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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山赴雪 正文 第70章

所属书籍: 春山赴雪

    第70章第70章“……郎君的事,你不要……

    一行人,一起走在乡道上。

    包括宋挽风、窦燕,以及林夜带来的几位年轻人。

    就像林夜说的那样,这条线索,是林夜提供给他们的——据林夜说,他们和亲团众人在查一些事的时候,从百姓那里听到了一桩诡谈。

    诡谈说,每月望月日子时过半,便有死了的人重返阳间,杀人报仇,平反自己的冤屈。待冤屈平反,这些“鬼”便会消失得一干二净。

    世间自然不可能有鬼,而但凡此类诡谈,必有相近的事实为佐。

    林夜一行人打听之下,找到了一个五岁大的小女孩。那小女孩的爹曾是兵士,在去年年末的大战中死于战场。但女孩的娘坚称自己看到过丈夫的鬼魂重返阳间,丈夫一定有冤情。女孩的娘要求验尸,要求见丈夫的尸体,但大战中的尸体都葬于乱葬岗,岂能轻易找回?

    那位娘子在半年时间中,不断地击鼓、告状,后来病死于家中。如今家中只剩下五岁大的孩子。

    而这小女孩,是自己看到了娘的“鬼魂”。

    一直沉默的雪荔突然开口:“小芸娘是怎么死的?”

    林夜一面向她,眼神便柔软许多,添了些笑意:“据说,是思念丈夫,病逝的。”

    雪荔不懂“思念”这类感情。

    她有自己的一腔道理:“一个日日伸冤、想找亡夫的人,会因为思念亡夫而病死吗?”

    林夜立刻拍掌而笑:“你们‘秦月夜’,不是在找‘失踪的人’吗?这小芸的爹娘,某方面来说,不正好是‘失踪’吗——你们想一下,若事情有另一个方向:他们确实没死,只是被人造了一个‘死’。有人需要他们‘失踪’,而这个‘失踪’的过程,正好被人看到了。

    “第一个看到的人是小芸娘。那位娘子四处鸣冤,会容易将这件事扩大,引起上层的注意。所以小芸娘也必须‘死’。而小芸娘的‘死’,又被小芸看到了。”

    雪荔:“他们会来对付小芸。”

    粱尘在此时凑过来插话,兴致盎然:“所以,公子和我们决定跟你们一起合作。我们本来查的是别的事,居然查到了你们想知道的。”

    四下微静。

    林夜微妙地望他一眼。

    雪荔无知无觉。

    宋挽风也深深地看粱尘一眼。

    粱尘茫然,不知自己惹了什么。只有窦燕在旁忽然嗤笑一声,为他解惑:“小粱郎君,你如此丝滑地插入小公子和雪荔的话中,融入得这样和谐,岂不知容易引起别人的醋劲儿?”

    粱尘:“……?”

    宋挽风微微笑,侧头看向林夜:“劳公子相助,我心中惶恐。”

    林夜笑眯眯:“不用惶恐,我毕竟与宋郎君不同。”

    宋挽风挑眉询问。

    林夜好整以暇:“我这个人,最是性急。但凡能从床上爬得起来,今天能做完的事,绝不会拖到明天。但宋郎君似乎与我不同。

    “听阿雪说,宋郎君去完成一桩你们楼主交代的任务,离开了一年才完成。而今查一件事查这样久,还查不出线索,便也很正常。”

    林夜的话,暗藏些暗示。

    阿曾若有所思地看眼宋挽风;窦燕偏头,也轻轻地看了宋挽风一眼;而宋挽风眸子微低,有点无奈地笑一笑。

    宋挽风解释:“多事之秋,人手短缺,信任之人太少,我难以调遣。”

    林夜立即:“我对‘秦月夜’的人员变动不感兴趣。”

    林夜又冲雪荔笑:“我只觉得天气好热,如果这会儿是黄昏,下一场雨就更好了。”

    雪荔看他一眼。

    明景真的抓耳挠腮,暗暗问粱尘:“他们到底在打什么机关?”

    性情开朗让粱尘很少去想一些尘世阴暗面,而出身于建业陆氏,又让他见惯尘世间的阴私龌龊。此时,粱尘感到宋郎君和林夜隐隐针锋相对,他只含糊应付着明景。

    雪荔思考着二人的话,擡头询问:“所以,我们现在要去小芸家,从小芸那里找线索?”

    宋挽风和林夜交错的眼神,落到雪荔眼中。二人各自挪开目光,又各自看向雪荔。一者目光温润,一者清亮如雨。

    雪荔后知后觉,感到些许微妙。

    而宋挽风擡手招她:“是,我们先去小芸家。小雪荔过来。”

    雪荔走过去。

    宋挽风伸手拂了拂她发间,低声轻道:“真是的。出门在外,怎么这样不懂照顾自己?发上沾了叶屑,你也不知道。”

    雪荔眉目一动。

    青年的手在她鬓发间轻柔擦过,她这样的武功,可以听到任何轻微的声音。此时她没有听到旁的声音,只能说明,宋挽风的手只是在她发间撩拂,并没有什么叶子。

    雪荔想开口。

    宋挽风低头,用目光看她。

    这样简单的眼神含义,雪荔看懂了:闭嘴。

    雪荔睫毛轻轻眨一眨。

    原来宋挽风是真的在说谎,他为什么撒谎?

    另一边,林夜侧脸看乡间牛羊草木,掩饰住自己神色。

    他看上去吊儿郎当,可他本性确实是个“君子”。宋挽风可以与他的师妹亲昵,可以用那种亲昵刺激自己,然而林夜不能在外表现得和雪荔亲昵。

    他既担着个“和亲”的名,她又是和他无亲无缘的妙龄小娘子。他不能坏她闺誉。

    林夜垂着眼,再次想到了荒芜林园祠堂外的那个吻。

    那不代表什么吗?

    不,他不接受。

    那一定可以代表些什么。那动摇他心、让他对“和亲”生出动摇之心的雨……一定代表着什么。只是她不知道,他需要引着她知道。

    粱尘和明景咬耳朵说话时,腰间被石子撞了一下。

    他怒气冲冲回头,身后只有那戴着斗笠装神秘的阿曾,以及那位望着他、沉着眼的小公子。粱尘在阿曾和林夜之间看了半天,目光落到了林夜身上。

    林夜朝他道:“没点眼力劲儿。没看到阿雪发上落叶子了吗?如果下雨了,阿雪不就淋雨了?”

    粱尘:“……?”

    他恍然大悟,从包袱中取出一新的斗笠,丢到雪荔怀中。雪荔抱着斗笠,望向林夜。

    粱尘叉腰:“这是我们公子为你准备的。”

    林夜用袖扇风,扭过头看风景。

    总之,一路行走,雪荔都无知无觉地被隔绝在宋挽风身畔。宋挽风轻易不给林夜那边人接近雪荔的机会,连迟钝的明景都反应过来,颇有些愤愤不平,林夜倒是很安然。

    雪荔也很安然。

    她的心思都在失踪的人,在小芸身上。

    何况,在遇到林夜前,她的日常起居几乎都是由宋挽风一手接管的。她非常习惯宋挽风在自己身边,管束自己。她很多时候,甚至依赖宋挽风的这类管束:自己言行异于常人,总是闹出误会或笑话。若有宋挽风一手接管,她不用思考不用做任何举动,尘世间的交际,便不会那般复杂了。

    只是今日,雪荔总觉得哪里有些……别扭。

    她暂时还没想到原因。

    她被哭声惊回现实中——

    小芸的家中,小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原先在他们到来前,有邻居婶子在哄小孩。在他们几个到来后,那几个婶子便迫不及待地逃走,把孩子交给他们。而他们才明白那几个婶子逃跑的原因:小芸一直在哭。

    小孩哭声刺耳尖厉,如鬼挠墙。

    进屋的几个年轻人都大惊失色,如临大敌。

    宋挽风自告奋勇。毕竟,他初识雪荔时,雪荔只有五岁。玉龙向来不理俗务,宋挽风为了讨好师父,自行拉扯带大雪荔。他应当有哄孩子的经验。

    然而宋挽风很快败退:他不行。

    耳边哭声连绵不绝,宋挽风恍惚间望向雪荔:原来不是自己多会带孩子,而是小雪荔太好带。小时候的雪荔,在不哭不笑不闹之前,本身就很乖巧了。那时候的雪荔……

    雪荔与宋挽风对视。

    她耳畔传来窦燕压着嗓子、故作甜腻的哄人声:“小芸别哭,我是你娘的朋友,听说你家出事,我来看看你。可怜的孩子呀……”

    哭泣的小孩坐在地上,抽抽搭搭,脸上一道黑一道红,茫茫然然地睁开眼。

    窦燕声音婉转容颜妩媚,她对小孩露出笑,明景立刻凑过去配合:“不错不错,我们都是你娘的朋友……”

    小芸看到明景,哇地一声,哭声更大了。

    明景:“……?”

    她大受打击,自顾自怀疑,在朱居国的时候大家都夸她美丽,而今她竟然把小孩吓哭。明景恍惚着被拽出屋子,见到坐在台阶上托腮的林夜。

    明景抓住小公子诉苦:“本来窦姐姐都能让她停下来了,她一看到我就哭。难道我长得很吓人?对你们中原人来说,我的长相很奇怪?”

    林夜一怔。

    他侧头,上下打量明景一番。少女面孔稚嫩眸子清澈,若真说与中原人有异,那也无非是眉眼深邃些,眸光色浅而潋滟些。然而这是美人胚子的长相,明景再如何,也称不上“吓人”。

    更何况,林夜不觉得一个五岁的小孩子,分得清美丑。

    除非……

    林夜喃声:“她见过与你长相相似的人……”

    明景心一紧。

    她想到了光义帝被救那日林中的魔笛声。

    明景干笑:“不会吧?朱居国扶兰氏王庭,难道真的受圣主庇护,除了我之外,还有人逃出来?当夜那么大的火,那么多的敌人,都是我亲眼看到的,我从未撒谎。”

    林夜随口:“也不一定是你的亲人。和你相似的,或许是西域人……”

    他捕捉到了什么,正要深想,粱尘和阿曾全都先后从屋中逃出。两人看到他们,粱尘先惊奇:“小公子,我们都尝试哄那个小芸了,你怎么不去?”

    阿曾点头:“宋郎君都努力过了。”

    宋挽风正站在篱笆花旁,脸色苍白神色憔悴,显然被孩子的哭声荼毒得不浅。听到他们讨论自己,宋挽风扭头,朝他们无奈一笑。

    林夜捂耳:“我不去。我最烦小孩子哭了。”

    阿曾:“真的吗?雪荔在里面……”

    捂着耳朵坐在台阶上的小公子神色微顿,而粱尘佩服道:“不愧是雪荔。她从头到尾面不改色,就站在一旁。我们都受不了,只剩下雪荔和窦燕……”

    “吱呀”,门开了,窦燕也趔趄逃出来。

    粱尘改口:“只剩下雪荔了。”

    话音一落,粱尘便见自家公子兔子一般跳起来,振振有词道:“我虽然烦小孩子哭,但我最会哄小孩子了。从小到大,经过我手的小孩,就没有再哭个不停的,我进去看看。”

    林夜谴责他们:“真是想不到,这么简单的事还要我出马。我花钱养你们,何用啊?”

    林夜进了屋后关上门,小孩子哭声一停,不提门外人如何惊疑,林夜自己都惊疑:难道我真的这般厉害?我做什么了?

    他什么也没做,做了什么的那个人,是雪荔。

    雪荔在屋中转悠一圈,从灶房提了一把斧头出来,插在小孩子面前的地板上。木板被震得晃动,林夜撩开脏兮兮的门帘钻进来,便看到斧头轻晃,雪荔站在小芸面前。

    小芸怯怯擡起眼。

    雪荔淡然:“再哭一声,我就杀了你。”

    林夜心想:这么简单就能止哭?

    事实上,这自然不可能。因小芸只是起初被雪荔吓一跳,然而她小小年纪,大约不是很懂“杀了你”的含义。再一想到爹娘都不在,自己分明看到爹娘回来过,为什么他们都说自己说谎呢?

    小芸捂着脸:“呜呜呜……”

    林夜开玩笑:“哎,这小孩哭得,跟雨点似的。狂风骤雨,也得有廊庑挡着啊。”

    雪荔侧头,看向林夜。

    这一次,小芸哭声更震天了。

    林夜走到雪荔身后,探头看小芸:“你再哭,这位姐姐就吃了你。”

    小芸再次被吓到,打了个嗝,断续停下来,擡头怔看向他们。

    林夜胡乱笑:“是真的。你娘应该给你讲过‘不听话的小孩被吃掉’的故事吧?喏,这个姐姐就是干这个的。哪家小孩不听话,她‘嗷呜’一下,就把你吃干净了。你这么大的小孩,她一顿吃八个。”

    小芸被震到,眼睛瞠大。

    她捂住自己的嘴,止不住哭,却努力止,喉间发出断断续续的打嗝浑音。

    林夜一时叹气。他想着这可怜的孩子,从此以后,恐怕要独自长大了。他幼时失去父母,尚有祖父。而小芸又有谁呢?父母皆亡,她若真的还有亲人,她便不会被丢弃在这里,说些被别人斥为“谎言”的话,流连父母的回顾了。

    林夜蹲下身。

    雪荔俯看着林夜,她见他一直在笑,眼睛中盛着星光,尝试让小孩平静,并打探消息:“你把你看到的东西,都告诉哥哥,哥哥就不让这位姐姐吃你了。”

    小芸仰头,看着雪荔。

    小芸眼中噙着泪,又怕又好奇:“一顿吃八个小孩?”

    林夜一看有戏,忙回头仰脸,朝雪荔眨眼。

    雪荔便接话了:“你这么大的孩子,我一顿吃不下八个。我应该可以把你分为两顿吃,上午吃四肢,脑袋,下午吃身体,内脏……”

    林夜:“……停。”

    小芸发抖,看起来又要哭了。

    林夜惊叹,敬佩地看雪荔一眼,回头哄小孩了。而这小芸在惊怕之下,努力抑制着哭声,终于能沟通了。

    众人长舒口气——

    一个时辰后,众人拼凑出从小芸那里汇知的故事——

    在小芸娘死之前,小芸天天跟着她娘去村子外的义庄。

    宋挽风:“义庄?”

    林夜板着脸:“别打岔。去年年末南北周在凤翔大战死的人太多,便有义庄的人自告奋勇去帮忙运尸。而小芸住的村子,死人都是由这片地方的义庄来接收的。”

    窦燕和宋挽风对视一眼。

    窦燕说:“义庄也不是一人开的吧?”

    林夜露出有点儿玩味的神色:“这便是蹊跷点了——去年自告奋勇去搬运将士尸骨的人,和今年为小芸母亲收尸的人,都有一个叫‘钱老翁’的人。今年年初,钱老翁以‘年纪大’为托词,离开义庄。但钱老翁可怜小芸娘,还是为小芸娘收了尸。

    “如果世间没有怪力乱神的话,大家会更倾向于相信一个六十老叟的话:小芸和她娘都看错了,小芸爹没有冤情,死了后被一把火烧在乱葬岗中,不留尸骨。小芸娘死后倒是有个墓,也不可能从墓中钻出来。世人会认为,小芸和她娘在说谎,向义庄讹钱。”

    雪荔:“看来我们得去找这个‘钱老翁’。”

    阿曾道:“你们去吧,我留在这里。万一有敌人暗中盯着小芸,我一人足够应付。”

    众人应好,其余人向村中人打听钱老翁住处。

    依然是宋挽风和雪荔同行,窦燕在中间,林夜等人被隔绝在另一头。眼看着林夜周身气压越来越低,冷不丁找借口来指挥粱尘和明景跑东跑西,不断地挤兑两人,粱尘和明景苦不堪言。

    且相处一天,他们大约看出小公子是为什么而迁怒他们。

    他们得自救。何况,林夜刚从病榻上爬起,就和他们奔跑,身子如何吃得消?林夜不叫嚣“累”,手下自然要懂事一些。

    于是,下午时分,顶着太阳,粱尘和明景一唱一和,叫嚷着“饿了”之类的话,要几人在林中歇息,吃些干粮。

    宋挽风瞥他二人一眼:“只要我们不停下来,今晚说不定可以在钱老翁家中借一顿晚膳。”

    粱尘嗤笑:“人家六十老叟,你是做了什么大善事,好意思蹭人家一顿饭吗?”

    宋挽风和颜悦色:“我是杀手。我不杀人,便是行善。”

    粱尘和明景被他震住。

    窦燕在旁津津有味看他们斗嘴,闻言一声笑:两个少年人,还以为能压住宋挽风呢。宋挽风不稀得和他们计较罢了。若真计较起来……

    明景转头看雪荔,可怜兮兮:“雪荔,我饿。”

    雪荔望着明景半晌,扭头看宋挽风。宋挽风顿一顿,无奈认输。

    窦燕惊叹。

    窦燕更惊叹的是,从头到尾,林夜都很安静,没有参与他们的斗嘴。这简直不像她认识的林夜。

    众人吵吵闹闹的时候,林夜听他们要歇息,终于舒口气,袖中手指无意识地擦擦自己腕间淋漓的冷汗。他平日爱撒娇爱装弱,爱动不动晕倒,但此时他若虚弱,只会给宋挽风机会。

    他已经拖着病体走到这里,岂会将机会让与他人?

    林夜靠着树桩坐下。热风拂面,热气浑浊,他头脑昏昏沉沉。

    昏昏沉沉间,林夜听到粱尘夸大的声音:“雪荔,这里风景好不好?”

    雪荔声音很静:“嗯。”

    粱尘:“那边风景更好,你要不要去看看?”

    雪荔:“嗯。”

    闭眼假寐的林夜,听到了雪荔的脚步声,感受到少女朝自己靠近的气息。分明夏日炎热,但她的靠近,便如飞雪淋心,让林夜登时间僵住,觉得不那般闷热了。

    林夜屏着呼吸。

    他感觉到雪荔站在自己身畔。

    雪荔站在林夜所靠的古树旁,眺望这里的风景。离开村落后,这里是一段苍郁的松树林。松树林没什么奇特,风景也不见得另类,夏日枯热让树上的鸟儿都恹恹耷拉着脑袋,偶尔有气无力地叫一声。

    蝉鸣聒噪。

    热风吹拂少女眉眼,雪荔道:“风景很好。”

    粱尘惊呆了:“真有好风景啊?”

    “不对吗?”雪荔低头,看向自己身畔的少年公子,“下面的风景更好看吗,林夜?”

    闭目的林夜睫毛一颤,缓缓睁眼擡眸,望向低头的雪荔。松柏树荫笼成一片光斑交错的阴影,雪荔便站在半明半暗的树荫下,俯脸看她。

    雪荔自言自语:“必然更好看,你才喜欢。”

    她蹲下来,坐到了林夜身旁。

    粱尘和明景对视一眼:过程有误,但结局,竟然歪打正着。

    二人得意看宋挽风,宋挽风眸子静黑,其一瞬间的幽晦让粱尘凛然防备。但只一瞬,宋挽风仍是那个清风朗月般的郎君,粱尘以为自己因排斥此人,而看错了——

    雪荔坐在林夜身边,颇有些紧张。

    她自顾自地找借口凑过来,脸颊微热,少有地体会到“心虚”之感。可是林夜一整日如此恹恹,她想了很久,才找到机会靠近他。

    雪荔:“你还好吧?”

    “不好,”林夜开始咳嗽,捂着心口,朝雪荔抱怨:“你忘恩负义,忘记了我对你的好。”

    雪荔不言语。

    林夜:“那天下雨……”

    雪荔长睫低下。

    林夜秀白的脸,不知是热,还是旁的缘故,快速得绯红。他脸这样红,看着都不那样病弱不堪了。

    雪荔:“这就是‘挟恩图报’吧?”

    林夜大恼:“我哪有?”

    雪荔:“你一上午,提醒了我无数次。”

    林夜:“我哪有?!”

    雪荔掰起手指头:“一会儿是黄昏,一会儿是下雨。一会儿是狂风骤雨,一会儿是廊庑。”

    林夜:“……”

    他赧然:“原来你听懂了啊。”

    他抱怨:“我怕你忘了。你好像压根不在乎,我还以为是我做梦。总之,都怪你。”

    雪荔:“你还没还我东西,怎么会是梦?”

    林夜茫然。

    雪荔提醒:“我的日志书册,你拿走后,就没给我。我交给你的匕首,你也没还。宋挽风说,知恩图报。我确实知恩,所以没催你,可我看你,好像压根忘了。”

    林夜大惊。

    他又大为委屈:“你找我说话,原来不是关心我,只是来讨要你的东西?”

    林夜本想发脾气,然而他此时虚弱,动气都头晕,便只好保持着温柔和善小公子的形象。

    林夜色厉内荏,只好继续有气无力地把书册给她,却不给她“问雪”,而是把自己腰间的佩剑送出去。林夜扯谎,说自己没带着“问雪”,改日再还。

    雪荔点头,她好像压根不觉得林夜会在她的日志上胡乱涂抹,看也不看,就收入怀中。而雪荔一扭头,便看到林夜盯着她。

    雪荔:“你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林夜摸自己眼睛:“什么眼神?”

    雪荔抿唇,她对世人的贫瘠了解,让她无法形容出他的眼神——那种轻软的、柔和的、潋滟的、明亮的……如何形容呢?

    而林夜见她不说,也不是很在意。他靠着树身,想了想,悄声:“我那天,帮你守了你的秘密。没人知道你那天被下药,我守口如瓶,对不对?”

    雪荔点头。

    树木灌木交错间,林夜的余光看到宋挽风的目光时不时掠过这边,似乎怕林夜如何拐了雪荔。

    林夜:“那你也帮我守一个秘密——日后,如果有郎君说喜悦你,爱慕你,想与你长相厮守。你都要告诉我,与我分享。你如此可爱,讨人喜欢,我怕你被骗。”

    雪荔:“为什么?”

    林夜字正腔圆:“因为我们是朋友,比旁人关系更好的朋友。”

    雪荔惊讶看他:“我是问你,为何说我‘可爱’。”

    林夜凶巴巴道:“……郎君的事,你不要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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