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第102章从此后,不识天地只见……
癸未年九月十三,日初见夜。从此,红尘人间,寰宇四海,不识天地只见夜。
——《雪荔日志》
扶兰氏兄妹二人的账,是笔糊涂账。前方火烧燎原,战况剧烈,谁也没想到明景这时候会翻旧账。
扶兰氏的灭亡,归结于谁?到底是明景的天赋得人嫉妒,怀璧其罪,还是明恩的俯首帖耳,半夜开门?那整整一个小国困于永夜中的冤屈昏惑,应该向谁讨要?
监视明恩的几个霍丘人为这变数呆住了。
而明恩手捂住自己渗血的腹部,一时间竟然没死。他震惊地看着明恩,魔笛掉落他也不顾,心中破洞裂得更大,他愤怒满满:“我是你三哥,我从小带你玩……我是为了整个扶兰氏!”
明景色如死灰。
她朝后跌退,匕首插在兄长腹部,她往后退时,手心全是汗与血。她大脑中遍是故人染泪染血的眼睛,她思量着自己的仇恨与不忿、以及自己这番行动,让魔笛骤停后,能为前方战场拖延多少时间。
大家都要救雪荔。
她也要救。
大家都和霍丘国是仇敌。
她也是。
明恩心中怪她祸国。
她也怪明恩开城门。
索性,这场火,烧得更烈些,局势更乱些。只要魔笛不继续响彻,雪荔受到的影响微弱,兵人也会攻势减弱——种种思量,落在明景的眼中,化为浓郁的湖泊一般的泪光。
明景咬牙切齿:“是你开的城门。是你害死五哥。是你引抵入城,是你害死了阿爷!”
明恩浑身痉挛,气血流失让他浑身变冷、僵硬。他如同被人狠狠扇一巴掌,他以为自己的委曲求全,是为了扶兰氏,为了明景。明恩朝前走,朝着明景:“我救了你!”
明景梗着脖子:“你救我是为了让我为霍丘国做事。你是叛徒。”
明恩唇齿间发出的呜咽声,连他自己都要听不清:“你才是叛徒——你背叛我!”
监视的霍丘国人皱起眉,左右看看。眼见明恩生命流失,却大约被明景刺激,他怒吼一声后,整个人扑向明景。明景被撞翻在地,明恩两手来掐她脖颈,明景擡手便扇了兄长一个巴掌,而明恩大怒之下,反手扇回。
灌木与树枝形成一种幽秘的幻境,兄妹二人斗鸡般厮打,霍丘国人扑上来阻拦。而生命最后一刻,明恩花费全身怒火,与明景之间剪不断的仇怨,成为一笔烂账。兄妹多年相知相伴的情意,在仇怨爆发时,化作剑刃,以最难堪的姿势,刺向对方——
“你不配为扶兰氏的公主,你连隐忍都学不会。”
“是你不配为王子。背叛自己国家、自己子民的王子,你将被圣主抛弃,死后被割舌头,背大石,被鹰啄……”
“你诅咒我……你竟然诅咒自己的哥哥。那好,扶兰氏灭国了,你和我一起走。”
“咳、咳!放开我,放开我……扶兰明恩,你杀了五哥,害死阿爷,你连唯一的妹妹也要杀吗?”
星子躲入云岚——
云岚后,凤翔城在夜间熄火,最高角楼处,张秉与叶流疏相携而立。夜间风大,吹得二人衣袂飘然,宛如仙飞。
叶流疏观望着隔着那山川与河流的战火,关注着大散关后的战局。
旁边有侍从上前,递给张秉一张卷着的纸条。叶流疏悄然瞥目,见张秉低头就着灯笼光影看了那一张纸后,擡头微笑:“没什么大事,是钦天监的消息,他们观测到,今夜也许有一场星陨流沙,金光天马。”
“星陨?”叶流疏愣一下,没料到战局紧迫,北周的钦天监观察的却是星陨,而叶流疏又擡头看天,“星子躲入云后,已经全然看不见了。当真有星陨?传闻说,每次星陨,都伴随着战火,会死许多人。”
张秉温和:“天下每时每刻,都在死很多人。”
他意有所指:“而我们,不是已经……雪中送炭了吗?”
夜火寥寥,张秉手指一个方向。过于遥远的方向,夜雾弥漫,看不分明,而影影绰绰间,叶流疏想象着北周兵马在山地间的逶迤出行,悬起的旌旗,朝霍丘国递出的刺刀。
叶流疏美丽的眉眼间,神色稍缓。
张秉:“你很关心林夜小公子?”
“不,”叶流疏道,“我关心的是,苔米,尘埃,烟火,雪粒……所有这些,诸如我一般渺小卑微,不被掌大局者看在眼中的东西。”
叶流疏:“我关心的是自己,是千万个与自己一样的人。我不希望发生战争,我不想死太多人。”
她是从民野乡邻中走出的平民郡主,她的郡主头衔,彰显的是宣明帝的野心。宣明帝对她的一念之仁拯救了她,而叶流疏不觉得天下百姓,和自己一样幸运。
张秉:“那么我的出手,便是为了‘不死太多人’。
“凤翔城外三里山岗,我手书借兵符,借来的兵马已到此地。北周将士将和南周将士互为犄角,将霍丘兵困于中间。在我们的皇帝反应过来前,如果你的那位小公子反应得足够快,南周的兵马反应得足够快,北周和南周的兵力,足以逼得霍丘国退兵。
“而你我且留在此地,共看一场星陨。”——
天上星光黯然。
寒风下,战旗猎猎,士兵哀号阵阵或义愤填膺。
凤翔城外,接近大散关的方向,北周兵马阻拦卫长吟派出的兵马。这只队伍原本中途撤退,为夺取南周粮草。而今北周兵马歼灭他们,继续南下,朝着大散关驰骋,与南周兵马汇合。
李微言戴着狻猊面具,走出军帐。身边的将士没有人怀疑。他走过奄奄的尸骨与残兵,将战火后世人看不到的落败哀荣,一一望进眼中。而他将和卫长吟继续对峙,等待大军的胜利。
陆轻眉与陆相坐在金州城的角楼上,一边下棋,一边等着最新的战报。几位朝臣留在金州城外,至今不肯进金州。这一战的胜利,将决定他们到底是迎新帝归朝,还是南周一败涂地。
卫长吟坐在自己的军帐中,等候着兵人的南下,与自己这只大军的汇合。他将整宿不眠,等候消息。前方战局越来越不利于自己,照夜将军的复活、计谋,步步打乱自己的棋局。如果到天亮时,兵人都不能南下,卫长吟将撤兵——此战,不必再胶着了。
林夜骑马摆脱众人,行在夜间山林中的小道上。夜风吹得他衣袍如鼓,一袭黑金色的袍衫,流动着灿金一样的潋滟色泽,托衬着少年公子净白的面容,漆黑的眼睛。
快一些、再快一些、再快一些!
他必须找到阿曾的和亲团,找到孔老六的江湖人,找到他噩梦中跪于尸体中流着血泪的少女。他要救人,或者自救,他要找到雪荔,找到破局之法!——
“咚——”
西北战场树林后,明恩倒在地上,像一只阴惨的鬼蜮,没有了气息。明景伏在他身畔喘气,看到兄长手心,有一道细长的血口子。她缓缓擡头,看到宋挽风立在夜风中,衣白若仙。
衣白若仙,人若妖鬼。
宋挽风持着铁扇,那把让明恩再也爬不起来的手心血口,便是他催风刮动的。
他杀死了明恩。
不。
明景想,其实是自己杀死了哥哥。
为了……为了什么呢?
几个拉架的霍丘国人站在宋挽风身后,粗着声音说脏话,西域话和中原话夹带着说,也不知道宋挽风有没有听懂。但也许宋挽风根本不关心他们说什么,宋挽风的眼睛落到明景脸上。
他洞若观火,好像明景的所有心思,在他那里都无处可遁。
但他甚至也不关心明景的小心思。
宋挽风平平静静:“好了,你的哥哥死了,如今你是唯一的魔笛驱使者了。魔笛已经停了很久了,你该重新催动它了。”
明景颤一下。
她睫毛上沾着灰,再没有拖延的可能。她的魔笛与明恩的不同,只要她驱动,粱尘救雪荔的所有手段,都会失效。似乎明景可以故意吹错韵律,可宋挽风就在一旁看着……她若在此耍滑头,她也会像明恩一样死在这里。
她不能死。
她要活下去。
只有她活着,扶兰氏才不算完全灭国,扶兰氏才有重振的机会。小公子答应过她的,她与小公子的合作如此愉快,小公子未曾食言,她也未曾食言。
此程风雪相催,山遥路远。还没走到最后一步,谁也不能先放弃。
在宋挽风眼中,这个异族公主苍白纤弱,却又识时务。他握着铁扇的手没有一刻松懈,准备她随时拖延,他随时取她性命。
明景脏兮兮的手,从血腥土地上,摸到了被明恩丢下的长笛。
长笛落到委顿少女的唇边,少女披头散发,睫毛雾浓。她垂着眼,悠长婉转的魔笛音,在空茫深夜的战斗中,重新响起——
催人神智,乱人神魄。驱人肉身,操控兵人——
当魔笛声停下来的时候,五感封闭的雪荔,短暂地被关在自己的身体中。
明恩的技能不佳,天地阒寂之际,雪荔懵懂而疲惫的,如同置身梦境。
“雪荔。”
她听到有人唤她。
她睁开眼。
她看到天地间有雾,四处雾茫茫,自己被困在雾深处。她呆滞地立在雾深处,直到自己又听到唤声——
“雪荔。”
清静的女声道:“雪荔,朝前走。”
浑浑噩噩间,雪荔忘乎所有。她忘了今夕何夕,忘了身体上的痛、神智间的苦,她只是听到这道声音,意识到这是玉龙的声音时,鼻尖泛酸,眼中好像有什么液体想要喷涌。
雪荔静静地站着。
一层白纱,在虚幻世界中,覆在了她眼前。白纱挡住了她的泪水,也让她再不用看周围的雾。
玉龙在她的幻觉中,说道:“朝前走,找到我。”
雪荔轻声:“我找不到你……师父。”
玉龙:“一个合格的杀手,失去视觉、味觉、嗅觉,也一样可以杀人。五感中但凡留有一感,也要杀人。五感全失,亦要靠杀脱困。
“终有一日,你陷入困无可困的局面,你可以相信的,唯有自己的刀。
“雪荔,握着你的刀,朝前走,找到我。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此一程山遥路远,风雪兼程,但没有什么,可以阻拦你。”
雪荔在幻觉中,迷迷瞪瞪、跌跌撞撞地朝前走。
眼睛看不见,耳边声音也越来越轻,心间时不时有一种绞痛感,让人窒息。她只是听着脑中的那道声音,无知无觉地朝前走。
她感觉自己忘记了好多事,忘记了好多人。她只记得玉龙,只记得宋挽风。
而她在幻境中朝前走,她糊里糊涂的,为这一切,找到了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这是师父对她的试炼。
心口与身体上时而感觉到的痛,是师父每月让她服用的药物的效果。那药物,是师父为了锻炼她的神智,才用的。成为武功最高者,攀登武学巅峰,便要吃些苦头。
是了,这一切都是试炼。
只要她朝前走,不停地走,一步也不停,她会走出这重迷雾,找到师父,完成试炼,修为大涨。到那时,她将获得心灵的宁静,真正的宁静……
可是这里十足空旷,时间流逝变得缓慢。
她走在迷雾中,越走越疲惫,越走越迷茫。师父到底在哪里,路的尽头何时到来。她越来越累,越来越撑不下去。耳边倏然传来一道尖厉十足的声音,像笛子声音,却一声起,便让她气血翻涌,眉目渗血。
不要管,不要管。
雪荔告诉自己,继续走,不要停。找到师父,解开白纱——
“阿雪!”
模糊的少年声音,从迷雾深处响起。
雪荔怔住。
那是一道和师父位置相反的声音,但她真的听到了那道声音。她怔愣在原地,而师父的声音清晰地在耳边响起:“雪荔,过来。”
雪荔垂下头。
她立在原地,手背青筋颤抖,蒙着眼的面容上,脸上血色全无,苍白空洞——
“阿雪——”
林夜的唤声,在魔笛响彻的一刹那,伴随着哒哒急促的马蹄声,在天地间响起。
战斗中许多人都为这一声所惊,精疲力尽的阿曾等人,吹着魔笛的明景,站在明景身边观望战局的宋挽风——他们全都看了过去,漫山葱郁,黑夜如披,少年公子御马穿过夜雾,离他们越来越近。
他有明亮的眼睛,秀丽的面容,足够的睿智,无上的勇气。
当夜风吹得他衣带凌乱擦眼时,那些爬也爬不起来的阿曾等人,都感到自己眼睛中渗出的热意。即使林夜只有一人,即使林夜不清楚此局的困难,但他们无端相信他,无端觉得,只要林夜到来,大家就无所畏惧。
粱尘倒在半人高的死人堆后,好一会儿爬不起来。
他到现在都艰辛地蒙着脸,不露出自己的真容。他手指头痛得动也动不了,他的意志告诉他,他要爬起来,和阿曾他们继续阻拦白离,可他动一下便要吐血,根本起不来身。
林夜的目光,落到这漫山遍野的兵人中。他目有疑色,锐利的眼中,却未泄露太多情绪。
他一眼看到了阿曾、孔老六、窦燕等人的困局,看到他们已到强弩之末,而被他们阻拦的白离,只露出不耐烦的神色。白离听到声音,朝马蹄方向望来。
白离看到来人,并不觉得来人了不起,只觉得这又是一个昔日被雪荔保护在身后的废物。
白离无聊道:“有完没完?”
他一声尖啸后,猛地震开同时扑到自己面前的阿曾和窦燕。那二人骨节都发出“咔擦”声,落地时痉挛着爬不起身。他们动弹不得,孔老六的头颅被白离一转,惨叫一声,亦倒地不起。
而白离落到了雪荔身边,他抓向雪荔肩头。
下一刻,长剑如虹,卷上他手臂,磅礴内力裹挟,催人骨震,自身后而来。
白离一扬眉,反身回挡,指虎飞出间,林夜朝后纵步上树,身如凌波,转瞬再至。少年翻手倒撩,刀刃自下而上猛抽一把,与白离的攻击交错出火星子。
白离目中生出异光。
他生了兴趣,奇怪偏头:“咦,怎么是你?”
怎么是你这个废物小公子?你怎么突然武功拔高了一大截?但即使如此,你便认为你能拦住我?
林夜手持长剑,朝白离笑:“不妨问一问……”
粱尘终于从死人堆里钻出头,大声道:“公子,别问了!快带雪荔离开这里……我们来应付他。”
阿曾同时:“不错!”
林夜的目光,落到白离身后。他面上带笑,目光凝住,他看到雪荔坐在一地尸体中,他也听到了漫山遍野的魔笛声。周围全是杀不死的怪物,那少女萎靡非常地垂着手脚,气息奄奄,然而她的眉头,越蹙越高,神色越来越焦虑。
有什么东西,在牵制着雪荔。
是……魔笛?
林夜当机立断,旋身摆脱白离,朝雪荔扑去。阿曾和粱尘与他配合默契,同时硬撑着,一左一右再次飞出,去拦白离。
林夜彬彬有礼,人如白鹄掀飞间,温润朗笑声传遍此地:“在下这辈子没和这么厉害的武功高手打过架,不虚此行了。诸位豪杰,有劳了。来日必谢!”
林夜衣袂惊鸿。
众人袍袖染血。
夜火漫天,兵人齐下。世间自有我辈大好儿女,无名无姓,奋不惜身。古往今来,英雄谁许?
阿曾咬着牙,盯着白离:“不虚此行。”
粱尘蒙头捂脸,挑衅叫嚣:“不虚此行。”孔老六等江湖人、和亲团的杀手与暗卫们:“和诸君联手作战,背对为盟,不虚此行!”
窦燕眼眸微热,笑骂:“什么不虚此行?老娘还想活着……什么人!”
静夜深处,魔笛缕缕,宋挽风观望着战局,眼中浮起一丝冷漠的笑。他突兀说道:“该动手了。”
他身后,夏君骤然如魅,飘向战场,双刀短刃,自后朝雪荔袭去。
这一瞬变化之快,无人发现。
夏君是天生杀手,当他出现在雪荔身后时,噙笑的窦燕才看到夜火下,冒出来一个人影。窦燕周身冰凉,蓦地想到春君曾经说的,让自己配合夏君。
难道是此时?
就是此时!
电光火石之间,窦燕厉声:“夏君,我来助你——”
她拔身扑向那道黑影,林夜将雪荔抱入怀中,倏地转身。林夜与夏君错过一掌时,夏君的刀刃,划破了少年的手臂。少年一声长啸,马匹朝他们撞去。
马匹撞向夏君,林夜抱着雪荔翻身上马。夏君的双刃砍向马腿,棕马一声惨叫,林夜和雪荔摔下马背。窦燕去抓林夜,半途中变道,攻击朝向夏君。
夏君的双刀拂过窦燕的脖颈,窦燕朝后仰身翻滚,被林夜一掌推开,救她性命一场。窦燕咬牙再来,夏君阴冷的目光轻轻瞥她一眼,却根本看也不看窦燕的阻拦,攻击只朝着雪荔。
夏君不是白离那样的高手,但夏君是最出色的杀手。
自损也无妨,他直取雪荔性命。
双刀在半空中划过银亮冷光,宛如半弦月光骤现天边。
这么近的距离,退无可退,挡无可挡。眼见那薄刃要刺破雪荔心口,林夜长扑上前,将失魂的少女揽入怀中,翻身一转,用后背承了那薄刃之势。
林夜将少女捂在心口,鲜血自身后渗开。他颤抖的:“阿雪——”——
“阿雪。”
浓雾中,雪荔转身,朝声音源处奔去。
她扯掉蒙住眼睛的布条,她在幻境中奔跑起来。她寻找那唤她的声音,她用匕首敲打四周,要逃离这里。
她回头间,看到浓雾深处,玉龙模糊的身影站在那里。似乎只要她回头,只要她上前,她就可以找到玉龙,见到玉龙。
但是不要了,她此时不要了。
“阿雪。”
那是林夜的声音。
是林夜在找她。
玉龙道:“留在这里。越往外走,你越痛。魔笛在控制你,摧毁你。留在这里,是保护你。”
雪荔摇头,她跌跌撞撞,跑得更快。
是,越往声音源处跑,她的心脏越痛,头越痛,四肢开始发软,周身开始发冷。眼前幻觉不断,神智时时开始迷离,可她仍然坚持,仍然不肯放弃。
她想起来了。
她想到了玉龙的身死,宋挽风的背叛。而杨大哥他们都在外面,她觉得她好转一些了,她觉得她好像可以暂时抵抗魔笛一会儿了。也许她能帮大家,也许她不是毁灭者呢?
玉龙:“雪荔。”
可外面还有少年叹息一样的轻声:“阿雪……”
雪荔终于走到了浓雾尽头,她奋力上前,泪水在眼中打转。少女用匕首去刺那重雾——
“阿雪。”
薄刃刺穿衣袍、肌肤,几乎贯穿心脏。林夜动也不动,以身承伤,夏君的双刀刺穿他的心脏时,继续上前,刺向少女的心口。
夏君一击便走。他急速退出战场,窦燕跌撞间看到白离那处众人的危机,左右为难之际,转身去拦白离。
林夜心脏处的血,一点点渗出胸口,血液浸透衣袍,沿着相挨的肌肤,流向怀中少女的体内。摧残人心神的魔笛声,在那重血流向雪荔时,声音开始变弱,困住少女神智的迷雾开始驱散——
天要亮了。
张秉和叶流疏遗憾笑:“钦天监弄错了,今夜没有星陨。”——
天光暗暗,星子落地。
天光骤亮,红日将出。
雪荔模模糊糊地睁开眼一瞬,模模糊糊地看到林夜抱着自己,与自己一道跪在血海尸山中。这一幕依然像幻境,她在幻境中刹那见林夜,忽然觉得自己如此想念他。
她仰头失神。
林夜低头,擦掉她脸颊上的血。他好像感觉不到痛,他的笑容像梦境一样虚假,他与她抵额:“别怕。
“千山万象,风雪相催。此一程山遥路远,我会伴你同行。
“阿雪,我带你走。”
风雪相催,山遥路远。而天光微亮,日光熹微间,似乎新的一天又将开始。
天地大寂。
在心头血流出的这一刻,一切都结束了。
神志迷乱的少女与温柔隽秀的少年在凌乱战场中,他们抵额而跪,任由那心口血弥漫,任由那心头血由一者流向另一者。魔笛摧残算什么,背叛与痛苦算什么。
此时此刻,雪荔迷离地靠在林夜怀中。她的眼睛,像拂晓的天空,一目不眨地望着他——
她看到了太阳。
她看到了他。
她看到微弱的明光在清晨薄雾间飘曳,驱逐此地的悲惨与幽晦。
红尘人间,寰宇四海。从此后,不识天地只见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