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解惑
接上话,且说福安迳走到书房,萧逸萧贵在廊前守着,福安悄声问萧逸:“内里有谁?”
萧逸道:“五爷,还有福觉方丈。”
萧贵瞪福安,骂道:“狗奴,叫你请五爷去,五爷自己来了,你跑到哪躲闲逍遥,看爷稍后不打断你的狗腿。”
福安不睬他,欲往窗寮边偷听,萧贵两三步阻他面前,问:“要做甚?”
萧逸道:“听听讲甚么又怎地?”
萧贵板脸道:“爷们说话,你们好偷听?无法无天了都,看我不禀明大爷,撕烂你俩的耳朵。”
福安道:“谁听了?我进去斟茶也不行?”
萧贵道:“不行。”
福安道:“行,你行,我不进去,爷骂起来,你担着。”自蹲在台阶前,掏出肉干,喂小猱狮狗吃。半刻后,听得萧肃康大骂声、壶盏摔碎声、桌翻凳倒声,声声一片。又听萧肃康高喊:“萧贵、福安。”福安迅速站起,三两步奔至门口,萧贵也往里挤,福安一胳膊肘将他拐到身后,率先撩帘而入,但见狼藉遍野,萧任游跌坐地,萧肃康骑坐他身上,挥拳在打。
福觉方丈坐窗前吃茶,并不劝阻。
福安擡桌摆凳,将掉落的笔墨纸砚捡起重置,萧贵不甘落后,取来笤帚簸箕,将茶壶杯盏碎片扫走。福安去柜里取出新的紫砂壶,打开装茶叶的瓷瓶,慢腾腾撮茶往壶里放,眼睛暗瞟,萧肃康打累方罢手,喘吁吁起身,朝萧任游腰间狠踢两脚。萧任游已是鼻青脸肿,鲜血淋漓。
福安去搀扶萧任游,坐到椅上,萧肃康骂道:“我好好一盘大棋,被你个小卒子尽毁。你还活着做甚?不如一头撞死。”
萧任游啐口血,大喊道:“我何曾有错,一步步皆按兄长的主意来的。”
萧肃康大怒问:“明知今日商会,你昨晚还在娼馆酩酊大醉,是我的主意?你勾引市井贱妇,是我的主意?你与老七媳妇通奸,还拿证物四处炫耀、明露机关,被有心人拿去,也是我的主意?”
萧任游道:“哥说的我都认,唯一样不认。我何曾将卢氏的汗巾与簪子、拿与人旁观,我虽浪荡不羁,却也懂廉耻。”
萧肃康冷笑道:“你还配廉耻二字,你说那些玩意,怎落入李培实手上,难道有人陷害你?”
萧任游道:“就是有人陷害我,我真冤枉。”
萧肃康忍不得踢他一脚:“你算个甚么东西,需得人陷害。”
福觉方丈慢慢道:“你自诩在下一盘大棋,他人也在下,萧任游成为你的败卒,却是他人的嫁衣。萧肃康,你平日骄傲自大,目中无人,却不知,山外青山楼外楼,强中更有强中手。你此趟大意了。”
萧肃康听得他这几句话,反思道:“是我一时气极不过,冲昏头脑。此番看来,倒像是蓄谋已久。”他命萧贵:“你请郭先生来。”萧贵领命而去。
福安至火盆前,拎起铜铫,往壶里冲水,再摆桌上。萧肃康道:“你也出去。”福安退下,躲进明间角落,悄悄听觑。
萧肃康道:“老五若没将汗巾簪子拿出招摇,李培实又如何拿到?难道府内有人捣鬼,干吃里扒外的勾当?把相关奴才们捆起来,剥下裤子往死里打,总有受不住实说的。”
福觉皱眉道:“现甚么时候!大理寺刑部在墙外虎视眈眈,巴不得府内自乱阵脚,万不可冲动行事。”他问萧任游:“你昨晚在娼馆,确定未曾带那两物在身?不用逞强,实话实说便是。”
萧任游又心虚了,只推赖道:“我酒吃醉了,不记得那许多。”
萧肃康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大骂:“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上前猛踹他几脚,萧任游唉哟唉哟痛唤。
福觉叹气道:“事已至此,拿他撒气有何用。”
萧任游骂道:“你个和尚,说甚风凉话。”
萧肃康道:“蠢货,再说我割了你舌头。”
福觉道:“通奸之罪可大可小,现唯有以静制动,切忌府中闹乱,待风头过去,再商下策。我今个冒险而来,日后当避,若有事寻我,遣小厮来告知。”
福安还待要听,院内传来脚步说话声,他忙走出明间,见郭铭与萧贵匆匆而来,也无需通传,郭铭大步进房,福安随即在后,去提壶斟茶,郭铭作揖后,喘粗气道:“你们可知,灯油佥商为谁所得?”
萧肃康道:“应是木材铺周守礼罢。”
郭铭道:“非他,非他!百门油铺的陈娘子所得。你们可知陈娘子又是何许人?”福安将滚茶摆他手前,退下走至帘前,听得身后话:“陈娘子乃萧九爷萧云彰的妻。”正此时,萧贵朝他挥手来,福安猝不及防,生生挨了一巴掌,骂道:“做何打我?”
萧贵道:“你这溜须拍马的贼货,郭先生我请得来,理应我进去斟茶倒水,你屁颠颠的抢甚头功,我打死也应该。”
福安心情好,懒与他废话。不知何时落雪了,薄薄覆地面一层白盐,他使了笤帚清扫,萧贵躲进明间烤火,萧逸守在门前。半刻后,萧逸朝福安道:“老爷命你送福觉方丈出去。”
福安丢了笤帚,在游廊守候,待福觉走近,忙撑起大伞,随在右侧。出了书房院子,两人不紧不慢走,福觉先问他:“在大爷身前多久了?叫甚么名字?几岁了?挨过打没?大爷脾气燥,不过来得快去得快,你需更机灵些,要学会察言观色。”态度甚是和蔼,满脸慈悲。
福安也一样样回应了。
福觉又道:“九少奶奶,你可见过,说过话,她是怎样的人?”
福安回道:“九少奶奶是前詹事林大人之女,幼时与旻少爷订过亲,去年年除上京来履婚,由老太太、大老爷大夫人作主,退了这门婚约,她转而改嫁九爷,成婚翌日,就随九爷往南行商去了。”
福觉颌首道:“原来如此。”几片雪花飞至额面,点点沁凉,他叹息道:“道人无事发狂心,涉水登山海外寻,一拜起来还一拜,不知屋里有观音。”
福安道:“我们凡俗子弟,不比大师有一双慧目,能识真佛金身。”他又道:“我有一禅语不明,想请教大师解惑。”
福觉道:“你且说来。”
福安问:“今日奎元楼商会,百门油铺陈娘子提到‘有僧问大梅法常,如意可是佛法大意?’大梅法常答,‘蒲华柳絮,竹针麻线。’小仆愚钝,百思不得其解,还请大师指点。”
福觉淡道:“有僧问赵州禅师,学人乍入丛林,乞师指示。师问他,吃粥了没?僧回,吃粥了。师说,洗钵盂去。赵州禅师所言,与大梅法常所训,乃异曲同工。”
福安道:“我愈发糊涂了,请大师明说罢。”
福觉道:“常以为困守寺庙修行才能领悟,却是错的。领悟、修行与俗世生活无异,生活就是修行,领悟也需在生活中领悟。周掌柜问陈娘子营生之道,陈娘子所答,营生之道,不过就像蒲华柳絮,竹针麻线般寻常,在口舌之中,行动之间,人人得见,有甚可多说的。”
福安道:“谢大师解惑,小仆受教。”两人相聊间,已至大门前,福觉头也不回走了,福安待他影踪没于人海,问门人:“七奶奶哩?”
门人回道:“七奶奶和喜儿,被惠春雪鸾拉扯走了。”福安道声知道了,不在话下。
再说林婵一早洗漱,正吃饭时,萧云彰掀帘子进来,脱了大氅,湿乎乎的,小眉近前搭手上,她现已不怕了,还抿嘴笑。林婵问:“外面下雨么?”
萧云彰坐到火盆前,说道:“岂是下雨,外面飘雪花哩。”
林婵道:“两月份还飘雪花,实在稀罕。”吩咐小眉:“取一副碗筷来,请九爷用饭。”
萧云彰坐过来,问道:“何时往怡花院?”
林婵道:“用过饭赶早去。”小眉盛了碗稠粥,摆他面前,递来筷子。萧云彰接过,挟起油糕,一口粥一口糕吃着。
林婵饭毕,吃了香茶,穿上男子内衣裤,外罩一件樱草色直裰,在镜前照来照去。萧云彰看了笑,林婵问:“你笑甚么?”萧云彰不答,放下碗筷净手,再叫她到面前,拉过矮凳背坐他腿间,拿了小眉手中网巾,将林婵乌油发绾起,拢于网内,网巾上下口有束绳,下口遮住额头,拉至与眉齐。上口露出髻顶,再束紧,问小眉:“簪子呢?”
小眉忙去寻妆盒,萧云彰索性取下自己髻上的翠绿蘑菇首玉簪,横插进她的髻中。
林婵扭过头来给他看,趴他腿上,笑问:“好看嘛?”
萧云彰端她像一根青葱般水嫩,有些愁道:“去那种地方,要甚么好看。”
林婵赞同:“也是,只要银子够多,癞蛤蟆变金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