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第02章姐,我就是……有点累了。……
第一波防控直到四月底才逐渐解禁。
五月初,祝满仓回校上课,陈念安没回A大,学校发了通知,2016届本科生的毕业论文答辩将以线上形式进行,闻锦程、吕焕麟等外省学生此时大多留在老家,想回钱塘也很麻烦。
陈念安没想过自己在A大的最后一个学期居然是这么度过,他几乎没有机会回学校,在家里通过了论文答辩,等待着领取毕业证的通知。
周末时,他带祝满仓回到光耀新村,先去202室看望刘爷爷,又去阿祥叔叔的店里剪头。
阿祥招了一个小学徒,个头小小的,老家在贵州,刚来钱塘不久,屁颠屁颠地帮祝满仓洗头。
“大哥,我手不重吧?”搓头时,小学徒问祝满仓。
“不重。”祝满仓躺在洗头椅上,听得别扭,说,“你别叫我大哥,你不一定比我小。”
“你几岁呀?”
“十六。”
小学徒很高兴:“诶?我也十六,我农历三月生的,你呢?”
“我前几天刚过的十六岁生日。”
“哈哈!那我真的比你大哦,你还在上学吗?”
“嗯,我念高一。”
“我去年初中毕业就没上学了,我爸在钱塘打工,让我过来跟他一起找活干。最近活不好找,我就想学门手艺,以后可以回老家开个理发店。”
小学徒是个话痨,祝满仓和他聊了会天,陈念安听全了他们的对话,回家路上,两人各骑一辆共享单车,他开始给祝满仓“打预防针”。
“你看阿祥叔叔店里那个男孩子,和你一样大,已经出来打工了。”
祝满仓:“嗯。”
陈念安:“你有什么想法吗?”
“什么想法?”祝满仓很奇怪,“他不上学又不是我的责任,我上学上得好好的呀。”
“我的意思是说……”陈念安字斟句酌,说得艰难,“祝满仓,在咱们国家,十六岁是一道坎,虽然还不算成年人,但已经可以找工作了,可以自己坐飞机、坐高铁,所以很多小地方的人到了这个年龄会出来闯荡社会,租个房子,自己独立生活。其实每个人都一样,你,我,到了一定的阶段就得离开家,或早或晚罢了。雏鸟离开家,才能飞得更高更远,总有一天,咱俩也会分开的,各过各的日子,就像姐姐那样。”
祝满仓:“?”
他没听懂陈念安的“暗示”,说:“哥,你在说什么呀?姐姐会回来的,咱俩分开还早着呢,姐姐回来后肯定也会住回家里,咱家房子那么大,住我们三个绰绰有余,谁都没必要出去单过啊。”
“嗯,对。”陈念安笑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六月初,A大公布新一届的研究生录取名单,吴昊浩顺利上岸,他在朋友圈发了这个好消息,顺便官宣恋爱。
【吴昊浩】:
你我相识于2004年,九年同窗,七年暂别,2020年9月,我们的缘分将在A大继续,张珂,谢谢你愿意和我一起往前走。
九宫格是吴昊浩和张珂从小到大的合影,从小学一年级的秋游大合照开始,到最后一张“两只相牵的手”结束。
陈念安看着照片,发现自己也露了两次脸,一次是小学毕业照,一次是六年级参加厨神争霸赛时的三人获奖合影。
那是祝繁星拍的照片,他举着奖杯站在中间,故事的男女主角则站在他左右两边。
陈念安看笑了,给吴昊浩点赞,评论道:【那个电灯泡真碍眼,怎么不给他打个马赛克?】
张珂回复:【哈哈哈哈哈】
当天晚上,祝满仓住在学校,陈念安独自在家,他买来两罐啤酒,坐在沙发上慢悠悠地喝着,属于借酒壮胆。
距离毕业不到一个月,他想为自己最后争取一次。
陈念安把那张三人合影发给祝繁星。
【磐石】:姐,你还记得吴昊浩和张珂吗?他俩谈恋爱了。
【Stella】:啊???
【磐石】:通个视频?
祝繁星最近居家办公,也在公寓里,她打来视频,一张脸素面朝天,顶着一头略微长长的短发,问:“吴昊浩?耗子?他和张珂谈恋爱了?他俩怎么会在一起的?”
陈念安说:“他俩高中三年一直有联系,张珂念高中时瘦了很多,变漂亮了,上大学后我们三个有时候会一起吃饭,在我眼皮子底下,他俩就眉来眼去的,只是始终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直到现在,耗子考上了A大的研究生,他俩才正式确定恋爱关系。”
祝繁星问:“为什么要等考上研究生才确定关系?”
“怕张珂的爸妈不同意呗。”陈念安说,“一个是985高校本科毕业,又保研成功,一个是双非本科,这要是结婚了,别人一定会说张珂是下嫁,所以耗子才拼了命地考A大。”
祝繁星皱起眉:“这么现实的吗?”
“对啊。”陈念安看着她的脸庞,说出口的话语意有所指,“流言蜚语最伤人。”
祝繁星:“……”
陈念安笑了笑,扯开话题:“姐,今年夏天,你还能回来吗?”
“我估计不行。”祝繁星说,“航班特别少,机票非常非常贵,最麻烦的是入境后还要隔离两周,我休假的时间本来就不多,这怎么回去?”
“没事。”陈念安说,“安全第一,你还是别回来了。”
祝繁星很是沮丧:“我可想你们了,你的生日礼物还在我这儿呢,现在寄都不好寄。”
陈念安说:“没关系的,等以后再说。”
两人同时沉默了一会儿,又一同开口。
陈念安:“姐……”
祝繁星:“小老虎……”
陈念安笑了:“你先说。”
祝繁星说:“你先说。”
“好,我先说。”陈念安说,“姐,我想和你确认一下,咱俩是不是真的不能在一起?”
祝繁星惊呆了:“你说什么?!”
“我说,谈恋爱,像吴昊浩和张珂那样谈恋爱。”陈念安的语气格外平静,“如果我不是你的弟弟,你会喜欢我吗?”
祝繁星说:“可你就是我弟弟啊!”
陈念安说:“我不是,他们都说我不是。”
祝繁星:“他们是谁啊?”
“很多人,他们都说我和你没有血缘关系,我们也的确没有血缘关系。”陈念安叹了一口气,“姐,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真的……一点也不喜欢我吗?不是姐姐对弟弟的那种喜欢,是女人对男人的那种喜欢,你对我真的没有感觉吗?”
祝繁星答不上来,因为很难说清内心的感受。
“我……”她烦躁起来,“陈念安,你为什么突然又这样了?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你自己选了第一个的。”
陈念安问:“你还记得第二个选项是什么吗?”
祝繁星一愣:“记不清了。”
陈念安说:“我记得的,你说,我要是执迷不悟,那我们就只能做两个陌生人。”
祝繁星:“……”
她感到害怕:“你想说什么?陈念安,你要改选项吗?”
陈念安说:“是有这个想法。”
“你别傻了!”祝繁星说,“陈念安,先不提别人怎么议论我们,我问你,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在一起了,后面又分手了,怎么办?”
陈念安表情困惑:“我们在一起了……为什么会分手?”
祝繁星说:“分手的理由多了去了,又不是谈了恋爱就一定能在一起的。我和你的关系那么特殊,如果我们分手了,我们就再也回不去了!什么分手以后做朋友,那都是假的,何况我们不是要做回朋友,我们是要做回姐弟!那有多尴尬你想过没?我们要是分手了,可能就老死不相往来了。”
陈念安就一句话:“我们不会分手的。”
“这又不是由你说了算。”祝繁星一拍脑门,“还有,现在外面这个情况,我一时半会儿回都回不去,也不知道要在这边待多久,你想让我怎么回答你?说,我们可能会在一起,这不是给你画饼吗?这是很不负责任的回答,是在拖着你,陈念安,你怎么就……这么死脑筋呢?”
“你别嚷嚷,我又没来找你吵架。”陈念安居然笑了起来,“好吧,我知道了,你其实是有一点喜欢我的,但还是不打算和我在一起,是这个意思吗?”
“我……”祝繁星羞得满脸通红,“你是不是又喝酒了?”
“嗯,只喝了一点点。”陈念安拿起啤酒罐给她看,“两罐,没醉,清醒着呢。”
“你这个人真的是,喝什么酒啊!”祝繁星懊恼地说,“陈念安,我跟你说实话,我搞不清楚我对你的喜欢到底是哪一种,我肯定是喜欢你的,但我很怕我把爱情和亲情弄混了,我也怕你把爱情和亲情弄混了。你现在还很年轻,做什么都不管不顾的,而我比你大四岁,我会知道弄混了后果很严重。开始后就没有回头路了,如果发现错了,我们就回不去了,我不想失去你陈念安,我想,你也不想失去我吧?”
陈念安垂下眼眸,长久不语。
祝繁星放柔语气,劝他:“小老虎,我对你的喜欢,你应该能感受到,你对我的喜欢,我也能感受到,我们……至少在我回国之前,我觉得我们应该保持现状。你要是遇到喜欢的女孩,尽管去追,我绝对不会干涉,要是遇不到……那就等我回去再说,可以吗?”
“嗯。”陈念安又擡眸看她,一双眼睛清清亮亮,眼底还有笑意,他说,“姐,我就是……有点累了。”
没有人能感同身受陈念安的疲倦,那巨大的心理压力已经压了他好多好多年,他一直咬着牙在硬扛。
生活中的琐事也叫人头疼,他从未退缩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照顾好自己的同时,又把祝满仓抚养长大。
他想,他欠祝繁星的恩情,应该还清了吧?
——
六月底,防控不是很严,A大排除万难举行了2016届本科生的毕业典礼,除了个别地区的学生回不来,比如闻锦程,大部分学生从各自家乡赶回学校,戴着口罩,穿上学士服,从校长手里接过学位证。
陈念安的同班同学都以为他会去施老师的工作室工作,就算不去,也会留在钱塘,因为家里还有个弟弟需要他照顾。
他没有把自己的去向告诉他们,甚至没有告诉祝满仓。
陈念安决定任性一把,怕小伙子知道后大闹天宫,把房子都给拆了,他想,这烂摊子就该交给祝怀雯和祝怀军去解决。
他只把计划告诉给吴昊浩和张珂,并要求他们保密,吴昊浩不太能理解,问:“那你弟弟怎么办?”
陈念安说:“他的爸爸和姑姑会照顾他的。”
他买好火车票,只打包了一个24寸拉杆箱,连衣服都带得不多。祝满仓1米82了,兄弟俩的衣服可以混穿,陈念安决定把大多数衣服留给他。
至于姐姐送的礼物,那么多,真的很难带。陈念安蹲在房间收拾时,心想,既然打算放下,干脆放得彻底一些吧。
玩具宝剑、虎头帽、旧书包、羽毛球拍……他全都没带,只带上了那只巧虎玩偶。
他给祝怀雯打电话,告诉对方,自己买了7月10号的高铁票,祝怀雯问他要去哪儿,陈念安冷冷回答:“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在七月十号之前,找人来照顾满宝就行了。”
祝怀雯:“……”
这时候,祝怀雯骑虎难下,其实已经后悔了。
世事难料,防控措施层层加码,指不定什么时候整个小区就会封锁,祝怀军不大愿意回来,祝怀雯求了他好多天,祝怀军才买好火车票,十号当天晚上抵达钱塘。
临出发前几天,陈念安去了一趟钱塘动物园,想和老虎汉森道个别。
受客观因素影响,他已经半年多没来这里,上次来还是去年年底。
那是冬天,虎爷爷汉森没有待在虎山,而是安静地趴在虎舍里,大概天气太冷了,它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肉眼可见地失去了活力。
陈念安记挂它,想看看到了夏天,汉森会不会快乐一些。
可是,他没能见到汉森,熟悉的虎山和虎舍内都没有它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只皮毛漂亮、活蹦乱跳的东北虎。
陈念安费尽周折找到饲养员高叔叔,问他,汉森去哪儿了?
“汉森?死啦!”高叔叔的语气并不悲伤,脸上还挂着笑,“它早就活够岁数了,今年二月把它移到外场养老,没多久就死了,老死的,很有福气。”
有福气吗?
坐公交车回家的路上,陈念安望着窗外,心里难过得想哭,最终还是忍住了眼泪。
他二十二岁了,再也不是那个会在公众场合放声大哭的小男孩。
钱塘还是那么美,那么繁华,并没有因为严峻的形势而出现萧瑟气息。陈念安的视线掠过那些熟悉的街道,低落的情绪竟渐渐上扬,他欣慰地想,汉森大概是与他心有灵犀,知道他即将离开,所以它才选择不再陪伴。
它终于解脱了,彻底地解脱了。
而他,也将开始新的旅程。
一切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只有祝满仓毫不知情,他放暑假了,每天乐呵呵地在家看电视、玩手机、做作业、练嗓子,最喜欢的事是和邱梓涵通着视频弹吉他,还有一起上游戏。
七月十号上午,祝满仓如往常一样睡了个大懒觉,起床后走到客厅,喊了一声:“哥?”
家里没人,桌上有一份早饭,肉包、鸡蛋和牛奶,祝满仓没多想,先去卫生间洗脸刷牙,洗漱后,端起肉包去厨房加热。
盘子离开桌面,底下出现一个信封,上面写着:To祝满仓
祝满仓“咦”了一声,搁下盘子,从信封里抽出一张信纸。
他展开看,看着看着,眼睛瞪大了。
——
站台上,陈念安排队上车,找到自己的座位,把箱子搁到行李架上,又把电脑包放到脚下。
这趟高铁只在钱塘停留两分钟,他刚坐稳,列车便关门启动。
车厢里人人戴着口罩,邻座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哥,热心地与他闲聊:“小伙子,去哪儿呀?”
陈念安也戴着口罩,一双眼睛露出笑意,回答道:“去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