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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建材市场开张之后,有人跟聂大跃反映,说魏长青的老婆假公济私,占用一块地方自己卖起了盒饭。聂大跃听了哈哈大笑,说万冬梅就是劳苦命,她要做就给她做吧,反正那么大的市场,也确实需要一个卖盒饭的,谁做不是做?这就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魏长青夫妇听了之后非常感动,更加卖力地为聂大跃管理建材市场,把聂大跃的生意完全当成了自己的生意。

  魏长青说话算话,他真的帮着秦石峰把意思挑明了。只可惜挑明的对象不是聂小雨,而是聂大跃,他把秦石峰的意思直接对聂大跃说了。

  聂大跃想了想,说:“这个事情我不反对,其实我已经对你说过,我觉得秦石峰这个小伙子不错。但是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我们不好干预,要说就应该秦石峰自己跟小珍说呀,都什么年代了,还能包办?”

  魏长青回头如实把情况跟秦石峰说了。秦石峰说:“谢谢,只要何大哥真是这么想的,就好办。”

  说是就好办,但是对他不利的消息也有,那就是陆大伟打着“二板上市”的幌子,经常拉着聂小雨去跑政府的有关部门,并且常常一起在外面应酬。秦石峰知道,一男一女在一起的时间长了,难免生情,等到他们真的生情了,就是聂大跃真的希望自己的妹妹嫁给秦石峰,恐怕也难有回天之术。秦石峰很想对聂大跃说:“二板连影子都没有,折腾什么呀。”但是话到嘴边上又缩回来,觉得这样说话太没有水平了,于是就一直设想着另外的途径。

  这一天,聂大跃意外地接到了杜治洪的电话。由于意外,他差一点就没有想起来“杜治洪”是谁,好在杜治洪及时地说了一句“最近市里面工作太忙,没顾得上与你联系”,才使聂大跃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地从大班椅上站起来,说:“哎呀,是杜市长呀,您好您好!”

  俩人说了一些闲话,杜治洪问:“关于下一步的发展,公司有什么打算?”

  听杜治洪的口气,像岳鹏实业不是深圳的民营企业,而是他岳洲市国资办下面的国营单位了,需要市长大人亲自关怀。

  “谢谢杜市长关心,”聂大跃说,“我们最近进行了战略调整,打算介入资本市场,准备二板上市。”

  聂大跃也有虚荣心,他只能往大里说,并没有说到什么工厂搬到关外,这里建设建材市场正在对外招租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那好呀,”市长说,“介入资本市场这个思路非常有战略眼光啊。不过据我所知,二板市场何时开放还说不准,这方面争议非常大,你还不如直接买壳上市。”

  聂大跃没想到杜市长懂得比他还多,再一想,本该如此,杜市长是大学毕业,又在省委政策研究室干过那么多年,对政策的掌握是应该比我多,他说的“据我所知”那就是肯定如此了。

  “好啊,您给我推荐推荐。”聂大跃说。

  “别的不敢说,”杜市长说,“就说我们岳洲市内的稀土矿吧,最近也由国家有色总公司下放到地方上了,属于我这个一亩三分地里面的,你要是有兴趣,这个主我或许还能做。”

  “是吗?”聂大跃说,“那太好了。”

  聂大跃这最后一句话当然带有夸张的意义,但也不全是客套,想当初自己因为能够穿一双矿上的劳保皮鞋都光荣得不得了,如今竟然要考虑收购“岳洲稀土”了,说不激动是假的。

  杜治洪市长的这个电话其实是秦石峰策划的。秦石峰专门研究股票的,关于国家有色总公司撤消,有色企业划归地方上的消息他可能比杜市长知道的都早。关于“岳洲稀土”这些年经营不善,负债太重,连年亏损,已经ST了的信息,他也非常清楚,只不过当时他没有意识到这里面有什么操作性,或者说没有意识到这里面有什么可以被他所利用的空间。这几天于天天想着怎么抗衡陆大伟,想着想着就开了窍,如果说服聂大跃去收购“岳洲稀土”,那么他就肯定不会再去搞什么“二板”了。并且收购“岳洲稀土”肯定需要证券公司配合,这样,自己又等于为证券公司接洽了一单大业务,两头讨好,讨好就等于“讨巧”,符合上河口人的性格。更为重要的是,他可以有非常正当的理由经常跟聂小雨回岳洲,比陆大伟带着她跑市内的政府部门还要更上一层楼。

  这么想着,秦石峰就像当年哥伦布发现美洲新大陆一样兴奋得觉都不用睡了,干脆起来把思路理清楚。

  秦石峰连夜打开电脑,调出“岳洲稀土”的资料,研究了最近几年“岳洲稀土”的年报,发现事实上“岳洲稀土”早已经资不低债了。这一发现使他兴奋异常,不亚于突然发觉陆大伟原来有一个老婆,而且老婆马上就要来深圳了。

  第二天一早,秦石峰就联系上杜市长。秦石峰知道如今当领导的或者是当大老板的时间都非常宝贵,如果第一句话你不能抓住他,他很可能马上就告诉你他现在非常忙,这件事情你跟某某某说把,所以秦石峰认为第一句话非常重要。秦石峰虽然大学是学工的,研究生学的是金融,但是说话方式上已经掌握了当红作家的技巧:现在的人节奏快,长篇小说的第一段和短篇小说的第一句话必须抓人。秦石峰现在跟市长说话不可能是长篇,只能是短篇,说不定还是小短篇,所以第一句话就必须给市长最大的信息量。

  秦石峰刚说:“杜市长,我是深圳某某证券公司的秦石峰。”

  杜治洪说:“哎呀高总,你好”。

  秦石峰还没有等到市长往下说,马上就给他灌信息:“深圳有公司对‘岳洲稀土’感兴趣,找到我,我分析了一下,觉得如果深圳的企业愿意出钱收购‘岳洲稀土’的部分股权,对我们岳洲是有好处的。”

  市长果然被他的话抓住了。杜治洪一愣,心想怎么这小子说到我心里去了?但是到底是当市长的,没有喜形于色,而是故意停顿了一会儿,说:“我先了解一下情况。”

  其实情况他早清楚了。如果没有人来收购,“岳洲稀土”今年就要被PT,明年就要被退市。如果那样,岳洲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什么也不是了。说实话,这几天他正为这个事情焦心呢。

  早上到办公室,走廊上碰到郑天泽,郑天泽现在已经从市委政策研究室调到政府办公室了,虽然岳洲是个县级市,市委和政府在一个院子里办公,并且郑天泽调到政府办公室也没有当主任,还继续当副主任,但实际权力大多了,连给大院看门的老头见到他都明显比以往客气,所以,郑天泽现在做得很开心。那天早上杜治洪看到他的时候,郑天泽就是一脸的开心样。见到杜治洪,马上立住脚,等候吩咐。

  杜治洪说:“你看,上次我们去深圳的活动还是有成效的吧。”

  “是吗?”郑天泽说。郑天泽的这个“吗”的尾音是向上高高翘起来的,仿佛非常兴奋,兴奋得控制不住,非翘不可。

  “是的。”杜治洪说。接着,杜治洪就把秦石峰刚才电话的情况说了。郑主任听了自然跟在市长后面喜了半天。

  随后,杜治洪让郑天泽打电话跟秦石峰联系,然后郑天泽在第一时间之内把有关的情况及时向他汇报。事实上,有几次郑天泽就是当着杜治洪的面跟秦石峰通电话的,但楞是说市长正在开会,没时间,但是他非常关心您说的那件事,特意关照我给您打电话等等。

  秦石峰对自己的建议充满信心,他相信杜治洪对他的建议一定很感兴趣,所以,给杜治洪打过电话之后,再没有追问,而是在等待,等待杜治洪主动给他打电话,他觉得如果市长亲自给他打电话,也能间接体现他的身份。但是,杜治洪并没有给他打电话,秦石峰等到的只是郑天泽的电话。秦石峰有些扫兴,甚至有些纷纷不平,心想,不就一个县级市的狗屁市长嘛,老子见过比你大的官多着呢!所以,他对郑天泽的头两次电话的反应并不积极,打哈哈,没有谈实质问题,无奈郑天泽耐性不错,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终于,秦石峰的气被消耗的差不多了,再一想自己的建议并非真正是替杜治洪着想,而是为自己谋划的,所以,也就不再计较杜治洪的架子,把底牌亮给了郑天泽,说他认为最好是聂大跃的岳鹏实业来收购稀土矿,因为岳鹏实业现在正面临转型,打算介入资本市场,对双方都是一个机会,还说聂大跃到底是岳洲人,知根知底,现在外面假大款非常多,弄不好就被别人耍了,我们做具体工作的就是要为市长着想等等。

  秦石峰这最后一句话当然是站在郑天泽的角度说的。

  郑天泽回答:我们市长跟聂大跃本来就是非常好的朋友,干脆我把情况汇报给他,市长自己就会知道怎么办了。

  秦石峰说:那最好。

  如此,才有了杜治洪给聂大跃的那个电话。这也说明杜治洪办事情有原则性,知道什么电话该自己打,什么电话该有手下的主任打,甚至还有些电话只能由秘书打。可见,杜治洪在省委机关的这些年没有白泡。

  应该承认,秦石峰这一次基本达到了目的。自从杜治洪跟聂大跃打电话谈到收购“岳洲稀土”之后,聂大跃的注意力马上就从“二板”移到收购上来,而聂小雨与哥哥聂大跃是保持一致的,既然聂大跃转移过来了,那么聂小雨也就对“二板”冷淡许多。这正是秦石峰所希望的。

  其实做生意的人是最忌讳感情用事的,但是这一次在收购“岳洲稀土”的问题上聂大跃不可能一点不受感情因素的影响。因为他的儿子现在就在稀土矿。

  聂大跃觉得很奇怪,以前儿子也在稀土矿,自己并没有怎么想,现在儿子还是在稀土矿,为什么天天想呢?而且好像一天到晚想,一天比一天想得厉害。前段时间,聂大跃就这个问题还专门跟魏长青谈过心,魏长青也搞不清楚,回去问万冬梅,万冬梅说:“那当然不一样,以前他想着反正儿子是他的,无所谓,现在他总是担心儿子会跟他有隔阂,所以才特别想。”

  魏长青认为万冬梅讲的有道理,于是就把万冬梅的话学给聂大跃听。

  “不是担心有隔阂,”聂大跃说,“是真的有隔阂了。离婚的时候胡娅沁还要求我经常给儿子打电话,说这样有利于儿子成长,当时我还觉得胡娅沁明事理,但是现在儿子根本就不接我的电话了,这不是隔阂吗?”

  魏长青听了觉得问题比较严重,于是就打算帮一下聂大跃。

  魏长青是老雁窝本地人,在矿上根基很深,以前他们在矿上的时候,本地人属于“土著”,不如胡娅沁他们那些外来的人吃香,感觉他们就像是殖民地的人,到了第三代,这种情况已经有了根本改变,原因是同化了,并且由于本地人家族大,盘根错节,在某些方面反倒具有某种优势了。比如魏长青,魏长青的一个外甥就恰好在矿上的学校里当老师。魏长青给外甥打电话,问他何胡啸的情况,并嘱咐外甥在可能的情况下尽可能帮着关照一下。

  “何胡啸?”外甥说,“没这个人呀。你说的是胡啸吧?”

  魏长青心里面咯噔了一下,难道胡娅沁给儿子改姓了?魏长青不敢肯定,于是让外甥认真打听一下,明天把有关情况告诉他。

  第二天,外甥主动打来电话,告诉魏长青:是的,胡啸就是以前的何胡啸。并且吞吞吐吐地提醒舅舅:最好少跟胡啸的那个父亲来往。

  “为什么?”魏长青问。

  外甥吞吞吐吐不愿意说。

  “说!”魏长青火了。

  外甥怕舅舅,只好说:“听胡啸的班主任说,胡啸的父亲相当不好,在深圳发财了,就不要他们母子了,自己找了一个十八岁的少女,而且还一分钱都不给他们母子。”

  “别听他们瞎讲!”魏长青说,“你认识他父亲吗?我就在深圳,跟他是好朋友,天天在一起,难道不比你了解?”

  外甥不敢说话了。

  这样静了一会儿,魏长青意识到发外甥火没有道理,于是缓和了一下口气,说:“不管你的事,你记着能关照就关照吧。”

  魏长青憋了很长时间,还是把这个情况对聂大跃说了。

  那天魏长青和万冬梅竟然发现聂大跃哭了。魏长青和万冬梅一直把魏长青当作大哥和大老板,现在这个大哥和大老板当着他们的面一哭,俩口子马上就被震撼了,当即暗暗地下决心,一定要帮一下聂大跃。

  聂大跃告诉魏长青和万冬梅:我上当了。当初我觉得胡娅沁肯定离不开儿子,才同意儿子给她的。钱是她自己坚决不要的。儿子叫“何胡啸”,就已经是双姓了,干吗还要改呢?

  后来聂小雨告诉聂大跃:胡娅沁没有经过你同意就给何胡啸改名字是无效的,可以打官司。聂大跃说算了,我已经问过律师了,如果那样,儿子就要出庭做证,真正受到伤害的是儿子,何必呢?但愿等儿子大了他会明白。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聂大跃却更加想念儿子。这次听说要回去收购“岳洲稀土”,他能不思绪万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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