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瑾40岁那年,拿到一个业内大奖,顺利晋升中华地区总负责人。
庆功宴上所有白人同事跟她道贺,又因为她要离开而感到不舍,气氛很是伤感。
那天晚上裴瑾喝多了几杯,她是因为太高兴,终于结束这么多年的美漂生活,终于要回国了。
回上海述职之后,她递交了一张休假申请,外企年假多,这一年还没休完的假期加起来也有差不多两个月。
她想趁这次休假,回小榄镇小住一段时间。
说起来,这么多年在外面飘荡,每年除了圣诞节,他们一家三口没回来过,每回也只是待几天又要走。
裴瑶这几年成长得很快,10岁的小姑娘站在同龄人堆里总比别人高一个头,毕竟裴瑾跟周羲和都高。
裴家父母跟周家父母只能在照片视频中感受着孙女的成长变化,时常怀念小时候的奶团子。
这回听说裴瑾终于要回国任职,高兴得老头老太太没睡好觉。
回到小榄镇已经是晚上8点,周羲和把车子开到小洋楼,这是裴瑾要求的。
最近有传言称小洋楼要拆,裴瑾想趁着拆迁之前,再回来住住。
她很怀念在这里度过的那一年多的光景。
“我妈已经找人打扫过了,直接拎包入住。”
周羲和下了车,拿下两个行李箱,一只手推一个,边对女儿道:“还记得这里吗?”
裴瑶摇头:“不记得了。”她说完,看了眼眼前古朴的四层小楼:“爸,这看上去比咱们家还要大。”她这里说的家指的是纽约那栋大house。
“不过就是有点阴森森的,怎么也不开盏灯。”裴瑶又道。
“楼上的租客都搬走了。”周羲和有些伤感,这栋楼传到他这儿已经是第四代,没想到如今说拆就要拆。
“拆迁的事儿落实了吗?”裴瑾问他。
“还在谈,这一带很多人不同意拆。”周羲和说:“宅基地金贵多了,现在谁还愿意住高楼。”
“那你爸妈的意思呢?”
“他们还没签名,先看看别人的情况再说。”
周羲和跟她说着话,拿出钥匙开门。
门一推开,清冽甘甜的气味扑面而来。
裴瑶找到墙上的开关,屋子里亮堂起来,她一眼便看到那6扇被推开的拱形门,以及窗外开满粉红的栾树。
那花开得张扬,都透过窗户,进了屋来。
“哇。”裴瑶忍不住惊呼。
裴瑾站在原地,打量着屋内,这一切的布置跟她离开前差不多,甚至裴瑶的婴儿床都还在原地。
听到女儿的惊呼,她满意地笑了笑。
“你看那儿,你的床。”她对女儿道。
裴瑶摸着那张不到一米的床,惊喜道:“妈咪,我好像坐上时光机了。”
裴瑾被她这句话说得热了眼眶。
年纪越大,她越感性。
“你小时候可乖了。”她抚摸着女儿的长发:“别的孩子刚出生都哭闹个不停,就你不一样,月嫂都说你比别人好带。”
裴瑶嘿嘿笑:“可能因为我性格像爸爸吧。”爸爸性格好,永远温柔,情绪稳定。
相反,裴瑶觉得母亲更严厉。
这点裴瑾无异议,裴瑶的性格确实更像周羲和。
父女俩更亲密,无话不谈,有时候裴瑾会羡慕他们的感情,不过也能理解,她整日忙于工作,没多少时间陪孩子。
“这次回来,妈咪带你到处去玩呀。”裴瑾对女儿道:“带你去抓鱼,坐摇橹船,去吃好吃的。”
这一晚,女儿睡在隔壁的客房,裴瑾跟周羲和躺在主卧的床上,两人相拥着聊天。
“我真的好喜欢这里。”她低叹:“还想着等退休了回来这儿住呢,怎么就要拆迁了呢?”
“也未必拆得成。”周羲和捏着她的手,温声道:“再说了,现在拆迁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拖个几年十几年也是常有的,你想什么时候回来住,随时都可以。”
“我今天一进屋,突然就想起,瑶瑶两个月大的时候,她肠绞痛,老是哭,你就给她飞机抱,我在房间里听到她的哭声忍不住出去,可每回我一出去,她就不哭了。”
“这孩子从小就懂事。”周羲和亲吻她的鬓角,也回忆起当年:“那时候我听到你说要走,去上海,我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坐就是一整晚,根本睡不着觉。”
原来还有这一出,裴瑾仰头看他,笑了笑:“睡不着怎么不去夜钓啊?”
说到夜钓,两人都笑出了声。
“周羲和,找个时间再去夜钓吧。”
“行啊。”
后来,某天晚上,周羲和真的带着她去夜钓了,只是同行的还有两个小朋友,其中一个自然是裴瑶,另一个是她最近刚认识的小男孩,名叫秦淮。
秦淮母亲是小榄镇人,丈夫是南京人,结婚之后定居南京。每年8月她都会带儿子回小榄镇过暑假,他们家就在小洋楼附近。
裴瑶是个E人,活泼外向,爱结交朋友,她跟秦淮在小榄河摸鱼的时候遇上的,两人摸了一下午鱼,聊着玩着便结出了革命友谊。
周羲和说要带她俩去夜钓的时候,她一溜烟跑去秦淮家,问他要不要一块儿去。
这次夜钓的地点依旧是郊外那条不知名江流。
周羲和给孩子搭好帐篷,又帮他们做好防蚊工作,叮嘱他们没事别瞎溜达,这附近没有路灯,蚊虫还多。
“不是带我们夜钓吗?怎么不让我们出去。”裴瑶嘟囔。
“你爸妈要二人世界。”秦淮道。
“那我们在这儿干嘛?!”
“你敢不敢跟我走?”
“去哪儿?”
“我们去抓青蛙。”
这天底下哪有裴瑶不敢做的事,两人摸黑爬出帐篷,好在裴瑶带了个手机,能照亮前方的路。
走了几步路,裴瑶回头看了眼父母,得,他们又亲上了。
“你看什么?”秦淮问她。
“你爸妈经常接吻吗?”她反问。
“不经常吧。”
“我爸妈经常接吻,他们都在一起好多年了,整天还腻歪在一起。”
“那说明他们感情好啊。”
“可是我感觉很尴尬啊!”
等那对忘崽夫妇夜钓完,这才发现帐篷里的孩子不见了。
周羲和望着空空如也的帐篷,暗道不好。
“死孩子跑哪去了?!”裴瑾咬牙。
“应该就在这附近。”周羲和揽过她:“别急,瑶瑶带手机了。”
然而,他打了几通电话,那头都没接。
“你跟着我,我们一块儿去找。”周羲和打开手电筒,牵着她的手。
“这地方应该不会有蛇吧?”裴瑾倒不害怕孩子被拐走,毕竟现在都是天网,就怕有些不友善的小动物。
“没有。”周羲和牵紧她:“我好像听到有声音。”
两人屏住呼吸,听清楚了,就在正前方。
越走近,那声音越大。
裴瑾吊起的心回到原位,不疾不徐地走着。
“他俩好像在叉鱼。”周羲和顺着手电筒的光看去。
裴瑾也望过去。
8月天,穿着短裤短袖的少男少女,身上衣服已经全部湿了,头发也滴着水,一人手里拿着一根树干做成的叉,正不亦乐乎地叉着鱼。
玩得太开心,父母来了都不知道。
“你那手电筒再照远点儿,照她脸上。”裴瑾使坏。
周羲和不干,拉过她的手,在一旁光滑的石头坐下。
“你干嘛呢?”裴瑾不满:“她衣服都湿了,感冒啊。”
“这种天气怎么会感冒。”周羲和让她躺下:“让她玩,你陪我看会儿星星。”
手电筒一关,裴瑾望着天,满天繁星点点,亮如白昼。
“喂,秦淮,这是不是青蛙?”裴瑾听到女儿的声音传来。
“是青蛙。”秦淮说:“你怎么连青蛙都不认得?”
裴瑾想,是啊,她女儿可是水乡姑娘,怎么会不认识青蛙?
“不想走了。”她嘟囔一声,对周羲和道。
“什么?”
“不想离开小榄镇。”她低叹。
这10年的拼搏,裴瑾早就已经实现财务自由,她之所以还在努力往上爬,无非就是想给孩子更好的生活。
可是什么样的生活,是更好的生活?
是住在上海价格高昂却只有70平的高楼?还是纽约看上去风光实际上处处被区别对待种族歧视的所谓精英生活?
她总在漂啊漂,四处为家,可这些年钱赚得越多,心里却越空虚。
这种空虚不是因为她自己,而是看着日益长大的女儿,为了融入“圈子”而不得不隐藏起真实的自己,去成为一个虚伪的假人。
裴瑾想,如今的女儿,可真是像极了当初的她。
“你先问问孩子怎么想。”周羲和说:“她都这么大了。有自己的思想,如果她想留在小榄镇,我们就留在这儿,如果她想回上海,我们就去上海。”
“也行,我问问她吧。”
几天后,裴瑾终于找到机会跟女儿聊起这个话题。
她说完,把选择权交到裴瑶手里,还颇感性地说:“你想去哪里,爸爸妈妈就陪你去哪里。”
裴瑶思索片刻,目光真诚地看向她:“那我们去南京可以吗?秦淮过完这个暑假就回南京了。”
“……”裴瑾一时语塞。
她女儿这个恋爱脑像谁呢?
总不会像她吧,那就是像周羲和。
没想到这恋爱脑也遗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