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第121章我可不可以既恨着你,……
洛水林畔,打斗势起。
霍丘国的人围住林子,解开兵人的锁链,驱使这些兵人在黑魆魆的染着雪色的松林间,朝明景二人逶迤包围。粱尘和明景步步后退,当第一个兵人跳起、朝着二人挥动长戈时,不反抗便是死。
“刷——”粱尘终究拔刀了。
明景躲在他身后,心中惊骇。她看到黑夜中兵人们因麻木而显得几分狰狞的燥皮面孔,手中的长笛捏了又捏。在数位兵人袭击粱尘、粱尘步伐趔趄之时,明景将长笛凑到唇边,用音律阻敌一瞬。
明景:“卫将军,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还请扶兰公主告诉我,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金戈声伐木,林中金银寒光伴着夜雪,寒冷无比,卫长吟高大的身躯站在树下,纵容将士们操纵兵人,“我一向待公主礼遇有佳,公主多番拖延我阵,我也不曾伤害公主。然而公主身在我阵,却投敌卖我,一而再再而三,这是何意?”
卫长吟的手扶到旁边的粗木树身上,他用掌在树上巨力一拍。赫然声下,树身上的雪簌簌而落,卫长吟掌中,硬生生掰下了一张树皮。
树皮内壁,用匕首刻着细密的记号。
这记号,卫长吟不用认识,便已足以作证据。
卫长吟:“公主想通知谁,想告诉谁什么样的消息?是要告诉对方我军中人数,兵器数量,兵人几何,还是更隐秘的……我的作战方策呢?”
黑夜下,明景面白如纸,唇几张几合,无从辩起。
旁边一将不耐道:“大将军和他们说什么?属下这就杀了她——”
卫长吟不阻拦,身后将军拔身而去,一些士兵跟着他冲出去。包围圈中,笛声幽微,本就只够勉强控住身前的几个兵人。人数更多后,笛声便显慌乱。笛声一乱,粱尘受到的攻击便跟着杂乱。
身起鹄落,少年护着少女,且战且退。他身形修长而招术干脆,面上神色肃然,一心对敌,还要一心护住武功微弱的明景。只是少年肩下、前胸处旧伤未愈,几番打斗下,兵人们未曾察觉,卫长吟等人则看在眼中。
卫长吟淡漠。
他看明景试图御敌,她的笛声扰乱己方战士一些心志,还可以让一些浑噩打斗的兵人停下动作,做出茫然无措之状。但杯水车薪,如果明景此时控制的是雪荔,自己这些人也许会落于下方,但是筹谋多年的“兵人之首”已然出局,这魔笛的作用,便大打折扣。
明景声音也急促:“粱尘,到我身边来,我只能操控一丈内的兵人——啊!”
粱尘原本御敌神色微凶,身后少女惨叫时,他旋身折返救人:“明景——”
他后背闷闷接了一道凌厉如刃的掌风,劈得他和明景双双后退。明景被他抱在怀中,闻到了血味。她有些惊惶擡头,看一向乐观的粱尘甚至顾不上安抚她,而是回头,看向那站在后方出暗招的“风师”,宋挽风。
粱尘神色如林中凶兽,警惕狠厉。
宋挽风彬彬有礼,手中铁扇映着雪光,还朝他们颔首:“你们今日必死于此,逃不了的。”
是啊,如何逃?
他们只有二人,而一整座洛水林,都被霍丘军包围了。筹谋甚远的卫长吟也许早就和宣明帝达成了协议,洛水林战成如此模样,洛阳行宫方向的御林军毫无反应。
没有第三方势力入场搅局,今夜便是杀局。
粱尘一言不发,猛地向前冲出。他的几多厉招与身前围着的兵人战到一处,磅礴内力将人掀飞,身边人清空一瞬,敌人以为他要杀出重围,没想到他忽然反身而退,携起辅助他的明景翻身上树,没命地朝林外奔袭逃脱。
风声、树叶声、雪落声,在寂静深林混于一处。
卫长吟好整以暇,拍掌两下:“杀。”
林木和白雪飞快穿梭,树叶伴着寒气打在脸上,夜尽天明,天明后仍是逃不出的洛水林。这洛水林如此深广,天上雪早就停了,但奔跑间,粱尘和明景像被雪埋在其中一样。
身后风声细微。
粱尘呼吸急促,知道那是宋挽风。
宋挽风在后悠缓:“逃不掉的。”
逃不掉的。
粱尘和明景心里也知道,可是怎么办?卫长吟对他们起了杀心,卫长吟已经发现他们的告密,卫长吟不会让他们活着,他们只能奋力一搏。
明景伏在少年背上,再次吹响笛声。
此次笛声悠扬,如缕缕丝线勾绕向人。追逐他们的敌人数量极多,与他们脚程最近的宋挽风首当其冲,宋挽风心神一晃,被笛声影响的步履一滞。
他忽然被人拍肩唤醒。
白离:“别中了魔笛招。”
宋挽风回神,发现自己手中铁扇已在一兵人前擡起,即将割破那兵人的脖颈。他回头眯眸,见粱尘和明景身影在林中闪烁,伏在少年背上的少女回头,见他被人唤醒,眸中不禁露出不甘之色。
白离抱臂,眯眸:“老卫要我跟着你们。魔笛传人是很厉害,但她此时本事未成,只要内功相抵,警惕着些,便不会受影响。区区两个小孩,不值得我动手。但如果你们连这两个小孩都抓不到,老卫就要怀疑风师放水了。”
宋挽风顿一下,微笑:“岂敢。”
他再运劲,拔身一跃,轻灵之势,连白离都追不上。原本他与粱尘之间的脚程差下了十多丈,而今一运气,双方差距只在七八丈。
风师温声:“逃不掉的。”
粱尘和明景依旧没命地跑,朝着未尽的天明。
魔笛声还在断断续续地响起,宋挽风运功相抵,受到的影响已然微弱。他知道那二人逃脱不得,卫长吟还不至于连两个小孩都拿不下,己方布置这般厉害,他们还试图反抗什么?
根本反抗不了的。
魔笛带来的幻觉不足以让宋挽风收手,却也让他在追逐间神思恍惚,想到了自己曾经的反抗——反抗不了的——
去年,在宋挽风和玉龙因为“兵人计划”而争执后,宋挽风被玉龙驱逐下山。
宋挽风对外只说是执行任务,而这任务一执行便是半年不回雪山。杀手楼对此有过猜忌,猜风师是不是和楼主生了龃龉,但楼主未置一词。
在宋挽风离山的半年后,他去接触了白离,接触了那正翻山越岭、要来大周报仇的霍丘遗民。
宋挽风去了西域,他见到了沙漠林中正在崛起的充满血腥的民族。他们的首领白王智勇双全,区区数十年,便让西域一带相继臣服。
要么用姻亲相连,要么杀掉不服者。当遥远的神州大地上的南北二周各怀诡计时,西域已经快成为霍丘的“一言堂”。
西域有四大刺客,排名前二者,青龙与白虎,都是霍丘国白王麾下名人。宋挽风没见过“青龙”,但“白虎”白离是白王的幼子,亲自去北周找宋挽风师父,宋挽风已经知晓白离的武功有多厉害了。
当朱居国扶兰氏灭门那一夜,宋挽风便站在沙漠丘陵上俯看。
夜火如星子,在人间沥沥点亮。遥遥看去,星火点点实在美丽,而这美丽伴着鲜血和一个民族的尸骨,这是何等残忍的美丽。
如果北周如此腐烂,而重生的霍丘国越来越强大,那他们要如何抵抗?
半年后,宋挽风回了北周,回了雪山,去做最后一次努力。
此时,雪荔已经被玉龙驱逐下山,宋挽风已经和卫长吟、白离取得了联络。此夜,宋挽风站在师父的帘拢外,见到远处山下天边几多烟火,寥寥绽于寒夜,如昙花般稍纵即逝。
此夜,正是除夕夜。
阖家团圆之夜,雪荔徘徊于山下民间百姓屋外,茫然不知自己归处。宋挽风在雪山上重见玉龙,他掀开帘拢,见到玉龙形销骨立,苍白不类常人。
他强硬地掀开师父的衣袖,看到师父胳膊上沿着脉搏游走的一长条黑线,知道这是“噬心”之毒正在深入骨髓。玉龙因修习无心诀而可以暂缓“噬心”伤毒,但当“噬心”走到心脏时,她便会成为“兵人之首”,彻底失去神智,成为傀儡。
宋挽风去过亡国的朱居国,见过魔笛的本事。他知道卫长吟要灭朱居国的原因,知道那魔笛,本就只用操控“兵人之首”,便可以控制整片兵人军。
修习“无心诀”的、身怀“噬心”毒的玉龙,将彻底走向死亡。
宋挽风埋于师父膝上,埋于她腿间,双肩瑟瑟双目湿漉,他微微发抖,受不了这样的结局。
于是,宋挽风以哀求的姿势,求玉龙陪他过最后一次除夕。如果她要赴死,如果她不要他这个徒弟,不在乎他这个徒弟,那便陪他最后一次后?
玉龙到底不是雪荔那类身受“无心诀”影响、已对尘世失去眷恋的人,她养大的徒儿在她面前苦苦哀求,忍着泪水,她到底心软了。
心软的结果是——宋挽风偷袭了她。
若是寻常时候,宋挽风伤不到玉龙。可如今玉龙为了加快“噬心”侵体,她用毒太过,徒弟的掌风自后拍上,她与他对招只数次,便被他的铁扇抵住了咽喉。
他的铁扇制住了她的“白骨伞”。
他的铁扇拍向她,他的神色看着也有几分惊惶,几分恍惚。他似不敢面对她,他的铁扇割破她咽喉时,他连确认生死都不敢,转身便逃。
玉龙再次醒来,是被后半夜的“爆竹”声惊醒。
雪山上有人悄悄放爆竹,庆祝新年,没想到这爆竹声,提前唤醒了并未真正死去的玉龙。
玉龙伏在院中小几上,低头看到身上的伤,抚摸到自己心脏处的残血。她内息紊乱气息微弱,她探查自己脉搏,发现自己并未死透。
她猜,宋挽风也许要执行那“兵人计划”。
她猜,他偷看了自己和宣明帝之间关于“南周小公子”秘密的信函,他知道了南周小公子的秘密,他也需要雪荔成为“兵人之首”——
蜿蜒长林,莽莽云海。
洛水林外,便是一望无尽的洛水。冬日洛水渐渐冰封,瀑布被冻,水流寂静。四面平原一览无余,便是逃出洛水林,两个逃亡者,也会在一览无余的洛水畔而被追到。
敌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们必须得有别的法子。
到林子边缘,粱尘受到身后攻击,身上出了血。他一味忍耐,可明景闻得到血味越来越浓。他停下脚步,听到明景急声:“不能停。”
明景与他一同跌倒,明景爬起来要拽住他手腕,他却反手扣住她肩,将她压在树身上,朝她露出笑。
雪水成冰,凝在他睫毛上。
这个时候,还笑什么?
明景的眼泪落下之际,听到少年喘着气道:“你知道这边的情况,你的魔笛还对兵人作用强大。霍丘人肯定最想杀的是你,你沿着这条路往西南走,有条狭路小道……咱们之前巡逻时发现过,你还记得吗?”
粱尘吸口气:“你沿着那条路逃,去找公子,告诉公子这边的情况,说卫将军要提前动手了,和亲团人数不够,你要提醒公子早做准备……一定要把消息传出去啊!不然、不然……南周就要输了。”
明景:“你呢?”
粱尘抹掉脸上的血,回头。
他闻到了“风”的气息,他知道宋挽风越来越近。
少年昂首:“我自然回头,去拦住他们了。”
“不行不行,”明景的眼泪真的掉了下来,她握住他手腕,惶恐万分地睁大眼,“你拦不住的,你只有一个人,他们有那么多人。”
她想到了灭国那一夜的朱居国,想到了满城的尸体与火海,想到了铁骨嶙峋的马蹄,也想到了城门破亡、敌军杀戮的残忍模样。
她知道霍丘国的残戾,知道被留下善后的人的结局。
她见过倒在圣庙前的几位哥哥,她见过不留全尸的嫂嫂们。
明景:“我们一起逃……”
“一起逃,肯定逃不掉,还无法传递消息,”粱尘的脸色平静,“咱们发现的新情况,如果可以左右战局,难道你我要倒在这里?”
明景:“可你拦不住他们啊!我也跑不掉啊,他们不会在乎你,他们只要我……”
“谁说的?”粱尘挑下巴,“他们只要你,是他们还不知道我是谁。”
明景:“粱尘——”
她扑上去要抱住少年,她预料到了什么,但粱尘即使重伤之下,武功也比她高。他将她朝后一推,她整个人不受力地跌后,沿着小坡滚下去。她回头无望,身子压在灌木上,手臂脖颈都被林中的树枝荆棘割伤。
明景抱住自己怀中的长笛。
她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知道敌人们追来了。
她脸贴着地面,地上的雪分明寒冷,她却顾不上。她听到了少年奔跑的脚步声,听到了双方打斗的兵器撞击上。
她还听到了粱尘一声长啸,高戾声传遍树林——
“我是南周建业宰相之子,陆家嫡系陆七郎,陆良辰——”
粱尘高呼:“你们若杀我,便是与陆家为敌,与南周为敌——”
明景的泪水,砸在了自己手背上。
她明白了粱尘要如何帮自己拦人,粱尘要如何护自己周全。她从地上爬起来,头也不回地朝前跑,要跑出这片林子,要成功找到小公子。
此夜夜路莽莽,与她去年逃亡之路何其相似。
此路前途黯然,身后遍是故人尸骨。难道她的宿命便是逃亡,便是承载着他人的期许与希冀?
她救不了他们吗?
她救不了所有在乎的、关爱的、不舍的故人吗?不、不——绝不!
风声雪声交杂,如同林中传递的悠远歌谣。兵器撞击间,少年的呼声在林中惊得林木瑟瑟簌簌:“我是陆良辰……”
宋挽风幽静看着粱尘。
军队后,缓步行来的卫长吟,凝视着粱尘。
白离兴味:“陆家子?”
卫长吟有了新主意:“抓住这个少年。”——
南周小公子的和亲团卧虎藏龙,既有复生的照夜将军,还有隐姓埋名的陆家子。那和亲团中,如果再出现些什么厉害人物,卫长吟都不惊讶了。
今夜卫长吟本是必要杀明景,可如果粱尘是陆家人,他便有了另一个主意。
如果他抓住这个陆家少年,将此当做人质,折磨此人,将此人做成“兵人”前,与陆家谈合作。陆家会为了这个少年,要求南周退兵吗?
也许南周不一定因此认输,但战场上的博弈百无禁忌,人心有可取之处,何妨一试。
卫长吟露出了兴味笑容——此时在他眼中,粱尘的价值,要大于一个背叛的魔笛传人的价值——
雪荔御马行在街上,急速前往贫民窟。
天快亮了,雪已停了,地上碎雪淋淋漓漓,马蹄踩在其中,行速慢了一些。
隔着一条街巷,雪荔听到了传自另一条街的马蹄声。
风霜拍在面颊上,她未曾停路,马速更快。
而转个弯,是玉龙和春君御马而行,走向出城路。
不曾相逢不曾回头,同道异路。
在拐弯之际,雪荔依稀感知到一些什么,回头朝另一条巷子望去。而清晨新出的摊贩拉着货车,喷香的早点打断了雪荔的感知。贫民窟中的小姑姑,那个对她来说也许意义非凡的疯女人还在等着她。
雪荔犹豫一下,没有停步。
隔着一条街,玉龙勒着缰绳的手忽然放松,侧过头,朝着巷口望。她依稀感知到什么,而伛偻着背的清晨出摊的摊贩货车挡住了她的目光,“卖包子”的招呼声带着尘世烟火,与她相隔甚远。
玉龙犹豫一下,没有停步。
一墙之隔,师徒二人擦肩而过——
出城路上,玉龙看到排队进城的百姓。
对她来说,凤翔已是一座不值得存在的城镇。但对于这些苦苦等着进城的百姓来说,凤翔城虽然死气沉沉,但没有战火的日子,总比以前好些。
她听到百姓们在讨论:“好久不打仗了,真好。”
“当初照夜将军要是打下凤翔就好了,我听说,金州那边日子不错……”
“嘘!这话可不敢说,如今两国和亲,大家都不用打仗,这就是好日子。”
“但我听说,那个霍丘国卷土重来,他们和我们北周……”
玉龙回头,看向被自己甩在城门下的进城百姓们。有老有少,有妇有幼。他们说着闲话,谈着与他们依稀相关的国事,对国家的未来命运忧心忡忡。也许他们并不是对国家的未来忧心忡忡,而是对自己的未来满是担忧。
战乱中的凤翔城,布满了杯弓蛇影,风声鹤唳。
春君:“楼主?”
玉龙道:“凤翔如今很好,比十九年前的凤翔城要好,对吗?”
春君沉默一下,回答:“两国议和后,凤翔城不用打仗,便好了很多。对于边关百姓来说,这已足够。”
玉龙:“一路听闻,百姓都说,金州要比凤翔好。宋琅为他的百姓,选了一条更好的路子?只因为金州投诚南周?”
春君道:“南周情形,我等也不知详情。但宋太守是好官,而照夜将军军风极正。两国议和后,不断有凤翔这边的百姓,偷偷前去金州居住。”
议和之前两国敌对,两国百姓不相往来。议和之后百姓开始往来,方有比较。
玉龙若有所思。
二人越行越远,返回洛水。
玉龙想着如今天下太平的模样,百姓们脸上的松快模样,这些,与她十九年前、三十年前见到的百姓全然不同。凤翔城曾是鬼蜮,但如今,凤翔城不是。
想将凤翔城变为鬼蜮的人,却聚在了一起。
……包括了她。
玉龙不禁回想到了去年除夕夜,自己被宋挽风偷袭后,在冷冰冰的后半夜,她在院中悄然醒来的时刻——
玉龙亲手养大的孩子,她不至于连孩子的品性都判断错误。如果宋挽风护住她的心脉,只要她“假死”,那日后,宋挽风必然会用小公子的血来“复活”玉龙。
玉龙撑着石壁,慢慢起身,趔趄而行。
宋挽风动手后便不知去了哪里,她体内“噬心”毒侵体。她若中途未醒,也许能等到宋挽风复活她。可她提前醒来,她总要做一些安排。
她不知宋挽风到底要做什么,可她得想法子护住雪荔。
宋挽风不惜对她动手,便一定会对雪荔下手,她得想办法,让雪荔逃,让雪荔不被宋挽风骗到——雪荔自幼和宋挽风同吃同住,宋挽风是雪荔最信任的人之一,雪荔如今又生如死人,毫无生志。这样的雪荔,如果宋挽风要对付她,要喂她最后一味药,将她炼制成“兵人之首”,也许雪荔不会拒绝。
不知人情世故的雪荔,要如何面对这场针对她的阴谋呢?
而将雪荔拉入此局的玉龙,又如何保护那个并不在意死亡的少女呢?
玉龙想到的,是“间离”——
她在自己体内留下了“无心诀”的痕迹,要让杀手楼怀疑雪荔是凶手,要让杀手楼追杀雪荔。如果整个杀手楼都看到了“玉龙”的尸体,看到了“无心诀”的痕迹,那么雪荔必被通缉。
被通缉的雪荔,自然和宋挽风离心。
玉龙还想提醒些什么。
她给春君留了讯号,也杀了一个关押牢中的罪女,在对方发间留了些记号。她希望有人能就尸体开始调查,而如果没有,也没什么。
霍丘国的“兵人计划”一定要执行下去。
但是,玉龙要雪荔活着——
那“弑师”,从一开始,便不是“嫁祸”,而是“保护”。
那逐人出师门,从一开始便不是失望,而是“怜惜”。
凡尘海海,浮生若河。此河湍流淹没人生,当少女惶然踏上逃亡路的时候,生亦无欢,死亦无哀。
若是日日守着一片雪降落,等着一片雪融化,当那片雪落下之时,便会听到有人为她而发出一声叹息,为她而撤回的一步棋。
【我可不可以既恨着你,又爱着你?】——
“吁——”
天亮后,雪荔的马到了贫民窟,她翻身下马,急急奔向小姑姑的破屋子。
她还没有见到人,便先看到了立在巷中的林夜。
天光熹微,雪地无垠,林夜孤零零地立在雪地中,净白的面容微微低着,似在发着呆。
他听到脚步声,朝雪荔望来。
他眼中的神色,让雪荔看不懂。而雪荔在这种看不懂的神色中,心脏一点点沉下。她轻声:“小姑姑……”
阿夜,你为何不在房中,出现在此?
阿夜,你可知我破解了那女尸发顶的记号,我们是否商议下背后的涵义?
阿夜,你站住这里,里面的小姑姑……我的生母……是否……——
密密麻麻的攻势围绕着粱尘。
慌不择路的逃窜让明景步伐跌撞。
洛水林中的战斗胜负毫无争议,那少年遍体鳞伤。被敌人们包围之际,一只长箭划破长空,白离手中之箭,朝粱尘射去。
那箭刺破长空之时,明景终于找到了有些人气的山下村子,她急急将信号写在纸条中。在继续逃亡前,她顶着被发现的可能,朝空中射出了一只传递消息的箭只。
离凤翔越来越远,休憩之时,玉龙和春君看到从山中打猎归来的猎人,猎人背上箩筐中猎物寥寥无几,只箭上的血,让玉龙意识到冬日已然到来。
凛冬已至,强者活,弱者死。
“楼主。”春君骑在棕马上,他在此时上前一步。
春君缓缓说:“楼主,有一件事,很重要。楼主告诉林小公子,你给我留了讯号,所以我才会提防风师,背着风师救你……但是,其实,我没有收到过楼主的讯号。”
玉龙怔然看他。
没有收到讯号,不算奇怪。因宋挽风必然会回来检查玉龙居所,玉龙留下的讯号被抹掉,是正常的。但春君此时说这样的话,分明是说——
他与玉龙、宋挽风,都不是一路人。
他心甘情愿救楼主,并非受到楼主的要求。他自然,也不会因为楼主,而任由驱使。
玉龙:“你是为了什么……”
话没说下去,二人双双擡头,仓皇间听到鼓声,看到狼烟。
狼烟起,战事生。
二人对视一眼,御马速更快——
狼烟在天边点燃,来自洛水的方向。
站在贫民窟巷中的雪荔和林夜,擡头看到半空中传递消息的箭只。
这一枚箭划破高空,破除雪光,与狼烟来自不同的势力,却传递着相似的讯号——
洛水林畔,兵人西行。西域公主叛敌,霍丘国以“捉拿罪人”之名,挥师西行,战向凤翔。
北周、霍丘、南周三国之间边界处,战事以猝不及防之速、荒唐又可笑的理由,超乎所有人的计划与预料,火速席卷方圆寸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