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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部分

  马永成受了内阁的逼迫,对这件事很伤脑筋;跟朱宁商量,亦都觉得皇帝样样都可以任性,而这件事做得实在荒唐。必得想个办法挽回,否则就会落一个永世难消的骂名。

  “有了!”有一天朱宁突然想到,“我有个故交叫马大隆,出家做了道士:最近从武当山回京,住在白云观。此人足智多谋,只要他肯管这件事,就必有好办法。”

  马永成亦知其人,“不错,我也听说有这么一位同宗,是奇村异能之士。”他说,“事不宜迟,请你赶快去看他吧!”

  白云观在西直门外。朱宁跨一匹骡子,带一个书憧,悄然相访。旧友重逢,欢然道故;马大隆留朱宁吃斋,客人欣然应允,表示要留宿白云观。

  这夜月明如画,两人在松树下煮茗清谈;夜深人静,朱宁方始吐露来情,请马大隆划一挽救大明国祥的计策。

  “这是旷古绝今的奇闻。”马大隆说,“从前汉哀帝要禅位于董贤,那还是因为断袖情深,犹有可说。如今皇上与含芳腹中的孩子,毫无渊源,何厚爱如此,竟要将朱家的江山,送与毕家的无父之子,真不解皇上是何用心。”

  “皇上亦不是厚爱那个还不知道是男是女的胎儿,只不过任性而已!”

  “对含芳呢?”马大隆补了一句:“你拿蕙娘来跟她作个比较。”

  “这不大容易比较。皇上对蕙娘有三分敬的意思在内,对含芳可没有。”朱宁想了一下又说,“不管怎么样,皇上对含芳不会比对蕙娘更好。”

  “那就是了!你只看皇上对她的宠爱不如从前,立刻来告诉我,我自有道理。”

  “你有何妙计?请讲!”

  “天机不可泄漏。”

  “莫非你还卖个关子!”朱宁笑道,“何不让我先闻为快?”

  “不是我卖关于。其中有两个原因:第一、我主意是有了,细节要打听打听情形,才好筹划;第二二、事先跟你说了,怕万一不小心漏了口风,或者神色之间泄露机关,那就不但大事不成,只怕你还有点麻烦。你信任我就是。”

  “我如何不信任?刘瑾那场风暴,多亏你事先指点;从那时起,我就唯言是听了。不然,这样的大事,也不会特为找来商量。”

  “正就是为此,我要格外慎重。干殿下,这件事你一个人做不成,至少要马公公协力,你倒跟他说了,万一他嘴不紧,如之奈何?再说,这件事要瞒着姓江的做,更须谨密。”

  “是,是!”朱宁完全领会了,“你是为我好!我不再多问了,只照你的话去留心。”

  ※※※

  含芳并无失宠的迹象;而从侧面去看,地位似乎更为稳固——皇帝经常带着几名小太监,悄悄儿到马昂那里去做长夜之饮;有时醉了,甚至就住在马家。

  含芳的腹部却日益隆然,挺胸凸肚,神气非凡。朱宁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一个人静下来所思索的,便是想个什么离间的法子,让含芳失宠。

  突然有一天,情况大变。马昂来到豹房,神色抑郁而不安。朱宁是何等角色?入眼便知他惹了祸了,一打听,果然。

  原来前一天晚上,皇帝在马家饮酒;一时心血来潮,说要马昂的一个名叫四珍的侍妾来侑酒。马昂只说得一声:“小妾有病。”皇帝勃然色变,推案而起。马昂心知坏了,急忙跪下来拉住龙袍,又连声召唤四珍,而皇帝终于不顾而去。

  不用说,马昂从此以后能保首级,已是大幸;而含芳的宠信,当然也会大受影响。朱宁便喜孜孜地赶到白云观去向马大隆报信;同时要求揭晓那不可泄漏的“天机”。

  “时机倒也正好!”马大隆点点头说,“转眼就是南郊大典,就在那两天动手。”

  接着,密密授计,细微末节,无不顾虑周详;朱宁大为佩服,诺诺连声地答应着,即时赶回宫中,通知马永成展开部署。

  三天之后就是南郊大典——南郊祭天,是一年一度最重要的祭扫。事先非要斋戒,皇帝移居斋宫,除了有关国计民生的大政以外,其他政事,一概停奏;宫禁之内的琐务,自然更不可干渎。

  这一点对皇帝来说,倒不大在乎;本来就不大过问政务。使他最不能忍受的是,不但摒绝声色,而且不能饮酒,也不能吃肉。因此,每逢斋戒,皇帝都虚应故事;大祀的斋戒,规定五天,他连一整天都住不到,傍晚到斋宫,半夜致祭,祭毕回斋宫打个盹,随即悄然溜走,自去行乐。所以,马大隆如果是想趁皇帝宿在南郊斋宫,不问禁中之事的机会,打算有所动作,自是不切实际的想法;而所以仍旧定在此时行事,是因为大典,另有“典礼”。

  这个“典礼”是皇帝自己假借史实想出来的花样,名为“观猎”,地点是在京城南面的“南海子”。

  所谓“观猎”就是带着鹰犬去行猎,纯然是一种玩乐。所以当皇帝事先在左顺门召集百官宣布此事时,立即便有人出班谏阻。但皇帝说什么也不听,要怎么便怎么,谁也无法改变他的决定。

  事先的一切安排,都是有利于马大隆的计划的。皇帝“观猎”是出于江彬的献议,当然扈从大驾,这就少了一个碍手碍脚的人;朱宁奉命照料豹房,不必随扈,使得计划的实现,更来得方便而确实。因此,在行动上非常从容,直到皇帝“观猎”的第三天,方始动手。

  第一步是在暗处设下陷阱,将一盏香油,倒在必经之路的砖地上;托故让含芳经过那里,一滑倒,摔得不轻,七个月的胎气被震动了。

  于是召医诊治,下一剂狼虎药,不但不能安胎,而且流血不止,搞成一个小产血崩的险症;不过半夜工夫,便即香消玉殒。那个不足月的胎儿,已然成形,是个男孩,当然也跟着他母亲下地就死于非命了!

  从起祸到送命,看起来纯粹是一次意外事件,有因有果、有人证、有物证——太医的药方。至于砖地上洒了油,故意倾害含芳这一切,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皆是朱宁的心腹,自然不虞泄漏。

  等到将含芳依照处理官人暴病而亡的成例,移尸安乐堂,置棺盛殓以后,朱宁方亲自赶到南海子,向皇帝去报丧。

  皇帝急驰劲射,行猎正酣。到晚来在行帐前面,将猎得的獐兔野味,开剥烘烤,大开野宴,一面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一面看帐下健儿比拳角力,兴高采烈,不便报告噩耗煞风景,朱宁只得等待。

  到得第二天早晨,朱宁方始有说话的机会,“万岁爷,”他的面容忧戚,而语声沉着,“奴才有件事上奏。万岁爷听了,不可伤心,不然奴才不敢说。”

  “什么事教我伤心?”

  “含芳夫人过去了!”

  “死了?”皇帝诧异多于惊疑。

  一看是这样的所应,朱宁放了一半心,觉得不必再吞吞吐吐了,“是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惊动胎气,小产血崩。立即召来太医,片刻不曾耽误;只是含芳夫人的大限到了,费尽心机,也没有能救得活。”他从靴子里掏出一叠纸,“脉案、药方都在这里!请万岁爷过目。”

  “我看什么?”皇帝摇摇头,“看起来也是苦命!”

  “是!是含芳夫人福薄,不能长承恩宠。”

  “那个孩子呢?是男是女?是死是活?”

  “怎么活得成?”朱宁答说,“又不是万岁爷的骨血,没有什么可惜的。”

  “罢了,罢了!”皇帝很豁达地说,“就好比做了一场梦。”

  “正是!万岁爷正直宽怀,及时玩乐。”

  “你也来得正好。”皇帝很快地将含芳丢开了,“江彬劝我到宣化府逛一逛,打算先造一所宅子,这件事你跟他商量着办。”

  “是!”朱宁毫不迟疑地答应。

  口中如此,心里却大起疑虑。不知江彬作此献议,有何目的。宣化府是边防重地,以万乘之尊,驾临险地;倘或鞑靼入寇,皇帝跟他曾祖父英宗那样,兵败失陷,蒙尘塞外,如何得了?

  可是,他不敢反对;如果反对,正好给了江彬一个进谗的机会。心里在想,这件事该当如何处置,又要请教马大隆了!

  ※※※

  “照规矩说,干殿下受恩深重,应该力陈利害,谏阻乘舆才是。”

  “我何尝不知道?”朱宁向马大隆苦笑,“不过,那一来会有怎样的后果,马先生你难道没有想到?”

  马大隆何得不知?他所建议的,实在是上策。朱宁亦是佞幸之流,导天子于无道失德,他要负极大的责任;前几年虽以巧计得于免受刘瑾的牵累,但迟早会身败名裂。如果见机得早,及今做一件光明正大的好事,则失宠被摒于御前,反倒是急流勇退,保全身家之道。既使将来有整肃朝纲、除奸摘伏的大举动,由于有此一番劝阻皇帝轻出远嬉的诤谏,必能邀得正人君子的赞许,救他出险。

  无奈朱宁不能领会其中的深意,马大隆亦就不必多说;想了一会,这样劝他:“我尚有中下两策。下策不便谈,只说中策,只有三个字:不参预!”

  “那不是让姓江的一个人去出风头了吗?”

  “祸者福所倚,福者祸所伏!”

  “马先生,”朱宁总觉于心不甘,“请你再说一说下策,是怎么回事?”

  “即然是下策,不说也罢!干殿下,”马大隆很简单,但很恳切地说:“请你听我的劝!”

  “好吧!”朱宁终于撒手,“就不参预。”

  虽说不参预,到底脱不得身;只是朱宁采取听其自然的态度,江彬有所要求,传旨以行,不能加以协力。在江彬来说,最得力的是,由朱宁通知了才来的阮德,有了他,皇帝在宣化新建的行宫才能开工。

  行宫不叫行宫,叫“镇国公府”,这是皇帝自己所封。反正他是皇帝,以国器为儿戏,要什么称号有什么称号,他自加的全衔是“威武大将军太师镇国公朱寿”。

  ※※※

  到了夏天,宣化的“镇国公府”,已盖得差不多了;皇帝在豹房中的许多心爱的摆设玩物,亦已一批一批运到宣化。而就在这时,关外有了警报,鞑靼的酋长“小王子”蠢蠢欲动,有入寇的可能。

  “养兵干日,用在一朝!”皇帝对豹房中的群小说:“本爵亲率‘外四家’出关,迎头痛击。快挑宜于出师的黄道吉日来。”

  挑定的日子是八月初一甲辰。可是不能公然出征,否则惊动满城,就很难走得成了。因此,皇帝决定不告而行。

  八月初一清早,皇帝乔妆改扮,装作一名普通的武官,出德胜门疾驰到昌平驻驾,等候“外四家”逐批到达。一起出居庸关。

  到得第二天,梁储、蒋冕、毛纪等人得知消息,大惊失色;关外情势不稳,车驾轻出,万一再来个土木之变,如何得了?

  因此,三位宰相星夜追赶,追到京师以北、昌平以南的沙河地方追上了,痛哭流涕地谏劝回驾,而皇帝执意不从,非出关不可。

  三位宰相无奈,眼巴巴地看皇帝绝尘而去,除了哀哀痛哭以外,别无阻驾的妙策。然而,皇帝却还是出不了关,另有人挡住了他。

  这个人籍隶通州,名叫张钦,正德六年的进士,此时充当巡视居庸关的御史。明朝派到地方上的御史,名为“巡按”,代天巡守,权柄极重。巡视居庸关,便等于居庸关的守将,统辖文武,说什么是什么。

  听得大驾已到昌平,张钦将把守居庸关的指挥同知孙玺找了来,吩咐他闭关下锁。

  “听说车驾将出居庸关,这是你我的死期到了!”

  孙玺大惊,急急问道:“此话怎讲?”

  “关不开,皇上不能出关,是你我违旨,违旨犯罪。”张钦答说:“关一开,车驾出关,天下事就不可知了。万一有如‘土木之变’,你我放皇上出关,责任太大,亦是死罪。可是,宁愿不开关而死,死亦不朽。足下的意思如何?”

  孙玺一想这话不错,慨然答说:“悉如尊命。”

  于是他命士兵,将关门紧闭,上了极粗的门闩,也下了锁,钥匙由张钦收了去藏在身上。

  皇帝已经得到消息,不知因何闭关?下令召孙玺来问,谁知孙玺不来,他的答复是:“御史在,臣不敢擅离。”

  皇帝没法子,只好宣召分守居庸关的监军太监刘嵩。刘嵩向张钦说:“我的情形跟孙指挥不同,他是朝廷的官,当然要听你的节制。我是太监,是主上的家奴,不能不去。”

  张钦不答,将皇帝颁赐的关防,用块黄布包好,背在身上;端一把椅子坐在关门下,等刘嵩到来,他按剑说道:“敢言开关者斩!”

  刘嵩知道这位“都老爷”的脾气,不敢自讨没趣,当即退了回去。于是这天夜里,张钦亲自写了一道奏疏,说是天子亲征,必定先期下诏、廷臣会议;启行之时,六军翼卫,百官扈从,声势赫赫。如今无声无息,只不断听得人说:“车驾将要出关!”这必是有人假传圣旨,想出关去勾引敌人。请皇上捕捉此人,明正典刑。

  这是故意这样说法,好避免公然抗旨的名声。不过他接下来很明白地表示:“若陛下果欲出关,必两宫用宝,臣乃敢开。不然万死不奉诏!”

  所谓“两宫”,一是指宪宗的王皇后,名义上是皇帝的祖母,依礼尊为太皇太后;二是孝宗张皇后,也就是皇帝的生母,当今的皇太后。不论皇帝、皇太后或是太皇太后,都有五册玉宝。宝就是印信。张钦声明:“若陛下果欲出关,请两宫用宝,臣乃敢开。”意思就是,非太皇太后与皇太后书面同意,不放皇帝出关,这无异将皇帝看作一个孩子,做什么事,非他家里人允许不可。

  这个奏疏未到达以前,皇帝又派人去催刘嵩,专使到关,张钦明知不假而故意不当他为真,拔剑吓唬:“你来诈骗!”

  使者抱头而窜,回到皇帝那里报告:“张御史几几乎把臣杀掉!”

  皇帝大怒,命朱宁去杀张钦。朱宁怎么办得到这个差使?正在设法敷衍之际,张钦的奏疏已到,加以京中大臣赶来苦劝,皇帝无奈,快快而返。

  可是一颗心到底不死,过了二十几天,微服出德胜门,在昌平州所属羊房地方一家百姓家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冷不防疾驰出关。动身之前,特派谷大用带兵守关,不准放一人通过。因此张钦得信想出关追赶,反为谷大用挡住,只有西向痛哭而已。

  皇帝一到宣化府,镇国公府已经落成,工程当然不及豹房,但比豹房更舒服、更自由;而皇帝一切心爱的家具、日常用品、服饰、古董、字画、新奇玩物,还有漂亮伶俐、善解人意的宫女,都由豹房移到了这座“镇国公府”,皇帝这一下真是心满意足了。

  在宣化玩了个把月,皇帝完全是占山为寨的“山大王”行径;打听得哪家有出色妇女,亲自带着兵,破门直闯,找到目标,掠回去做“押寨夫人”;有时过一夜送回,有时多留几天;有时就留下不放。以至于宣化城中搞得人心惶惶,家有幼妇少女的,更是提心吊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抢走。

  不久,皇帝的游兴又动了,由宣化到了大同。凉秋九月,衰草连天,正是出猎的好季节,皇帝纵马所至,往往失路。这使得朱宁也担心了,找个机会劝皇帝早早回京,理由是:“快过年了!”

  “不忙!就在宣化过年好了!”

  朱宁一听这话,不便再劝,因为皇帝性情最拗不过,越劝越不听,唯有冷一冷再找机会进谏。

  到了九月底,突传警报;有五万鞑靼,自北而来,幸好兵部为了保护皇帝,正调各镇大军赶到宣化、大同、阳和一带,及时往北迎击,赶走了敌军。官兵阵亡了好几百,而鞑靼只死了十六个人。

  但不管怎么说,将入寇的鞑靼五万之众击退,总是打了胜仗,朱宁跟张永商量,不如趁此机会劝皇帝回京。张永深以为然,于是想好了一套说法去见皇帝。

  “万岁爷,快过年了!”张永说,“太皇太后在盼望。”

  “不要紧!鞑靼也赶走了,两位老人家有什么不放心的!”

  “是,”张永说,“不过,这是回京的一个大好机会。错过这个机会,回京就不够威风了。”

  “此话怎讲?”

  “万岁爷出关,是为了‘亲征’,师出有名,不过应该有交代;如今亲征大捷,正该班师还朝,不是名正言顺,风风光光的好事?”

  “好倒是好,不过,我舍不得‘家里’。”

  就像称豹房“新宅”一样,皇帝管宣化的“镇国公府”叫“家里”。张永看正面设词劝不动,只好用戏谑之词去哄他了。

  “舍不得可以再来。”他说,“大将军一战大捷,回京复命,‘鞭敲金蹬响,人唱凯歌归’,多么风光?如果在外逗留不归,两宫降懿旨责备,不是自讨没趣?”

  “是啊!”朱宁接口,“凯旋到京,文武百官,出郊迎接,那番风光热闹,不可错过。”

  这样一唱一和,到底将皇帝说动了,“好吧!”他终于点头,“过了年回京。”

  “年初五是黄道吉日。”张永赶紧将日子说定,“这天启驾,到京正赶上灯节。”

  “可以!就是年初五班师。”皇帝问朱宁说,“来年之春,在今年年内,预备百戏迎春,让大家也好好乐一乐。”

  于是从这天开始,皇帝便寄兴趣于迎春的百戏,每天都要垂询准备的进度,而且亲自参预策划,设计了许多新鲜花样。

  一天巡幸佛寺,老和尚鲠直,说了许多规谏的话;皇帝心内不快,却不便发作。回到“家里”,越想越恼,起了个跟和尚恶作剧的念头,立即回嗔作喜,兴冲冲地亲自下令部署。

  他的第一道命令是和尚与妇女,亦须参加迎春;第二道命令是准备五十辆敞篷大车,车顶上悬挂着许多用六片羊皮缝合,内塞枯草的皮球。到了立春那天,下令和尚与妇女杂坐在大车中;有那不愿的,使命军士强制执行。这一下,搞得每一辆车中,皆有纠纷;驾啼燕叱,都骂和尚不规矩,挨挨挤挤,存心不良。

  当然,是泼辣妇女方始如此;而有些则只是借此打情骂俏;还有向佛虔诚的,不看僧面看佛面,退缩扶持,口中喃喃宣着佛号,又是一样面目。

  在和尚,窘迫的虽多,惊喜的也不少;绮罗丛中,手儿相接,股儿相并,体气微染,口脂微闻,就算它是脂粉地狱,亦心甘情愿地跳了进去。总之,从来没有那么多和尚与妇女,在光天化日之下,这样子挤在一起过,所以什么想不到的情况都会发生,使得皇帝的好奇心,大为满足,乐不可支。

  等到迎春百戏的行列出发,大车在崎岖不平的泥路上,颠颠跳跳地行进,皇帝设想中的情形出现了,皮球飘来荡去,不断地在和尚的光头上碰击,躲得东来西又到;车上的妇女又笑、又喘、又骂,乱成一片;在高台上的皇帝捧腹大笑,似乎从来都没有这样开心过。

  ※※※

  班师回京之前,朱宁先赶回京城部署。最主要的一点是,皇帝千叮万嘱,百官不可照御驾亲征边京的礼节行事;要看作镇国公凯旋,像欢迎英雄那样,有一番格外热烈欢乐的景象。

  这些话由马永成传到内阁,已销假的首辅杨廷和,与梁储、蒋冕、毛纪,深怕不照皇帝的话做,正好给了他一个借口,不肯回京,所以满口应承。于是,文武百官,各出心裁,做了许多彩旗,上绣“威镇九边”、“功高百世”等等颂扬武功的辞句。又出动了鼓吹百戏,从德胜门排出十几里地去。不巧的是风雪刚过,道路泥泞;而就是欢迎镇国公凯旋,亦不能不行大礼,所以个个苦不堪言,搞成怨声载道。

  等大驾一到,宰相迎入黄幄,先吃恭贺得胜的下马杯,杨延和捧酒,梁储执壶,蒋晃捧下酒的果盒,毛纪无事可做,弄了两朵特大号的金花,当皇帝捧酒在手,帐外大奏“从戎乐”时,为皇帝插戴金花,然后一起磕头称贺。

  “杨延和!”皇帝喊。

  “臣在。”

  “在阳和,我亲自斩首一级,你知道不知道?”

  “臣已经听说了,不过——”

  “知道就好!”皇帝抢着打断他的话;因为已猜到要说的,必是以万乘之尊,躬冒矢石,万万不可之类的话。

  杨廷和知趣,不再多说,只请皇帝从速向两宫太后去请安。太皇太后卧病在床,不过打个照面,虚应了定省的故事而已;皇太后却是母子情深,问长问短,一直到夜。但是,皇帝还是要回豹房,皇后与妃嫔,羊车望幸,都成妄想了。

  过不了几天,皇帝又想“家里”了。因为大同有“晒脚会”,皇帝非去凑个热闹不可。百官交谏,一概不听;好得其时没有警报,宰相决定让他再去玩一趟。到得宣化不久,太皇太后驾崩,这不能不奔,回驾到京,遵礼成服。

  四月里,太皇太后梓宫奉安,皇帝以先期祭告诸陵为名,到了昌平的天寿山,匆匆行了礼,立即转往密云去游览。民间一听天字第一号的“花花太岁”到了,平头整脸的女子,逃的逃,躲的躲。有个永平知府叫做毛思义,是个书呆子,下了一道命令,说国有大丧,皇帝怎会出来闲逛?一定是奸诈之徒,假名招摇。百姓各安生业,无须惊惶;非有正式文书通知,“妄称驾至扰民者,一律捕治。”

  哪知皇帝真的到了,地方上不理不睬,一闻知府有此命令,皇帝大为震怒。毛思义的永平知府,就此当不成了。

  葬罢太皇太后,天气已经很热了。皇帝本想秋凉再出关,哪知流火铄金的六月里,宁夏又传来敌骑犯境的警报。于是又要北征了。

  这次是自称“特命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镇国公朱寿巡边”,并派江彬为“威武副将军”扈从。吩咐司礼监关照内阁下敕令。

  于是四位宰相联名上奏,主要的是提出警告,宁王宸濠可能造反。因为国不可一日无君,宸濠很可以说,既然只有镇国公朱寿,并无皇帝;他为了保全祖宗的天下,自然当仁不让。或者以“朝无正臣,内有奸邪为名”,举兵“清君侧”,请问皇帝左右与朝中大臣又何辞以解?

  皇帝当然不听。杨廷和是自己预备好的,不听就消极抵制,称病不上朝。皇帝无奈,只好临御左顺门,召次辅梁储,当面命令书写自己派自己“巡边”的制诰。

  “其他可以将顺。”梁储答说:“此制断断乎不敢写。”

  皇帝勃然大怒,拔出佩剑,指着梁储的嘴说:“你敢不写,不写我请你吃一剑。”

  梁储不屈服,将一顶乌纱帽取下来,放在地上,磕头说道:“臣违命有罪,请陛下赐死!”

  皇帝还不至于不通人性到乱砍乱杀的地步,只问:“你为什么不写?”

  梁储想了一个驳不倒的理由,说是:“草制则以臣名君,臣死不敢奉命!”

  这意思是说,“威武大将军”也好,“镇国公”也好,都是臣子。明明是皇帝,用臣子的称号,即是贬辱,而诰勍由内阁草拟,便是宰相否定了皇帝。这种无父无君的做法。认真追究,便是大逆不道,罪当族诛。——事实上是很可能认真追究,只不知何年何月?与其到了那时候,悔之莫及,不如此刻拼死力争。

  皇帝想了又想,料知梁储决不会遵旨;而抗旨的动机,出于忠君爱国,当然不能治他的罪。这一点好歹之分,皇帝是知道的,只好将剑一丢,负气地说:“你不草制,莫非我就做不成威武大将军?”皇帝要“窃号自娱”,内阁无可奈何。但副将军的名号,必须出于制敕;大将军可以保荐他的副手,却不能任命,所以江彬那个“威武副将军”却是落空了。

  过不了几天,皇帝又下一道手谕,命礼部尚书李逊学,召集廷议,商量“建储居守”——从来皇帝亲征或者巡幸,必命太子在京城留守,称为“监国”;如果没有太子或太子太小,无法掌理国事,则派皇弟监国,亦可通融,如英宗当年北征,即派成阝王留守,以后土木之变,成阝王奉懿旨接位为帝,使得也先不能视蒙尘的英宗为可居的奇货。如今皇帝效英宗的故事,便有人以为应照英宗的成例,由储君留居京中监国。

  可是储君在哪里?皇帝既无子嗣,亦无同胞兄弟,那就只有先建储,后谈居守。朱宁和江彬为了将来的富贵,都在亲藩中各有属意的人,朱宁是早就受了宁王宸濠的嘱托,在廷议中已安排了人提议,以宁王世子迎入宫中,为储贰之备。

  但是梁储根本反对建储,所以不等提出人选,便厉声说道:“皇上春秋鼎盛,此时谈什么建储?”

  “是有备无患之意。”司礼监马永成说。

  “什么叫有备无患?没有预备还好,有了预备,反有莫大的后患。到了那时候,我辈死无葬身之地。”

  “老先生,你太过分了!”

  “一点都不过分。诸公,请细想,乘舆在外,如果遇警,扈从的人,当然竭力保驾,倘或有了储君,便有人会生私心,欲成拥立之功,便有不测之心。”

  这一下,大家都领悟了!

  细想一想,其中的道理也很容易明白。如果储位未定,朱宁与江彬等人,在目前当然都效忠皇帝,而且会尽力争宠,希望皇帝会听从自己的建议;倘或乘舆遇险,定必尽力保驾;因为这一下建了大功,皇帝会心感救命之德,而特加思宠,并且这份恩宠,一定历久不衰。

  但如储位已定,皇帝便处在一种随时可为他人取而代之的险境之中,这一次北征,倘或有“土木之变”的情况出现,则朱宁或江彬,至少会有一个人袖手旁观,甚至落阱下石;因为皇帝遇险,自己所建议而立的储君,便可即位为帝。

  不但如此!为了早成拥立之功,皇帝也许不知在什么时候会不明不白地死去——被弑。这种情形,历史并非没有先例。总之有备不一定无患,无备则必有后患、大患。其中微妙的道理,说破了,或提醒了,是没有人不同意的。

  “诚然!”兵部尚书王琼首先附议:“以不议建储为宜。”

  “我亦云然!”吏部侍郎王鸿儒说得更透彻,“圣性好武,为臣子者唯当力谏。如果储位已建,皇上反无后顾之忧;九边塞外,亲冒锋镐,险不可言。照此说来,议建储便有赞劝乘舆轻出之失。是大不可!”

  这一来,连传达圣旨的马永成亦噤若寒蝉了!建储之议,就此打消;朱宁与江彬,无不失望,但亦无可如何。

  不过江彬总算还有收获。假冒阳和礼敌之功,得封伯爵,称号叫做“平卤”。

  ※※※

  七月底,由平卤伯江彬扈从,皇帝悄悄出了东安门,转道往北,事先毫无任何表示,不过有些消息灵通的官员,还是天不亮就赶到东安门恭送。皇帝拿马鞭亲自点了一下,一共五十二个人,传旨各赐宫女一人。

  转马向北,出德胜门,直奔居庸关,这一次皇帝乖觉了,不再在昌平逗留,免得为梁储等人赶来噜嗦;当然,也仍旧要关照谷大用守关,不许放走任何京官。

  到了宣化,随即转往大同。大同巡抚名叫胡瓒,谒见皇帝,第一句话便说:“沙漠之地,不可久留。请皇上立刻回驾。”

  从来没有人用这种语气,向皇帝说过话,所以皇帝反倒笑了,不由得反问一句:“我不回去呢?”

  “臣死在陛下面前。”

  皇帝大出意外,也有些不信,便即问道:“莫非你身上藏着刀?”

  “身挟凶器见驾,法所不许。臣决不敢!”

  “那么,你怎么死法呢?”

  “古人怀忠力谏,触柱而死。”胡瓒答说:“君子爱君不爱其身,死法多得很。”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纸包,抖开其中的药末便往嘴里吞。

  皇帝大惊,急忙下了御座,亲自去夺纸包,药末红色,是有名的剧毒“鹤顶红”,沾在皇帝手上,亦有危险。左右太监便用金盆打了水来,将皇帝的手按在盆中,洗了半天。

  朱宁对胡瓒大为不满,“你这位都老爷,怎么搞的?”他沉着脸责备,“皇帝亲自巡边,是为生民社稷,你怎么弄这一套死谏的把戏?好像皇上有什么缺失似的。真是岂有此理!”

  “巡边是本兵之事,万乘之尊,岂可轻蹈险地?”

  所谓“本兵”是兵部尚书的专称,皇帝就连自称“镇国公巡边”,亦是侵夺了兵部尚书的职权,名不正则言不顺,朱宁有些说不下去了。

  “好了!好了!”皇帝走来挥挥手向胡瓒说道:“你先下去,我马上有后命。”

  “是!”胡瓒答说:“臣心已明,臣志已决。伏愿皇上纳臣愚谏。”说罢,磕头辞出。

  “这个人很绝!别惹他了。”皇帝说道:“我想看看山海关去!”

  ※※※

  出偏头关渡河到了榆林,皇帝突然有了看章奏的兴致。平日章奏送至“行在”,都由江彬处理,他倒并无谋反之心,无非想固宠弄权,所以那些章奏只是积压着不理,并不像刘瑾那样,借此机会,矫诏自便,密密布置羽翼,因此,皇帝要看章奏,取来就是。

  虽说取来就是,但亦经过选择,第一、积压得太久的奏疏,不便拿给皇帝看,第二、大多是江西巡抚孙楼的奏章,而内容却多牵涉到宁王宸濠。这是有算计的,江彬深知朱宁通过教坊司臧贤的关系,与宸濠勾结甚密,特意揭他一揭,也是种打击的手段。

  可是,皇帝却并不能了解孙隧的奏疏,意在言外,因为有朱宁替宸濠说好话,掩饰了宸濠的反迹。有一道奏疏说:在鄱阳湖拿获了一个大盗,下在狱中,竟被劫走。事后传闻,大盗匿藏在王府中,不便搜捕追究,唯有自请处分。

  这是很明白的一件事,王府仗势匿藏了盗犯,地方官既不能入府搜索,又不便上奏指明,只好出此“自请处分”之一计,希望皇帝看出其中别有隐情,降旨彻查。可是皇帝并不怀疑宸濠有何不法的举动,既是“诈称”,就算诈称,自请处分一节,照例发交内阁奏议,暂时不愿作任何处置。

  第二道奏疏,亦是孙隧所上,乃是根据南昌的秀才公禀,保举宁王宸濠“孝行可风”。原来宸濠的父亲,亦很不安分,被革去爵位,改由他的儿子宸濠承袭。闲居多年,一命呜呼;宸濠大办丧事,做足了一副孝子的姿态,借以沽名钓誉;事后又收买了一批无德文人,联名具禀,说宁王宸濠如何纯孝,请官府具奏保举。亲藩的孝行,要由百姓出头来说明,并作保举,这就像皇帝自称镇国公一样,是个笑话;但孙隧觉得这样做法,有安抚宸濠的作用,至少可以让他的造反的心,不是那么急切。所以,虽是笑话,仍旧一本正经地具奏上闻。

  不想,皇帝却看出了其中的不通之处,便向左右问道:“百官如果贤能,‘孝行可见’,应该升他的官;宁王贤,说要‘保举’,我不懂他们保举什么?保举他做皇帝吗?”

  陪侍在御前的,正是当年与杨一清定计诛刘瑾的张永,他亦久知朱宁与宸濠有勾结,颇以为忧,只是深知皇帝的性情,怕话说不进去,让朱宁知道了,反而坏事。如今看样子是有些觉悟了,但还不能让他拿出大魄力来;而且剪除宸濠,不比搜捕刘瑾那样容易,时机未到,布置未周,不可轻举妄动,所以只说了句:“宁王最近行事,颇有乖张之处;请万岁爷识于心,静以观变。”

  “在这里怎么观得出变?”皇帝突然心动,“不如我亲自到江南去走一趟。”

  于是即刻传旨,启驾回京——到京是正德十四年二月,每天在豹房与江彬及朱宁计议,江南有哪些地方可玩,应该怎么走法,要准备些什么?商量停当,在三月里下了一道手谕给内阁,道是:“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太师镇国公朱寿南巡,将登岱山宗,历徐扬,至南京,临苏浙,浮江汉,祠武当,通观中原。着即下敕!”

  这大致是当年秦始皇东巡所走的路线;而“遍观中原”四字中,还包括许多地方。这一下且不说天下骚动,百姓遭殃;更怕宸濠中途设下埋伏,劫持皇帝,下诏让位;甚至索性篡弑,如当年燕王起兵,力夺天下。

  于是满朝交谏,劝阻皇帝南巡。有个状元叫舒芬,措词最率直,理由也最充分,他说,皇帝以镇国公的名号出巡,如果到了亲藩的封地,公爵的身分比王爵低一等,请问皇帝:是不是要以镇国公的身分朝拜亲王?或者,亲王竟以待公爵的礼节待皇帝,又将如何?

  这话问得皇帝无言可答,但亦不愿接受。有些人说得过火了些,越发惹得他大动肝火。于是江彬乘机煽动,皇帝恼羞成怒,处置失却常度,将谏劝群臣,下狱的下狱,罚跪的罚跪,廷杖的廷杖,受处分的官员,计有一百余人之多。气候也怪,三月里的艳阳天气,忽然连朝阴霾不开,水位大涨,漫过御河桥面。天怒人恨,一片凄惨,把皇帝南游的兴致,打掉了大半截。

  就在这时候,宸濠造反的形迹,益加明显,皇帝决定先派人革他的护卫,并对宸濠提出警告,这是出于张永,以及另外两名姓张的太监,张忠、张锐的建议。三张都跟朱宁不和,已在暗中将宸濠与朱宁勾结的情形,和盘托出;而朱宁不知道,还在皇帝面前替宸濠说好话。照平时的情形,皇帝对他的话,不管听与不听,总有所表示,而这一次竟是板着脸不作声。

  朱宁知道坏了,计无所出,又想到了马大隆,悄然相访,闭门密谈,坦率求教。

  “唉!”马大隆叹口气,“干殿下,我早奉劝,急流勇退。谁知道你还惹了这样的祸!只怕难了。”

  朱宁大为惶恐,“马先生,马先生,我知道错了。”他说,“你无论如何想个法子,救我一救。”

  于是马大隆又细问经过。了解愈深,愈觉棘手,想了好半天说:“只一个法子,不妨试一试。干殿下即刻进城告密,请发兵搜捕臧贤;或许可以将功赎罪,略表心迹。”

  “是,是!”朱宁方寸已乱,唯有听从,立即上马回城。

  “祸不远矣!”马大隆望着朱宁的背影,憬然有悟;连夜动身出京,免得受了牵累。

  ※※※

  发兵搜查臧贤家,抓到了好些来历不明的人,自然是宸濠派来的谍探,以臧贤家为居停之地,不过臧家的秘密,连朱宁亦不尽知。其中有一日靠壁的大橱,开出去就是一条两面围墙高耸的夹弄,因而毕竟还是有漏网之人。

  此人名叫林华。得脱虎穴,星夜赶回南昌,到的那天正是六月十三宸濠生日,在府中大宴地方文武。林华在散席以后,才能见到喝得半醉的宸濠。

  “启禀王爷,大事不好!”林华结结巴巴地说,“臧回回被抄了家,小的机警,逃了出来。听说,朝廷已派人下来了。”

  听得这一报,宸濠吓得酒都醒了,“派人下来干什么?”他急急问说:“派的是哪些人?”

  “派人下来于什么,不知道;派的人一共三个:太监赖义、驸马都尉崔元、左都御史颜颐寿。”

  “坏了!坏了!”宸濠气急败坏地,“是抓本藩来了!快,快,快请刘先生。”

  他口中的“刘先生”名叫刘养正,是个举人。宸濠造反,有两个“军师”,一个是在籍侍郎李士宾,一个就是刘养正。宸濠跟刘养正的关系,异常亲密,常年供养在王府中,所以一请就到。

  “刘先生、刘先生,情势急迫了!”宸濠讲了京中的消息以后,接着说道:“你可记得当年捉拿荆王的故事。”

  刘养正自然记得——荆王名叫瞻冈,是仁宗的第六子,先封在江西建昌府,到了英宗正统年间,王宫大殿的正棵上,有条大蛇,蜿蜒而下,蛇头正好俯瞰王座;瞻冈大为惊惧,请求徙封,因而改封湖北蕲州,称号亦改为荆王。

  到了天顺五年,瞻冈病殁,他的儿子都死在他前面,所以王位由长孙见潇承袭。见潇的生母,偏爱老二见薄,这是家家户户所不免之事;而身居王位的见潇,竟会施行报复,而且报复得惨无人道,将老母禁闭在空屋中,断绝饮食,活活饿死,棺材由后园的狗窦中拖了出去,草草埋葬。接着将老二见薄一顿乱棒打杀,再骗见薄的妻子何氏入宫,逼着逞了他的兽欲。

  这还不算,见潇有个堂弟,封为都昌王的见潭,妻子姓茆,是个出名的美人,见潇大为垂涎,千方百计地想勾引上手。可是见潭的母亲,也就是他的婶母马氏,防范极严,毫无机会。见潇一怒之下,将马氏抓进宫来,先剃光她的头发,再抽了一顿皮鞭;然后将茆氏当成重犯一般,拿铁链锁进宫来,让他强暴。

  见潇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封为樊山王的见灏,知道大祸快要临到自己头上了,因而派人密奏朝廷。其时为弘治七年。孝宗得奏,惊骇莫名,世上竟有这样禽兽不如的人,而且身居藩封,非无智无识的人可比,实在是件不能令人相信的事。

  于是孝宗指派太监萧敬、驸马都尉蔡震、左都御史戴珊,到湖北召见荆王见潇进京,先是幽禁在西苑;后来因为谋反有据,降旨赐死。

  萧敬一行,当年出差湖北时,来去都经过南京,作过宸濠的座上客,所以他对这件事的印象特深。如今派到南昌来的,又是太监,又是驸马,又是左都御史,与当年召荆王的职官,完全相同。驸马都尉且是娶宪宗第二女永康公主的崔元,是皇帝嫡亲的姑丈,更见得此行使命的重要。宸濠是认定了自己将步荆王见潇的后尘了。

  刘养正亦觉得其事大有可疑。不过,细细一想,亦无多大关系;他本来跟宸濠商量好的计划,是在六月十五起事,如今不妨提前一天。

  “虽然只提前了一天,”宸濠问道:“刘先生,你应该想到情形大不相同。”

  定在六月十五起事,是因为这年已卯;而“子午卯酉”是大比之年,地方大吏,入闱监临,城防空虚,易于成功。六月十四,尚未入闱,情形自然大不相同,刘养正点点头说:“养正自有道理!”接着,细说了他的计划,宸濠立刻转忧为喜了。

  于是,立刻召集宸濠造反所凭借的武力——鄱阳湖中的大盗吴十三、凌十一、闵甘四等人,连夜部署;同时在王府中亦作了一番布置。

  第二天,宸濠先找了李士宾来,说是就在这天起事,将他留在府中。到了天色大明,所谓“镇巡三司”的地方首长,入府道谢宁王前一天的赐宴;宸濠升殿受礼已毕,镇巡三司准备辞出时,却为王府的护卫拦住了。

  “王爷还有话交代。”护卫说完,便将二门关上。

  巡抚孙隧见此光景,惊疑莫释,姑且镇静等待,只见宸濠出殿走到露台上,大声问道:“大义所在,各位知道不知道?”

  “王爷何出此言?”孙燧问道,“何谓‘大义所在’?”

  “孝宗为太监李广所误,抱民间不知谁的儿子当做亲生儿子,我大明朝列祖列宗,不能享用血食已经十四年!如今我奉太后密诏,命我起兵讨贼,各位知道不知道?”

  此言一出,相顾愕然。大家不但诧异,而且觉得离奇荒唐,因为从未听人说过,当今皇帝竟是先帝抱养的民间之子,这话从何而来?

  于是孙隧答道:“王爷的话,可真是创闻!”

  “宫闱秘闻,外界是不知道的。”

  “既然外界不知道,”孙燧针锋相对地顶过去。“何足为凭?”

  宸濠一时语塞。唯有厉声喝道:“本藩奉有太后的密诏,命我起兵入朝监国,这难道是假的?”

  “岂敢说王爷作假。不过,”孙燧昂然答说,“请王爷把密诏拿出来看看!”

  宸濠何来密诏?只好快刀斩乱麻地说一句:“你不必多说!我现在要到南京,你保不保驾?”

  孙燧双目一张,精光直射,厉声说道:“天无二日,臣无二君。有太祖高皇帝的法制在,哪个敢违背?”

  宸濠勃然大怒,大吼一声:“替我把这个不识抬举的东西抓起来!”

  这一下,谢宴的官员,无不相顾失色,唯一的例外是按察副使许逵,攘臂向前,一面拦阻,一面骂道:“孙巡抚朝廷大臣,你是反贼,敢擅杀大臣?”

  宸濠越发怒不可遏,一声令下,卫士蜂涌而上,将许逵亦抓了起来。此君文武全才,深通技击,自然不甘就缚;无奈寡不敌众,一条左臂,立时打断。宸濠吩咐,将孙、许二人立即绑到惠民门外,砍头祭旗,就此起兵。

  南昌的镇巡三司,以及镇守太监,死的死,下狱的下狱。李士宾与刘养正则“官”拜“左右丞相”;有个参政叫王纶,早为宸濠收买,做了“兵部尚书兼总督军务大元帅”,一面传檄远近,革除正德年号,一面派那些鄱阳湖的大盗,夺取船只,顺流攻南康、九江,打算打下南京,便即“正位”。

  ※※※

  消息到京,满朝文武,惊疑不止,只有兵部尚书王琼神色泰然。“不要紧,不要紧!”他说,“我早布了一着棋在那里,足以制逆贼的死命!”

  “怎样的一着棋?”大学士杨延和问。

  “王伯安!”王琼答说,“有王伯安在,相公请放心,宸濠不是他的对手。”

  王伯安就是阳明先生王守仁。自刘瑾一死,他就出头了,由贵州瘴蛮之地龙场驿驿丞,调升江西吉安府庐陵县知县,循资渐进,到正德十一年已升到赣南巡抚,辖区兼福建河州、漳州等处,练民团、立保甲、平盗贼、治绩斐然。

  他之能当赣南巡抚,即出于王琼的保荐,而王琼深谋远虑,看出宸濠迟早必反,所以在江西南部安置王阳明,主要的作用,便是监视宸濠。而王阳明则不必王琼嘱咐,在一次亲身接触中,已得知宸濠心存异谋。

  那是在一年以前,王阳明应宸濠之邀赴宴,座中陪客有李士宾。酒过三巡,随意闲谈,宸濠细数皇帝的嬉游无度,荒废政事,故意唉声叹气地装得替国家与百姓发愁。

  于是李士宾开口了,他说:“世上莫非就没有汤武了?”

  汤是成汤,因为夏王桀无道,他革了夏朝的命,建立商朝,武就是伐纣的周武王。很显然,李士宾是将皇帝比作桀纣,而以宸濠拟为汤武。王阳明心知其意,不便实说,宸濠何能与汤武相比?所以换个说法驳他。

  “有汤武亦须有伊吕。”

  伊是伊尹,辅助成汤的贤相。吕是吕尚,亦即隐居渭水的姜子牙,是周朝的开国元勋。王阳明的意思是说,即或宸濠可比汤武,但没有伊吕,亦难成大事!也等于隐隐规劝宸濠,李士宾之流,何能助你取天下,不必痴心妄想吧!

  李士宾当然不服气,沉着脸说:“有汤武就有伊吕。”

  王阳明立即接口:“有伊吕就有夷、齐。”

  伯夷、叔齐,耻食周粟,遁入首阳山中,这是表示,如果宸濠谋反,他决不顺从。而且从此有了防备。

  在一个多月前,福州忽然闹兵变,奏报到京,王琼心想,机会正好,便奏准皇帝,下一道敕书给王阳明,命他到福建去处置乱军,敕书中特别指明,得以“便宜行事”。换句话说,就是赋予调动兵马,派饷任官的临时职权。这样,如果宸濠果真谋反,王阳明有此“便宜行事”的敕书在手,就有足够的权力可以应变。他是六月初九从南昌动身的,封疆大吏的行动照例要奏闻,王琼知道王阳明未曾落入虎口,所以放心大胆,对宸濠的叛乱,毫不着急。

  “大家宽心!大家宽心!”他说:“用不着多久,就有王伯安的捷报来!”

  ※※※

  捷报自然没有那么快,而皇帝却等不得了!将朱宁下狱抄家之后,在八月初下诏亲征!顺便到江南大逛一逛。

  这次皇帝自定的称号,叫“奉天征讨威武大将军镇国公”。边将江彬、许泰、刘晖;以及太监张永、张忠等人,都称为将军,诏书不称圣旨,上谕、敕命,叫做“军门檄”。

  这一次师出有名,哪怕是梁储这样的铮铮之臣,亦无法阻拦。皇帝率领六军,浩浩荡荡出京,头一天驻驾良乡,哪知道王阳明的捷报到了。

  ※※※

  王阳明六月十五行到离南昌不远的丰城地方,便已接得省城有变的报告,同时得到消息,宸濠已派人追了下来,于是舍弃大号官船,带着两名幕友,悄悄换乘渔舟,顺流而下,到了距甫昌一百七十里的临江府,方始登岸。

  临江知府名叫戴得孺,正惶急无计,一看王阳明到了,喜不可言;将他迎入城内,请他调度应变。但是,王阳明已有了主意,临江府距省城太近,又在大江之滨,不宜拒守;应该在吉安府调兵遣将,才是理想的地点。临江暂驻,不过打听军情而已。

  “据南昌来人说,宸濠有上中下三策,上策是直趋京师;中策是占领南京;下策是盘驻南昌,相机进取。”戴德孺说,“如今是采取哪一策,还未见分晓。”

  王阳明一惊,“是谁替宸濠划的策?”他说,“如用上策,以轻兵疾趋京师,出人意表,人心大乱,宗社危矣!即用中策,据大江南北,以图天下!亦可忧之至。”

  “这样说,宸濠如果采用下策,就不要紧了?”

  “是的。”王阳明说,“宸濠起事,名不正,言不顺;迁延日久,勤王之师云集,他就决无作为了。且慢,等我来想个缓兵之计。”

  于是王阳明伪造了一通两广巡抚致广东越大庾岭到江西各地的公文,说是接到兵部“十万火急机密火牌”,都督许泰、刘晖各将边兵、京兵四万,水陆并进;南赣巡抚王守仁、湖广巡抚秦金,以及两广巡抚杨旦各率所部,合计大兵十六万,分道并进,直捣南昌。所至之处,有司备办军粮供应,倘有疏虞,以军法从事。

  这虚声夺人的一计不足,又加一条反间计:王阳明亲笔写一封信给李士宾、刘养正,当作他们早通款曲,嘉奖他们的归诚忠义之心,叮嘱他们劝宸濠早离南昌,以便伏击;不然各路大军会攻南昌,城坚不下,死伤必多。写好,封入蜡丸,连同两广巡抚的假文书,分别派人潜入南昌城内,故意泄漏给宸濠。

  宸濠大惊失色,但亦有些怀疑。而李士宾、刘养正正好来催促宸濠,速行中策,这一下,“证实”了蜡丸书不假;宸濠心内犹疑不定,却又不敢说破。左思右想,觉得唯有按兵不动,静以观变,才是上策。到得六月底才知道什么边兵、京兵各四万,水陆并进;什么三省会剿、直捣南昌,都是子虚乌有之事,自己是中了人家的缓兵之计了。

  就这十来天的工夫,王阳明在吉安府已完成了初步部署,飞章告变,奏请起用在籍官员,招募义勇,共赴义举。同时分饬吉安、临江、袁州、赣州四府十几县官,各引义兵,限期集合于临江府樟树镇,听候调遣。

  其时宸濠发觉上当,改弦易辙,采取了“中策”,率兵东下,派一个名叫梏囗的宜春郡守,与亲信内监万锐守南昌,自己带着王妃、姬妾、世子、“左右丞相”军出鄱阳,打下九江、猛扑安庆。

  于是危机又出现了!王阳明所召集的义兵,都还在路上,而与宸濠有勾结的浙江镇守太监毕真已决定起兵响应。赣浙两路攻南昌,如果让宸濠着了先鞭,南昌城池高大坚固,易守难攻,那一来就要大费手脚了。

  幸好,安庆知府张文锦与都指挥杨锐,孤城坚守,挡住了宸濠的去路,让王阳明能够喘一口气,得以大集义师,总数八万,号称三十万;比宸濠部众六万,号称十万,在声势上又要壮得多。

  七月十六那天,王阳明在丰城开会,商量进兵方向,是攻南昌,还是救安庆?一个个问下来,多主张先救安庆;大家的看法是,宸濠公然造反,直到半个月后,方始出兵,可知在南昌已作了周密的部署,怕一时攻不下来。而宸濠打安庆,久攻不下,人困马乏,士气低落;如果义师由水路北上,安庆守军开城夹击,必胜无疑。

  最后是由王阳明发言,他从容不迫地说:“我的看法与诸公不同。安庆没有多少守军,仅能自保,无法支援;而我军越过南昌,入鄱阳湖北攻宸濠,则南昌窥其后,可以绝我粮道。而南康、九江的敌军,亦必合势来攻,不仅腹背受敌,而是四面楚歌。因此,我以为不如先攻南昌!宸濠攻安庆不下,一定增兵;他的精锐,尽在安庆城下,南昌的守备,自必孤单,难挡我新锐义师。再说,南昌是宸濠的根本之地,听说南昌有警,当然回师来救,安庆之围自解。等他到了南昌,我们先他一步克复,反客为主,以逸待劳;这一下,宸濠进退失据,而他部下的士气亦会瓦解。我的估计,打得好,就这一仗,可收全功!”

  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一无可驳,大家都同意了,先攻南昌。分兵十三哨,各攻南昌城一个城门,余下四哨,作为策应。发兵之前,王阳明下了一道极严厉的军令:“一鼓附城,再鼓登;三鼓不登,诛!四鼓不登,斩其队将!”这就是说,从初更到四更,半夜的工夫,便要把南昌城拿下来。

  南昌的虚实,王阳明了如指掌,深知留守的人既无应变的才具,更不会想到义师会出其不意地突袭,所以毫无防备。这样,便又可做一件事,告诉南昌的百姓,有此举动;他印了许多告示,派人潜入南昌去分发,劝告南昌居民,倘或夜间有警,不必惊慌,只要闭户自守,勿助逆贼,自然可以保全身家,重见天日。

  到了这天天黑,攻城的云梯等物,已运到城下,初更时分,一声令下,各路人马一齐发动攻击,城上的老弱残兵,不是四散逃走,就是闻风而降;甚至有几个城门,一推就开,不到三更,诸门齐破,天一亮,南昌就算光复了。

  可是,义师却不能做到秋毫无犯。赣州、奉新一带的部队,乃是招抚来的土匪,习性不改,烧杀抢掠,不受约束;王阳明毫不宽贷,派出特经选拔的执法队伍,拿不守军纪的义兵,当街杀了好些,局面方能安定下来。

  梏囗及万锐就擒,宁王府不知谁放了一把火,损失惨重。在安庆城下亲自督战的宸濠,听说老巢被攻,忧心如焚,一面先遣两万人驰援南昌;一面下令放弃攻安庆的计划,亲督大队,回救根本之地。

  “左右丞相”李士宾和刘养正劝宸濠,南昌反正不保了,要夺回来也很吃力,不如绕道安庆,直取南京,先即了帝位,江西可以传檄而定。宸濠不从,非反攻南昌不可。

  王阳明看宸濠回师来救,正中下怀,只派了四千精锐拒敌,但对外则大肆宣传,他有福建水师中的“打手”,两广的“狼达”兵,都是出名的骁勇善战,而兵力有十余万人之多,一定可以把宸濠的乌合之众,打得落花流水。

  这一下,宸濠亦不免心慌,在鄱阳湖上一处名叫樵舍的地方立下水寨,打算稳扎稳打。可是义师利在速战速决,王阳明重用吉安知府伍文定,派为先锋,乘夜急进;赣州知府邢珣,绕出敌后,以击其背;临江知府戴行孺,与袁州知府徐琏,则由两翼侧攻。

  七月计三日夜里,两军对阵,宸濠先发动攻击,伍文定假作败退,对方不知是诱敌之计,争相前冲,顾头不顾尾,后路大为空虚。于是邢珣直冲敌阵中心;伍文定回师反击,两翼发动侧攻,伏兵齐起,杀声震天;四千人打得有声有色,将宸濠吓得心胆俱裂。赶紧退兵,到天亮,问左右:“泊舟的地方叫什么名字?”

  左右答说:“黄石矶。”

  南方口音,王、黄不分,所以“黄石矶”听来变成“王失矾”。宸濠喜听好话,忌讳甚多;况当新败之际,恼羞成怒,立刻将答话的人推出去斩掉。然而宁“王失机”是失定了。

  本来整个鄱阳湖都在宸濠的控制之下,经此一战,只能退保饶州府属一个地名很怪的隘口,叫做“八字脑”。鄱阳湖的北岸以及大部分湖面,都已落入义师手中,双方整兵再战,宸濠尽发南康、九江的部队增援,同时悬下重赏,鼓励士气,可是并无用处。

  决战爆发在七月二十五,宸濠派兵挑战,东风相助,不利义军,前锋有支持不住的模样,王阳明将先退的义兵杀了几个,伍文定又身先士卒,坐船着火,火焰烧掉了他的胡子,仍然屹立不退。这一下,义师奋勇当先,士气大振,一炮打中了宸濠的坐舟,大败而退,退到樵舍。

  这个地方在南昌西北六十里,位置可说是在鄱阳湖的南岸,是个水陆两途的驿站。宸濠如果在此一败,只有舍舟登陆,鄱阳湖没有他的份儿了。可是,南昌已失,登陆亦无退步,所以宸濠决定死守,集中战船,四面连结,围成一个方阵,中间是他的坐船,自以为固若金汤,哪知王阳明师周瑜破曹的故智,专用火攻,满载柴草油脂的轻舟,借东风之便,冲入宸濠的舟阵,顿时烈焰飞腾,满湖皆红。宸濠的王妃——素有贤名的娄气,投水自尽;宸濠和他的世子,以及“左右丞相”、“太师”、“国师”、“元师”、“尚书”、“都督”之类的伪官,尽被活捉了。

  宸濠被擒,还不觉得事态严重;骑马进入南昌城内,看到义师警戒森严,解嘲地笑道:“这是我家家务,何劳大家这样费心?”

  及见到了王阳明,他自己先提出要求,愿意尽削护卫,降为庶人。王阳明回答他一句:“有国法在!”

  宸濠到这时才知道性命难保,可是悔之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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