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回:土藩王追名又逐利,告御状……
第一百五十四回:土藩王追名又逐利,告御状宁王先动手
自从大明默认放开海禁以来,虽然有风浪、倭寇、海盗重重危险,但海上贸易的巨大利润驱使着人们逐利,纷纷下海捞钱。
杨数组建的商队已经出海四次,路程有长有短,一次比一次庞大,一次比一次经验丰富,但始终都是第一次出海的利润最高,差不多有十倍之利。
原因是人们看到这行赚钱,纷纷投入人力和本钱,加入了这个行业,慢慢的,出海的利润一次不如一次——但是,和其他行业比起来,依然利润丰厚。
由于出海船只多,有油水可捞,海盗和倭寇也变多了,杨数除了一路做买卖,还要购买大炮火枪之类防身的东西,雇佣善战的水手保护商队,起码要拿出利润的二成来保证安全回家。
钱虽然赚到手了,但不到京城,做不到落袋为安,始终保持警惕,这碗饭不好吃啊!
一路胆战心惊到了广州港,过了关,杨数带领的商会终于长舒一口气,不过,杨数是个谨慎的人,即使安全回到大明,也依然雇佣了镖局保护商队回京。
没想到,商队夜间停泊在江西一个叫做龙王庙港口的时候,遭遇了一伙土匪,这群土匪,下手狠辣,抢了货物,还要将商队全部灭口。
商队和镖局背水一战,拼死反抗,一直战到天亮,等到官府的人过来支援,这才捡了性命回京,当然,也有一些人永远都回不了家了。
鹅姐夫的左眼中箭受伤,为了保命,不得已摘掉了,漫长的水路到了通州港,时间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伤口已经愈合结痂。
鹅姐夫怕吓到人,就在空空如也的左眼蒙了一块眼罩,看到九指驾车带着鹅姐和如意娘来到宝源店,鹅姐夫笑着去迎接,“九指兄弟!老婆!如意娘!你们都来了啊!哎呀,我没事。”
鹅姐快步跑着,她近年身子发福,一边跑一边喘,第一个跑到了鹅姐夫身边,“我……我瞧瞧……你的眼睛。”
鹅姐夫用手捂着眼罩,“哎呀,很丑,就像见鬼似的,怕吓着你。”
鹅姐坚持要看,鹅姐夫不肯给她看。
鹅姐河东狮子吼:“跪下!”
鹅姐夫膝盖比脑子反应还快一步,不由自主,立刻变软,就跪下了。
鹅姐迅速揭开眼罩看了,然后更加迅速的盖上,从来没有当众哭过的鹅姐落了泪,“以后这钱咱们不赚了,一把年纪,也该享福了,咱们儿子吉祥升了千户,出息了,你不用再出海拼命。”
杨数过来了,很是愧疚,“对不起,鹅姐,鹅姐夫是为了救我破了相,这只眼睛是我欠他的。”
鹅姐擦干眼泪,“欠他眼睛的不是你,是该死的江西土匪!我这就写信给我儿吉祥,学武从军这么多年,该派上用场了,剿了那帮江西土匪,给他爹报仇!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杨数低声道:“鹅姐,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咱们进屋慢慢说。”
众人到了宝源店客房,到了屋子里,关门关窗,杨数才交代了来龙去脉。
原来,在江西龙王庙港口,那帮土匪并不仅仅是土匪,还是宁王豢养的死士!
宁王想把儿子过继给皇帝,大肆贿赂京城达官贵人,但是一个藩王,俸禄和田地有限,哪来那么多钱?
江西有长江,鄱阳湖以及如渔网密集的水路,路过此地的商队络绎不绝,宁王和土匪勾结,拦路烧杀抢劫,掠夺的财富源源不断送到京城,为自己儿子的皇储之路打点铺路。
但是,土匪打劫杨数这种有镖局的商队,通常只是抢到东西之后就跑了,不会和镖局一战到底,杀人不是目的,财富才是。
为何偏偏要将杨数的商队斩尽杀绝呢?
是因那晚在龙王庙港口停留的,不只是杨数的商队,还有另外一个人——曾经的内阁首辅费宏。
这个费宏是江西人,成化二十三的状元,官至内阁首辅,后来告老还乡,回到江西老家。
宁王窥觊费宏在官场的影响力,屡屡向他示好,并就像贿赂东府侯爷一样,用重金贿赂他,要他推荐自己儿子当皇储。
费宏高居首辅之位都毅然决然告老还乡了,就是不想惹这些是非,怎么可能答应宁王?当然是严词拒绝了。
宁王恼羞成怒,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就派出手下死士土匪李镇,杀了费家族人,残忍的肢解其亲属,刨费家祖坟,甚至连费宏亲娘的墓地都被挖开了!
宁王以为用这种血腥的手段来威胁费宏,费宏就会就范。
但是,堂堂状元郎,还能够官至内阁首辅,意志坚定,怎么可能对一个藩王折腰?
费宏坚决不从,还秘密回京,去京城告御状,揭露宁王豢养土匪四处打劫求财、残害忠良的暴行。
费宏回京途中,夜宿龙王庙港口,土匪李镇得到消息,就带着群匪包围港口,想要杀人灭口。
刚好,杨数的商队也在港口停留,这么大的一块肥肉岂能放过?土匪们连商队也一起杀,为了遮掩费宏之死,必须不留活口。
江西土匪血洗龙王庙港口,杨数的商队、护送的三通镖局、还有保护费宏的家丁护院们联手抵抗土匪的绞杀。
土匪有三千人之多,众人不是其对手,原本都会全部死在龙王庙港口的,但天明的时候,转机来了。
费宏能够官居内阁首辅,身边的家丁护院都不是吃素的,拿着费宏的名帖和书信杀出一条血路,去附近驻军和官府寻求救援。
土匪见大军将至,就散了。众人这才捡回一条命。
到了通州港,费宏秘密进京告御状,因京城也有宁王的势力,杨数的商队不敢进京,就在宝源店里待着,等待皇上收拾宁王。
鹅姐听了,急道:“皇上不在京城,在宣府巡边,咱们儿子吉祥也在宣府。”
鹅姐夫说道:“所以需要再等几天,我不放心你和如意娘,就写信要你们过来。”
杨数叹道:“这第四次出海,一分没赚到,连本钱都赔出去一半,我今天要回一趟西府,跟侯爷交代,也跟侯爷说一下宁王要土匪追杀内阁首辅的事情,得小心宁王,莫要与此人有任何牵连,否则,整个张家都会被会拖下水,以后的生意就更没法做了。”
鹅姐问道:“经历这样的危险,你还要出海?”
杨数说道:“这次亏本,侯爷定不悦,我得再次组建商队出海,把钱赚回来,给侯爷一个交代。再说了,等收拾完宁王,剿灭土匪,肃清水路,路上就没这么艰难了。”
没错,西府侯爷爱财,曾经为了争夺两百倾田地,和亲家庆云侯府周家当街持械斗殴打起来了!如意的父亲刚子就死在那场械斗中。
这样的人,肯定不会接受亏本买卖,必须要杨数把亏的钱赚回来。
唉,杨数靠张家撑腰做生意,迅速做大做强赚大钱,背后也要被张家操控,为张家赚钱,谁都过得不容易啊!
外头下起了春雨,杨数风雨兼程,赶到西府,跟侯爷报了赔本的噩耗。
果然,听说赔钱,折进去一半的本钱,西府侯爷板着脸说道:“我投进十万两银子,你就拿着不到五万两回来了?太让我失望了。”
杨数跪地说道:“求侯爷给我一次将功折罪的机会,我愿意再次出海,这一回我一分分成都不要,所有利润全部归侯爷。”
事已至此,怒也无用。何况杨数开出的条件也够诱人。
西府侯爷说道:“等皇上收拾了宁王,局势稳定了你再出海,剩下的本钱就是你此次出海的本钱,我不会再加了,我给你一次改过的机会,你好自为之。”
杨数拜谢。
打发走了杨数,西府侯爷立刻要小厮去棉花胡同山东菜馆,把大哥东府侯爷叫来,西府侯爷叮嘱道:“你就说,是十万火急的事情,关系到张家生死存亡,一定要来!”
东府侯爷带着一身酒色之气来到西府,“找我干什么?是不是我家三小子失踪的事情?你不要瞎操心,他肯定是在京城玩腻了,出去找新鲜的玩去了,这小子像我,是个风流人物。”
“我像三小子这么年轻的时候,曾经去过泰山,找过泰山姑娘;下过扬州,买过扬州瘦马。不像现在老了,走不动,也玩不动了,唉。”
看着哥哥这幅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西府侯爷赔了钱,心情本就不好,现在更加不好了!
西府侯爷三言两语把宁王贿赂内阁首辅费宏未遂,杀他族人、肢解亲人、刨其祖坟,甚至追杀其人,在龙王庙港口和杨数商队大战的事情说了。
东府侯爷依然不当回事,笑道:“这种国家大事跟我说没用,我从来都不沾的,也从来不见这些藩王的人,更没有收过宁王的贿赂——估摸人家也瞧不上我,弟弟去给老祖宗说吧,老祖宗才是咱们张家的当家人。”
东府侯爷早就破罐子破摔了,西府侯爷长叹道:“你不知道吗?老祖宗如今连白天也是昏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了,来寿家的和芙蓉姑娘都跟我说,暗地里把板准备上,冲一冲。老祖宗都这样的光景了,我怎么好再打扰老人家清净呢。”
其实本该为老祖宗准备后事当然是东府侯爷,但来寿家的等人都晓得跟东府侯爷说了没有用,这事只有西府侯爷才会去做。
东府侯爷冷笑道:“行啊,你就赶紧准备吧,反正我是指望不上的,我将来就管着摔盆就行了。”
哼,你是个大孝子,就你会办事。但是,我才是张家宗子哟,摔盆可轮不到你。
看哥哥这个态度,西府侯爷差点气吐血!
虽然家就在隔壁,东府侯爷才不回家,去听妻子周夫人整天阿弥陀佛。
自从女儿张言华去世之后,周夫人不是抄佛经,就是拣佛豆,乞求女儿下辈子投个好胎,修个男身,不要再受生育之苦了。
东府侯爷依然去了棉花胡同,听钱帚儿刚学会的南曲。
见侯爷回来,钱帚儿放下琵琶,帮侯爷宽衣,娇嗔道:“侯爷,到底什么事情那么重要,把侯爷叫去了?我的曲子才唱了一半。”
东府侯爷躺在太师椅上,“说是什么江西的宁王派出土匪追杀内阁首辅费宏,和杨数的商队碰上了,就一起杀呗,杨数和费宏都逃出去了,已经到了京城,要告御状呢。”
钱帚儿一听,心中大惊,撒娇要侯爷详细讲。
之后,又是劝酒,把东府侯爷灌醉了。要抹儿去找宁王幕僚。
宁王幕僚还以为东府侯爷同意见他呢,赶紧赶到棉花胡同,却依然只有钱帚儿,顿时很失望,说道:“夫人把我当猴耍,我别无他法,只能在门口堵侯爷了。宁王殿下陆陆续续给了侯爷十五万两银子,再见不到面,我——”
钱帚儿打断道:“我有个天大的情报,你赶紧告诉宁王。你就说他派土匪追杀的内阁首辅费宏已经逃到了京城,要告御状呢……”
钱帚儿把江西龙王庙港口的追杀细节一一说明白了,“绝对是真,不信你去宁王就知道了,皇上若知道宁王胆敢勾结土匪,追杀内阁首辅,打劫过路商队,会给宁王什么好果子吃?要宁王早做打算,以免被杀个措手不及。”
宁王幕僚一听,顿时吓得屁滚尿流,当天就离开京城,赶往江西,再也不提和东府侯爷见面的事情!
送走了这个隐患,钱帚儿拿起酒壶,连杯子都不用,就对着壶嘴猛灌,末了,又哭又笑,“苍天啊!这一回你若还放过张家,我以后就骂你是个有眼无珠、不辨忠奸的狗天!”
甭管是苍天还是狗天,当今大明天子,正德皇帝朱厚照在宣府巡边,乐不思京,甚至在宣府建立镇国府,封自己为镇国公朱寿,把宣府叫做“家里”。
这一天,曾经的内阁首辅费宏秘密赶到宣府告御状,状告宁王为了逼他帮宁王的儿子当太子,勾结土匪,杀他族人,刨他祖坟。
听到费宏的血泪控诉,正德皇帝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老费啊,不是朕说你。当年你非要辞官归乡,朕不准,你非要走,朕为了挽留你,甚至派人烧了你的官船和行李物品,这都阻止不了你回江西老家。”
“幸好你们江西民风淳朴,你辞官才几年,又把你逼回京城,都找到朕的家里了。”
给这样一个不着调、坚决不肯生孩子的顽皮皇帝当内阁首辅,是费宏的噩梦,所以费宏坚决不干了,宁可急流勇退回老家江西——王延林的父亲王阁老也是如此,宁可回家乡苏州当个闲散人。
但家乡不是避风港,江西的宁王也折磨费宏,甚至,比起宁王残忍血腥的手段,这个皇帝简直就是个活菩萨!
费宏只得认输,“是老臣错了,求皇上给老臣主持公道,严惩宁王。”
正德皇帝玩笑归玩笑,还是办事的,当即派出驸马崔元——也就是西府崔夫人的父亲,以及太监赖义等等大臣,带着圣旨去江西,要求宁王立刻解散手下土匪死士,在王府原地待罪。
崔驸马等人带着圣旨南下,正德皇帝还不忘跟张永张公公打招呼:“朕还想在家里多住时日,要豹子营吉祥和赵铁柱先赶去,吉祥父亲瞎了眼。”
“啊?”张永大惊。
正德皇帝遮住自己的左眼,“瞎了一只眼,人没事。”
吉祥和赵铁柱听到消息,当即快马加鞭,赶往通州!
通州,宝源店。
风尘仆仆的吉祥看到父亲戴着一只眼罩的样子,很是心疼,“爹,还疼不。”
“不疼。”鹅姐夫都这个样子了还安慰儿子,“挖眼的时候喝了麻沸散,睡过去了,没感觉到疼,就是养伤的时候觉得眼睛痒痒,蚂蚁爬似的,又不敢动手挠,难受了一段时间,现在已经没有感觉了。”
吉祥忿忿道:“我一定要去江西剿匪,为父亲报仇!”
鹅姐夫忙道:“乖儿子,听话,莫要冲动,朝廷已经派了人去江西主持公道了,朝廷自会派兵剿匪,你可别单枪匹马的去,爹已经尝到了打仗的滋味,太残酷了,我们商队死的死,失踪的估计也死了,爹不想你有事,你就这里陪着爹。”
鹅姐夫还捂着眼睛装不舒服,“哎哟哟,眼睛怎么开始疼了?是不是连日下雨的缘故?吉祥啊,你去请个大夫给我瞧瞧。”
鹅姐夫是个慈父,为了稳住儿子,不惜装病撒娇。
吉祥去请了大夫,大夫给鹅姐夫看眼睛的时候,吉祥问如意娘,“如意知道这事吗?”
如意娘说道:“没告诉她,怕她在园子白白的担心难过,唉,瞒过这阵再说吧。”
吉祥说道:“如意今年二十四,明年二十五,按照张家的规矩,丫鬟到了二十五岁,或配小厮,或求了恩典出去,都要有个去处,如意娘,到时,我一起把你们母女都接出来吧。”
如意娘点点头,“是得出去了,没人配得上我的如意,我可舍不得我家如意胡乱嫁人。”
咳咳!吉祥轻咳了两声,把胸膛挺了挺,然后使劲给母亲鹅姐使眼色。
鹅姐会意,就牵着如意娘的手,到一旁说体己话去了,“如意的婚事自是不能草率——你对未来女婿有什么要求?”
如意娘说道:“人品好,长的好,脾气好,最重要的是如意看得上,若是我家如意看不上啊,管他什么人,我都不稀罕。”
吉祥一听,顿时放了心——这不就是照着我的样子说的么!
且说崔驸马等朝廷官员赶往江西时,从钱帚儿那里得到消息的宁王幕僚日夜兼程,抢先到了宁王府,向宁王禀告土匪是王府死士的事情已经东窗事发,费宏上了京城告上御状了!
宁王一听,晓得把儿子推向皇储、成为太子的事情是彻底黄了!
不如……
宁王狠狠将杯子一摔,说道:“盼儿子当太子、当皇帝是盼不上了,不如我自己当皇帝!正德皇帝这个连儿子都生不出来的废物!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本王就要造他的反!”
正德十四年,六月十四日,江西宁王杀了江西巡抚,宣布当今正德皇帝昏聩无能、不生皇储、国本动摇,他奉张太后懿旨,起兵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