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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玫瑰仔鸡煲(中)

  “瘾再大又怎么样?还是戒了,身体要紧啊,”洪钟声不理会他,接着说,“40岁了,我才发现,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别的,都在其次。”

  正说着,他的手机响了。他接了,高声解释着自己的行踪,汇报一同吃饭的是哪些人,又邀请对方过来一道尝尝稀饭汤锅。挂断手机,他笑着对商央说:

  “你来姐要过来。”

  商央对柴绯做个眼色,柴绯立刻就明白了,洪钟声所说的来姐,就是商央对她提过的,洪钟声的前妻来腊。

  来腊打车过来,几分钟就到了。这是一位*的中年女人,打扮得华丽,及踝的橘红羊绒大衣,脱下来,露出贴身的羊毛衣,却是油绿色的,拎一只夏奈尔经典款式的链式手袋,金光闪闪。这一身上下的好东西给她糟蹋得惨不忍睹,幸而她长着一张讨巧的团圆脸,天生的慈眉善目,难得的是,她的肌肤雪白细嫩,跟葱白似的耀眼。

  商央见过她,起身让座,洪钟声赶着接过她的包,替她拉开椅子,拍拍她的肩,示意她坐下。来腊一双眼睛水滴滴地望向洪钟声,显见得柔情万槲。

  洪钟声为大家介绍过了,说到来腊,却道是自己的红颜知己,呵呵笑着。来腊娇嗔地瞪他一眼,并不生气。来腊是官场里混的,养成了随处自我推销的作派,见人就发片子,柴绯接过一看,名片上简洁的一行字:

  省教委职称处副处长来腊

  底下是一列电话号码。柴绯就称她来处长,来腊矜持地微笑,没表示反对。倒是洪钟声不依,举起酒杯,硬要罚柴绯一杯,道:

  “什么来处长不来处长的,在这儿,都是朋友,都是兄弟姐妹,我是你洪哥,她就是你来姐,你自己说说,你那称呼对不对?”

  柴绯笑着承认自己喊错了,洪钟声纠缠道,既然错了,就得罚酒三杯。柴绯酒量原是不错的,却不肯喝,只笑着与洪钟声理论。来腊不耐烦了,拽了拽洪钟声,斥道:

  “你又多喝了两杯不是?哪有灌女孩子酒的?”

  汤禾米出动站出来,说是替代柴绯,一仰脖子,喝一杯,接着,又是一杯。洪钟声赶紧按住酒杯,劝他吃些菜压压,慢慢儿来。

  商央叫服务生再加几样菜,来腊声明自己吃过了,喝杯茶就行。商央又叫服务生泡最好的茶来,洪钟声拦住了,叫服务生送上一杯鲜榨橙汁,又对商央解释:

  “你来姐呀,最喜欢这些甜的,跟小孩儿似的,你说对不对?”他*地转头掐掐来腊的脸,来腊躲开他,骂他喝醉了胡说。这二人打情骂俏的,甚是滑稽。

  柴绯见来腊虽是笑容满面,但笑里透着几丝冷,断然不是可亲近之人,因此仍是恭敬地称她来处长,把果盘递过去,让她吃点儿水果。来腊安之若素,就着柴绯的手,从盘里拈起一颗小番茄,翘起手指,一点一点地尝着,并不多话。

  汤禾米傻得要命,自动把自己灌醉了,出了大堂,东倒西歪,满嘴里胡言乱语。商央自告奋勇搀着他,商央个儿小,给他压在肩下,从他腋窝底下露半张脸出来,益发显得渺茫起来。

  柴绯和洪钟声抢着结帐,柴绯抢不过,只得由着洪钟声结了。结过帐,来腊站在大厅中央接手机,朗声说笑,一行人站在旁边候着。汤禾米不安分,趔趔趄趄地直往外走,商央拖拽着他,拉扯不休。洪钟声与柴绯在熙来攘往的人流里默默伫立着,洪钟声突然凑过来,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我这一切,可都是看在柴小姐的面儿上。”

  说着,他蓦然掏出一张纸条,在手里团成团,塞给柴绯。柴绯不得不接了,心头砰砰乱跳,仿佛搞特务活动一般紧张刺激。

  商央申请开车送汤禾米与柴绯,他的安排是,先送汤禾米回淡湾大学,再送柴绯回家。柴绯谢绝了,说是汤禾米跟自己的哥哥、他最好的朋友约好了小聚,这会儿直接打车去哥哥家,让汤禾米在那儿歇息醒酒去。商央无奈,帮他们叫了部出租车,眼睁睁看着车子朝柴绯子虚乌有的哥哥家疾驰而去。

  回到公寓,汤禾米把柴绯的卧室吐得一塌糊涂,而后手舞足蹈地闹,把柴绯当成他的枕头,非压在头底下枕着睡,一会儿又嚷冷,要柴绯把窗帘取下来给他盖着。闹着闹着,头一歪,睡着了,鼾声如雷。柴绯清洗收拾了一通,累了,靠在躺椅里小憩。她突然想起洪钟声塞给她的那张纸条,找出来,展开一看,原来上头一点儿悬念都没有,既不是情书,也不是约会的小纸条,不过是打印出来的一份刻板细致的价目表:

  关于钟声咨询公司负责协助汤禾米先生晋升副教授的企化(草案)

  一、晋升时效:自合同签署之日起,一年之内,协助汤禾米先生顺利晋升淡湾大

  学历史系副教授,若逾期未成功,则此方案作废,合同自动解除,汤禾米先生所支付活动经费全额返还。

  二、晋升前期准备

  第一阶段:自合同签署之日起,三个月内,在全国权威核心期刊《楼兰丛刊》发表以汤禾米先生为第一署名作者的论文一篇,由汤禾米先生支付钟声咨询公司活动费用两万元,从见草样之日起七个工作日内支付,若需钟声咨询公司代找作者完成论文稿件,另需附加费用一万五千元,支付时限同上;

  第二阶段:自合同签署之日起,六个月内,在全国权威核心期刊《历史学报》发表以汤禾米先生为第一署名作者的论文一篇,费用支付标准同上款;

  第三阶段:自合同签署之日起,十个月内,在全国各正规(省级)以上历史类学术期刊,发表以汤禾米先生为第一署名作者的论文共计十篇,每发表一篇,由汤禾米先生支付钟声咨询公司活动费用五千元,共计五万元,若需钟声咨询公司代找作者完成论文稿件,每篇另需附加费用三千元;

  三、晋升中期准备

  第一阶段:由汤禾米先生报名参加年度职称英语考试,由钟声咨询公司协助操纵考试成绩过关,汤禾米先生支付钟声咨询公司活动费用一万元,若需代考,则需另加费用五千元;

  第二阶段:由汤禾米先生报名参加年度职称计算机考试,由钟声咨询公司协助操纵考试成绩过关,汤禾米先生支付钟声咨询公司活动费用五千元,若需代考,则需另加费用三千元;

  四、晋升后期准备

  由钟声公司代为活动淡湾大学主管职称工作的各级行政领导、各级历史学专业评委,确保晋升工作的顺利完成,此项费用需由汤禾米先生一次性支付五万元,若需钟声咨询公司代为拟定全套评审材料,则另加费用两千元。

  五、说明:以上各项费用共计十六万五千余元,附加费用另算。可由汤禾米先生自行选定操作项目,若全套进行,执行费用为上述价格的八折,即十三万二千元,若选项进行,各项执行费用为上述价格的九折。

  ……

  柴绯刚看完,商央的电话就来了,说是洪钟声委托他问问汤禾米的意见,如果觉得贵了,价格方面还可以再商量,毕竟是同一所学校的员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你的情况,我跟洪哥说了,汤老师的事儿,你纯属报恩之举,洪哥听说你为人这么仗义,挺愿意交你这个朋友的,再加上我跟洪哥这么多年的交情,我认准的人,他不会打半个问号。”商央炫耀道。

  柴绯明白了,洪钟声那句暧昧的我这一切,可都是看在柴小姐的面儿上,仅仅是一句江湖术语罢了,根本不是因为被她的美色所迷惑。柴绯心想,商央就更傻了,摆明了帮洪钟声拉生意,且不说要一份好处费,洪钟声反而狡猾地卖了他多大一个人情儿似的,蠢到了家。但也许他真还能有什么收益,否则干嘛一蹦老高。当然了,商央的收益,要么是财,要么是色。这就猜不着了。

  “还有,洪哥说了,发两篇论文在全国权威核心期刊上,按照学校的政策,每一篇就有一万块钱的奖励,因此汤老师实际支付的费用其实已经打了五折,很划算了,他要收别人哪,可绝不会手下留情的。”商央继续得意道。

  “他经常帮人做这种事?”柴绯纳闷道。

  “怎么,你还不知道,那是洪哥的发家之道。”商央一语戳穿。

  “这么说,他的公司就是专门干这个的?”柴绯恍然大悟。

  “他都开好些年了,他那公司,我可是看着发展壮大起来的,”商央道,“最开头,他替人做枪手,后来搞了几个论文网站,规模一点一点扩大,发展到提供一条龙服务,职称、论文、考试,各种项目通吃,生意好的时候,一天能有几百篇论文的交易量,现在他麾下的枪手有两百多个了。”

  “谁帮他当枪手呀?”柴绯奇道。

  “各类人都有,按论文需求种类调配,有帮着代考英语四、六级的大学生,有写本科毕业论文、硕士毕业论文的,也有写高质量学术论文的名校教授。”商央了如指掌。

  “论文是很难写的,”柴绯感叹,“这可是件苦差事,单单一个观点的提炼就得多少功夫啊。”

  “这你就不懂了,”商央笑,“所谓天下文章一大抄,看你会抄不会抄。”

  “那种生意,真有那么大的地下市场?”柴绯疑惑。

  “我告诉你两句话,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学,”商央老练地说,“前一句话是指当教师的一朝坐上官位,有了职权,就可以利用公款出书,出了书,评职称就有了资本,还可以参加各式各样的评奖,奖项到手,便可以做博士生导师、享受政府津贴,成为‘有贡献的杰出专家’;至于后一句话,是由于当今提拔领导干部看中文凭,当官儿的千方百计挤进大学,读硕士,读博士,这读书不打紧,关键是他们整天纸醉金迷,哪有功夫著书立说?只好考试找替身,论文靠枪手捉刀,等于是花一笔钱,买了张货真价实的真文凭——这些人,可就是洪哥的财神爷。”

  “真成学术*了。”柴绯叹息。

  “没法子呀,这不都是评价体系不当造成的吗?”商央笑道,“你想想,论文数量跟职称绑在一块儿,职称又和工资、住房补贴什么的捆一堆儿,怎么可能不派生出利益学、关系学?比如汤大哥吧,这岁数了,一讲师,要多窝囊有多窝囊。”

  “那倒不见得,”柴绯直觉地护着汤禾米,“他呀,一直就不在乎这个。”

  “他这人,是有点儿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商央顺着她,“不过呢,我觉着真该建议他去买两本书来看看,一本《评职称之百战奇谋》,一本《评职称之百战宝典》,对他目前的状态,绝对有用。”

  “真有这种书?”柴绯不信。

  “怎么没有?就是洪哥他们公司编出来的,销路好得不得了,”商央笑起来,“柴绯啊,大学可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圣洁,你知道吗,我老爸有几个朋友,都是参与博士学位授权单位审核评议的,一到评审关键时刻,参评的大学就转弯抹角找关系来了,什么说情送礼的,天价请评委‘讲学’的,什么猛料都下了。有些学校还专门派代表住在北京搞‘公关’,动辄就花上百万。还有,大学里的科研立项也是这样,得拼了命地活动,你听过一句顺口溜没?有项目的教授是个宝,没项目的教授是棵草。高学历、高职称是得到政府项目的前提条件,关系、路子是必要条件,选题四平八稳是根本条件。就像我老爸,人家评奖什么老爱找他当评委,这一当可好了,走后门的把门槛儿都踩破了。我爸原先老土,不要,你不要吧,别人就变着花样地送,见缝插针地送。比如我老爸不收钱,人家就送雅的,什么字画呀,文物呀,瓷器呀,多得很,阁楼都堆不了了——所以你甭看我家那房子装修水平一般,里头的东西还是很值钱的。”

  商央说着说着就带了夸耀的意思,柴绯附和几句,暗骂他二百五。她对商家的发迹史不感兴趣,对于洪钟声的公司却甚为好奇,依靠这门行当发家,她是前所未闻。她一手握着电话,信手拿过那张策划案,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读到最后一项,由钟声公司代为活动淡湾大学主管职称工作的各级行政领导、各级历史学专业评委,确保晋升工作的顺利完成,她突然想起来腊,就问商央:

  “洪钟声是不是靠他前妻来腊帮着在省教委职称处活动?”

  “什么呀,”商央嗤之以鼻,“你太不了解洪哥了,洪哥是什么人?来姐前两年提拔成职称处的副处长,还是洪哥张罗的呢。”

  “有这么神?洪钟声还该开一间升官咨询公司,准保生意更好。”柴绯调侃道。

  “他那公司,业务广泛着呢,这种生意恐怕也接的。”商央正而八经地说。

  “我倒是头一次结识石洪钟声这样的大学教授。”柴绯忍不住慨叹。

  挂断电话,柴绯摇醒汤禾米,把那张价目表念给他听。汤禾米睡眼惺忪,满嘴酒气熏天,听了一半,大手一挥,断然否决:

  “他妈的骗子!要这样评上副教授,我宁可当一辈子讲师!”

  说完倒头接着睡,眨眼功夫鼾声骤起。柴绯笑了笑,摇摇头,信手把那张纸扔进抽屉。

  汤禾米的寒假很长,加起来足足有四十几天。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呆在公寓里上网、读书、睡大觉、抠脚丫。柴绯的年假却只有七天而已,还是断断续续的,处于随时待命的半休假状态。

  大年初八,柴绯正式回到电视台做节目。她一上了班,汤禾米就拎个菜篮子,出门买菜。柴绯领教过他的创新菜式,再不敢轻易让他进厨房,因而汤禾米只是做好采购与洗洗切切的事儿,等柴绯回家来,亲自掌勺。

  合拍的日子过了没几天,汤禾米就开始饿肚子了。柴绯大部分时候跑晚间新闻,不到晚上十点多是不可能下班的。汤禾米坐在屋里空等,柴绯买了各式饼干,他不爱吃,酸奶呢,他喝不惯那味儿,宁愿盯着电脑,饿得头昏眼花。

  柴绯与他商量,让他叫外卖,他死活不肯,大有要跟柴绯同饥饿共冷暖的势头。柴绯没办法,一边做着手头的活计,一边担忧着家里那饿瘪了肚子的傻子。

  周末有一档特别节目,通常得加班。柴绯开着车回到公寓,就是深夜了。屋里灯火通明,汤禾米趴在电脑旁,已经睡着了。柴绯往他身上搭了条毛巾被,任他酣睡。

  电脑显示屏亮着,有两个对话框正同时使用。柴绯不经意地看了看,一个文件是汤禾米制作的课件,另一个文件是一篇写好的文章,叫做《质疑中国的“福尔摩斯”》,这标题很怪,柴绯不由得读了下去。

  质疑中国的“福尔摩斯”

  中国警察的形象,一向是虎虎生威,令坏人闻风丧胆的。这样的威风凛凛,多半来自中国警察骁勇善战、不畏牺牲的精神。近日欣闻中国警察在侦察、破案方面的能力也是不容小觑的,其聪明才智直逼福尔摩斯,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试举两例。

  其一,某地乡镇一户人家,丈夫外出,家中唯有弱妻,以及一双幼小的儿女。入夜,坏人来袭,将女主人奸污,隔日,再行侵入,又一次施暴。女主人伤心之余,报案。接案警察经过一番分析侦破,定立出了一条抓获案犯的锦囊妙计,即,让受害妇女再被强暴一次。至晚,四名警察埋伏于受害人家。午夜一过,坏人见如此容易得手,果真再度来袭。因警察事先与受害妇女约定,必让歹徒实施*行为后,再发出信号,由此人赃俱获,便于定罪。受害妇女怀着缉拿凶犯的急迫心情,痛苦地任凭歹徒当着儿女的面,再度得逞,并在他*之后发出了暗号。埋伏在里间的警察一拥而上,在黑暗中你拥我挤,抢进门来,谁知歹徒身手敏捷,猛然撞门而出,消失在茫茫黑夜中。受害妇女的丈夫回到家,听说了妻子的荒唐遭遇,遂就警察的作为,向当地检察机关提起诉讼……

  其二,某地看守所抓获一要案疑犯,久审而无突破。经研究,集体制定一审讯妙计,即,根据疑犯是一名迷信风水的中年妇女的特点,由另一位赵姓女疑犯假扮成算命先生,接近此疑犯,攻破其心理防线。赵姓女为带罪立功,按照事先约定,被安排进了疑犯的监室。在搭讪中,赵姓女自称入狱前是替人看风水的,并准确无误地说出了疑犯居住的方位,其家中的器物。疑犯一听,引为知己,忙叫她帮自己算一卦。赵姓女掐指一算,说她有凶兆,要解除险象,必须照自己的意思,写一份资料。疑犯信以为真,果真写了。资料其实是疑犯的犯罪事实,写好后,公安机关以其据实交代犯罪经过为由,意欲移交法庭。但疑犯突然翻供,一口咬定自己是听信赵姓女的谎话,按赵姓女提供的样本,抄录了一份资料,并不是自己的真实意图,也不是自己的真实作为。而此时,赵姓女因杀人罪被判处死刑,已经执行,事情陷入迷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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