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你很怕性单恋者?”……
“你真不跟我住一个屋啊?”回住处之后,章琴看着涂芩睡的那个房间,“你这屋真不行,墙都是霉的,太潮了。”
“没事,我带了一个小的除湿器。”涂芩刚洗完澡,头发还是湿的,这房子的电是陈洪临时拉的,电压不行,开了电吹风就开不了灯,涂芩只能坐在院子里用毛巾一点点地擦。
她肯定不会跟章琴住一个房间,她的地盘意识在外面会缩到最小,在床上铺上自己带来的四件套后,那个空间就是她的,别人碰一下她都会忍不住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把它恢复原样,哪怕是一条褶皱。
所以她跟姚零零一起出去玩都是订两间大床房的,姚零零这方面完全惯着她,哪怕是当天去玩了鬼屋晚上吓得要死,也会给涂芩留空间。
手机震动了一声,是姚零零。
她刚才把今天遇到的事情一股脑全告诉了姚零零,这边信号不好不能视频,图片和语音也容易发送失败,所以涂芩发的全是文字,对话框里密密麻麻的全是字。
姚零零看完几段小作文花了点时间,看完了只能先感叹了一句:你们两这他妈是怎么样的一种缘分啊。
然后就是正在输入中。
涂芩一边等姚零零的回复,一边翻看今天整理的本子,她不太愿意去反复回想今天钻进谢斋舲领口那件事。
那种带着人体温度的回忆太冲击,鼻子里满是谢斋舲身上奇特的带着烟熏木头味道的梵香味,额头上是她碰触到谢斋舲胸前皮肤的温度。
谢斋舲身上的味道其实很好闻,好闻到她还去买了一些梵香味道的香水小样。
但是那么近地闻到,攻击性太强了。
明明是她一头撞上去的,她却有种被入侵的感觉。
并且,那种感觉一直都没有消失。
姚零零那边还在正在输入,断断续续的,半晌,才打过来一句话。
0:【芩,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涂小草:【……为什么突然那么严肃?】
0:【你的性单恋是什么感觉?我的意思是,人的情感为什么会突然转变,为什么每次你喜欢一个人对你有回应后,你马上就会变得那么厌恶?】
这是姚零零第一次问这个问题。
她们认识十年,在一起经历了一整个青春,但姚零零从来没有问过涂芩这个问题。
这是她们的默契。
两个心理都不算特别健全的女孩,长大的过程中已经充满了别人问的为什么,所以她们彼此之间,不再问对方为什么。
有些为什么是能在彼此的生活里找到答案的,但是像性单恋这种非常个人的恋爱取向,姚零零找不到答案。
涂芩思考了很久,她会跟人解释什么是性单恋,但是却从来没有解释过性单恋的感觉。
涂小草:【我的喜欢是静态的。】
涂小草:【类似我喜欢的玻璃瓶,喜欢某个明星在某个剧集里的角色,或者说喜欢一幅画,都是静态的,我的喜欢是固定在某个固定形态里的。】
涂小草:【这种静态一旦变化,就会变成一个具象流动的东西,那就不是我当初的喜欢。】
0:【所以你单恋的人一旦给你情感回应了,他就流动了。】
就不喜欢了。
涂小草:【嗯。】
0:【那谢……那个大船呢?他的名字好难打啊!!】
涂小草:【他怎么了?】
0:【在我看来他已经非常流动了,你跟他坦白自己的恋爱取向,他搬家,现在又重新遇到,你还钻了人家领子,几乎每一次你跟我说他的时候,感觉都是不一样的。所以对他你有什么感觉?】
涂芩又开始发呆。
0:【如果他说他喜欢你,你会是什么感觉?】
涂小草:【……呃,那我工作怎么办,我现在又跑不了。】
0:【好的,你还是不能接受对吧?】
涂小草:【他确实有些特殊,但是没有特殊到可以改变我恋爱取向的程度。】
0:【那你现在喜欢他吗?】
涂小草:【不。】
0:【?】
涂小草:【还没到那个程度.jpg】
0:【那你为什么要浪费我的时间让我在这里陪你打字玩?】
0:【你都不喜欢人家你纠结个屁啊,人好歹还是个帅哥,你就当这三个月采风工作有帅哥作陪不好吗?】
0:【指指点点.jpg】
涂小草:【哦。】
0:【姐姐要去恋爱了。】
涂小草:【祝你幸福.jpg】
锁了手机,涂芩仰头看天,天气不好,月亮毛茸茸地镶着水汽毛边,云层黑压压的看不到星星。
涂芩头发多,擦了半天也没有全干,晚上那顿吃得又太饱,涂芩开始在院子里转圈散步。
章琴房间熄了灯,她今天其实一直都不太舒服,晚上吃得也不多。
涂芩又溜达了两步,村里很静,她能听到自己踢踏的脚步声,有点吵。
可现在才晚上九点,让她回房间睡觉是怎么都睡不着的,这里的网速也不够她上网刷资料,微信聊天都要转半天圈。
涂芩把半个身体探出院子。
这个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庄是有路灯的,水泥铺了一条容许一辆车开过的主干道,一两百米就有一盏路灯。
非常幽默的路灯,造型是一颗球,本来就已经很不亮了,非得要在球上面加一个盖子,于是就变成了现在天上镶着毛边的月亮的样子,只能照亮路灯旁边的几米路。
涂芩决定在两盏路灯之间溜达,一百米溜达十圈就一千米了。
她倒不怕村民,下午逛了一圈,留在村里的除了谢斋舲他们三兄弟,其他的全是老弱病残,最健康的就是陈列馆那个大爷,其他的似乎都有眼疾,走路都得靠拐杖。
她是有点怕小动物。
周围都是黑黢黢的山,马上就要春雷频频的季节,她怕有蛇,或者草地里突然蹿出个癞蛤蟆都能把她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吓半死。
拿着手电筒走了几圈,胆子渐渐大了,她开始隔着路灯溜达。
她很喜欢溜达,尤其是半夜夜深人静,这里没到半夜,可真的安静,路上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
静下来以后,她在空气里隐约闻到一点烧焦木头的味道,不过没有梵香味,就是单纯的烧焦木头的味道。
还有青草香。
和远处山里不知名的鸟叫。
涂芩仰头看着月亮,莫名地想到了自己这辈子最后一次告白,那是大二的时候,对象是同系的学长。
她大学学的是汉语言,男生不多,身材好爱锻炼又开朗的男生更少,那个学长就算一个。
她入学第一天,迎新的时候就是这个学长带她逛的学校,她也是从那一天开始,就有些喜欢他。
喜欢了两年。
他们成为了还不错的朋友,那学长也是个网文作者,他们两共同话题很多,也会一大帮人约出去爬山露营什么的,那学长对她很照顾,有一次玩真心话大冒险,同行有个男生在真心话的环节说他一直很喜欢涂芩,希望涂芩能给他一次机会。
众人都起哄,让他们两个在一起。
那个年纪,很多小情侣都是在起哄中产生的,涂芩很烦这个,正想当面拒绝,是那个学长给那男生倒了一杯酒,让他别搞道德绑架这一套。
也就是那天,同样喝了点酒的涂芩跟那个学长告白了。
她觉得这次不一样。
这学长方方面面都是她喜欢的,她已经了解他两年,性格三观甚至对方的家庭背景她都了解了,她觉得这次应该不再只是静态的喜欢。
她一直记得那一天,她跟学长说我喜欢你,学长看着她,眼底带笑地看着她,说,你抢了我的台词,我喜欢你,所以你不要给别人机会。
非常温柔。
如果是偶像剧,此刻画面应该飘满了粉色花瓣。
但是那是个冬天,很冷。
涂芩在那个学长笑着看她的时候,就知道这次也一样。
她在那个学长上前想要拉她手的时候,往后躲了一步,学长以为她害羞,没有逼她,只是陪她站着。
涂芩记得他们站了十分钟。
然后涂芩说:“对不起,我喝多了,我应该是不喜欢你的。”
那是她最接近成年人亲密关系的一次,那一次,教训惨痛。学长对她是真心的,甚至在她明确告诉他她是个性单恋者后,他仍然追了她一年。
不离不弃的那种。
结局很难堪。
学长第八百次跟她说,我们试试看好吗?我研究过性单恋者,我们可以试着往前走一步,你只要不舒服了,我马上后退。
涂芩盯着他的眼睛。
她在他眼睛里看到了痛苦,渴望和纠缠。
然后她就吐了。
那种如果他们在一起的念头像是黏腻的胶状物,堵住了她的喉咙,堵住了她的眼睛,她无法挣脱,她的痛苦并不比学长少。
学长最终放手。
他们再也没有联络过。
那次之后,涂芩也再没有心动过。
或者说,她觉得与其那样痛苦纠缠,不如一开始就杜绝。
谢斋舲是她唯一一次主动尝试打开缺口的人,但当谢斋舲拒绝她的时候,她在难堪的同时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
可现在,这口气又有些提了起来。
涂芩看着水泥地上隔得不远的两条线,两脚并拢,甩着手臂开始立定跳远,跳过去,又跳了回来。
再擡头,谢斋舲就提着一袋东西站在不远处。
路灯昏黄,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能读懂他的肢体动作。
他很僵硬,肩膀绷直,是抗拒的姿态。
太新奇了,他说他不是性单恋者,可他看起来比她还恐惧亲密关系。
“我给你们拿了点明天的早饭。”谢斋舲看她看向他,举了举手里的塑料袋。
“你为什么怕我?”昏暗里,涂芩听到自己非常直接地开了口。
谢斋舲僵住。
涂芩歪头看着他。
“你们那边的电压没办法用电吹风,以后你和章老师可以去工作室那边洗澡,那边电压是够得,改造的那个两层楼里有客房,有单独的卫生间,也装了地暖。”谢斋舲没回答她的问题。
涂芩走近两步,拿走他手里的塑料袋。
“你很怕性单恋者?”她没有放过他。
谢斋舲没动,也没回答。
涂芩就站着。
她觉得今天晚饭可能有酒,她现在非常上头,因为谢斋舲僵直的肩膀。
最后,谢斋舲很低的叹了口气。
“我只是,怕离别。”他说,“非常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