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快天亮了,这很明显是男子的正常晨起,而她却在睡梦中无意地乱蹭了一段时间。林听顾不上裙子有点潮,猛地跳离床榻。
再看床榻,段翎不知何时醒了,正在看她,眼尾有潮意,染着红,似雪的脸也染薄红。他绯色的衣襟因她而松,露出大片皮肤,腰间系带也不稳,窄腰的线条姣好。
因为段翎缓慢地坐了起来,所以散开的长发顺着肩滑落,荡出一道弧度,似要撩拨人心弦。
林听不禁看了他好几眼,转瞬回过神来:“段大人。”
段翎拉过被她踹到床尾的被褥,盖了盖腰腹的位置,柔声道:“抱歉,弄脏了你的裙子,劳烦你换了裙子后,戴上面巾去唤守在三楼的锦衣卫,以我的名义,问他拿一套男子穿的新衣衫。”
“好,你等等。”林听自己有衣裙换,不用去问锦衣卫拿。
那些衣裙是李惊秋得知她被困北长街,托人送来的。但李惊秋急急忙忙的,只知道送换洗衣服,没想过送些解闷的小玩意。
而外人往北长街送东西的机会只有一次,用完就没了,即使父母是朝廷命官也不行。幸好她母亲给她送了衣物,否则林听也没裙子换,得跟段翎一样等着。
她放下隔开床榻的纱帘,到衣柜拿出新裙,换得极快。
林听既是不适应在有男子在的情况下换衣,又是想尽快去找锦衣卫给段翎拿衣衫。一想到他身上还沾着那些东西,她脸就发热。
尽管今天没直接看到他衣衫之下的景象,但也跟直接看到没区别了。林听系裙带的手有点颤。
奇怪。
之前也不是没看过,还碰过,今天的感觉怎么不一样了?之前的感觉是为弥补自己的过错,尴尬到死。现在的感觉也有尴尬,但还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林听竭力平复心情。
她放下纱帘捞起面巾戴上,跑出去,不到一刻钟,拿着新衣衫回来。这里是北长街,有成衣铺,虽说被封街后,没人做生意了,但店铺里还有些没来得及卖出去的衣衫。
林听越过纱帘将衣衫给段翎,再越过纱帘蹲到房门处,望那只灯笼,背对着床榻,等他换。
段翎换衣衫的速度不快不慢,换掉的衣衫在地上,脏的地方朝里叠,从表面看不出有什么不妥。换好衣衫后,他没立刻撩开纱帘出去,透过纱帘看林听的背影。
今天早上,她一蹭过来,段翎就醒了,看着她缩进他怀里,看着她张开手抱住自己。当丑陋起来时,他第一反应是离开她的,但她一蹭,他就下不了手了。
段翎敛眸,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走出来:“我先走了。”
林听见段翎不提方才,也不主动提,为他开门:“好。”她没问他今晚来不来,这个节骨眼问,似乎会有种诡异的暗示。
段翎衣冠整齐,面色如常,皮囊虽还昳丽,但看不出前不久在床榻之上无意间露出的勾人、魅惑姿态了。临出门前,他站住道:“今天是我巡查北长街。”
这是今晚也来的意思?林听眼睫一颤。
他握着绣春刀,接着道:“但晚上需要留在北镇抚司处理公务,今晚就不来北长街了。”
怎么感觉像丈夫给妻子报备晚上不回家呢?一定是她的错觉。林听“唔”了声,看了段翎一眼,忽地拉住:“你还没戴面巾。”
她被隔离那天看到段翎,就说过一遍了,让他出门戴面巾。
这两天,段翎每次来找她,都会沐浴过一番,换一身衣衫,或洒大夫做出来的药水,这很容易看得出来。防疫工作做得还算到位的,避免带病毒进房间里。
但怎么就不戴面巾?
反正他出现在她门外都是没戴面巾的。林听当时以为段翎是在敲门前摘下了,所以才没在意。
可今日见段翎出门也不戴,林听无法坐视不管。
她拿出没用过的面巾,塞他手里:“这是我没用过的,你戴上再走吧,别抱侥幸,觉得瘟疫不会传给你。”要是你感染了,再来见我,我岂不是也要被感染了?
虽说林听很感谢段翎在百忙中抽时间来这里,但安全第一,她不想他染病,也不想自己染病。
林听接过段翎的绣春刀,让他空出手去戴面巾。
在她的灼灼目光之下,段翎指尖微动,终于擡手戴面巾。垂下来的面巾挡住了他下半张脸,让人忍不住盯着他露出的上半张脸看,美人尖好看,眉眼如画。
哪怕他戴上面巾,也难掩殊色,一看便是美人。
林听默默地摩挲着绣春刀鞘身的雕纹,待段翎戴好面巾,还绣春刀给他。段翎拿回绣春刀,不多言,转身走了。
等他走后,林听领了锦衣卫送来的饭菜,关起门发疯。
她怎么可以对段翎做那种事,既不是系统的任务,又不是情非得已,必须要那样做。睡觉冷就冷,横竖冷不死,乱动什么?
发完疯,林听想躺下,快走到床榻时又刹住脚。即便段翎换过了上面的被褥,也没什么异样的气息了,还有一缕淡淡香气,看着也还是会不自在。其实他泄出来的那一瞬间,她感受得非常清晰。
夏季衣衫很薄,他们又紧紧地挨着,醒后必定会有感觉的。
林听坐到罗汉榻上喝水静心,用手给自己扇风,紧接着发现自己换下的那套湿衣裙被段翎一并带走了,大概率是拿去扔掉。
毕竟被困在北长街,没机会洗干净,也没机会找地方扔,总不能朝街上扔,随地扔东西不可行,更别提里面还有她的贴身衣物。
早知会发生这样的事,她不舒服也睡那张小罗汉榻了。
林听正为此心猿意马着,窗边传来一道极轻的攀爬响声,她立刻将早上的事抛之脑后,躲到靠近窗的那根柱子后,手伸到腰间,握住把迷药,准备随时洒出去。
段翎和送饭的锦衣卫只会在房门外出现,会偷偷靠近窗外的,很可能是想通过攀爬房屋逃出北长街的人,她不可掉以轻心。
一人从窗外跃进来,轻松落地,低声唤:“林乐允。”
今安在?
林听一喜,从柱子后出来:“还真是你,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今安在利落关上窗:“我听说北长街被封,想到了你,因为觉得以你谨小慎微的性格,那日回去会走一条离东街很远的路,而这条路很有可能是北长街。”
当然,他没仅凭一个猜测就来了北长街,而是先到林家打听消息,确定林听是否真的被困。
确定后,他才行动。
不过被困在北长街的人太多,今安在没法立刻锁定她的位置,又不能大张旗鼓地找,他只能靠自己,找到了今天才找到。
今安在轻描淡写道:“我是趁锦衣卫交直的时候进来的。”
林听坐回罗汉榻上,感动道:“那也太危险了,如果你被锦衣卫发现,要被扣下来的。但你确实够义气,就冲你今天冒险来看我,回去我送你一份大礼。”
他打量了下房间,很干净,桌上还有一份没吃的饭菜,嘴毒道:“我只是来看你死了没。”
她登时收回感动:“我决定收回送你一份大礼的话。”
今安在抱长剑,倚着柱子,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段翎是锦衣卫指挥佥事,应在负责被封的两条街,你没让他把你弄出去?”
林听感到无语:“拜托,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他虽是锦衣卫指挥佥事,但擅自将有可能染病的人带走,怕是要被撤职。”
他静静听完,挑了下眉,别有深意问:“你怕连累到他?”
林听:“……”
她解释:“我没染病,等三天就能出去了,为什么要找关系出去?退一步来说,我染病了,找关系出去,岂不是祸害人?”
祸害的还会是最亲近的人,母亲、陶朱、段馨宁她们。
今安在:“你说得有道理,可留在北长街更易染病,昨天我也潜入了北长街,发现有不少同你一样被困的人发热了。今天,他们确认染病,已被锦衣卫带走。”
林听知道他想说什么。
“可能是他们不小心接触过染病的人,我敢肯定,我没有碰到过,被困后也立刻找东西来遮住口鼻了,至今没出过房门半步。”
今安在:“所以你是真的铁了心要在北长街待够三天?”
林听坚定道:“过了今天,我明天就能走了。要是我现在叫你带我走,算是‘逃犯’,即使我最后被确认没染病,也有罪,到时就不能回去见我阿娘了。”
所有被困的人都要登记在册,方便观察身体状况,官府还知道他们家住何处,姓甚名谁。
今安在知道林听的选择了:“随你,你要是染病死了,我过来给你收尸。不对,得瘟疫死的人的尸体是要被官府烧掉的。”
林听想拿杯子砸死他,怕惊动守在外面的锦衣卫,忍住了。
“别诅咒我,谢谢。”
据今安在所知,时至今日,死了那么多人,朝廷仍没找到治好瘟疫的药。最奇怪的是,那些染病的人被带走后皆变得杳无音讯。
染病有朝廷命官和世家大族的人,他们被带走后,竟然也没了消息,他们的家里人对此闭口不言,有几家还悄悄准备棺材。
锦衣卫还没说他们病死,他们的家里人为何提早准备棺材?
这可不吉利,治瘟疫的病只是暂时还没找到而已,又不是永远找不到。除非那些人提前知道什么消息,知道他们必定会死。
今安在曾试着调查,但没查到任何消息:“段翎可曾和你提过染病的人都会被带去何处?”
林听如实道:“没有,他只说过官府将他们集中起来了,具体会被带去何处,他没说,我也没问。”毕竟这算锦衣卫的机密了。
她纳闷:“怎么突然问这个?”他又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
今安在还没调查清楚,不会随意下定论:“就随便问问,没什么事,我先走了。”他走向窗。
林听忽想到跟踪过自己的人,喊住他:“还有,你离开北长街后能不能帮我查一个人。”
“查谁?”
“东厂厂督,我和令韫去东宫那日,发现有人在跟踪我们,我怀疑是这个厂督指使的。”
今安在分析:“东厂厂督?我听说过他,但没见过。东厂历来跟锦衣卫争权,他派人跟踪你们,是想抓住段翎的弱点?”
林听耸了耸肩:“不清楚,你就说能不能查吧,你要是不能查的话,我出去再想办法查。”
“能。五十两。”
“你去死吧。”林听擡腿就要踹今安在,他却跳出窗外躲开,轻功了得,身手矫健,没几下便攀过旁边的房屋,消失在她眼前。
*
今安在一离开北长街便去调查林听说的东厂厂督,发现他是成年后才做的太监,摸爬滚打数年,坐上厂督之位,杀过不少人,阴狠毒辣程度跟锦衣卫不相上下。
踏雪泥此人今年虽四十岁了,但长得好,又是太监,模样显得年轻,看着只有三十出头。
至于踏雪泥成为太监之前是什么身份,家住何方,有无亲人,有无妻儿等等,今安在查不到,这些事跟被人抹去了似的。
不过踏雪泥近日是否有派人跟踪林听,他还是可以查到的。
踏雪泥不仅派人跟踪林听,还派人跟踪她母亲李惊秋。今安在能够理解他派人跟踪林听,想威胁段翎。跟踪李惊秋作甚?拿林听母亲威胁段翎?感觉不太可能。
今安在利用江湖关系,查踏雪泥查得很快,刚入夜就查完了,也有踏雪泥没多少事可查的原因。
他当即又回到北长街找林听,将今日所查到的事告诉她。
林听一听,跳了起来,抓住他问:“他还派人跟踪我母亲?你可查到他为什么要派人跟踪我和我母亲?”真的是因为段翎?
今安在沉吟片刻:“恐怕只有踏雪泥自己才知道真正原因了,他手底下的人仅领命行事,不知缘由,我也无从查起。”
她担忧:“他除了派人跟踪我母亲,还有没有做别的事?”
他背靠窗,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长剑:“没,至少目前为止没有。你怕他伤害你母亲?”
林听抿唇:“肯定啊。”事关李惊秋,更加马虎不得。
今安在将长剑挂回腰间,站直身子:“你怎么不告诉段翎?他是锦衣卫,还一直在跟东厂斗,想查踏雪泥,比我更轻而易举。”
不知道为什么,她潜意识不太想找段翎查这件事。林听渐渐地恢复冷静,回到桌前吃晚膳,边思忖边道:“找你不行?”
“也不是不行,只是好奇你不找他的理由,怕麻烦他?可你们都快成婚了,还怕麻烦他?”
林听没回。
房外骤然响起敲门声,她吓一跳,示意今安在别说话。锦衣卫早就送晚膳来了,应该不是来送饭的,段翎说过今晚要留在北镇抚司处理公务,也不会是他。
“何人?”
“段翎。”段翎又慢条斯理地说出了他的名字。
林听吃惊。天黑了,她也不催促今安在离开的原因是知道他今晚不会来:“段大人?你不是说今晚要留在北镇抚司处理公务?”
门纸倒映着段翎颀长的身影:“提早办完便又来了。”
林听瞬间变得手忙脚乱,忙不叠指了指窗,让今安在先走,他却朝她摇头,无声地说不行。
现在是锦衣卫在街上巡逻的时辰,有一队锦衣卫恰好就在林听住的房间正下面。若今安在此刻跳窗出去,定会叫他们看见。
他有把握在这群锦衣卫手底下逃走,只是他们会看见他从林听住的房间出来,她会有麻烦。
林听顺着今安在的视线看去,也看到了楼下那一队锦衣卫。
段翎又出声了:“你在里面干什么?”
她忙想解决的办法:“在换衣服呢,我换好衣服就给你开门。”天杀的,怎么就那么巧,被段翎撞上今安在潜进北长街。
林听念及今安在跟段翎的武功相当,他听不见段翎的呼吸声,段翎也不能听见他刻意隐藏的呼吸声,拉他走到衣柜,塞他进去。
床榻是实心的,藏不了人,房间又没多大,能藏人的地方只有这个小衣柜了,她也是没办法。
“林乐允,你觉得它能装得下我?”今安在用口型说。
今安在虽瘦,但四肢修长,还高,这个比寻常衣柜要小一半的客栈衣柜对他来说有点逼仄了。
林听也用口型说:“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忍忍吧,快进去,你不能被困在北长街。”锦衣卫会将被困的人调查得清清楚楚。
今安在:“……”
她用力推今安在进去,他勉强地收长腿进去,全身上下紧挨着柜板,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今安在刚进去,林听就关上柜门,去给段翎开房门了。
段翎看着沿她脸颊滑落的汗,缓缓问道:“你怎么出这么多汗?”今天虽有点热,但待在房间里换衣服,是不会出这么多汗的。
林听撒谎不打草稿,张口就来:“整天坐着无聊,方才我随便跳了跳,活动活动筋骨,出了身汗。听到你的声音,才去换衣服的,有些汗还没来得及擦。”
段翎拿出一张染着沉香的帕子,递到她面前:“擦擦吧。”
“谢了。”林听没跟段翎客气,接过来就擦,她以前也给他用过几张帕子,算是有来有往了。
段翎进房坐下了。
林听想找个借口支开段翎,给躲在衣柜里的今安在离开的机会:“段大人,你这几天不是忙着巡街,就是忙着处理北镇抚司的其他公务,可有回过府上?”
段翎的鼻子几不可见地动了下,擡眸笑望她:“我今晚是先回了一趟府里,再来找你的。”
那就不能以他让回家看看的名义让他走了,林听内心苦恼,脸却笑,坐到他对面,看他身后的衣柜:“那就好。你用晚膳了?”
段翎淡声道:“和前两晚一样,我是用过晚膳来的。”
衣柜里的今安在静默地听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话。前两晚,这话的意思是他们前两晚都待在一起,还没成婚便同床共枕了?
那今晚呢,难道他要待在这小到不能再小的衣柜里一晚上,看他们睡觉?今安在挪了挪因曲起来而发麻的腿,没发出动静。
林听趁段翎没留意,看了眼衣柜:“明天我就能走了,你今晚可以不用留下来陪我的。”
“你赶我走?”
她一脸为他好的表情,真诚道:“当然不是,我睡相不好,怕会连累你睡不好觉,你白天要办差,晚上睡不好是不行的。”
段翎摘下护腕,袖子变宽松,垂下来也还是能挡住手腕的疤痕:“没事,我不介意,况且你我以后也要同床共枕,总得适应的,我适应你,你适应我……”
林听顺着他的话道:“说得没错,可不急于一时,可以慢慢适应,你最近太忙了,得休息好,正所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快答应吧,她祈祷。
尽管段翎没听过“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个说法,但能大概猜出她想表达的意思:“我习惯了,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林听一紧张就想喝水,这次也不例外,倒了杯水来喝。
段翎忽道:“你身上怎么会有旁人的味道?”
林听刚喝进嘴里的水全喷了出来,有些喷到他脸上:“你说什么?”什么叫她身上有旁人的味道?林听下意识闻了闻自己。
段翎很有耐心地重复一遍:“你身上怎么会有旁人的味道?”她喷到段翎脸上的水顺着皮肤滑落,落到唇角,张嘴说话时,水流进唇齿,他咽了下去。
林听这才想起拿帕子给他擦脸,可身上只有他给她擦过汗的帕子,她自己的帕子在罗汉榻那里放着,于是快步走过去拿。
她刚拿到帕子,身后就响起了衣柜被打开的声音。林听身子一僵,猛地转身:“段大人!”
段翎看着衣柜里的今安在,轻声道:“原来是今公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