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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念繁星 第七卷 念念繁星 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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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2章第33章爷爷,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负……

    解禁后的那波爆发式感染对陈念安和祝满仓这样的年轻人来说的确影响不大,在家扛几天就过去了,可对刘爷爷这样的肺癌病人来说,就是雪上加霜,致命一击。

    俞奶奶给陈念安打电话,说刘爷爷坚持不做手术,一月初不慎阳了以后,他的情况急转直下,在ICU待了一个星期才转回普通病房。

    医生说已经没有手术的必要,靶向药非常贵,病人年纪大了,全身机能衰退,用下去也不一定有效果,建议家属将病人送去临终关爱病房,用止疼药缓解病痛。

    刘安安独自一人赶回钱塘,一家人商量后,刘爷爷说:“不治啦,就去那个什么病房吧。”

    刘安安忍着悲痛,把老父亲送去某医院的临终关爱病房,刘爷爷一天比一天虚弱,癌痛夜夜折磨着他,让他难以入睡,只能靠大剂量的止疼药和安眠药缓解痛楚。

    俞奶奶天天来医院陪他,趁他清醒时,问他:“老头子,你还有什么心愿没?想见见外孙和外孙女吗?我让女婿把他们带过来呀?”

    “不用啦。”刘爷爷说,“他们说的话,我也听不懂,大老远的飞过来,机票多贵啊。”

    俞奶奶问:“那你还想见见谁?”

    相熟的亲人、朋友、老邻居、老同事都来过了,刘爷爷望着天花板想了一会儿,说:“我想见见念安,还有星星和小满宝,他们也是我的孙子孙女啊……”

    祝繁星买了三张飞机票,次日清晨就和陈念安、祝满仓一起飞回钱塘。

    他们在医院旁的酒店订了两间房,放下行李后,三人立刻前往医院看望刘爷爷。

    刘安安在电梯口等他们,这一年她四十八岁,已经是个身材发福的中年女人,长得和俞奶奶越来越像。

    陈念安好多年没见她了,对她的观感十分复杂,他知道刘安安在德国生活并不容易,也会打钱给爷爷奶奶花,但还是控制不住地会对她产生怨气。

    人要为自己而活,这话是没错,可爷爷奶奶并没有亏待过刘安安,他们和郭晓春的父母完全不一样。陈念安见证了爷爷奶奶的晚年生活,智能社会发展起来后,两个老人被折腾得够呛,前些年陈念安三天两头地往202跑,帮二老解决各种问题,直到他离开钱塘。

    去北京前,除了放不下祝满仓,他最放不下的就是爷爷奶奶。

    刘安安领着他们去往病房。

    临终关爱病房所在的楼层和别的楼层不太一样,布置得温馨舒适,不像医院,更像酒店。陈念安还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听到有人在凄厉地喊叫,不知出自哪个房间,祝满仓被吓得一哆嗦,问:“谁在叫啊?”

    刘安安说:“一个大伯,每天除了睡觉,醒过来就开始大喊大叫,我们也没法说什么,来这儿的病人哪个不疼?只是有人能忍住,有人怎么都忍不了。”

    刘爷爷住单人间,房间布置得还挺好看,很像某户人家的一个卧室,家具是原木色,暖色系窗帘印着碎花图案,墙上挂着大彩电,窗边甚至还有一套书桌椅和一张单人沙发。

    老头儿靠躺在病床上,俞奶奶陪在他身边,他看到走进屋来的三个年轻人,咧着没牙的嘴笑了起来:“念安,星星,满宝,你们来啦。”

    如果忽略掉他那瘦脱了形的外貌,单看精神状态,陈念安很难将他与临终病人联系起来,刘爷爷像是很高兴,招呼他们坐下,还让俞奶奶给他们拿水果吃:“都是人家送来的,我也吃不下,你们年轻人胃口好,多吃点儿。”

    陈念安的眼泪掉了下来,坐在病床边,抓住刘爷爷的手,喊他:“爷爷,你会没事的。”

    刘爷爷被逗笑了,笑着笑着又皱起了眉,“哎呦哎呦”地叫唤了几声,才缓缓开口:“念安,别哭,爷爷活够啦,没有遗憾啦,该交代的事我都交代清楚了,走之前还能再见见你们,爷爷很满足啦。”

    祝繁星和祝满仓都哭了,没有人知道刘爷爷还能撑多久,也许是一个星期,也许是一个月,也许是三个月。

    祝繁星不想让气氛太悲伤,搭着陈念安的肩膀说:“爷爷,我和陈念安还没办喜酒呢,我们结婚时,你和奶奶要来啊。”

    刘爷爷不吃这一套,说:“让你奶奶做代表就行,我就不去啦,喜酒喜酒,我又没得喝酒,喜烟也不让我抽,去了也没意思。”

    俞奶奶说:“怎么没得喝?你能喝的呀,这几天你不是总要抿两口白酒么。”

    祝繁星问:“爷爷还喝酒啊?”

    “之前是戒了。”俞奶奶说,“来这儿以后就让他喝了,反正喝得也不多,他想喝就让他喝点儿,医生说了,想吃啥就吃啥,没什么忌讳的。”

    那个不知名的老伯又嚎了起来,刘安安关上门,把声音隔绝在外,刘爷爷说:“我听说,这儿每天都有人走,有时候一个两个,多的时候能有三五个。这地儿挺好的,用的那个药啊,能让人想睡觉,也不会太疼,我今天专门让护士少用点药,知道你们要来,我想和你们多说说话。”

    三个年轻人在他床边坐下,祝繁星还真剥了一个耙耙柑,边吃边和爷爷聊天。

    刘爷爷精神很好,看着三个孩子喜欢得不得了,絮絮叨叨地说起很久以前的事。

    “我第一次见到怀康时,咱们家那栋楼造好没多久,怀康来看房,准备装修,我一看这小伙子,大高个儿,长得真英俊,要不是当时安安还太小,我都想让他做我女婿,结果他告诉我,他大学就谈上对象了,正准备在那个房子里结婚呢。”

    “那是……1992年,对,1992年,怀康就和念安现在差不多大,二十四五岁,多好的年纪啊。文月也是个好姑娘,可惜啊,走得太早,唉……都没机会看看现在的世界,变化多大呀。”

    “后来,星星出生了,怀康和文月抱着孩子回家时,我还去看了,小毛毛头皮肤白得很,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可爱笑了,一逗就嘎嘎笑,特招人喜欢。”

    “怀康样样都好,就是命不好,老婆走得早,还摊上一个混账弟弟。那会儿祝怀军老来光耀新村躲债,为了这个不成器的弟弟,怀康和文月没少吵架。”

    “星星还没断奶的时候,文月就生病了,换成现在,估计她也不会走得这么早,那会儿医院条件不行,治不了。怀康在医院照顾文月时,我和老太婆有时候会帮忙管一下星星,星星才一岁多呢,话已经说得很利索了,我当时就说,这姑娘是个读书的料,脑子随了怀康和文月,聪明。”

    “文月走了以后,很多人给怀康介绍对象,他都没答应,说女儿还小,他工作又忙,没时间找对象。我知道,其实他是怕再找一个老婆,会对星星不好。”

    “就这么过了几年,采岚来了。”

    “我第一次见到采岚时,就觉得,这姑娘不错,文文静静的,一看就很善良,她告诉我她做过星星的幼儿园老师,我想这敢情好,幼儿园老师肯定喜欢孩子啊。”

    “她对星星真的很好,星星也很喜欢她,我问了一下怀康,怀康说,采岚以前结过婚,老公去世了,在老家有一个儿子,比星星小几岁。”

    “那些话我听过算过,根本没往心里去,你们想啊,采岚在老家的儿子,和我有什么关系?”

    “102和我家一般大,就两个房间,满宝来了以后,那小屋子住着两个大人,两个小孩,哪儿还能再住一个孩子?”

    “我说出来,念安你可别生气。我劝过星星的爸爸,让他别把你接过来一起住,你不来,你妈妈还能对星星和满宝好,你来了,就说不清了呀。”

    “但怀康没听我的,他说,采岚是个好女人,他打算和她结婚,把她的儿子也接来钱塘上学。怀康很有魄力,说干就干,那年买了一套大房子,告诉我说,等装修完,他就要搬家了。”

    “我还挺舍不得的,我和他做了十几年的邻居,安安不在国内,我和老太婆有点什么事都会找怀康和采岚帮忙。怀康是个热心人,从来不会推脱,我看着他风风光光地搬家,想着,往后,可能很难再见到他那一家子人了。”

    “真没想到啊,怀康和采岚突然就走了,我心里是真的痛,很想问问老天爷,好人怎么就没好报呢?”

    “再后来,我就见到了念安。念安,你还记得吗?爷爷和你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啊?”

    陈念安一直抓着刘爷爷的手,眼里噙着泪,点头道:“我记得的,爷爷,那次,我跟着我姐回102找满宝,满宝发烧了,我姐和奶奶带他去医院,我在你家休息,等他们回来。”

    那是2009年九月初的一个中午,左腿打着石膏的陈念安拄着拐杖第一次走进202室,因为祝怀军上门盗窃、满宝高烧入院,他又沮丧又难过,忍不住哭了鼻子。这时,刘爷爷给他盛了一碗冰镇绿豆汤,笑眯眯地问: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

    知道他叫“陈念安”后,刘爷爷高兴地说:我女儿叫刘安安,你这个名字,念安念安,叫起来就像我在想念她一样。

    当时的陈念安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陌生爷爷,没有别的感受,只知道,对方是个好人。

    后来,他们做了很多年的上下楼邻居,有好长一段时间,陈念安和祝满仓放学后会去202室吃饭。

    刘爷爷厨艺很好,陈念安跟着他学会了做很多菜,每次吃饭,二老二小围坐在桌边,俞奶奶会给两个孩子夹菜,让他们多吃点,祝满仓叽叽喳喳地说着幼儿园里发生的事,陈念安话很少,习惯捧着碗安静地吃,刘爷爷会主动问他:小念安,今天在学校,你有没有碰到有意思的事啊?说给爷爷听听。

    陈念安泪如雨下,悲伤得不能自已。幼年时他受过伤,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都是伤痕累累。车祸后,他独自躺在五峤村那间简陋的小房间养伤时,曾有过寻死的心。他觉得他这辈子已经完了,爸爸走了,妈妈也走了,还断了腿,他的人生还有什么希望呢?舅舅舅妈和姥爷向来不喜欢他,舅妈是不会让他读书的,他不读书,还能干什么?断了腿能去打工吗?只能去街上讨饭了吧!

    是姐姐救了他,用爱一点一点地帮他疗伤,还有满宝、刘爷爷、俞奶奶、任叔叔和佳颖阿姨,即使任叔叔和佳颖阿姨最初并不想管他,但陈念安知道,他们其实很善良,那些人都在他身上倾注了爱意,漫长的十几年,他们和姐姐一起修修补补,把一个破破烂烂的他修补得越来越有人样。

    如今的陈念安能在剧本围读会上侃侃而谈,与各种制片人、投资人见面时能表现得大方得体、不卑不亢,人人夸他年轻有为、才华横溢,没人能看出来,他曾是个被抛弃的山村孤儿,命运的转变始于十一岁那年的夏天,没有那些善良的人,就没有现在的他。

    祝繁星默默地流着泪,祝满仓已是嚎啕大哭,陈念安更是哭成一个泪人,刘爷爷心疼地按按他的手,说:“念安,满宝,你们别哭啦,不要太难过,人嘛,总有这一天的。爷爷已经很幸运了,活到了七十八岁,我问过安安,她说我已经活得比钱塘老头子们的平均寿命要长啦。爷爷真的没有遗憾了,外孙们不在身边又怎么样呢?爷爷也享受到天伦之乐了呀,你们三个是我看着长大的,就是我的孙子孙女。”

    陈念安哭得浑身颤抖:“爷爷……爷爷,你再多活几年么,我还没好好孝顺你呢。”

    刘爷爷笑着说:“爷爷想去见怀康、文月和采岚了,还有我那些老朋友们,他们在那边等我很久啦。”

    他看向祝繁星:“星星,你和念安要恩恩爱爱地过日子,你俩都是好孩子,最苦的日子早就过去了,爷爷相信,往后啊,你们的日子一定会过得红红火火的。还有啊,趁年轻,你早点要个孩子,不管男女,好好培养TA,到时候带给你奶奶看看,她梦里会告诉我的。”

    祝繁星用力点头:“爷爷,我记住了。”

    接着,刘爷爷转向陈念安:“念安,你要好好对待星星,她一个姑娘家,把你们两个拉扯长大,真的很不容易,爷爷奶奶都看在眼里,她是真心实意地希望你俩好,也没求什么回报,你要有良心,不能负她。”

    陈念安呜咽着说:“爷爷,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负她。”

    刘爷爷又看向祝满仓:“还有小满宝,你呀,小时候是真淘气,现在长大了,要懂事了,记得多帮帮你哥你姐,不能仗着自己年纪最小就在家作威作福。还有你那个混账老爸,他要是再来找你,你千万别去理他,他就不是个东西,你当初要真跟了他过日子,我都想不出来你现在会是什么样。”

    祝满仓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爷爷,我不会去理他的,我的亲人只有我哥我姐,还有你和奶奶。”

    刘爷爷环视着病床边三张年轻的脸庞,个个都是泪流满面,叹了口气,说:“你们真的别难过,等爷爷走了,见到你们的爸爸妈妈,爷爷会告诉他们,你们三个都长大啦,现在过得可好了,个顶个的争气,好让他们在那边放宽心。”

    ——

    祝繁星三人在钱塘待了三天两晚,天天去医院看望刘爷爷,第三天时,刘爷爷说他很久没洗澡了,想好好洗个热水澡,陈念安说他来帮爷爷洗。

    医院备有折叠浴桶,陈念安借来浴桶,和男护工一起帮爷爷洗澡,女士们退避到病房外,祝满仓陪在俞奶奶身边,祝繁星无意间看到走廊深处的一排椅子上坐着一个人,那道身影令她眉头一皱,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路过的病房有些关着门,有些开着门,能看到里头的景象,那人面对着一扇病房门,祝繁星看到窗台上还摆着几个盆栽,一眼望去绿油油的,在这样特殊的地方,能让人感到一丝放松和愉悦。

    那是一个中学生模样的女孩,她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眼睛望向病房内。祝繁星在她身边坐下,那女孩转头看看她,祝繁星对她绽开笑,问:“你几岁了?”

    女孩有点警惕,没回答。

    祝繁星指指房内:“谁住院啊?”

    女孩说:“我妈。”

    祝繁星心中一沉,不再吭声。

    一阵沉默后,女孩小声开口:“医生说,她快死了。”

    祝繁星其实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由着心中所想,说:“我十五岁的时候,爸爸妈妈就出车祸去世了。”

    女孩惊讶地看着她:“你现在几岁?”

    祝繁星说:“快二十九了,你呢?”

    女孩说:“我十六。”

    “念高一吗?”

    “嗯。”女孩说,“过几天我就开学了,我爸说,这几天我要天天在医院陪我妈,说不定哪天,她就走了。”

    祝繁星说:“我爸走的时候,一句话都没留下,我妈倒是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她对我说,星星,你要勇敢,不要害怕,妈妈爱你,我记得可牢了。”

    女孩问:“你真的不害怕吗?”

    “我害怕呀,怎么会不害怕呢?”祝繁星说,“我还那么小,就没有爸爸妈妈了,换谁都会害怕吧?”

    女孩眼圈红了,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也很害怕,我要没有妈妈了,我妈妈对我特别好,她管我比我爸管我多多了,我不想让我妈妈死掉。”

    祝繁星揽住她的肩,说:“妹妹,有些坏事情,你再不希望它发生,也没法靠我们的力量去改变它。你害怕是正常的,心里难受了,想哭就哭,想叫就叫,但哭完了,叫完了,你还是要学着勇敢。珍惜这段日子,多陪陪你妈妈吧,多对她笑笑,她会很高兴的。”

    女孩哭着点点头,又仰起脸来,问:“姐姐,我能和你加个微信好友吗?”

    “当然可以啊。”祝繁星与她加上微信好友,“我是钱塘人,现在在北京工作,你要是觉得不开心了,可以找我聊天。”

    “好的。”女孩收起手机,又问,“你今天来,是看谁啊?”

    祝繁星指指走廊另一端,说:“看我爷爷。”

    刘爷爷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心满意足地躺回病床,他催陈念安走:“你们不是今天的高铁吗?赶紧走吧,该工作的工作,该上学的上学,爷爷能和你们见上一面,已经很知足啦。”

    陈念安抓着他的手,说:“爷爷,月底我要去上海出差,上海离这儿很近,到时候,我再来看你啊,再帮你洗澡。”

    “行行行。”刘爷爷洗过澡后心情特别好,“爷爷等你来,这趟已经看够本了,你们赶紧回北京吧。”

    陈念安依依不舍地松开他的手:“爷爷,月底见。”

    刘爷爷又咧开那张没牙的嘴,笑哈哈地说:“再见啦,小念安。”

    ——

    二月下旬的一天早上,陈念安还没启程去上海,在北京的出租屋里,收到俞奶奶发来的噩耗。

    刘小球爷爷最终没能熬过这个冬天,病逝于2023年2月24日凌晨两点,享年七十八岁。

    这一天,祝繁星在上班,祝满仓在上学,家里只剩陈念安一人,还有一个小狗西瓜。

    他茫茫然地走到露台上,看着那几盆被北京的寒冬搞得蔫了吧唧的植物,自言自语地说:“爷爷,马上就要开春了,你答应让我帮你洗澡的,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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