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求
陈书瑜坐在二楼阳台上,葱白的指尖夹着根女士烟,细长黑色烟管的尽头燃着红色火光。
她支着下巴,吸了口烟,缓缓吐出浓白的烟雾,百无聊赖地看着不远处相对而坐的两个人。
陈书淮面无表情地坐在单人沙发里,王许意坐在他对面,擦眼泪的纸巾团堆成小山,口中还哽咽着说:“明明是我先认识你的”
陈书瑜觉得特别好笑。
她哥都已经三十岁,结婚五年了,这一出还搞得跟青春偶像剧似的。她这么想着,咬着烟嘴角扬起,好歹没笑出声,却猝不及防被陈书淮瞥了一眼。
她立刻压下嘴角转过头往外看,正巧瞧见姜宜从路过花园走进别墅。
陈书瑜用烟头指了指楼下,对她哥用口型道:嫂子起床了。
王许意还在嘟嘟哝哝地说话,无非是十四五岁时那些事儿,正常的朋友交往被她套上厚重的滤镜,说出来内容和陈书淮眼里的根本不是一个版本。
陈书淮收回看向妹妹的目光,冷淡地对她说:“刚才我已经解释得够多,你说的那些都是你在多想。还有,我太太不喜欢提这种事情,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你总是私下找她,这已经是骚扰了,王许意。”
王许意:“可你们离婚了,书淮,我都看到了!”
“这些事情无论真假都和你无关。”
陈书淮丝毫不给她留面子。
“我言尽于此,你应该也知道请你来这里谈这件事是什么意思。如果你再拿我家的事情在外面乱说,或者试图监视我太太,我只好找王伯父了。”
说罢,他站了起来,“先失陪,书瑜,你过来陪许意再聊聊吧。”
王许意眼睛通红,脸色发白,怔怔看着陈书淮转身离开。
她今早过来是因为接了陈母的电话,却没想到迎接她的是陈书淮和陈书瑜。在看见陈书淮的那一刻,她心里生出窃喜,还以为是什么好事,却没想到刚一坐下,陈书淮就给她扣了顶骚扰的帽子。
现在稍微一想,她立刻明白今天这一趟“聊天”,应当是未露面的陈母交代的事情。
陈书瑜坐在了她哥刚才坐的位置上,手夹着烟凑到烟灰缸里轻轻弹了两下,声音依旧是清清淡淡的,“行了,为一个男人这样,有必要么?”
王许意又扯了张纸巾,一边抹眼泪一边问,“书瑜,我真的不信你哥没喜欢过我,之前我们在纽约,他来学校看你的时候总记得也给我带一块蛋糕。”
陈书瑜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那是因为你总黏在我身边,他给我带吃的,总不好冷落你吧?这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我念书那么多年,他也就到学校看过我两回。”
“可他们现在离婚了啊,你不知道吗?你爸妈都知道了,书淮难道什么都没说?”
闻言,陈书瑜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她不知道这件事,她爸妈和她哥似乎也没有提起这件事的意思。而她那两个整天傻乐的弟弟妹妹看样子还被蒙在鼓里。
陈书瑜很快恢复了淡定,“是吗?那看来我哥正在挽留呢,男人不都这样么。”
说罢,她又轻笑了一声,嘴含着烟,声音变得有些模糊,“我嫂子还真是给他面子,换了我,我可没这个耐心。”
王许意满脸愕然,不敢相信陈书淮做得出挽留这种事,也不敢相信陈书瑜听到自己哥哥离婚的消息就这么平静?!
她捏着纸巾,没忍住道:“你到底帮谁呢,能不能至少安慰我一下”
陈书瑜吐出一口烟,慢条斯理地将烟头按在烟灰缸里碾灭,似笑非笑道:“你觉得我帮谁呢?我哥这个人,这世上除了我妈,就我嫂子能治他。你还想听我说什么?”
王许意脸上的神情顿时怔住。
该说他们不愧是兄妹,陈书瑜脸上的神态、说话的方式几乎和陈书淮几乎一模一样,语气冷冷淡淡的,说话内容似是而非。
——说白了就是敷衍,他们既不想理人,又不想丢了礼貌,便给人一种好似亲近的态度,等时间一久就会发现,无论如何努力都进不到他们心里。
王许意从来都被身边的姐妹和男人捧着,再加上父母辈的关系在那里,便一直以为陈家这两兄妹对她的态度和对别人的是不一样的。
直到这一刻,她才忽然意识到,恐怕就连在陈书瑜眼里,她们都未必真的是什么t好朋友。
*
陈书淮走到餐厅,拉开姜宜身边的椅子坐下。
陈母还在玩消消乐,姜宜在用手机看视频,两人的目光都被手上的电子产品吸引,没分什么注意力给他。
他默了片刻,主动开口:“王许意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
姜宜一怔,看向他,用眼神问:王许意在楼上?
陈书淮还没给她回应,陈母先开口了:“那就行,这孩子小时候挺可爱,年纪越大越没分寸,尽来我们家闹腾,你们两口子过自己的日子,别理她。”
陈母和陈书淮都没提昨天王许意来家里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姜宜也不好问——但王许意来陈家,除了纠结和陈书淮那没有结果的联姻外也没别的事儿了。
姜宜颇有些意外。
她本以为陈父陈母是很喜欢王许意的,但怎么听这话是在给她出头?
陈书淮也没多做解释,只是略带笑意地看着她,好像他因为这事儿被父母训了还挺高兴似的。
姜宜失笑地转过头,便见陈书瑜和王许意从楼上走下来。
王许意之前一直都不怎么拿正眼看她,这会儿却盯着她看了很久,才对陈母说:“伯母,这两天打扰了,我家里还有事儿,先走了。”
陈母放下手中的平板,还是温温柔柔的样子,嘴上却只说:“好的,慢走啊,替我和陈伯伯跟你爸妈问好。”
送王许意离开的时候,陈书淮自然地将手搭在她腰上,王许意也看见了,咬了咬唇,什么也没说。
等人走了,姜宜睨了一眼陈书淮,一转身就从他手臂里不着痕迹地躲开。
来港市这一趟,两天时间是周末,姜宜还另请了两天年假,回京市的机票定在明天。一到下午,陈母便趁最后的相处时间拉着她和陈书淮去逛街,还专程带了个保姆提东西。
她战斗力惊人,拉着姜宜一家店一家店地扫荡。
“你穿这件衣服好看。”
“那条裙子可以买来在晚宴穿,配珍珠项链,肯定漂亮。”
“儿子,这个包包带去给你岳母,她喜欢这种颜色。”
姜宜因和陈书淮现在关系尴尬,既不想花他这些钱,又不想扫陈母的兴,只好用尺寸颜色不大合适作为推辞的由头。
每当听见她这理由,陈母就请一旁负责刷卡的陈书淮提供一下他的意见。
陈书淮深知女人问“好不好看”这种问题,既不能敷衍地说好,又不能直白地否定,在逛了两家店之后,他的耐心彻底告罄,在姜宜身后轻声叹气,请求她:“都买了吧。”
语气里满是无奈,姜宜没忍住笑,今天头一次转头正眼看他。
逛了三个小时,大大小小的精致包装袋能堆成小山,只能请商场的人直接送到老宅。
临近傍晚,三人加上保姆在一间咖啡厅坐下。
落地玻璃窗外是来来往往的行人和拥挤通行的车辆,路灯渐亮,门店招牌也亮起了灯,绚丽的霓虹色彩挤在一起,被框入方形窗子里,像一幅电子感十足的画。
陈母说:“港市还是太小了,偶尔来玩玩还算新鲜,但城市景观不如曼哈顿,自然景观又比不上欧洲的城市和温哥华,书淮,你有空还是要多带小宜出去走走。”
陈书淮看向姜宜,忽然道:“我明天要回纽约处理一些事情,等处理完后”
姜宜微微一怔。
要回纽约了么?
陈书淮这段时间总出现在她面前,突然听到这一消息,她竟然觉得稍有些不适应。
稍微收敛心神,姜宜遮掩似地喝了口咖啡,说:“没关系,你忙你的。”
这样也好。
这段时间,他们本就应该保持合适的距离,却总因这样那样的事情见面,一见面就失控,一失控就逾矩。
尤其是当他们和家人相处时,短暂的温馨气氛像迷药一样麻痹了他们的神智,使他们暂时性忘记了两人之间早就默契地不再提及的尖锐矛盾。
陈书淮这时要回纽约,再合适不过了。
陈母微微瞥了一眼沉默的儿子,看向姜宜,“下半年家族聚餐在LA,到时候你们可以在北美好好玩一圈,小宜,到时候你会来吗?”
姜宜对上陈母温柔的目光,从中看出了恳切的期盼。
陈母对她是极好的,且是无关功利地,真诚地待她好,她是个很好的婆婆,很好的母亲。陈父在家中也是个宽厚温柔、好说话的父亲,所以他们教育出了四个聪慧体面又行事端正的子女。
可再好的父母,也无法解决爱情这个议题。
如果陈母知道他们离婚了,应当是会伤心的。
她默然看着陈母,眼眶蓦地红了,迟迟说不出话来。
陈母也凝视着她,拉过她的手,轻声说:“就算书淮没空,你有时间也多回来看看我和爸爸,好吗?我们都老了啦,什么好东西都看过了,就希望子女多在身边,常常能见面。”
姜宜也朝她笑了,点点头,“好,我有空就来陪您和爸爸,微信也常联系。”
第二日下午,在港市国际机场上,两架飞机前后起飞,一架往北,将在四个多小时后抵达京市。另一架往东,在超过十五个小时的飞行后抵达美国纽约。
京市与纽约相距一万五千公里,跨越浩瀚宽阔的太平洋。
这是姜宜和陈书淮这几年里大多数时间所保持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