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一更
谢斋舲两三天前就看到那群人了。
不管他是白天出门还是晚上回家,小区最靠近五幢的南门外面总三三两两地聚集着一些小孩,有男有女,有人看过去他们就会假装拍照或者聊天。
最开始谢斋舲并没有太在意,过年寒假期间,满地都是这样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不知道在干什么的孩子。
但是连着两三天都是同一拨人,他进出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他这种走夜路都能被刘家人一砖头砸晕的人,警觉性总是高一点。
不过这些孩子肯定不是刘家人找来找他的,刘家人要是知道他又住回到老宅这边,估计得闹翻天,而且他们家也不可能会找一些十几岁的孩子来做这些事。
那么这些孩子每天气势汹汹地蹲在门口是想做什么?
他就这样半在意不在意地盯着这群小孩,今天出门的时候,听到门口岗亭保安也在讨论那几个小孩。
“说是来找人的,在这里蹲了三天了……”保安甲嗑着瓜子看着那群孩子,“追星的,他们背包里都是那些演唱会门口卖的东西,我一开始还以为我们小区住了什么明星。”
“想什么呢,明星赚多少钱啊,哪能住在这种小区,他们都是住别墅的。”保安乙对自己工作的地方嗤之以鼻,“就我们这个小区,一个月保安工资才多少钱……”
保安甲嗑着瓜子啧啧啧。
保安乙啧了几声以后开始共享情报:“我昨天去问过,说是来找一个编剧,就住在五幢,二楼还是三楼,不过我记得五幢二楼是不是就住了个小姑娘,老喜欢半夜三更去便利店吃关东煮的那个。”
谢斋舲出门的脚步顿住。
“二楼现在还住进去一个男的,就那个一直过来要买房子的那个。”保安甲业务能力不错,对住户记得清楚,“三楼住了两对小夫妻吧,过年都回老家了,那两对夫妻有一对老公是业主委员会的,公务员老师什么的,肯定不是编剧。”
“估计是二楼小姑娘吧,写东西的喜欢半夜三更干活。”保安乙很懂,“这几天也没出门,所以没碰到。”
“他们找编剧干什么?”保安甲琢磨。
“谁知道……”话题到这里就换了个方向,保安乙开始抱怨过年人少事多,又是雪灾,小区里各种东西都得修一遍。
谢斋舲没有再听,绕过岗亭,走到那群孩子面前。
小孩见有人过来都在装忙,看手机的看手机,聊天的聊天,都不看他,余光却都盯着他。
谢斋舲也没有说话,在他们旁边找了个能蹲着的空地,蹲下来开始看手机。
他个子高,冷着脸长得也不太好惹,大马金刀地往地上一蹲,那架势就像是蹲这里等着打群架的。
那群小孩瞬间噤若寒蝉,面面相觑。
但是谢斋舲眼尾都没往他们那边扫,只是低头在玩手机,手机界面是消消乐,刷刷刷的。
小孩子并没有那么重的防备心,他们蹲点的这个地方是能第一时间看到小区大门人员进出的地方,而且没有积雪和薄冰,他们不想换。
安静了十来分钟,就又开始窃窃私语了。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有外人在场还是他们这个圈子本来就是这么说话的,他们说话喜欢用简拼或者简称,听起来费劲。
但是大概意思能猜到。
他们的粉丝群里有剧组的人,会跟他们分享那个编剧的个人信息。
因为一直没有蹲到人,小孩们已经有些不耐烦,有人偷偷溜进小区找到了那编剧的车,用小刀划了一大圈。
有小姑娘担心监控,说这样会不会犯法。
但是这种声音很快就被淹没了。
每个人都真情实感地在恨这位素未谋面的编剧,恨她自作主张,恨她欺负人,恨她让他们喜欢的人大冬天淋雨却被删了戏份。
他们要让她赔偿,要让她也尝一尝这种苦。
正月里,这群孩子就这样蹲在这里兴致勃勃地讨论要怎么为偶像撑腰,要泼一桶冰水到她身上,要把她推到旁边的河里,或者召集更多的人,联名抵制这位编剧参与过的剧本,按照名单一个个举报过去。
一个个情绪激昂,摩拳擦掌。
因为他们今天看到那个编剧终于出了门,准备在这里守到她回来就实施报复。
谢斋舲蹲在那里玩了半小时消消乐,等他们把脑子里想的事情车轱辘一样来来回回说得一点新内容都听不到之后,站了起来。
那群小孩又同时噤声,这次没有掩饰都同时看向谢斋舲。
谢斋舲仍然没看他们,径直走了。
***
他不认识这个年龄段的小孩,也从没有追过星,所以他无法理解这些小孩的义愤填膺和莫名其妙。
不管是为了一个陌生人在那么冷的正月里露天蹲守,还是如此真情实感地痛恨另一个陌生人,这些行为都很神经。
如果他们要报复的对象换成其他人,哪怕是其他他认识的人,他都不会多管闲事。
主要这都是些看起来还在读书的十来岁孩子,不能直接拎过来揍一顿,只要是不能直接揍一顿的,他对这种事情也找不到其他解决方法。
还不如不管。
反正最多也就被人泼水或者推后头河道里,那河也就到脚踝。
但是如果对象是涂芩,就不一样了。
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知道,那天凌晨,涂芩在他濒死的时刻拉了他一把。
她问他:“你有没有事。”
她把那个很难吃但是却是烫手的包子分给他,在凌晨最黑暗的时刻,陪他走了一段路。
从那天以后,涂芩的麻烦,他都不可能不管。
哪怕是真的需要把这群孩子拎起来揍一顿。
所以他给涂芩发了一条微信,她的微信名是涂小草,头像是一朵盛放的牡丹,很神奇的搭配,总觉得应该会有很多忽悠中老年买药的喜欢这种头像。
涂芩没有马上回,谢斋舲发完消息以后就在小区门口找了个奶茶店坐着。
他最近很闲,刘家人在工作室蹲了几天没有蹲到人,把工作室的招牌和玻璃门都砸了,谢斋舲报了警。
他算派出所熟人了,刘家人砸的都不是贵东西,他们的恩怨情仇也纠缠了十来年了,通常抓到人也会以批评教育为主。不过谢斋舲每次都会走完整个报警流程,以免他们觉得他不会反抗越做越过头。
剩下的事情就是等工人过完节上班,把砸坏的东西修一修。
所以他最近什么事都没有,只是在小区周围逛一逛,回了一趟村里给村长和工作室的刘阿姨送了点年节的东西。
剩下的,就是问问涂芩需不需要倒垃圾,需不需要买东西。
原来她是编剧。
难怪大过年地还在工作,他几次晚上两点多下楼都看到二楼她家的灯亮着。
谢斋舲又给自己点了一杯绿茶加了坨椰果,低头继续玩他的消消乐。
***
涂芩是傍晚六点多到家的,天已经黑了,出租车开到小区北门就看到贴着墙站着的谢斋舲。
穿得不多,灰色围巾裹住半张脸,低头在看手机。
不得不说,谢斋舲的身材在路人里属于很突出的类型,宽肩窄腰,腿长个高,不管做什么动作,都透着股这人肯定很能打架的神奇气质。
涂芩让出租车司机靠边停车,下车的时候谢斋舲擡头看了过来。
涂芩勉强冲他笑了笑。
她刚才来的路上用编剧账号上了微博,手机都卡顿了两分钟才在漫天谩骂的私信里大概了解了前因后果。
一口气一直堵在心里不上不下的,脑子里都是章琴劝她的吃亏是福,心里却鼓鼓胀胀的全是委屈。
私信骂得太难听了,她所有的祖宗和身上的器官都被问候了一遍,各种各样离奇的死法诅咒,还有一大部分把火力集中在她死去的妈妈身上。
她不敢看全,但是手机屏幕就那么大,想要看发生了什么,多多少少还是瞥到一些。
她算是知道下午那群大佬为什么会花几分钟时间聊她的事情了。
那一瞬间,难堪,委屈,愤怒,还有那种没有人能感同身受的孤独全都涌了上来。
人类的悲喜从来都不相通,下午那些圈子里混了大半辈子的人,都觉得此刻的沉默是顾全大局,能换来更大的利益。
每到这种时候,总是会有人觉得冷静才是专业的。
但是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被平白无故骂成这样,又凭什么冷静?
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谢斋舲走近,想着网上的那些谩骂诅咒,想着要怎么做才能平息自己心里的委屈。
谢斋舲走到她面前,微蹙着眉心,问她:“你的车呢?”
涂芩:“被划了,送去修了。”
谢斋舲点点头,转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走吧。”
涂芩混乱的大脑清空了一瞬,看着谢斋舲:“去哪?”
她都还没来得及问他为什么一定要让她走北门,为什么微信只回了一个句号。
现在又要领着她去哪?
他们关系最多只到一起逛逛门口的便利店,偷看一下对方的购物车,再远应该就没有了。
不过虽然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混乱弹幕,她还是跟在谢斋舲后头走了两步。
“物业。”谢斋舲说,“调监控。”
涂芩走了两步的脚步又停了,愣愣地看着他。
谢斋舲回头看她。
涂芩脸上还带着刚才下车就带着的愤怒,抿着嘴,问得倒是很冷静,她问他:“怎么了?”
停顿了一秒,她再次发问:“那些人找到小区了?”
谢斋舲很熟悉的涂芩的样子。
前面三次见她,都差不多是这样,冷静疏离并且带着攻击性。
还很聪明。
前面几次,谢斋舲都印象深刻,觉得这女孩子很独立办事能力很强。
但是看过她年三十在空无一人的小区路上蹦跳的样子,看过她穿着草莓芒果睡裙披散着头发的样子之后,他就又莫名地觉得,涂芩现在这个样子,挺操蛋的。
生活真是挺操蛋的。
让那么柔软的人也不得不穿上带刺的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