不熟悉。竹水河水电站的现场负责人是朱小勇,朱小勇和成津县委关系好得很,里面水深啊。”

    听到朱小勇的名字,刘宁先是吃了一惊,道:”朱小勇,他不是在大学教书吗?现在负责这项工程?”

    高副处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道:”刘处长啊,我怎么说你,你到竹水河去检查,难道连基本资料都没有看吗?

    刘宁一直在办公室搞后勤,对工程上的事情算得上是门外汉,拿到竹水河工程资料,就顺手递给了自己的助手。而这位助手是才分到单位的大学生,认识”朱小勇”这三个字,却不知道”朱小勇”是谁,也就没有提醒刘宁。

    阴差阳错,让刘宁犯了一个绝对不应该出现的愚蠢而低级的错误。高副处长素来瞧不上刘宁,此时见到刘宁失魂落魄的样子,更觉其窝囊,强忍着心里的狂笑,表情沉重地道:”你是新到财务审计处的同志,在检査前,罗处长应该把话给你说透,这是财务处检査前的惯例。”他一脸神秘地道,”我这话都不应该说,只是看不惯你老弟吃冤枉,你得给我保密,否则罗处长会对我有意见。”

    等到高副处长肥胖的身子摇摇摆摆地离开了办公室,刘宁气得在屋里团团转,咬牙切齿地道:”好个罗文材,妈的,故意陷害我,此仇不报非君子!”

    高副处长从刘宁办公室出去以后,在外面转了一会儿。见刘宁气冲冲地出了办公楼,就拐到了财务审计处罗文材处长办公室,扯了一会儿工作,道:”今天刘宁的汇报真是给财务审计处丢脸,罗处长最好是去解释一下,免得吴厅长认为财务处都是笨蛋。”

    罗文材哼哼冷笑两声,道:”刘宁平时看上去很聪明,怎么被猪油蒙了心?竹水河水电站是朱小勇负责的工程,这在水利厅不应该是秘密吧,他怎么就不知道?若真是不知道,脑袋就是白长,是猪脑袋!”

    高副处长脸上肥肉轻轻颤动几下,道:”刘宁这个人就是有些小聪明,没有什么本事,连工程资料都不看,或者说是看不懂,这种人带队出去检查,哎,这算怎么回事!我就担心厅里会对财务审计处的工作有看法。”

    罗文材哼了一声:”刘宁才到财务审计处几天,厅里自有公论。”远在成津的侯卫东接到朱小勇电话以后,知道了刘宁在水利厅会上的发言,他笑道:”朱总,我怎么会生气,任何一个单位都会有各色人等,否则才不正常。”

    朱小勇哈哈笑道:”侯书记这是见怪不怪,视若等闲。这一次修竹水河水电站,我算是走出书斋,真正地看一看最广大农民的生活。以前就算行万里路,只要没有与老百姓进行具体的利益接触,就不算深入基层,只能是走马观花。”

    “确实如此,多做几个工程,什么事情都能看见。”侯卫东与朱小勇聊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侯卫东拿起谷云峰送来的老方县长发的寻人启事,很有些感慨。此时,老方县长送走了急着回新西兰的儿子,打开房门,独自回到了空荡荡的家,坐着坐着,不禁老泪横流。

    “小杰,你在哪里?我真不该宠着你,这是害了你!”自从儿子方知行出国以后,孙子方杰就成了老方县长的精神支柱。此时方杰失踪,让他的精神支柱垮掉了。

    天渐渐暗了下来,客厅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老方县长几乎是跑了过去,抓起了电话。

    “喂,提供了线索,不管死的还是活的,都有奖金吗?”电话里传来一个猥琐的声音。

    “当然,你有线索吗?”老方县长听到这个猥琐的声音,已经预感到了一些凶兆。

    “我有线索,不过得把钱给我,才能说。””没有问题,我去准备钱,在什么地方见面?”老方县长与来电谈了具体事宜,转身就给邓家春打了电话。晚上9点,侯卫东正在与朱兵在小会议室谈话,接到邓家春电话:”在一个偏僻的山洞里找到了一具尸体,已经高度腐烂,从手表判断,是方杰的尸体。”

    “方杰,死了?””对,死了。”

    侯卫东很明确地指示道:”死在山洞中,很显然就是他杀,杀人者的动机是全案的关键。”

    邓家春道:”案件基本可以如此定性,侯书记,你当时的判断是正确的。”与侯卫东通了电话以后,邓家春饶有兴致地站在浑身腐烂的尸体面前。他这一辈子见过了无数的腐尸,早就练成了见怪不怪其怪必败的境界。

    “注意细节,小心点,这家伙可是宝贝。”邓家春此语一出,顿时将身边的警察雷倒一片。

    一位才从部队转业的警察原本想在局长面前表现得大胆一些,可是见到法医戴着手套的手在尸体里翻来翻去,禁不住一阵恶心。他扶住一棵大树,吐了一个痛快淋漓,回头看时,邓家春正蹲在尸体旁边抽烟。他打心眼里佩服这位矮小的局长。

    过了一会儿,邓家春来到了一个皱纹满面的瘦巴巴的汉子身旁,递了一支烟,道:”给我说说你看到的,越详细越好。”

    那汉子手里还握着一张纸片,这正是老方县长贴出的悬赏,他嘴巴动了几下,又将悬赏帖子往上抬了抬。

    邓家春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道:”悬赏人是死者的爷爷,他昏过去了,已经送到医院去了。你放心,一分钱不会少你的。”

    汉子眼见到手的肥肉似乎飞了,心里老大不乐意,支支吾吾地东拉西扯,就是不肯说实情。

    邓家春不想和他啰唆,拉着他的手来到方杰尸体面前,道:”你看看,这人死得这么惨,如果还有良心,看到什么事,快说出来。”

    汉子长期从事体力活,手上力气不小,使劲挣了几下,却感到面前这个小个子的一双手如铁钳一般。他被拉着蹲下来,与地上的腐肉近在咫尺,那汉子”哇”地吐了出来,一边吐一边道:”你这领导真是,放开我,我说给你听。”

    “你将事情经过从头到尾再说一遍。”

    “我看到什么说什么。””嗯,只说你看到的,不要添油加醋。”等到汉子说到汽车时,邓家春打断道:”是什么样的汽车?小车、卡车?”

    汉子想了想,道:”是一辆当官的车,他开始还走错了路,然后退回来的。”

    走到现场时,刑警队就在寻找车印,很可惜,由于此地恰好有一处滑坡,将洞穴边上的车印全破坏掉了。而在支公路上又有其他车经过,现场痕迹早就不在了。罗金浩带着汉子来到了一条极窄的岔道,他们如寻找珍宝般细细地查寻,很幸运,这是一条偏僻的断头小道,除了一道车辙印外,再没有其他车辙。

    罗金浩让队员拍照、取证,他一脸兴奋地来到了邓家春身边,道:”我看了车辙,是高档车留下来的。”

    如此穷乡僻壤,出现高档车辙,里面的含意自然不言而喻。

    在返回成津的路上,邓家春也难得地露出了笑容,刑警队员们一路皆有说有笑。刑警雷副大队长亦是满脸笑容,不过他心里很是紧张。

    “李东方,方杰被找到了。”在一个清静的角落,雷副大队长给李东方打了一个电话。以前他都是称”东方”,今天他心里有气,就直呼其名。

    李东方暗自大吃一惊,他强抑住心神,装做平静地道:”雷叔,好啊。今天晚上到成津宾馆办一桌,为方杰接风洗尘。”

    雷副大队长心如死灰,低沉着声音道:”方杰死了,被丢在了山洞里,刑警队在一条岔道上提取了车辙印子,这案子好破。”

    李东方转身时,手机掉在地上,他并没有在意,如果光是发现了方杰的尸体,他还不担心,这个车辙印子则很是要害。默坐了半晌,他取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关于侯卫东收受贿赂的举报信》,信后附了在沙州脱尘温泉的照片、侯卫东在益杨教授楼的房产、新月楼的两处房产、蓝鸟小车等几处财产照片。

    出门以后,他将举报信分别寄给了中纪委、省纪委、市纪委以及省委、市委的重要领导。寄了信,他又打了几个电话,过了半个小时,上来了一个矮壮的汉子。

    “这事风险太大,五十万。”

    “二十万。”

    “县委书记不是普通人,做了此事,我就永远回不来了。”李东方想着步步紧逼的侯卫东,凶光毕露,道:”一不做,二不休,三十万,加上他的老婆。”

    矮壮汉子看出李东方心急,就抱着胳膊道:”五十万,侯卫东和他老婆,不能少了。”

    李东方咬了咬牙,道:”成交。”

    矮壮汉子拿着十万现金走出了房门,很快就消失在成津的街道上。得知了案情进展,侯卫东心情甚佳,在县委常委会上,邓家春通报了方杰失踪案以后,侯卫东意气风发地道:”成津县矿业秩序整治取得了阶段性成果,首先进行试点的七家中型铅锌矿都进行了技改,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都很明显,看来我们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今天研究进一步深化工作,凡是非法小矿和不达标的小矿都要关闭,而不仅仅限于小铅铎矿。

    周福泉作为常务副县长,手里握着好几件难事,听到关闭小铅锌矿之事,顿时头大如斗,道:”侯书记,这事我建议缓一缓。七一将至,稳定压倒一切,现在开始关闭非法小矿和不达标小矿,涉及面太大,恐怕会闹翻天。”

    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蔡正贵兼任维稳办主任,自然不希望惹麻烦,道:”周县长的建议有道理,小矿涉及千家万户,若弄成群体事件,县委、县政府都有责任。”

    侯卫东笑道:”不管什么时间都要维稳,六月底是岭西的经贸洽谈会,之后就要过七一、八一、国庆、元旦、春节,这样算起来,一年四季都不适合关闭小矿。”

    其他常委们皆不表态。

    县长蒋湘渝深知侯卫东的心思,道:”关闭非法小矿和不达标小矿是整治矿业秩序的正常步骤,这一步虽然难,但是始终要走。其实在前阶段的整治工作中,已有部分小铅锌矿被关闭了。只要我们依法办事,且程序正规,策略合适,就不怕闹事。所谓有理走遍天下,对于政府来说同样适用。”

    侯卫东已经下了决心,道:”我同意蒋县长的意见,整治矿业秩序的试点工作已近一年,我想在近期将整治工作向前推一步,今年苦一些、累一点,明年轻装上阵,大家的日子就好过了。”

    县委书记具有拍板权,众常委见侯卫东决心已定,也就不再提出异议,算是统一了思想。

    县委常委会以后,县政府再次组织了政府常务会,商量落实了常委会相关精神,制订了三条措施。

    一是制订面向全县的关闭非法小矿和不达标小矿的通告,形成舆论声势,取得最广泛的支持;

    二是召开各乡镇工作会,将此目标责任分解到每个镇;

    三是采取停炸药、断电、査超载等手段,让非法小矿和不达标小矿生产困难,增加其压力。

    除了以上三条措施,公安局还在全县掀起了”破积案、保平安”的夏季战役,扫荡县城内的牛鬼蛇神,为关闭非法小矿和不达标小矿提供稳定的社会环境。尽管将任务交给了政府,侯卫东却没有彻底放手,仍然高度关注矿业秩序整治工作的进展,多次召开常委会商议关停工作中遇到的具体问题。

    就在侯卫东雄心勃勃地推动各方面工作时,省纪委书记高祥林接到了厚厚一叠告状信,内容直指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侯卫东。

    “同志们,你们怎么看待此事?”高祥林没有评价此事,而是先征求宁缺副书记和廖平副书记的意见。

    宁缺在心里算了算,道:”三套房子,一辆小车,大约有一百万吧。侯卫东两口子都是九三年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的,这确实超出了侯卫东的收入,这要看他如何解释。”

    高祥林对廖平道:”老廖与侯卫东接触过,从你直观印象来看,侯卫东是什么样的人?”

    “侯卫东给周昌全和祝焱两位领导当过秘书,素质不错。”廖平将那几张在脱尘温泉的照片仔细看了看,道,”从照片的时间连续性来看,侯卫东确实和照片上的女子发生过不正当男女关系,这事他无论如何也推不掉。看来,年少权重并不是一件好事,年轻人嘛,不容易正确认识自己和社会。”

    高祥林琢磨了好一会儿,道:”此事牵涉到一位县委书记,不能仅凭一封来信就大动干戈。此信涉及几个问题,一是照片上男女问题,这个问题很好査清,可以马上着手;二是与县委招待所女服务员发生关系,将女服务员调到交通局一事;三是房子和车子的问题,先査房子和车子的产权,再做下一步工作,四是买官卖官问题,说白了,只要没有收钱,这就是县委书记的职权;五是借整治矿业秩序之际,为亲朋好友

    夺占铅锌矿之事,这也是明摆着很好査清的事情,六是国有资产流失问题……。

    经过研究,省纪委由副书记廖平带队,到沙州进行初步调查,等初步调査结果出来以后,再决定是否向省委汇报以及下一步工作措施。白包公高祥林办案素来讲究迅雷不及掩耳,三人议定以后,副书记廖平就带队直奔沙州巿。

    一个小时后,廖平就到了沙州市委大院,他带着资料,满脸严肃地来到了市纪委书记济道林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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