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回:为立威双红对刁奴,要出殡……
第一百二十一回:为立威双红对刁奴,要出殡布下生死局
八月初二,吉祥等人就把一个小箱子砌在刘瑾宅邸的暗墙里了。
吉祥不知道箱子里装了什么,但是在豹子营半年了,最近又加入了远征军,吉祥心中隐隐猜出这东西是张公公送给刘瑾的一份“大礼”。
然而,豹子营又是皇帝的亲军,张公公指使豹子营的人冒充工匠在刘瑾家里的行为,肯定是得到了皇帝的容许。
吉祥脑子灵光,他觉得,皇帝怕是要对刘瑾动手了!
夜里,吉祥和赵铁柱低声聊着这件事的蹊跷之处,“……可是刘瑾不在京城,他还在边关丈量军屯田地,如何动手?”
赵铁柱翻身,打了个呵欠,“要咱们干啥就干啥,军人就得服从命令,想那么多干嘛,明天还要去工地干活,睡觉。”
话音刚落,赵铁柱就打起了呼噜,这家伙能吃能睡,万事不操心,啥都不耽误他吃饭睡觉。
吉祥有心事,辗转反侧到了半夜才睡。
次日,就有消息传来,说刘瑾的亲哥哥、锦衣卫南镇抚司指挥刘景祥昨夜骑马回家时,坐骑不知怎么被马蜂给蜇了,坐骑发狂乱跑,刘景祥从马背上跌落,摔断了脖子,当场就死了!
吉祥听了,深知这一切都不是巧合——张公公心思缜密,步步都算准了,天罗地网已经展开,接下来就是请君入瓮了。
除掉刘景祥,一来是为了剪去刘瑾的臂膀,二来是为了以亲哥哥之死的为诱饵,骗刘瑾回京,方便一网打尽。
年初过年的时候,吉祥赵铁柱还和刘景祥家里的家奴打过架,当时九指还出面与刘景祥谈判,刘景祥为了息事宁人,还给了吉祥赵铁柱,以及巡街的北城兵马司汪千户“封口费”,以免事情闹大,不好收拾。
可见刘景祥是个谨慎小心的人,这样的人是个隐患,必须从除掉,以避免刘瑾有任何怀疑或者翻身逃跑的可能。
张公公真是算无遗策啊!什么都考虑到了!
吉祥暗暗佩服张公公,心想自己只需学到张公公一鳞半爪的功夫,怕是就能飞黄腾达了。
在朝廷做事,单是会武艺是不行的,还得通晓人情世故,以人为棋,步步算计,才能成事,吉祥现在的目标很朴素:
就是能够当上官,为自己和家人搞一个堪合在手里,这样就能像王阁老的一双儿女一样,从苏州到京城一个月的漫长路程里,在大明各个驿站里白吃白住,到处旅行都不用花钱。
上一回和如意去通州港送别王家兄妹,他和如意登上官船,看到地图上标注出来的沿路驿站,他就有了这个想法。
消息八百里加急传到刘瑾那里,刘瑾就这么一个亲哥哥,当时就坐着轻便的马车,昼夜不停地往京城赶,八月初十就赶回了京城!
天气炎热,有冰块保存尸首,刘景祥的尸首也经过药物处理过了,到现在还没有腐化,就等着弟弟刘瑾归来。
刘瑾大哭,发誓要将亲哥哥风光大葬,就把出殡那日定在了八月十五中秋节!
刘瑾实在太狂了,大家过节,他家非要选择这一条出殡,这分明就是炫耀他的权势,官员们,你们是选择过节还是在路边设下祭坛,用路祭来送我哥哥最后一程?
想跟我混的,咱们在出殡的路上见吧。
事发突然,张家两个侯爷都去找老祖宗商量,到底在八月十五那天在不在路边摆出一个祭坛。
老祖宗问道:“京城外戚之家,有谁家打算设祭坛?”
东府侯爷刚从棉花胡同回府,啥都不知道,西府侯爷说道:“很多都在路边已经开始扎棚了,单说咱们家的亲戚们,已经确定要摆祭坛的就有会昌侯府、庆云侯府。”
这都是正在步入没落的外戚之家,无关紧要。老祖宗问东府侯爷:“夏皇后娘家、庆阳伯府有没有动静?”
庆阳伯府毕竟是东府的亲家,大少奶奶夏氏就是庆阳伯府的三小姐。但东府侯爷刚从棉花胡同外室那里回来,那知道这些啊,一问三不知。
倒是西府侯爷多操些心,说道:“我去问过大侄儿了,大侄儿说,他岳父庆阳伯因二女儿魏国公夫人刚没了,很是悲伤,一直闭门谢客,连中秋节都只是平平淡淡的过,吃个月饼而已,更没有给不相干的人在路边设祭坛的打算。”
老祖宗一锤定音,说道:“既如此,咱们就不必理会了,闭门过节吧。八月十五早上我还要进宫朝贺,半年没有见过太后娘娘了,我很是牵挂。”实则为了敲定二小姐张言华成为魏国公续弦的事情。
这一边,母子三人商定了大事,那一边,东府议事厅里,二小姐张言华端坐在炕上,地下站着一个穿着体面的管事媳妇张妈。
这张妈是张家第三代的家生子,在张家还是沧州家境殷实的书香门第时,她的祖父母就已经是张家家奴了,包括她的子女、孙子,一家五代人都是张家家奴,本来她家不姓张的,张姓是主家赏的,自是有些体面。
张妈从父母辈开始就是张家采买里头的大买办,肥水不流外人,张妈也成了买办,以前经常能够拿到张家大宗物品的采买权。
但如今二小姐当家,大笔银子的采买全部收在自己手中,直接去塌房或者大店那里用批发价采买物品,大宗采买捞不到手,只得“屈尊”采买些头油胭脂之类的小宗。
这种小宗,油水有限,也就赚个小差价,但是,张妈家里两辈人都是张家大买办,捞钱捞习惯了,石头缝里都还想榨出油来呢。
主子和有脸面的家奴们的份例不敢碰,就从底层家奴的份例里克扣。
张言华指着旁边炕桌上的头油葫芦瓶,“这东西是张妈采买的?”
张妈仗着自己是第三代家生子的体面,且有些年纪,心想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小姐,就当陪小姐玩过家家了,说道:“好像是的……我年纪大了,看不太清楚。还望二小姐见谅。”
张言华才不吃倚老卖老这一套,跟红霞说道:“你听不见吗?张妈说她看不见清。”
红霞拿着头油瓶递给张妈,张妈扫了一眼,“好像是……又好像不是,我采买的东西多着呢,记不清了。”
红霞拿出准备好的账本,“您老又是看不清,又是记不清的,我就帮您老长长记性。这账本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还有您老的签字画押——您要再说不记得了,我就把账房、钱库、还有库房的管事们全都叫来,要他们一一跟您老对质,如何?”
红霞还真能把这些人都叫来,她姨爹来禄正好管着这些人呢。
张妈瞥了一眼账本,说道:“不必了,我记起来了,的确是我采买的——红霞,你刚满月的时候摆酒,我还给你家送过粥米呢,我还抱过你,也算是看你长大的,如今你出息了,是不是就不记得我了?”
张妈拿辈分压人,红霞不吃这套,说道:“我当然记得您老,为了这些没法使的头油,我还特意登门拜访过您,说您老办事办老了,头一回在头油上失手,弄了这些不中用的货,搞得府里怨声载道。”
“但是,我们家小姐心善、敬老,看在您家里五代人都在张家伺候的份上,给您一次改过的机会,把原先使用的头油买来,以平息众怒。”
“这都过去十天了,您老这边一点动静都没有,眼瞅着中秋节要到了,您老到底是个什么主意?不妨当面跟我们小姐说一说。”
张妈说道:“我也想赶紧把这事办完,可是你们又不给我银子去采买,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去那里买去?”
红霞冷笑道:“您老把事情办砸了,自是您老自己掏钱描赔,官中已经出过钱了,就不会再出第二次。您老从父母辈开始就是府里的买办了,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的话,我看您老还是回家抱孙子去吧。”
这意思是要砸了自己的饭碗,张妈横眉冷对,直呼其名:“童红霞!你不要欺人太甚!一瓶头油而已,又不是吃的穿的,怎么用不是用?难道没有头油就不梳头了?那些穷人家用水也能梳头,怎么一到张家就矫情起来了?”
红霞正要反驳,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红桃出来说道:“你这个妈妈,既然五代人都在张家伺候,还赏了主人家的姓氏,为何连规矩都不懂?我们家小姐坐在这里,你大呼小叫的甩脸子给谁看?”
张言华的嘴巴也很会说,经常出声呛母亲周夫人,但她是千金小姐,自不会和一个家奴对嘴,这时候就要看丫鬟们的本事了。
红霞说道:“我们叫您老一声妈妈,再给您一次机会,是给您老的尊重,大家都体面。倘若您老不要这个尊重,我们也不强人所难,您老就收拾收拾,出了二门,回家哄孙子去,可不敢再劳烦您老办事了。”
张妈不信为了底层家奴的头油会使得她这个几辈子体面的“上等”家奴丢了家传的差事,连忙跑过去跪在张言华面前,哭道:
“二小姐,一瓶头油就要夺了我吃饭的家伙,这是寒了几代老奴的心啊!”
红桃说道:“张妈快起来说话,为了一瓶头油闹得如此不体面,赶紧掏钱去买头油,把这个事情平息,我们家小姐自会网开一面。“
张妈不肯起来,说道:“二小姐,您涉世未深,不晓得这些穷鬼多么奸猾,向小姐进献谗言,诬告老奴。人穷志短、藏奸做恶,自己日子过的不顺,就像法子给我们这些办事的添堵!”
“这些穷鬼为了一瓶头油就闹将起来,太不像话了!今天敢攀咬我,明天就敢背主!要驯服这个穷鬼,就像驯狗似的,得用鞭子狠狠的抽打、再饿几顿,晓得尊卑了才听话。”
“倘若被穷鬼们逼着退一步,要什么,给什么,开了先例。穷鬼们觉得闹一闹就能得到好处,那么以后逢事就闹,张家就永无宁日了!”
张言华终于开口,但不是回应张妈,而是问她的两个丫鬟问道:“是谁在闹啊?”
红桃和红霞都指着张妈,异口同声的说道:“是张妈。”
张妈万万没有想到二小姐根本不会被人带着走,娘心似铁啊!
张妈顿时愣住了。
张言华说道:“张妈在这里又哭又闹的,是不是觉得只要凭着多年的老脸闹一闹,我就能让步?”
然后张言华把张妈刚刚说过的话全部还给她了,“我今日若是让步,以后大家都学张妈,逢事就闹,我还怎么管家?张家就永无宁日了。”
张言华说道:“今天叫张妈过来,就一句话,要么今天就把头油补上,要么就把对牌和钥匙都交出来,咱们府里五百多个家奴,总有人能够买到好头油吧?”
红霞也乘机催道:“妈妈想一想,为了这头油,今天把几辈子的老脸都丢了,何必呢。只要张妈肯改过自新,我们小姐既往不咎。”
红桃说道:“言尽于此,张妈好自为之。”
张妈仔细掂量着轻重,晓得现在若不肯悔改,定是鸡蛋碰石头,只得变了脸,说道:“是我想左了,还望二小姐看在我们家几辈子老脸的份上,原谅我吧,我这就买头油去。”
面对根深蒂固的家奴,张言华得需给个面子,说道:“红霞,送一送张妈,再去潘达那里要一辆车,给张妈出去买头油,今天就是点灯熬夜,也要把新的头油分下去,不能再拖了。”
张言华连后路都给张妈堵死了,要么办,要么滚。
张妈只得去做,在日落的时候终于把新头油分下去了。
经此一事,众人方知张言华的厉害。
颐园里,如意看着小丫鬟和粗使婆子们都拿到了新头油,也很是欢喜。次日,如意拿着如意娘种植的洋柿子,去东府送给红霞,表示感谢。
红霞转送给了一个给红桃,说道:“我知道你和如意之前有过不愉快,但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我们两个都在二小姐手下当差,一切以二小姐为重,如今二小姐大刀阔斧的行俭省之法,得罪了好多人,多少人在背后虎视眈眈,想要揪出二小姐和我们的错处,背后里算计我们。”
“我们的处境艰难,就像戏文上的项羽,四面楚歌了都,就应该放下芥蒂,争取强援才是。如意的本事,你在颐园生活了三年,应该最清楚的,跟她作对的,都没有好下场。跟她好的人,都应了她的名字,如意如意,如我心意,都混的好了。”
“少一个对手,多一个朋友,这么好的事情,你这么聪明,不需要我多说了吧?”
红桃虽然没有点头表态,但是接过了红霞转赠的洋柿子,说道:“我听说这海外传来的新鲜玩意儿太酸了,拌了细砂糖糖才好吃。”
这才上道嘛,红霞笑道:“想让我伺候你就直说,来,我来切片,你来撒糖。”
红桃虽是周夫人亲手调教了,但这些年一直跟着二小姐,早就以张言华的利益为重,去年真假金屏风风波、周夫人用嫁妆贴补娘家的事情,也是红桃偷偷告密,告诉了二小姐,二小姐才及时劝周夫人回头,不要再去填补这个无底洞。
如今,二小姐要变革,行俭省之法,红霞从不怕事,一直冲在前头,一心一意为二小姐办事,红桃其实很服气了——只要是为了二小姐好,红桃能够接受化敌为友。
之后,红桃和如意胭脂关系就慢慢变好了,当然,这都是后话,且说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将近,一场杀局也悄然降临。
刘瑾得到消息,张永张公公要带着远征军回京了!
张公公还带着叛军首领安化王和其造反的一众党羽,正德皇帝龙心大悦,张公公上了奏疏,说要八月十五这天赶回京城,举行献俘仪式,把安化王等一众战俘献给正德皇帝!
大热天的,刘瑾差点气中暑了!
八月十五正是我哥哥出殡的日子啊混蛋!
张永就是故意恶心我!
献俘这天,文武百官都要参加献俘仪式,如此一来,就没有官员在路边设下祭坛路祭刘瑾的哥哥刘景祥了。
这丧事就不热闹了呀。刘瑾最在乎面子了,他一个阉人,没有后代,只有这么一个亲哥哥,一心想将哥哥风光大葬。
刘瑾赶紧上书正德皇帝,说他哥哥去世,十分悲痛,痛到不能参加献俘仪式,希望能够推迟献俘,等他养两天再参加盛会。
正德皇帝暖言安慰刘瑾,传了口谕,说道:既然你悲痛如斯,就不用来参加献俘仪式了,好好出殡,送你亲哥哥最后一程吧。
刘瑾简直气得要吐血。
不过,正因如此,张永带着三万远征军在八月十五这天进京献俘,就好像和刘瑾斗气似的,只是私人恩怨。
这让刘瑾放松了警惕,也蒙蔽了遍地都是耳目爪牙的内行厂,丝毫觉察不出正德皇帝要在这天将刘瑾连同党羽一网打尽!
在刘瑾宅邸当瓦工,正在屋顶挂瓦的小人物吉祥倒是猜出了用意,又是叹服张公公的手段无敌。
同时,吉祥对未来满是憧憬:这一回终于立下真功劳了,又是平定叛军、又是捉拿奸贼刘瑾,两个功劳了,能不能捞个官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