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珠儿的目光望向问天山密林深处,过了许久,白小满的身影彻底消失了,她才收回视线,足尖一点,身影飘渺如一缕青烟。
她的脚步比狐妖更轻,行动比狐妖要快,狐狸一动有迹可循,而她是真正的动若闪电。
木成舟回过身,看见一袭白衣立在屋内,诧异道:“既然你来了,殿下还让小满跑这一趟干什么,你顺路带回去不就行了?”
“许是殿下想让小满来认认地方,以后使唤他的时候可多了。”白珠儿轻描淡写地敷衍了过去。
木成舟捋了捋胡子,谨慎地没有接话。
木成舟不是个脑袋轴的,他老早就从寿宴后殿下的一系列举措中品出了一丝异样,包括她一直以来对白珠儿的微妙态度。这种微妙,和对待子邺大人的那种微妙不一样。
根据和人打交道的经验,此时木成舟应当避而不谈,绕开这件事,否则他可能就没法儿装糊涂了,这会引火烧身。
树妖怕火,他木成舟合该明哲保身。
可白珠儿到底是他多年同僚,二人在岐黄术上志趣相投互为老师,甚至当初白珠儿入道,就是他引的路。
“珠儿你……”木成舟衡情酌理,顿了半天,在白珠儿的目光下出了口气,颓然问,“殿下可有预备让你卸任岐黄院院首之职?”
“殿下已下令,同僚之间不得对彼此安排互作打探。”白珠儿道。
确有这条命令,且是白珠儿亲口提议。
木成舟按按眉心,“罢了,罢了。我的确不该问。”
但话虽如此,白珠儿瞥他一眼,自然地在他桌案旁盘膝坐下了。
她嗤笑:“老木头,难得看你没有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把我看得也太窝囊了。”木成舟佝偻着腰背坐在了桌案另一旁,思来想去,不得不承认,“可能我确实窝囊,但我没有你想的那么无情。”
“是兔死狐悲,还是同僚之谊?”白珠儿看他。
木成舟叹道:“都有。”
白珠儿的身份不再安全,必要的时候她会成为继胡千面之后下一个被推出来挡灾的妖。
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没什么好纠结的,木成舟真正想问的也不是这个,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挑开这个话头。
寿宴之后,白珠儿有被殿下忽视的迹象。诚然白珠儿的计策正是殿下所急需的,可是她愿意听白珠儿献计,不代表她对她的宠信一如既往,这变化极其细微,不是有心留意很难发现。
细细想来,殿下对白珠儿的疏离只是近日才有的吗?早在毛俅被她吃了的时候,她们就已经有离心的征兆。
况且,这种疏离不是殿下对白珠儿单方面的疏离,白珠儿对殿下的敬仰,是否还一如从前?
“我们认识也有五十年了。”木成舟脸上流露苦意,“我六百岁,这六百年中的三百年是虚度的。在山中时,只觉时光飞逝,记忆无痕,难以记得什么事情。入世后,才觉时间漫长。与众妖相识的岁月,比我开灵智前那三百年浑浑噩噩的岁月更让我记忆深刻。珠儿你,不也是如此吗?”
白珠儿侧过脸看他,冷若冰霜的脸上罕见的有了一点温度,可她道:“老木头,你未免太多愁善感,你是长了一颗人心啊。”
“混迹人群,学着人事,揣摩人心……学会人心之时,人之情亦在我心中生根。”木成舟望着白珠儿道,“珠儿,你可有想过今后如何?殿下还是要用你的。”
“走一步算一步。”白珠儿转过头,定定地凝望着药香袅袅的丹炉,“忠尽职守,不逾矩……就如你。”
木成舟听懂了,他点点头,“也好。”
“老木头,你我相识是你之幸,也是我之幸。”白珠儿道。
“的确是我之幸。”木成舟一懵,“怎么突然对我说这个?这不像你。”
“不,你没懂我的意思。”白珠儿声音轻缓,意味深长,“你看,恰好你是一根木头,我是一只蜘蛛。”
木成舟愣住了。
白珠儿挥袖,白色的长袍如水般抚过桌面,在案上留下二三十来个玉瓶,瓶中是晶莹剔透宛若红玛瑙的血色液体,一股细微的血腥气弥散开。
“共二十八人的本源精华,我都用化尸毒溶解然后淬炼好了。这次的淬炼过程我改进了一些,杂质少了,药效应当更出众,你拿去试试,下个月我再来。”
她飘然起身,身形如影,无声离去。
木成舟拿起那些玉瓶对着光线照了照,挨个观察瓶中精华的成色,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收在机关盒里。等东西拾掇停当,他站起身,慢了半拍,终于想明白白珠儿那话是何意。
幸好他是树妖,她一只蜘蛛精吃起来不合口味……不好吃,这才是他们做朋友的前提。
木成舟苦笑一声。好你个白珠儿,学会了人心,然而身体里揣的依然是颗彻头彻尾的妖心。
……
商悯奔回皇宫的路上,反复告诫自己以后一定要慎之又慎。
在皇宫不能开启随意观气术,否则可能会被谭闻秋感应到,但是在宫外,观气术有必要经常开启。如果她在大学宫开启观气术,那么就能及时发现身后的白珠儿。
商悯在离开一段距离后用观气术回望了一眼,大学宫内木成舟和白珠儿的妖气藏得很好,只是她观气术造诣已经到了极高的境界,哪怕他们刻意收敛了气息,她还是能看得清清楚楚。
值得庆幸的是大学宫没有其他妖的妖气,盘踞此处的只有木成舟。
白珠儿……白珠儿……此妖已成商悯心腹大患。
她思量许久,觉得白珠儿应当察觉不出来她离去前吐了一口魇雾。因为商悯防着木成舟,担心一草一木皆为他眼线,所以动作非常隐蔽,连魇雾飘飞的方向都控制得无比细致,绕开了那些花花草草。
再者,商悯这具化身已经经过了两次灌顶,修为和白珠儿只差一线。
蜘蛛最善潜伏,她身上的气味又被遮盖了过去,商悯一时不查,差一点着了道。
这错误仅这一次,以后绝不能再犯。
可即便这样也不得不提防白珠儿,万一她真的发现了什么,那商悯处境就危险了。
她掩去心里的不安,回皇宫向谭闻秋复命。
“做得好。”
修长的手指从清洗干净的竹筒中夹出丹方,谭闻秋看了两眼,将药方记在心中,接着那纸页上蔓延出点点冰霜,柔软的纸被冻得梆硬。
她指尖一捏,纸页崩裂成闪烁着微光的细碎冰屑,与空气中肉眼不可见的尘埃融为一体,了无痕迹。
谭闻秋从其中一个药瓶里拿出一枚温补的丹药喂给商悯,“明日就是第三次灌顶,这是最后一次了,熬过去就好。”
“是,小满不怕。”商悯孺慕地蹭了一下谭闻秋的手。
“你晚上当值,下午还有空闲,去找柳怀信吧。”谭闻秋顺了一下她蓬松的毛发。
商悯得了新指令,熟门熟路地离开了清秋殿,回自己住院子换上了一身太监袍直奔柳府去了。
哪怕一直待在子翼身边,也不是什么情报都能够看到,真正重要的情报柳怀信和姬麟会直接截下来,所以商悯挺乐意去柳怀信处的。
柳怀信虽然得了丹药调理身体,可到底是年纪大了,许多重要的奏折会绕开政院送到他府上。
商悯来到柳府上时,下人通报柳怀信正在厅中会见大臣,叫她在书房稍等片刻,这正中商悯下怀。
她跟进了自己家一样摸到书房,开启观气术,眼睛扫了扫,把整个宅邸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看了个通透,连桌子上的矮松盆栽都没放过。
木成舟处的盆栽也没妖气,商悯不能确定这盆栽到底有没有问题。她过去闻闻,没闻到木成舟的味道,当下放了八成的心,但还是有些疑神疑鬼。于是她吐出一口五彩斑斓的妖火把盆栽的根全都给烧死,然后又布下结界,这才放心地开始翻阅柳怀信处的密报奏折。
许是运气极佳,桌面上摊开的第一封密报上写的就是件大事,说燕梁交界处的边城出现了一只五彩斑斓的大鹦鹉,那大鹦鹉领着一大群鸟在飞。城中官员怀疑那是妖,可民众言之凿凿,说那分明是天降祥瑞,只因大鸟现身但未曾伤人,引领群鸟飞舞的场景似是百鸟朝凤……
商悯凝重地看下一封,这封密报更是叫人不安。
赵国临近燕国的城池数日前出现了鼠疫,不但没有制住,反而有失控的趋势,连始宁城周边也有了。
赵国西南与燕接壤,那里丛林茂密遍布瘴气,本就多疫病,赵国境内也时常有瘟疫肆虐。自赵王赵长绮登位,情况好了很多,她将岐黄院医者派往各地实地医治,疫病渐渐控制住,还向当地的医者和百姓传授了治疗疫病的经验。
因有这一条功绩,不管赵王如何手腕强硬性情不定,她在民间的名声倒是出乎意料的好。
赵国已有很多年没有发生大规模的瘟疫了。
商悯把密报看完,并未细致地整理归位,而是吊儿郎当地往书房的靠椅上一坐,腿翘在桌面上把摆放整齐的奏折和密报搞乱。
这样即便动过了又如何?柳怀信是不敢责怪她的。
等柳怀信见完了大臣,满脸堆笑地来了书房,迎面就看见了乱糟糟的书桌,奏折上什至还有一个显眼的鞋印……
他养气功夫见长,面不改色地走来,还没开口问,商悯便不耐烦地出声质问:“谈什么呢耽误这么久,本公公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
“公公恕罪,老朽是在与大臣商量该如何处理梁国现妖的事,现下已经处理完了……”柳怀信赔笑。
商悯佯装惊讶,“梁国现妖?什么时候的事?”
柳怀信一惊,眼中添了两分惊疑。
他们俩面面相觑,谁都没说话。
柳怀信是妖党边缘人物,算是军师和幕僚,身份比较尴尬,妖有事情不会特意通知他,也无意让他知道妖内部关系如何。
就连制定的计策实施到了哪一步,柳怀信也没法探知。
此时商悯一句话,柳怀信猛然发现这位白公公竟然对搅乱局势的计策一无所知,这说明殿下根本就没把这件事情向更多的妖透露。
往小里说,这是组织严密,不该知道的事情就不知道。可据柳怀信观察,他推测妖虽有地位高低之分,但其内部组织结构是相当松散的,聚在一起靠的是同族的身份和殿下的威信,以及对妖族复起大业的执着。
往大里说……难不成妖与妖之间,也要互相防备?
这个猜测简直令他站立不安,只觉得妖和人没啥差别,不管到了哪儿都要搞党争,都要搞对立,连执行命令都要防着人。人心隔肚皮,难道妖不是吗?
“方才……老朽说了不该说的话。”柳怀信额头上汗淌了下来,卑微请求,“请白公公把老朽说的话忘了吧。”
“忘了?”商悯做思考状,仿佛根本没想明白柳怀信为什么会发出这样的请求。
未经允许向不该知道这件事情妖透露了不该知道的事,这是大错。同样的事情放在妖身上或许会被轻轻放过,他们总是对同族宽容,但这样的事情放在他身上,可能是致命的。
“不,老朽说错了,还请如实禀告殿下,我这就进宫请罪,望殿下原谅老朽糊涂。”柳怀信小心道。
这事儿细究起来真不怪他,该怪妖没有交代清楚。
“你到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事情?”商悯瞪他。
“不该向白公公您说……”柳怀信忽然住嘴了。
因为他发现自己虚惊一场。
白小满太蠢,根本没搞明白他为什么害怕。柳怀信怕自己无意说了不该说的事情,可是梁国现妖这件事已经被当做奏折呈了上来,其他在朝为官的妖也迟早要知道,所以这份怕只是次要的。
他是怕自己在白小满面前暴露了自己是计划制定者的身份,因为殿下并未告知白小满此事,他却一句话透了底。
——“老朽是在与大臣商量该如何处理梁国现妖的事,现下已经处理完了。”
如此大事,需请示殿下才可处理。他没有请示就说自己处理完了,说明他是知情人,且一开始就得到了处理它的权力。
连谭闻秋贴身狗腿子都不知道的事情,他一个人怎么会知道?以妖的排外,他们不该告诉人这么多事,哪怕这个人已经成了自己人……除非这个人本就是计划制定者,这一切都是提前商量好的。
显然,以这位白公公的脑子,想不了这么多弯弯绕绕,所以也没发现柳怀信为什么如此害怕。
柳怀信觉得以白小满的智商,顶多能想到第一层,最浅显的那一层。
“对了,你怎么不跟我师傅说这件事就自己处理了?”商悯瞪着俩大眼怒气冲冲地问。
柳怀信:“……”
他心中道了句果然,接着微笑:“公公,这件事殿下已经提前交代过我了,方才商议的方案,正是依照殿下的指示吩咐下去的。不然,老朽怎么有权力处置此事呢?殿下神机妙算,一切尽在殿下掌控之中。”
商悯笑了一声,“谅你也不敢私自行动。”
她面上在笑,心里却确定了一个事实。
原来各国现妖的搅屎棍之计还真是柳怀信出的主意……
对妖而言,这个计策确实模糊了人族的视线,阻挠了各国诸侯抗燕,它是有用的。但最让商悯不安的是赵国的情况,如果鼠疫是妖魔所为,那么他们也太手眼通天了,这可是瘟疫!处置不善,可灭一城,灭毁一国!
谭闻秋手下竟然有只能耐如此大的妖……此妖修为应当不是很高,不然瘟疫的覆盖范围应该更广。传播瘟疫是某妖的特殊神通,还是每只妖都可以学会的妖术?应该是前者,而非后者。
若非如此,谭闻秋只需让妖在各国各地散播瘟疫,大燕便可陷入亡国之危。
与这瘟疫之灾相比,鬼方与武国开战都不算迫在眉睫。
商悯心中无声感叹,看来去完翟国后,要即刻去赵国了,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
入夜,皇城内外一片寂静。
宵禁持续一月,街上没有行人,只有巡逻的金甲侍卫沿着街道穿梭,他们手执火把,骑马跑过街上的样子像黑夜中火矢激发。如今宿阳格外萧索,沿街店铺关闭了许多,这座全天下最繁华的城池,终究是无可避免地走向了衰落。
先代梁王之孙姬初寒沉默地望着这座她曾经无比向往的宿阳城,眼中无任何波澜。
大学宫不允许带侍女,她把侍女留在了承安园,现在新皇下旨,恩准质子归国,旨意来得突然,前日圣旨刚下,隔一日后车马便已备好,不是梁国使团来接人,而是大燕遣了金甲卫护送。
如此匆忙,倒像是在顾忌着什么……
姬初寒本以为姬桓会把她留在宿阳拒不接回国,没想到他居然同意了。
她体内还有姬桓下的蛊虫,本是为了拿捏她让她接近商悯,谁知攻谭战起,商悯去了军中,她松了口气,在远离家乡的大学宫久违地感受到了一丝轻松自在。
没有尔虞我诈,没有争权夺利,也没有想要置她于死地的血脉亲人。质子同窗之间当然也有拉帮结伙,但是这种排挤和勾心斗角比起王宫里的手段要隐晦温和太多,顶多是口角摩擦,不会有性命之忧。
然而姬初寒要回梁国了。
她明白,一旦回到了她的故国,从今以后她再也不会有自由。她前不久过了十四岁生辰,处于不上不下的年纪,不像稚子一样天真无知,她已记得事懂得道理,难以被姬桓操控。
运气好一些,姬桓或许会让她和他国联姻,运气不好,可能回去等待她的就是死。
姬初寒的马车停下了,她的侍女与车队汇合。侍女恭敬行礼:“见过小姐,许久未见,小姐清减了不少。”
姬初寒却不咸不淡地道:“来了就好……走吧。”
这侍女是姬桓所派,姬初寒对她没有任何信任,此时再看见她这一张脸,心中不由涌起厌烦,连带着体内的蛊虫都躁动了一下。
她皱眉,算算时间确实到了服药的时候,便从袖中的药瓶掏出一颗丹药塞进嘴里。
车马摇摇晃晃,姬初寒缓慢地闭上眼睛,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在进入深度睡眠的下一瞬,她的神魂像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猛然闯入了一片幻境。
她恍惚中睁开眼睛,紧接着双目睁大,居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熟悉的地方——梁国睢丘城城郊驿站,接待他国来使的官驿!
此地空无一人,陈设仿佛还是那日的模样,一楼略空旷,只有桌椅,光线略微昏暗。她茫然地环顾四周,甚至带着一丝恐惧去确认门外有没有来抓捕她的梁国禁军。
如果这是梦,那么这个梦未免也太过逼真了。
姬初寒手指抚摸着桌面,看向通向楼上的阶梯,在犹豫要不要上去。
她这么想了,于是也顺从心意,一步一步走上台阶,直到登上了高高的天台。她面向睢丘城,看到这座梁国的都城被笼罩在夜色之下,远处隐隐有火光闪动。
姬初寒打了个寒颤,想到她父母被杀姬桓谋反登位的那一夜,睢丘城应当也是如此场景。
“别怕。”略微耳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姬初寒惊慌地转过身,看到了熟悉的人影,她失声道:“商悯?!”
商悯点点头,“是我。”
她来到姬初寒身侧,望着那宏伟城池道:“第一次与你见面就是在这里,也就过了不到半年,在梦中再回到此地,却好像恍如隔世了。”
姬初寒低头望着自己的手,又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肉,感受着无比真实的五感,震惊地问:“这是什么?真的是梦吗?”
“是梦,我用入梦之术编造了一个梦境,好与你交谈。”商悯又安慰了她一句,“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尽管我来找你的确别有目的。”
姬初寒看看远处的睢丘城,熟悉的故土像是在夜色中对她发出了呼唤,她心生思念,却止不住恐惧。眼前的商悯面带微笑,身上穿着的装束甚至和初见那日一模一样,不隆重,但是轻便,脸上的神情不带压迫感,可是让人难以忽视,竟让她幻视了父亲召见大臣的威仪。
她暗道一句荒唐。
她在家中也颇受重视,不是没见识的草包,商悯什么年纪,身上竟然积攒了这样的气势?明明初见时她虽然身份不凡,气质却没有这么……这么与“王”相似。
但思及商悯入梦的神鬼手段,有这样的气势,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悯公主找我何事?”姬初寒沉住气,问道,“以入梦之术相会,如此隐蔽,公主找我,应当是有要事吧。”“
的确如此。”商悯开门见山,一点都没拐弯抹角,却也没忘记找一个合适的称呼拉个关系。
“此番表姐归国,想必会身处险境,然而险境之下亦有生机,在下想请表姐做个内应,必要之时,把梁国的情报传出来。”
姬初寒没有立刻答应,却也没有立刻拒绝。
“你太高看我了,姬桓会不会留我性命尚且不确定,找我做内应,你怕是找了一个短命鬼。”她自嘲自讽。
“但我着实找不到比表姐更合适的人选了。”商悯坦诚相告,“表姐和那姬桓有深仇大恨,换了别人,未必肯帮我这个忙。”
“武国要对付梁国?”姬初寒目光一闪。
“不是对付梁国,是对付姬桓。”商悯加重了语气。
姬初寒轻笑一声,“你不会是觉得,我作为王孙不愿意看到武国伐梁,所以才要强调你们要打的是姬桓,而不是整个梁国吧?”
“是有这方面的顾虑。”商悯挑眉。
“我说了,你太高看我了。”姬初寒笑出了声,“我哪有那么深明大义?只要能杀了姬桓,我求之不得!”
商悯慢声道:“你似乎还未问我为什么要对付姬桓。”
“那不重要。不过我确想一问。”姬初寒道。
“武国疑心姬桓与妖勾结,但是还没有切实的证据。”商悯道,“表姐身处大学宫,但内外消息不是不通,你的侍女或姬桓所派的线人定会对你传递消息,你应该知道寿宴上的事情。”
姬初寒一愕,刹那间脑海中转过千百种念头。她惊疑不定,几乎是一瞬就想到一个关键问题:武国在寿宴现妖的事情上扮演着什么角色?
可是她并未问出口,反而问:“告诉我这么重要的事情,不怕我往外说吗?也许我会把你的谋划告诉给姬桓,换取自己生存的机会。”
“那只能说我看错了人。”商悯笑笑,“我知道表姐不是那样的人。那天在这间驿站中,我看你的时候,你眼中是恐惧和摇摆,可是现在我再看你,发现你眼里全是愤怒和仇恨。一个满腔怒火被复仇之念裹挟的人,或许会不择手段,或许会忍一时之辱,但绝不会向仇人摇尾乞怜。”
如果姬初寒真的不答应,商悯当然也有后手。
魇雾,操控的是幻境,梦中幻境也是幻境,梦过无痕,以商悯现在的修为和手段,只要她想,姬初寒醒来后不会记得任何事情。
姬初寒看了商悯半晌,低声道:“我想答应你,我怎么会不想答应呢?这是我唯一复仇的指望……可是我一向不信自己有那么好的运气,我首先要活着,然后才能向外传递情报。”
这算是以退为进。商悯心头一动,辨出她这番话确实有真心,可想活着也是真的。人人都想活着,若要让她姬初寒帮忙传递情报,武国就要想办法保她性命。
即便姬初寒有借此要挟之心,那也是无可指摘的。
这本就是一场交易,姬初寒可以大仇得报,运气好了还可以保得性命。
“悯公主既然来找我做这个内应,定然是有备而来,你这样的人应该不会把运气全赌在我身上,运气是最靠不住的东西,所以,武国是不是有办法保我性命?”姬初寒问。
商悯有些惊讶于她的敏锐,这份惊讶很快就转变成了欣赏,敏锐是个不可多得的优点,聪明也是。姬初寒遭逢大劫,脱胎换骨,两者皆全,兼之心性坚定,的确是上上人选。
“不日武国使团应该就会去往梁国。我国使团目的有二。其一是与梁国共商结盟抗燕清君侧之事,因我武国疑心宿阳妖邪未清。”商悯道。
姬初寒颔首,“关键在其二?”
“其二是,我武国会向梁国提出联姻。”商悯说到这儿不禁歉疚道,“实在是计策有限,能施展的地方也有限,只能出此下策了。你作为王族后代,和我武国联姻,这样你身上便会被赋予一层政治筹码,或许可以保得性命。但有一点不确定,那便是姬桓的态度。”
如果姬桓不想派姬初寒为联姻对象,而是另选人选,那么计策便会失败。不过姬初寒本就和武国的王族颇有渊源,武国提出来姬初寒作为联姻对象倒也合理。
“我似乎还没有出五服,血脉这么近,怎么联姻?”姬初寒皱眉。
“我父王有一个义子,就是我的义兄杨靖之,他年纪比你大了两三岁,作为联姻对象正好合适。”商悯道,“我不是说你非要嫁他,这只是权宜之计,如果将来真有联姻的那一天,你可以先来我国,然后再解除婚约,我会说服我父王收你为义女,到时你就是我的姐姐,可以在武国安稳地生活。”
“好。”姬初寒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联姻对象的事情你不用太过担心,我大约有六成把握,姬桓会选派我作为联姻对象。梁国背靠大燕,一直想借姻亲关系控制武国,这是连我也知道的事情。”
她咬了一下嘴唇,“我身上有姬桓下的蛊虫,受他控制。有这个蛊虫在,他会派我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