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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筒子楼佟家的生活在平谈又不平静中过着,到了公元1964年的冬天,两个人为谁去医院做结扎的事开始了闹心。

  文丽准备做晚饭。成为家庭主妇多年了,文丽做饭还是手忙脚乱的。佟志推门进来,文丽头也不回地说:水开半天了,赶紧灌了去。

  佟志把手中的东西往桌上一扔,说:开了半天了你怎么不灌上?我要不回来你就这么开着?

  文丽说:叫你灌上你就灌上,废什么话,没看我忙得脚打后脑勺的。文丽每说句话就要清清嗓子,还要用手一下脖子。佟志拎着暖瓶往外走,门开一半,听着文丽清嗓子声,回头说:你去医院看嗓子了吗?有病赶紧看啊,一天咳咳咳的,咳得人担心死了。

  文丽却说:我就咳着烦死你!文丽看佟志出门了,又说:我去医院看了,大夫说是慢性咽炎,是职业病。

  佟志却掉头回来了,说:是咽炎啊,我还以为又那什么了呢。

  文丽问:那什么是什么?一天到晚一惊一乍的,你告诉我啊!

  佟志说:也没什么。

  文丽说:你别认为我猜不到你想说什么,你赶紧做了去!你还装傻!咱俩早就说好了的,我这次要是真有了,我可不生了。所以你赶紧做了去。

  佟志不乐意了,皱着眉头说:怎么成了我做了?

  文丽急了:人家可都是男的做。你答应过我的,别说话不算数!

  佟志耍赖皮说:那种事天经地意压根儿就该女的做,你说这生儿育女就是女人的天分,你不乐意生那你就得付出代价吧!

  文丽把手中的菜盆狠狠一,说:原形毕露了吧!满脑子封建思想!不跟你废话!就你去做!

  佟志想发火,但一转念,还是以柔克刚好,便又赔笑脸:老婆,这男人真不能做啊。我去做了,那过……那个生活要是不行了可咋办啊。我告诉你,我真去过医院,我听好几个男人说过,男人一做了那事,就像太监了。

  文丽觉得佟志如果真因为做了结扎像太监了也是她的损失,就低头边择葱边想。等佟志倒了水回来,文丽想得差不多了,问:你做了真会像太监?

  佟志了解文丽,故意说:那也没准儿,要不,我就试试?

  文丽叹气说:那东西能试吗?一下成太监了不就回不来了。

  佟志说:那怎么办?你下的死命令,就是跳油锅我也得去啊!我下午就去做了。

  文丽忙劝阻:别!我再想想。现在你赶紧看书去。一个男人一天到晚洗菜做饭也让那位庄大妈笑话。

  佟志得意了,回屋去看书。可是文丽的声音又传来:坐椅子上看!不洗就别往床上躺。我告诉你啊,这回工程师考核你要考不下来,你就上医院结扎去,你就是太监的命了!

  文丽正炒着菜,两个女人进了楼道,和文丽打招呼。文丽答应着,不时清着嗓子。

  一个女人问:文老师嗓子怎么了?

  文丽说:堵得慌。

  另一个女人说:泡点胖大海麦冬什么的,当老师的就是费嗓子。

  正说着,就听走廊上庄嫂嘹亮的嗓门传来:狗子,赶紧把脏衣服换下来。自己洗,洗不干净看我怎么收拾你!

  文丽一听庄嫂的声音就沉下了脸,不说话了。

  一个女人说:这淑贞嗓门是越来越亮了。

  另一个女人说:也是,大庄三代单传,淑贞头胎生个大儿子,可是他们老庄家的大功臣,现在又有了工作。你看她刚来那会儿见了大庄跟老鼠见猫,现在倒过来了。

  文丽生气地清着嗓子。两个女人互相看一眼,都笑了。

  一个女人说:唉,你们知道吗?她说她是食堂管理员不是?文丽扭过头看着这个女人。这个女人便得意地卖弄,又说:我有个亲戚就在那家单位的食堂,我跟他打听了,说了半天他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人。后来一问才知道,什么食堂管理员啊,就是人家管理员手下买菜的,就咱们厂也有,见天大清早蹬个三轮到菜市场买米买菜,干的全是力气活。

  另一个女人说:是啊,我说嘛,她大字不识几个,怎么可能当管理员呢。这人虚荣心可真够强的,连街坊邻居也这样,太不实诚了。

  文丽心情见好,说:也难为她了,一农村的女文盲能找到份工作也不易了。

  两个女人随声附和:是啊,都不容易。

  三个女人一时无话了,庄嫂拎着一篮子土豆、胡萝卜之类的从家里出来,一见文丽赶紧掉头,冲着另外两个女人笑。文丽现在心情不错,庄嫂来了也不躲,慢慢地干着手里的活。

  一个女人打着招呼:淑贞又做好吃的哪?

  庄嫂抖搂抖搂手中的菜篮,说:我们食堂地窑里存的,胡萝卜一点也不糠,一家拿点去。庄嫂说着把菜篮里的东西往两个女人菜篮里放。两个女人假模假式赶紧推托,推不掉便欣然接受。然后齐赞庄嫂,说庄嫂跟咱城里人没区别,说庄嫂利索能干,说庄嫂特像学校的教导主任。庄嫂乐得合不拢嘴,忙说:那是,我们单位老些人都以为我是北京人哪。就一条不好,不能说话,一张嘴就是苞米子味儿!

  文丽心情开始恶劣了,又啊啊清嗓子。庄嫂听文丽清嗓子,不高兴了,回过头瞪文丽。文丽正着脖子,见庄嫂瞪自己,立刻回瞪过去。

  旁边的一个女人赶紧说:文老师,我那有胖大海和麦冬,回头给你拿点去,这天凉可得保护嗓子。

  文丽表示不要,就回家了。文丽这一生气,嗓子更难受了,放下东西赶紧找水喝,杯子是空的,文丽生气地一杯子,问:我的水呢?

  佟志正看书,也没抬头,说了一句:我给喝了。

  文丽气冲冲地说:你有杯子不用,用我的干吗!

  佟志说:方便,我顺手就喝了。什么事儿找烦?

  文丽想吵架,但看佟志看书认真,就说:没事儿!

  可是,楼道里飘来油烟味儿,文丽突然呕了一声。佟志吓一跳,赶紧回身,只见文丽呕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冲上前,说:看来赶紧上医务室吧。

  文丽不想去,但实在难受还是自己去了。林医生给文丽把脉听诊,告诉文丽她怀孕了,而且四五个月了。

  在工厂篮球场上,那时是阳光比较好的冬日的下午。几个人在打篮球,大庄拦着佟志问:听说你老婆真又有了?

  佟志一下一下砸球,说:我操!又你老婆嚼舌头吧,不可能的!

  大庄问:咋不可能?你又没结扎。

  佟志说:原来你结扎了?难怪你老婆就生了一个。

  大庄不屑地说:我?我能扎?我操!

  佟志由此想起文丽叫他结扎的事就烦了,又一想如果文丽真怀孕了就更烦了,丢了篮球,拎起上衣就走。

  大庄拿起球跟上前,看佟志脸色不对,问:家里又揭不开锅了?

  佟志说:真不能再要了,俩孩子我就这个月花下个月的钱,再来一个,我怎么活啊?

  大庄说:哪有的事儿啊,生一个和生十个不都是养,我老婆要能生个十个八个的,我是巴不得养他一个连。你说我老婆,嘿,生完儿子这肚皮咋没动静了呢,我天天这骂呀!哥们儿你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佟志听着烦,和大庄沉默着走路。

  工厂篮球场边上的小路上,梅梅挽着文丽在路上走。文丽嗓子又堵得慌,一个劲儿脖子。

  梅梅端详着文丽说:也像也不像。

  文丽说:你懂什么!说着开始干呕。

  梅梅挺急,左右看着,说:我看啊,你要真有了,赶紧做了还来得及,你磨蹭个什么劲儿啊!梅梅说着左右张望,一眼看见佟志和大庄,赶紧招手喊:姐夫姐夫!

  佟志三步并两步奔过来,赶紧问:你去医院了?医院怎么说的?

  文丽不想当着大庄的面说,只说没事!

  佟志不信地问:什么也没说?总得有个说法吧,什么也不说叫什么医生啊!我找他去!

  梅梅笑嘻嘻地,一边搀着文丽,一边拿眼睛瞟着大庄。大庄拉开距离,左右旁顾。

  文丽烦了,说:回家吧,烦死了!

  说完掉头就走,佟志只得跟上。文丽走了几步,回头找梅梅,只见梅梅和大庄一前一后走向无人处。文丽张嘴想喊,但没喊出声,却问佟志:他们这样多长时间了?

  佟志不明白似的:哪样啊?

  文丽说:你就瞒吧,你瞒得了我,你瞒得了高淑贞?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坏了,你怎么老帮姓庄的说话。你是不是觉得他这样挺对、挺光荣、挺有面子的?我告诉你,你得好好检查思想深处,我看你有问题!

  佟志说:我看你还真行,还有这个精神头。什么乌七八糟事儿你都能往我身上扯!知道吗,文丽同志,管好你两个女儿就不错了!

  文丽刚想说什么弯腰又是一阵干咳。她站住了,脸色苍白,说:这次完了。林医生说我还不信,但这感觉我太熟悉了,我三辈子也忘不了,我又有了。文丽身体软了。佟志赶紧扶住了。

  回了家,两人吃了晚饭,躺在床上开始架。文丽连打带踹:跟你说注意注意你成心吧你,非把我弄成大母猪你才舒服是不是?啊?你说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佟志左躲不是右躲不是,一把抱起被子,说:再闹我可出去睡了啊!

  文丽一把抢过被子,说:出去出去看着你就烦!

  佟志光着腿真要走,文丽忽地坐起来哭着说:我告诉你啊,这次我绝对不能要了,我不想挺着大肚子了,我不想要儿子了。

  佟志心软了,搂住文丽,哄着说:明天,我陪你去,就做了他,有什么呀!

  文丽呜咽着说:你说得这么轻巧,上手术台的又不是你!

  佟志说:我去扎了,成吧?

  一听这话,文丽不呜咽了,说:你可不能再变卦啊!

  佟志说:我保证。

  可是,文丽第二天请假去了趟医院,听妇产医生说得引产,还得刮宫,就吓回来了。下班后,回家躺在床上,闹了一晚上,翻来覆去地想了半夜,就是睡不着,又捅着佟志问:怎么办啊?做不做啊?啊,你说啊!

  佟志已经困得不行了,强撑着说:做吧,我陪你去!

  文丽说:你陪什么陪,你能陪我挨刀啊,我听说做引产比生孩子还遭罪,大夫说要是弄不干净还得再刮一次。我的妈呀,我活不活啊!我恨死你了我!

  佟志说:我也恨死我了,你要是不怕当寡妇,不怕孩子没爹,我立马死了去!

  文丽沉默片刻,不知道佟志已经睡着了,突然说:做,必须做!

  文丽又一次去了医院,又一次从医院吓得跑出来。她在工厂附近小湖里走着,仰面朝天躺在冰面上,摸摸肚子,突然放声哭嚎:你个小坏蛋,你怎么就不出来呀,你给我出来呀……

  秋天到了,文丽终于生产了,又生了个女孩。佟志听到生了女孩,腿一软,就坐下彻底没劲了。

  佟志去给三女儿办户口,他填表时递过出生证明。派出所民警看一眼,随口说:真可惜啊,要是你早来一天,就能多领一个月粮票什么的了。

  佟志愣一下,问:什么意思你这是?

  民警说:你看啊,这粮票、油票、副食票、豆腐票、麻酱票、工业券,不老少呢,就差一天。

  佟志眼直了,拿着笔写不下去了。

  民警看着佟志,问:佟工,你想什么呢?

  佟志看着民警,突然说:小赵,我这辈子没求过人没撒过谎。

  民警通情达理地说:佟工,别这么正式,想说什么就说吧。

  佟志写下出生日期,递给民警,问:我这么写,成不成?

  民警抬头看佟志一眼,淡然一笑,说:成啊!大家都一样,我有孩子,我理解!

  佟志点点头,一脸茫然。民警要盖章,但名字一栏没填,就问:孩子叫什么?

  佟志茫然说:叫多余,小余,多多余吧!

  民警愣一下,问:到底叫什么?

  佟志停了一下,说:就叫多多吧!

  民警念着:佟多多……

  文丽仍躺在床上。多多已经在小床上睡着了。佟志推开门,沉着脸进了屋。文丽说:这么快就办完了?

  佟志走到床边,把户口簿交给文丽。文丽翻开户口簿,发现里面有一沓粮票之类的票据。文丽奇怪地问:怎么刚出生就有粮票啊?户口改革了?

  佟志一屁股坐下,说:我撒谎了,孩子生日提前一天。

  文丽数着粮票,放下,看一眼小床上的孩子,自言自语地说:这孩子不能送人了,一个月的粮票呢。文丽看佟志无言地坐下,文丽靠上墙坐好,看着天花板,又说,你也学会撒谎了,真可怕呀!

  佟志本来就难受,听了文丽的话,忽地挺直身子,怒吼一声:以后,谁再要孩子谁是王八蛋!

  多多被惊醒了,“哇”的一声,哭了。

  佟志被文丽催着要他结扎,这一阵心里烦,见大庄在车间里修机器,就凑过来,扒拉开围着的几个小青工,想叫大庄支一招。大庄却往外走。佟志就跟着大庄。大庄回头说:干啥呀?走哪儿跟哪儿,我又不是大姑娘。

  佟志冲上去给了大庄一拳,声音压低,问:你那什么,怎么解决问题的?

  大庄说:我操!该怎么解决就怎么解决,你什么意思啊!

  佟志说:你声音小点儿!我是问你,怎么才能不生小孩?

  大庄停下,看着佟志,笑了,说:不跟你说了吗,我老婆做了结扎了,还挺管用,几年了都没事儿。

  佟志不说话了。大庄又说:噢,我忘了,你老婆是女神,搁那供着看新鲜的,不食人间烟火,不搞男人不生孩子,所以不用结扎。

  佟志叹口气。大庄嘿嘿笑,说:我就知道结扎这事落你身上了,你得说服教育你老婆呀。要不,只有你去结扎了!

  佟志不说话,点点头。

  大庄吃惊地说:你还真打算做啊?你老婆可真够毒的。我告诉你,这事儿可做不得,你看没看见农村骟驴骟猪的,骟完了那就是骡子,知道啥叫骡子?阉人!知道啥叫阉人?太监!知道啥叫太监?骡子!兄弟我告诉你,这男人就靠这口精气活着,你可千万千万不能做啊。

  佟志叹气说:说得那么血糊啦啦的,你又没做过。

  大庄说:我是没做过,那我家驴啊猪啥的做过呀!我想起来了,咱厂里总工,郑总家那只波斯猫结扎了。结扎之前那猫闹春闹得邪乎,半夜三更叫得人得慌,十里外都能听见。现在好啦,跟个大闺女似的,温顺着哪,郑总那混血老婆成天价抱着,像抱闺女。大庄说着像抚弄猫一样抚摸一下佟志后脖子,佟志打了一激灵……

  佟志下了班,一进家门就脱掉裤子钻上床。文丽推着婴儿车跟着进屋,看着佟志直奇怪。佟志死死抓着被子,说:我没去医院,我不能去医院。

  文丽冷冷地说:好啊,那问题也简单,你以后别上我床啊,你下来!

  佟志说:我不下来,我就睡这床上。

  文丽上前掀被子。佟志死活拽着被子不松手。文丽说:好,你睡这床,我出去找地儿去。文丽说着就往外走。佟志赶紧欠身拽着文丽,一把拽床上,搂着文丽说:老婆,老婆,我求你,我不能做我真不能。做完了,我就不是男人了,你说俩女人躺一床上像什么话嘛。

  文丽说:胡说八道,要真那样,医院干吗还有这个项目啊,迷信你!

  佟志说:你不信是不是?我调查过,我们厂的秃头老董,有印象吧?你说他是不是越来越像老娘儿们了?

  文丽说:他?他一直那样啊!

  佟志说:谁说的,从前他有头发还有胡子,现在,你看他光下巴谢顶,说话声音都变了。

  文丽问:怎么知道他因为那个就变的?

  佟志压低声音说:他老婆说的,说他做了以后,老董再没有夫妻生活了。

  文丽说:胡说你!他老婆能跟你说这个?你和他老婆什么关系?

  佟志说:哎,我听我师傅说的。

  文丽用手杵佟志的头,说:你师傅就不教好的,上梁不正下梁歪!

  佟志说:我不做了啊?

  文丽说:不做怎么办?啊?已经仨千金了,你还真想要四吨啊!

  佟志说:注意点儿不就得了?

  文丽说:怎么注意?你有这么好的记性吗?

  佟志说:你监督嘛,再说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儿,有时候你也挺主动啊!

  文丽正要动手,多多突然哭了。文丽去哄多多。佟志松了口气,他知道他躲过去,不用做结扎了……

  筒子楼水房里,文丽和两个女人在议论分房的事儿。

  一个女人说:听说是按户口分房子,你们家和大庄家人口一样,房子肯定分的一样。

  文丽说:我们怎么能和他们家一样呢?我仨闺女,她就一个儿子。

  另一个女人说:你不知道啊,庄嫂把她公公婆婆的户口都弄过来了,正好五口人儿。

  庄嫂走到门口,听到水房里的话,停住了。

  文丽说:她可真行啊,那她也没法儿跟我们家比。

  一个女人说:是啊,佟子刚提了工程师,算技术干部,听说对技术人员另有照顾。

  另一个女人说:我也听说了,我们家是没办法跟你们家比啊。

  文丽说:人比人气死人,我就从来不跟别人比。

  一个女人说:那是,你也不用比啊。

  听了几个人议论,庄嫂气哼哼进来,成心站在文丽的身边,把水桶往水槽里重重地一,溅起的水花儿落到文丽的盆里。文丽火了,抬起头瞪着庄嫂。庄嫂装看不见,扭头跟两个女人大声打招呼,说:我今天去房管科看文件了,文件上说严格规定按户口分房,技术人员和工人平等对待,我们家至少得分两间房!

  文丽冷笑一声,端起锅就往外走。庄嫂站直腰,她身子宽,挡了一半路,文丽端着锅,也不看庄嫂,就那么呆着。两人僵了片刻,一个女人上前拽庄嫂,庄嫂让开一点。文丽走出去了。

  庄嫂一肚子恶气,声音尖厉地说:神气什么呀!比别人多什么了!我可不怕,我又不欠她什么!

  文丽气呼呼一脚踹开自家房门,说:我告诉你啊,房子钥匙到手,赶紧搬啊,一天也不能耽搁了。成天跟这些小市民搀和一起,连我闺女将来也都得变成大妈了。

  佟志一听这话皱着眉头往外走。文丽说:一说你那庄家宝贝就不高兴……

  上班了,大庄推开车间技术室的门进来。几名技术人员在忙碌。大庄问:佟子呢?

  一人说:总工找他谈图纸去了。

  大庄“哦”了一声往外走,一回身差点撞着一个人,大庄赶紧抬头,见是文丽,打招呼说:哟,文老师啊,找佟子吗?他不在,总工那儿谈图纸呢,知道啥叫谈图纸不?就是那个图纸啊!

  文丽说:有什么不知道的,佟子在家天天看图纸,不就谈点儿意见吗,跟我们看作文一样。

  大庄拍马屁说:文老师真有智慧,真有学问,真是老师,真……

  文丽笑了,说:大庄,你怎么了?中午吃什么了?跟抹了蜜似的,这叫一个腻!

  大庄嘿嘿笑着,说:这咋叫腻,我对你的敬意才表达了万分之一啊!

  文丽说:你行了,再说下去,我都要被你说成老佛爷了。

  大庄说:你在你们家可不就是老佛爷吗?

  文丽愣了,盯住大庄问:佟子这么说的?我就知道这小子背后肯定不说我好话。

  大庄吓得一个激灵,忙说:你这可冤枉人啊!佟子见我一句话得夸你三句半,啊,不对不对,十句话,三句话!你看你都把我吓糊涂了。这佟子对你那是二百二啊,还有什么不周到的,他对他妈都没对你亲。

  文丽说:得了吧,他妈来那会儿,你也不是没看到。

  大庄说:我可看得真真的,那要不是为了讨好你,能那么急着把老太太送走吗?

  这句话文丽又不爱听了,转过脸瞪住大庄。大庄赶紧给自己一个耳光,说:你看我真是太尊重有文化有教养又漂亮气质又好的女同志了。我一见你咋就不会说人话了呢!算了,我这是言多必失,我啥话也不说了,反正佟志对你那是没说的。我老婆嫉妒死了。

  文丽脸色放松一点,说:我就是来问他给奶奶回信没有,我们学校正好有同事去重庆出差,我想让他帮我捎点东西,佟志钱要没寄就一块儿捎过去。

  大庄一个劲点头,说:是是是,邮费是钱,省点儿是点儿!

  文丽说:那我走了,见到佟子跟他说一声。

  大庄点头说:没问题,我现在就去找他。

  文丽笑笑走了。大庄直抹汗。一旁青工看着笑,大庄给了他一巴掌。青工说:庄师傅,你见了文老师咋就跟见丈母娘一样,脑门子直冒冷汗,你怕她呀?

  大庄踢一脚,说:去!胡说八道!

  正说着,就见佟志捏着封信,垂头丧气走来。大庄不和青工闹了,看着佟志。佟志进来就坐下了,一脸郁闷。

  大庄挥挥手,喊:工休时间,都出去运动。去去去。

  那些人都出去了。大庄关上门,看着佟志。佟志把信放到桌上。大庄拿过信,瞧两眼放下,说:你老婆刚才来找你,说有同事去重庆,让你把钱捎过去。

  佟志一脸苦状,说:哪儿来的钱?

  大庄问:这才半个月啊,又没钱了?

  佟志满脸愁容说:这生个孩子花销有多大啊,燕妮又大了,老嚷嚷要穿新衣服花裙子、红皮鞋。南方那边也要上幼儿园。这还有个多多!我这男人怎么当的呀!唉!

  大庄说:知识分子就是意志薄弱,谁家容易啊?你们家就是不会过日子!瞧我们家那小子,不穿新衣照样精神。

  佟志叫苦说:我们已经减了所有个人爱好了,成天坐家里数钱,怎么数也不够花的。

  大庄看着佟志可怜,说:别这样啊,我一看你这样我饭都吃不下去。你真需要钱?

  佟志说:废话!

  大庄抬头往外看看,压低声音说:你可不能跟任何人——包括你老婆都不能说从我这儿拿钱啊。

  佟志问:啊,你偷的!

  大庄给了佟志一拳,说:说你是个雏还真是雏,你就没点儿压箱底的钱?

  佟志问:什么压箱底的钱?

  大庄说:就那女人说的私房钱,你老婆不知道的。

  佟志说:我操,我工资袋上写得明明白白的,我一分钱怎么花的我老婆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我上哪儿有私房钱啊!

  大庄说:笨吧你就,那就没有别的情况?猪脑子!

  佟志看着大庄说:你不说你是你们家太上皇吗?你们家的钱不就是你的钱吗,干吗弄什么私房钱?

  大庄说:那能一样吗?我的傻兄弟怎么教也教不会啊。你说,我有时候啊,抽个烟,请个大姑娘跳舞喝茶逛个公园啥的。这钱我能跟老婆要吗?我要她也不给呀,我自己手里有钱,我他妈想干吗干吗,那多好!

  佟志摇摇头说:你这思想成问题啊!这两口子过日子,就是一家人,你藏藏掖掖的,你这不是骗老婆吗?你老婆知道了不伤心啊?

  大庄恨铁不成钢地骂:我操,什么叫私房啊,老弟,就是不能让她知道啊!

  佟志说:我他妈还真想不通这理,我操!你这偷偷摸摸,是一家人吗?

  大庄说:你还是嫩啊兄弟,有一天你就知道男人手里没个活钱,是啥滋味儿了。大庄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钱,塞到佟志手里,说:打死你也不能说从我这儿拿的啊!

  佟志拿着钱还愣着。大庄给了佟志一拳,说:是真钱!

  大庄和佟志一前一后从技术室出来,却见一个熟悉女人的身影晃过。大庄一愣说:我不是眼花吧,那是我老婆吗?我操,我老婆到这儿干吗?

  佟志开玩笑:捉奸吧?

  大庄说:去去,不会是发现我的小金库了吧,那可就麻烦大了。

  佟志不解地问:我说你还真是要钱不要脸啊,你女人的事儿你不怕老婆逮着,这点钱倒怕成这样?

  大庄说:唉!你懂啥,没钱还找啥女人啊。

  大庄和佟志分开,进了车间四下转悠。一个青工问:庄师傅,这满地找啥呢?

  大庄瞪着青工问:刚才看见那谁没?

  青工问:看见谁呀?大庄不好意思说出口,就见青工朝大庄身后打招呼:嫂子!

  大庄一回身愣住。庄嫂一脸平静地走过来。大庄一紧张,赶紧过去,直着身子挡住庄嫂去路,声音低低地喝道:你来这儿干吗?

  庄嫂推开大庄,一脸淡然,说:你说干什么,公事呗,我们单位和你们厂联合买粮,你们厂出车出人。

  大庄一点也不敢放松,又问:找车队你到车间来干什么?

  庄嫂说:找人啊!她说着回身盯住大庄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怕我看见啊?

  大庄一挺胸脯说:说什么屁话,我就是要提醒你,上班时间别婆婆妈妈的,我没工夫扯那些。大庄说着往外走。庄嫂盯着大庄的背不动。大庄走得甭提多别扭,走几步,又回过身,走到老婆身边问:你这么看我干啥呀?

  庄嫂说:我看你了吗?我看门口那儿,我们单位车在那儿,我们头正等着我呢。说着抬腿往外走。大庄不知道老婆葫芦到底卖什么药,紧走几步跟上前,喊:唉唉!当两天买菜的还长行势了啊,敢对老子这态度!

  庄嫂回身看着大庄说:我告诉你大庄,你老婆现在可是有工作拿工资的工人阶级,你要再随便骂人打人,我们单位可有工会组织,我正在申请入党呢。

  大庄愣了。庄嫂狠狠瞪一眼大庄,转身往外走了。大庄想,这老娘儿们到底吃什么药了?刚才那个青工走过来,大庄一把拽过问:我老婆刚才看到我和佟子在一起吗?

  青工摇摇头说:我怎么知道。青工说着赶紧逃走,走几步忽然回过头冲大庄喊:庄师傅,庄嫂刚才打听你和哪个女同志要好呢。大庄一瞪眼,青工又做一鬼脸说:我说了你和那职小体育老师好啊!

  大庄听了,多少放下点儿心了……

  文丽下班后正准备做饭,房门“砰”的被推开了。庄嫂站在门口,也不进来,就那么堵着门,瞪着文丽。文丽吓一跳,手里正拿着鸡蛋就转过身来,见是庄嫂,立刻脖子硬了,眼睛也瞪大了,问:你干吗?

  庄嫂声音又尖又厉,整个走廊全能听见:哟,做鸡蛋哪,挺会享受的嘛!

  文丽说:阴阳怪气的什么意思?

  庄嫂说:什么意思你不明白?你这儿着脸吃香的喝辣的,吃的都谁的呀,自己没本事就别老装阔太太呀!

  文丽被骂愣了,问:你说什么?

  庄嫂讥讽说:装什么装呀!你说你家困难借点钱啥的,这街里街坊的谁还能说个“不”字。可你别偷着摸着瞒着骗着拿我当冤大头啊,我家上有老下有小,我揭不开锅的时候谁管过我啊!

  众人围过来。文丽气昏了头,说:谁借啊?大白天红口白牙你胡说八道。我告诉你,我就是饿死也不会找你借钱。你配吗?

  庄嫂说:哟,你们大伙可全听见了啊,我配吗?你配吗?我告诉你,我本来看你可怜,就想算了。看你这态度,嘿,你赶紧还我们家钱啊,不然我坐你们家天天看你吃什么东西!

  文丽也不说话,饭也不做了,“咣”地关门进了屋。

  庄嫂在门外大喊:我凭什么借你钱啊!你吃肉喝奶、你穿布拉吉、你看芭蕾舞!我们家挨饿受穷还看你脸色。还钱!不然我砸你们家锅!

  佟志和大庄回来。佟志手里还拎了点儿东西。大庄满脸紧张,佟志也跟着紧张。两人老远就听见动静,赶紧上楼,一上楼梯可都吓住了。大庄过去,一把住老婆就往家里塞。庄嫂一边被推着一边还嚷嚷:我告诉你,我借谁钱都行,就不能借她!她不高高在上看不起我们农村人吗?还好意思管我们借钱,丢人啊!

  大庄一把将庄嫂掀进家里,一脚踹过去,喊:老娘儿们,一天不收拾失心疯了你!跟着就听见房间里庄嫂闷闷的一声喊。

  佟志进了门,文丽已经气得说不出话了。佟志放下糕干粉,不知道怎么安慰。文丽喘着粗气,问:你跟大庄借钱了?

  佟志忙说:没!没!没啊!

  文丽一把拉开抽屉说:我就知道你没钱了!就等着看你怎么办?可我怎么也想不到你会这么没出息,你跟谁借不成啊,非要跟那王八蛋借,你成心啊!文丽说着就开始流泪,又说,没钱你跟我说啊!我脸让你丢尽了!我告诉你,赶紧搬家,跟这种混账农民小市民无赖住一起,我一天半天,一小时也受不了了!

  佟志举手投降,说:以后你管账吧,管吧,我真受不了了。

  文丽恨恨地说:我管就我管,早知道你没这能力!你说谁让你要这么些个孩子,以后这日子怎么过啊!

  佟志头要炸了,多多突然大哭起来……

  可是,借钱的风波还没完。第二天,刚上班不久,孙师傅在车间里正要往外走,就听见门口有嚷嚷声,有人找孙师傅,并说她是工人,要找工会反映问题!孙师傅赶紧过去,只见庄嫂披头散发冲了进来。

  孙师傅赶紧迎上前,问:淑贞,这是怎么了?

  庄嫂痛哭流涕,喊道:孙师傅啊,你可得为我做主啊,这庄玉心人面兽心,家里这么困难他不管,他吃里扒外,他不管我们娘儿们死活,他混蛋,他还打人。

  庄嫂虽然恨大庄,可并不敢将大庄借佟志钱的事儿向组织汇报,她只是胡乱骂着,哭着,上气不接下气。

  孙师傅生气地说:大庄越来越不像话了,结婚这么多年了,我这没少教育帮助他,现在孩子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敢打老婆啊!他人呢,叫他来,他这党还想不想入了!

  正说着,大庄走过来。庄嫂一见大庄,立刻声泪俱下,扒拉开衣襟让孙师傅看,说:看,这是脚踹的,这大老青印子,我走路都困难了。你说他安啥心啊,对阶级敌人都没这么狠啊!

  孙师傅瞪着大庄说:我警告过你多少次了,不能把你农村那套带到工厂来。淑贞是你爱人,也是阶级同志,夫妻之间要关心爱护互相帮助共同进步,有意见可以批评,怎么能动手打人呢!

  大庄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含糊着说:孙师傅,我一时糊涂,我道歉。说着又冲着庄嫂作揖又说,高淑贞同志,我动手是不对的,不管你犯了多么严重的错误,我都应该本着批评教育的原则,对你进行说服帮助工作!

  庄嫂瞪眼了,问:谁犯错误啊?

  大庄没话说了,瞪着庄嫂。两人互相瞪着。孙师傅赶紧说:大庄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要再这样,我可真要全厂点名开大会批评你了!

  大庄冷冷地看着老婆,说:这就是你想要的是不是?让你爷们儿在全厂人面前丢脸,大喇叭广播批判你爷们儿,你就舒服了?

  庄嫂低下了头。孙师傅生气了,说:大庄!你还不服气啊!

  大庄没说话。庄嫂先说话了:孙师傅,对不起,我们家庭内部矛盾还是家庭内部解决吧,刚才是我无知,我错了,我向你道歉,我回家了。

  庄嫂含泪往外走,大庄愣住了。孙师傅看着大庄说:淑贞真是个善良的女人,你怎么就不能好好待她呢?

  大庄说:孙师傅,我们家的事儿,你不懂!说完追上去。在车间门口,大庄追上庄嫂,喊着叫她站住。

  庄嫂回过头,也不说话,低眉顺眼的。

  大庄说:动手是我不对,可我也没真下狠的,你自己没站稳摔着,你恶人先告状!

  庄嫂抬头,瞪住大庄说:知道我为啥生气?

  大庄说:这有啥不知道的,我告诉你,佟子是我唯一哥们儿,他家有困难,我眼睁睁看着,我能好受吗?要是你,你会咋的?

  庄嫂瞪着大庄说:我不是那没良心的人,佟子是个好人,你帮他我没二话。文丽虽然又酸又臭,可她是我干闺女的亲妈,我也不能说什么,我就是恨你,恨你!你藏着个小金库,你有外心啊你,你是不是盘算着在外面养个什么野娘儿们啊!

  大庄赶紧上前捂住庄嫂的嘴说:胡说什么呀,你还让不让我在厂里呆了!傻娘儿们!

  庄嫂咬了大庄的手。大庄疼得直甩手。庄嫂压低声音问:小金库在哪儿?

  大庄说:没有!没有!就是没有!

  庄嫂说:你要不缴公,我带儿子回娘家住去。

  大庄叹口气,说:哎哟我奶奶!得得得,都给你,给你。

  下班的工人和家属们三三俩俩往宿舍走。文丽今天显得挺高兴,拎着点儿和菜匆匆往家走,同筒子楼的两个女人赶上来,打着招呼。一个女人说:听说厂里照顾技术人员你们家分的房子比我们家大好几平米。

  文丽心里得意,脸上却做愁苦状,说:我们家孩子那么多,两间房住着也够挤巴的,大几平米也没用。

  正说着,就见庄嫂骑一辆男式自行车,车梁上挂满东西。庄嫂脸拉得老长,车骑得风快,车上东西咣咣当当响了一路。两个女人见到正要打招呼,又看文丽一眼,不说话了,只是讪讪笑笑。文丽像没看见庄嫂似的。庄嫂的车“嗖”的一声从她身边擦过,车梁上挂的东西差点蹭着她。文丽倒也不急,只是错错身,照走自己的路。就听庄嫂在车上嘀咕着:神气什么!还不是靠老爷们儿!

  文丽没听清,回头问:她说什么?

  一个女人正要回答,另一个女人捅她一下,两人都笑着,说:她能说什么,乱讲呗。

  文丽问:她分几间房啊?

  一个女人说:倒也是两间房,可跟你们家没法比,朝向不好,西晒,而且面积还小几平米哪。

  文丽轻松地说:倒也够住了。

  在工厂车间里,下班时间过了,大庄才放下手里的活,用棉纱蘸汽油擦着手。佟志走来,大庄不像从前那样对佟志了,像没看见一样,不理不睬的。佟志给了大庄一下,说:我操!有什么怨气你跟领导反映啊,你跟我来什么劲啊!

  大庄一甩棉纱,说:我生闷气怎么啦!这次厂里办事太不咋地!你说你和我家庭状况是一模一样,你咋就比我强那么多呢!

  佟志说:怎么叫一模一样,你父母也不跟你住,你家才三口人,我们总共比你家面积大两三平米!你至于吗?

  大庄说:你也学会打马虎眼了,什么两三米,我上午拿卷尺量过,整整少了三米半还多一点!

  佟志问:有什么区别吗?

  大庄说:区别大了去了!三米就是一张床的地儿!而且我家还把边儿,靠马路不说还西晒,那间房到了夏天人住着还不得跟个大蒸笼一样啊!不像你们家冬暖夏凉!大庄带着情绪换衣服,摔摔打打的。

  佟志说:要不咱两家换换!

  大庄不敢相信地看佟志。佟志笑笑。大庄说:你这叫安慰人啊?你根本做不了主的事儿你说了这不寒碜我吗?文丽要知道你说这话,我敢说她能撕你的嘴!大庄“啪”地关上更衣柜,说:我现在都不敢进家门,没脸啊!

  佟志说:哪有那么严重!

  大庄说:你说我怎么办?我现在去考个工程师来得及吗?你说你这人平时看着呆头呆脑,成天抱个书本,怎么就算到会有今天?以后,再算计这种事想着我点儿啊,亏我什么好事儿都惦记你,你怎么能那么自私!

  佟志哭笑不得了。孙师傅走过来,佟志赶紧喊:师傅,过来过来。

  孙师傅却不过来,停下说:干吗?下班不赶紧回家,搞什么名堂?

  佟志上前拉住孙师傅,说:师傅,你可是工会主席,你说我和大庄同时进厂,这回分房子,我们两家面积不一样,你看大庄他现在见了我就跟乌眼鸡一样,恨不得啄掉我一颗眼珠子!

  大庄回过脸,果然瞪大眼睛盯住佟志。

  孙师傅打着哈哈,说:这是厂里决定的,工会哪管得了这事儿啊!孙师傅说着就走。

  佟志跟上前说:师傅,你跟厂里反映反映!不能一碗水端不平啊!

  孙师傅回过头,看大庄一眼,压低声音,说:你个傻佟子,今儿一天大庄就找我磨这事了,人家躲还躲不及,你往跟前凑!搬你的家得了,甭管别人,你也管不了!佟志还想说什么。孙师傅匆匆走了。

  大庄在一旁冷嘲热讽,说:你说你连师傅都那么会找,工会主席哪!看那架式还能升。你瞧我那师傅,糟老头一个,关键时刻退休了,我想找他说句话,一问回农村抱孙子去了,气死我了!我老婆可要来厂里闹了……

  庄嫂说来厂里闹事还真来了。那时大庄正在车间里和女工们开着玩笑。一个女工冲着大庄喊:别在这儿骚情啦,你老婆到厂里反映你生活作风问题来啦!

  大庄吓一跳,赶紧抬头,就见庄嫂在车间门口探头探脑。大庄赶紧迎过去,拉着庄嫂到一边,低声问:你来干什么?

  庄嫂说:说好了一起见你们厂长,忘了?

  大庄说:跟你说我都找一圈了,没用!

  庄嫂说:你找?怎么找的,想都能想出来,平时见了我们娘儿们吹胡子瞪眼的,一见那当官的,骨头都软三节了。

  大庄说:胡说你!赶紧回去!

  正说着,孙师傅出现了,见状赶紧过来压低声音说:上着班儿你们这儿干什么呢?

  大庄刚要回答,庄嫂抢先说:孙师傅,你说我们还能想什么还能干什么?还不就为那几平米面积的事吗。

  孙师傅说:我都知道了,也向厂里反映了。这不得有个过程嘛。你先回去吧。大庄,赶紧到车间去,正等着你呢。

  大庄答应一声正要走,庄嫂堵住去路,冲着孙师傅说:我们反映情况也有一个礼拜了吧,房子钥匙都到个人手上了,再拖下去,就算反映到中央还有用吗?孙师傅,你今天必须给我们一个明确的答复,不然我就跟这车间住下去了。

  没等孙师傅说话,大庄赶紧说:会不会说人话啊,人家孙师傅工会主席日理万机,哪有工夫管咱这点生活小事儿啊。

  孙师傅一把拽过大庄,说:你这劝架还是拱火呢!我告诉你李局长正在厂里开会,呆会儿就来车间。赶紧让你老婆走,这让局长看见了,像什么话啊!

  大庄一听,大声说:啊,局长要来。哎哟,我的妈呀,老婆子你给我赶紧走,上这儿丢我人现我眼啊!

  孙师傅气得还没说话,庄嫂说:孙师傅,今天不解决问题,我就不走。我就在厂里守着,什么时候解决,我什么时候走!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庄嫂一点惧色也没有。眼看着大庄大嘴巴要扇到她的脸上了,孙师傅赶紧拦住,说:这是你们家啊?吵架!

  大庄本来就是做个样子,庄嫂借势开始撒泼,就开骂了:你这个没出息的,你就会窝里横,在家里比谁都厉害,打完儿子打老婆,真到节骨眼儿上你包一个啊!

  大庄虚张声势地说:你这个臭老娘儿们,还给脸不要脸了你!孙师傅你甭管了,我非狠狠教训这老娘儿们不可!

  佟志过来,却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庄嫂一眼看见佟志,更火了,扑到大庄跟前,猛地推他:你骂老婆打孩子声挺大,一到单位你就让人骑着脖子拉屎!你说你和别人比,你差啥了?你凭什么就分那么小房子,这跟住筒子楼有什么区别啊!

  大庄和庄嫂扭成一团,庄嫂狼哭鬼嚎起来。孙师傅真火了,上前推开大庄,说:你们要吵架回你们家吵去,这演戏给谁看呢!

  大庄不高兴了说:孙师傅,怎么叫演戏?我们确实有实际困难,我看你就是有点一碗水端不平。

  孙师傅说:你说什么?

  大庄说:我能说什么呀,我也没什么文化,能说什么受听的。

  佟志看不下去了,转身往外走,刚走几步就听见有人叫他:佟子!

  佟志抬起头,愣住了,厂长和几个厂干部陪着局长走来。局长是认识佟志的,一见佟志满脸带笑,问:是小佟吧,局里先进大会上见过面的。

  佟志不好意思了,说:局长、厂长,怎么怎么……

  厂长说:李局长来你们车间看看,要更新一批设备。

  正寒暄着就听一声哭嚎:局长来怎么啦,你以为局领导就这水平?我反映真实情况,就给你小鞋穿,要那样,我去部里,去中央,我看谁敢给你小鞋穿!

  厂长和局长都愣住了,只见大庄和庄嫂扭着朝这边走来。厂长明白是什么事儿的,给佟志使个眼色,佟志赶紧离开。厂长回过身堵住庄嫂说:你反映的问题厂里都知道了,也讨论过,现在是上班时间,个人问题下班后再处理。可以吗?

  大庄赶紧上前,冲局长、厂长点头,说:我爱人农村人,没文化,我回去教育她!然后推庄嫂,声音还挺大:回家去,厂长说得对,局长多忙啊,哪有工夫管咱这种生活琐事儿!你甭给我在局长面前丢人败兴,以后还怎么让我做人啊!

  庄嫂不理大庄,盯住局长,说:局长同志你觉得我这是丢人败兴吗?局长同志、厂长同志,你们会因为我反映问题,给我爱人穿小鞋吗?

  大庄做势要打,一边回头冲厂长、局长直点头,说:她不懂事儿,说疯话!

  庄嫂甩掉大庄的手,冲局长说:局长同志,我一个普通工人能不能给领导提意见?

  大庄赶紧堵庄嫂嘴,一边回身冲局长说:老娘儿们说话不走脑子!

  局长拿出姿态,语重心长地说:大庄同志,让你爱人说吧,畅所欲言。我们做领导干部的欢迎群众对我们的工作监督批评,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

  大庄听到这话,手慢慢放下。庄嫂立刻眼睛发红,上前握住局长的手说:局长同志啊,你这话可真说到俺心坎上了,俺和俺爱人大庄两家三代贫农,穷啊,见人矮三分啊!现在咱进了这北京城当了工人阶级,俺高兴光荣啊。可没承想还受这大委屈,咱就是想不通,受不了,咱不是工人阶级吗?咱没做贡献吗?

  庄嫂说着眼泪缓缓流下,再不像刚才和孙师傅那样跳着脚撒泼,现在的庄嫂可怜兮兮的,像受了天大委屈似的。大庄跟着眼也红了,过去扶住老婆肩膀,递过去手绢。庄嫂一个劲流泪,擦泪。慌得局长赶紧握住庄嫂的手说:这位同志,有什么意见尽管提,共产党就是为老百姓办实事讲道理的。

  庄嫂反过来握住局长的手,也不擦泪了,任眼泪哗哗往下流,说:局长同志啊,我不是小心眼儿,我不是要跟人比什么,实在是我家有困难啊!

  局长一个劲劝说:有什么困难,你说吧,只要是合情合理的,厂里能解决就厂里解决,厂里不能解决还有局里部里,你要相信党相信政府。

  庄嫂含着泪抬起头,说:我总算盼到有人说句公道话了。我们家住房实在是困难啊,我爱人,我儿子,我公公婆婆,我家也有老人,我们四代同堂啊。可和我们条件一样的,条件还不如我们的,就能比我们多分房子。局长同志,我们不是要跟人比,我们就是要一个公道,我们就是想问为什么?

  一听这房子问题,局长头也大了,但不好表态,于是抽象安慰着:你慢慢说慢慢说,这个问题可能不是一天两天……

  厂长忍不住了,说:庄嫂,这是咱厂里自己的事儿,局长工作繁忙,咱别麻烦局长好吗?我们会认真解决问题的!

  庄嫂一眼看出局长的为难,立刻满脸悲愤,声泪俱下,说:局长同志,你会错我的意思了,我们不是那种贪婪之人,不该我们得的我们不会要,我们就是要讲这个理,厂里为什么搞歧视?为什么相同的工龄职务、人口,可住房面积差那么多?我爱人大庄厂里人都知道,那是辛辛苦苦、兢兢业业为厂里工作不分白天黑夜,连那私生活晚上都顾不上。要这次分房子,厂里是专门发文件,照顾某些特殊人,我们就是要问,当工人的是不是就比某些人低三分?

  大庄赶紧上前猛推庄嫂,说:你胡说什么,这是厂领导决定的,是政策,你什么也不懂,乱说话!

  庄嫂推开大庄,委屈得嘴唇直哆嗦说:俺不懂啥是政策,俺就以为共产党领导都是俺亲人,有啥困难都可以反映。局长同志,我不会说话,我打扰你工作,我不好意思,我给你赔不是!

  庄嫂说着颤巍巍要低头。局长赶紧扶住,说:大嫂你这话就见外了,我今天来厂里就是为解决工人同志生活和生产困难的,每一位工人同志都是国家财富,我们都要关心爱护,要一碗水端平。

  庄嫂含泪说:我们小工人除了靠共产党,还能靠谁?

  局长不得不表态了,冲着厂长说:这位女同志提出的问题,你们要认真考虑。工人同志是国家最宝贵的财富,方方面面我们都必须做到一碗水端平,如果真有歧视现象,党的政策是不能允许的,请厂里明天就给局里一个明确答复。

  厂长无奈点头,对庄嫂说:你放心,你的问题我们一定会认真解决。实在解决不了,咱两家换房,我的房子给你。

  庄嫂说:你这是什么话!我可没这个意思啊!

  大庄在一旁呆住了……

  佟志这一天下班回了家,看见家门半敞着,就匆匆进门,又走出来,在走廊上看看。文丽正在房里打包,说:你看什么呀,我告诉你啊。分咱对门的陈副厂长是留苏的,他老婆是他同学,我见过几次,人特好,还会弹钢琴,俄语说得也特棒。你说跟这种素质高的人做邻居多好啊,咱几个闺女起码也能受点熏陶啊!

  佟志说:你瞅你这不健康的思想情趣!

  文丽给盆里兑了热水,让佟志洗脸,又说:唉!都十年了,就想自己家能有个厕所,能安安静静洗个澡什么的。

  佟志压低声音说:怎么一人啊,两个人一起洗。

  文丽撩起盆中水泼到佟志的脸上,说:你也算个人!

  吃过了晚饭,佟志早早钻进了被窝。文丽上床时发现佟志快睡着了。文丽不高兴,撞了佟志一下,说:就知道睡!

  佟志激灵一下,问:什么?

  文丽倒下,不搭理他。

  佟志只得欠起身,问:又怎么啦?

  文丽说:这明天就搬家了,怎么搬啊?

  佟志往下一倒说:什么大不了的事,叫几个青工不就完了?

  文丽发愁说:那请了人不得请抽烟请吃饭啊?

  佟志无所谓地说:做顿炸酱面就得了!

  文丽瞪起眼睛说:炸酱面拿得出手吗?

  佟志大咧咧说:小青工有什么讲究的,给师傅干活理所应当,给口吃的就不错了。

  文丽说:怎么也得炒几个菜吧,这找外人真是别扭。你说我要有个兄弟什么的多好,我那俩姐夫吧,关键时候不是生病就是出差,根本指望不上。

  佟志说:屁大点事儿看把你愁的,这样你可老得快!

  文丽又掐佟志,说:叫你嫌我老!你当甩手掌柜啥事不管就知道张嘴吃饭,我不得管账啊,不算计成吗?

  佟志赶紧蒙被子,说:又来了,这事儿你到什么时候才能不唠叨啊!

  文丽掀开被子说:不许睡!说点正事!房子怎么安排想清楚了吗?

  佟志埋怨说:我就说先安排好再搬,你非急着搬。

  文丽说:这地方我一天也不想再住下去,我就要住新房子!

  佟志翻个身,背冲文丽说:这要搬家了,我心里突然有点空落落的,打进厂就住这筒子楼。我呀,这辈子最好的年头都搁这筒子里了。佟志声音里透着伤感。文丽也沉默了。呆了一会儿,文丽把佟志扒拉过来面冲着自己,瞪着眼问:你后悔了?

  佟志说:我真没心思吵架,我就想,就想要。说着佟志扑上来爬到文丽身上,却不行。文丽瞪着他说:你根本就心不在焉,你这样多长时间了?

  佟志说:这不是让你给折腾的。我情绪好一点你就骂我,你老这么骂我,看它都被你骂残疾了,你后半辈子要是守活寡你可别怨我啊!

  文丽压着笑,说:胡说你!我摸摸……

  次日,佟志蹬着三轮车,车上放着家具,文丽坐车上,两人一脸得意,几名小青工骑着自行车跟着,佟志一路吹着口哨,和小青工们一路嘻嘻哈哈的。

  路人问:这搬家哪?

  文丽兴奋地说:是啊,是啊!有空到我们家玩儿吧。

  佟志家的新房是六十年代那种简易楼,佟志家是两间房,有厕所,在走廊上封一堵墙当了厨房。佟志一身工作服和来帮忙的青工们扛家具。文丽也是一身工作服,虽也帮着拿些小东西,但主要站在新家里,跑前跑后张罗着安放家具。

  青工们看着羡慕,文丽乐得合不拢嘴。

  吃饭了,客厅里传来佟志和青工们吃饭喝酒的喧哗声,文丽却生了一肚子的气,因为青工们太能吃了。文丽拍黄瓜的手直用劲,劈劈啪啪地,但外面说话声更高,厨房声音还是被压住了。

  锅里水开了,文丽下挂面,一下两斤。

  外面佟志喊着:老婆,面条得了吗?还有那黄瓜花生米都赶紧上啊,这酒都喝差不多了。

  文丽气得直嚷嚷:急什么呀!文丽的声音仍然被盖住,一个青工推门进来,满脸笑容地问:文老师,要我帮忙吗?

  文丽转过脸往外推青工,说:你们吃你们的,这厨房哪儿是男孩子呆的地儿啊,你来也是瞎添乱,那啤酒够不够?不够我再去小卖部打点去?

  文丽关上门,身后面条锅扑了出来,她手忙脚乱的,赶紧抓起水勺子就往里浇凉水。忙得碰翻案板,一案板黄瓜全滚到地上,文丽也顾不上黄瓜,赶紧去捞面条……

  好不容易,青工们喝得红光满面个个笑嘻嘻地走了。佟志也喝高了,兴奋地说:这文老师做饭手艺一般,可管饱。

  文丽的手就伸到佟志屁股处,狠狠掐一下。佟志疼得一蹦老高,声音大得竟有了回音:干什么你?

  文丽“啪”的一摔账本说:这个月的工资花一半了,这才几号啊,下半个月你想辙吧。

  佟志说:咱们十来年才搬一回家,破费点儿也是应该的。再说,只要请人帮忙不都得破费嘛!

  文丽说:说好了就吃顿炸酱面的,你偏逞能,烟酒管够。你谁呀?你开烟酒铺的啊?这么大方,你烟酒管够了,孩子肚里没食了。

  佟志不服气地指着窗帘:那你买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不也抢孩子肚里的食了吗?

  文丽说:我是省出我自己买衣服的钱买的!

  佟志说:你一天到晚买衣服,你看我一年才穿几件衣服啊!

  文丽不屑地说:我当老师的能和你们工厂里的比吗?你们一身工作服穿一年,我能一年到头穿一件衣服吗?还不得被人笑话死!

  佟志冒火了,掉头就走了。

  佟志和文丽,住上新房的头一天就吵架了……

  佟志家顺利搬走了。那么大庄呢?大庄在佟志搬家的那一天,被叫进厂办公室。大庄一眼看见庄嫂和厂里人说话,就吓一跳,赶紧要往回走。

  庄嫂喝道:大庄!

  大庄赶紧回身,装不认识说:啊,找我啊?

  庄嫂跟那人分手,过来瞪着大庄,说:嫌我给你丢人,分下房子你甭住,你就住那筒子楼吧!

  大庄压低声音说:你现在可是大名人,你说话声音低点,你给我留点脸成不?

  庄嫂也将声音放低说:我要不是想着你这张老驴脸,我早豁出去了!我要把那娘儿们那些资产阶级臭毛病抖搂出来,看她的小脸儿往哪儿放!

  大庄说:你越说还越下道了,那能胡说吗?破坏团结的事咱可不能做!

  庄嫂得意了,笑着说:反正现在工人阶级最吃香,知识分子得意的时候早过去了。

  大庄不乐意地说:越说越下道了啊,佟子可是我铁哥们儿。

  庄嫂说:我又没说佟子什么。,知道她今天搬家不?

  大庄说:别老跟人比,你目的达到不完了?

  庄嫂反问:什么叫目的达到?

  大庄说:不给咱调房子了吗?和佟子家比一点不差啊,知足吧!

  庄嫂说:那不成,朝向不好,凭什么咱得朝北?冬天多冷啊。

  大庄急了说:我的姑奶奶,你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啊!你再这样引起了公愤,还让不让我在厂里混了?

  庄嫂说:你放心,谁敢对你说三道四的,你告诉我,我找局长去!

  大庄长叹一口气,说:哎呀我的妈啊,我咋娶这么个夜叉兼二百五啊!庄嫂就笑了,因为大庄想不到的事还在后边……

  几天后,文丽下班后,买了把菜匆匆往家走。离家近了,老远就听见楼前有鞭炮声。文丽问路人:是谁家结婚办喜事吗?路人告诉文丽是有人搬家。文丽踩着爆竹碎片走,越走越慢,那爆竹的碎纸一直到她家住的三层,又见自家对门的门洞开,人进人出,扛着家具,隐隐听见屋里传出女人的嚷嚷声,文丽一下子就傻了。是庄嫂在指挥着青工们安放家具,喊:都给我仔细着点,掉一块漆我扒你们的皮。

  一个青工喊:那我们干好了有啥好处啊?

  庄嫂拍着这个青工的屁股说:煮红烧肉,撑死你们小瘪犊子!

  庄嫂抬头看见脸色铁青的文丽,笑呵呵地说:文老师下班了?正收拾呢,屋里可埋汰啦,等收拾好了,再请你过来指导啊。

  文丽已经气得说不出话了,她想不明白庄嫂居然找厂里找赢了。而且换到了副厂长的房。

  大庄家的青工们已经散去。庄嫂乐颠颠收拾房间。大庄看着老婆直咂摸嘴,说:看你那小样儿,比结婚还高兴。

  这句话勾起了庄嫂的伤心事儿,庄嫂说:结婚有什么高兴的。

  大庄也明白了,忙说:得得,打住,我糊涂了,怎么扯起这事儿。

  庄嫂收拾着东西,说:你去跟对门打个招呼,这住着街里街坊的保不住就是一辈子的事,搞好邻里关系可是大事儿。咱家那锅里炖的牛肉端去给燕妮吃,我干闺女爱吃这口。

  大庄皱着眉头说:你没病吧?咱住这儿可是堵着文丽心窝子了,没准睡觉都在琢磨怎么跟你干架呢,还往枪口上撞。

  庄嫂说:瞧你那窝囊样!她端着牛肉就要往外走,大庄一把拽住,说:我叫你奶奶还不成?你得理就饶人吧!

  庄嫂慢慢将牛肉放下,一笑说:我得什么理儿了?我不该住这房子吗?

  大庄说:该该该!

  佟志在自家门前听着对面庄家的动静,急得抓耳搔腮,想出去,又不敢出去。门“啪”地被推开,佟志一见文丽拉着脸进来,赶紧就躲进了厕所。

  文丽一脚踹开厕所门,吼道:我不能跟这种人住邻居!你去跟厂里说,她不走,我走!

  佟志说:那厂里是你家啊,你想住哪儿就住哪儿?你出去,我要撒尿。

  文丽说:你不把这庄大妈弄走,你就憋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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