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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

  跟“宝伢子”处得越久,丁乙越觉得自己是捡了个宝。“宝伢子”就像一块璞玉,未经雕琢,但天生玉质,她可以随心所欲地雕琢他,想把他雕琢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但不管是什么样子,他的“玉”质不变。

  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好打扮,随便买件什么衣服,往他身上一穿,就很出色,带出去总能俊压群草,引来女士们嫉妒的目光。

  现在他的衣服都是她负责买,而且是她独自一人出街的时候买,因为有他在场是买不成的,他会拿盐钱出来说事。

  但如果她已经买了,他也不会拒绝穿上,而且一穿就像小孩子过年穿新衣一样,恨不得从初一穿到十五。

  她笑他:“你就像当年的孔老夫子,慈悲得不忍心看人杀鸡杀鸭,但人家杀好了,做熟了,老夫子照吃不误。”

  他很惊讶:“真的?孔夫子这么假?”

  “你不假么?我要给你买衣服,你总是不答应,但等到我真的买了,你又穿得挺带劲的。”

  他恍然大悟:“哦,你是在说我呀?”

  “不是说你还是说谁?”

  他憨憨地一笑:“你已经买了么,我不穿不就浪费了?”

  她本来想逗他一下,说“你不穿还可以给我爸爸穿嘛”,但她怕他真的脱下来不穿了,那她就白费心机了。

  给他买衣服,成了她生活中的一大乐趣,在商场里边走边看,想象某件衣服穿在他身上是什么效果,然后选一件效果最好的,买下。等到见面那一天,她第一件事就是把他抓进卧室里,把自己的战果拿出来,逼着他穿上,看看与自己期待的像不像。

  一般来讲,效果都不负她望,有时比她想象的还好。

  她发现他的衣服挺好买的,认准了牌子,就看尺寸,尺寸对了,没有不合身的。而她自己的衣服就比较难买,总是这个店进,那个店出,挑来挑去,总觉得不合适,某一件的腰围合适,但长短不合适,另一件的长短合适,腰围又不合适,买回来经常要修修改改,有时不得不买了布料请裁缝做。

  但裁缝也都是你讲你的,他做他的,你指着一幅时装图问:“这个样子你做不做得出来?”

  裁缝回答得很肯定:“做得出来,做得出来。”

  但当你怀着美好的憧憬等了半个月,到裁缝那里取货的时候,却发现他做出来的东西跟你选择的式样完全是两码事。

  她不知道是自己身材长得不标准,还是中国的女装工业不够发达,总是找不到一件称心如意的衣服。

  以前参加同学聚会什么的,她大多是一个人前往,刚开始还有几个陪伴的,后来单身的女同学越来越少,她就不怎么爱参加这类聚会了,觉得没意思,压力很大。

  现在不同了,只要有同学聚会,她就很感兴趣,首先就问“能不能带男朋友?”,能带就去,不能带就想法推脱了不去。然后她就把“宝伢子”精心打扮一番,挎着他的胳膊去参加同学聚会,对人介绍说这是她的男朋友,外科医生。

  参加聚会的女同胞们那艳羡的目光,就像一个个无形的熨斗,把她心里的沟沟坎坎都熨得平平整整,让她十分得意。

  不过这种得意没持续多久,就被人泼了冷水。有个同学对她说:“喂,你知不知道彭红她们在怎么说你?”

  彭红是她的娃娃朋友,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大学不同校,但关系一直很好,很谈得来。她好奇地问:“怎么说?”

  “她们说你男朋友这么帅,怎么会看上你?肯定是因为你家有海外关系,他想出国,在利用你呢。等他利用完了,肯定会甩了你。他条件这么好,要找个比你漂亮的,实在是太容易了。”

  这话让她非常心烦,倒不是她也认为“宝伢子”是在利用她,而是因为她最要好的朋友都认为她配不上他,这太让她伤心了。

  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本来她这个当局者就觉得自己的长相在女生中的排名肯定比不上他在男生中的排名,如果她是女生中的前百分之三十,那么他应该算男生中的前百分之三,但她一直以来都安慰自己说:女生漂亮的多,男生丑陋的多,女生的前百分之三十就抵得上男生的前百分之三。现在被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说出了真相,真是晴天霹雳,把她的心都震痛了。

  于是她再也不愿意带他去参加同学聚会了,也不敢给他买好衣服穿了,怕越打扮他,两人之间的距离越大,可别亲手把他打扮好了,被别人抢跑了。

  她不知道他对她的长相有什么看法,便旁敲侧击拷问他:“你觉得那个彭红长得怎么样?”

  他摸不着头脑:“哪个彭红?”

  “就是上次我们同学聚会的时候那个穿格子大衣的女孩。”

  他大吃一惊:“还有人穿鸽子大衣啊?”

  “格子大衣怎么啦?”

  “那得杀多少只鸽子啊?”

  她呵呵笑起来,知道彭红根本没入他的眼,遂换个方法拷问:“你以前的同学当中,谁最漂亮?”

  他冥思苦想,最后沮丧地说:“想不起来了。”

  “什么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她们长什么样了。”

  “想得起来的人当中呢?不管是不是同学,只要是认识的都算。”

  他又是一阵冥思苦想,然后像讨论入党申请一样,广泛征求群众意见:“你觉得小王可以不?”

  “呵呵,你问我干啥?我在问你呢!”

  他没把握地说:“如果你觉得小王不行,那就小李吧。”

  “你在选干部啊?”

  他皱起眉头:“如果是选干部的话,那小李就不行了,她政治学习老是打瞌睡。”

  她笑昏了,拷不下去了。

  有次她直接问他:“为什么我每次问你认识的人里谁最漂亮,你总是不知道说一声‘你最漂亮’呢?是不是你觉得我长得不漂亮?”

  他很委屈:“你问的是我认识的人么。”

  “我不是你认识的人?”

  “你怎么是我认识的人呢?”

  “你不认识我?”

  “认识啊。”

  “那为什么说我不是你认识的人呢?”

  他被问哑了,好一会才辩解说:“我以为认识的人就是——仅仅认识的人,我跟你都已经——那样了,怎么能算认识的人呢?”

  “好,那我再问你,你认识的人,还有你的女朋友,所有的女人,谁最漂亮?”

  “你最漂亮!”

  她高兴了,抱着他就啃,他连连推她:“现在不行!现在不行!你看,你又把它搞站起来了!”

  她现在特爱把“它”搞站起来,觉得这才说明她有魅力。

  她不带他参加她这边的聚会了,但她又开始去他实验室玩,是他叫她去的,他好像等不到周末了,打电话央求她:“你今天来我实验室玩吧。”

  “实验室有什么好玩的?”

  他没听出她是在用他以前说过的话讽刺他,诱惑说:“我让你玩我的仪器好不好?”

  她对他的仪器不感兴趣,但他邀请她令她很开心,他终于知道想她了,终于盼望跟她在一起了。她知道这里面有性的成分,但性也是跟她的性啊,总比一点也不盼望她好。她很干脆地答应了:“好,我下午过来,我们一起吃晚饭。”

  他也很开心,许诺说:“我买肉你吃。”

  晚饭的时候,他们俩一起到医院食堂去打饭,天气有点冷,所以他们决定不端回寝室,就在食堂的饭厅里吃。她怕他买些肥肉她吃,专门要了一个碗,一点饭菜票,准备亲自打饭。

  一路上,碰到不少熟人,只要有人问起,他就骄傲地回答说:“这是我女朋友,A大英语系的研究生。”

  听者无不惊叹:

  “啊?A大的呀?还是英语系的研究生?你哥们什么时候这么能耐了?”

  “骗人的吧?”

  “是人家的女朋友吧?”

  “小满走运了,做梦捡金子了。”

  他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一路嘿嘿嘿地笑着,嘴都合不拢。

  她也很开心,毕竟人家没说“小满你怎么找这么个女朋友?”,虽然她知道人家是在变相恭维他,而且太夸张了,但好听的假话也是好听的,也不可能百分之百都是假话。

  他们在食堂排队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小护士,已经买了饭,端着碗从窗口挤出来,看见他俩就走上来,但不拿正眼瞧他,当他透明,只跟她攀谈:“你就是大名鼎鼎的丁姑娘吧?”

  她觉得这“丁姑娘”特难听,特老土,但不好意思发作,只礼貌地问:“请问您哪位呀?”

  “他没对你说过?我是小李,他科里的护士。”

  “哦,说起过——”

  “他说我什么?是不是说我喜欢他?”

  她有点尴尬,支吾说:“没——”

  又一个小护士走了过来:“这是我们满大夫的宝伢子吧?”

  她没想到她们连“宝伢子”这个称呼都知道,尴尬地说:“我叫丁乙,您哪位?”

  “小王。他没对你说过?”

  她哼哼哈哈没正面回答。

  小李向她投诉:“你们家小满才好玩呢,硬说我们跟他说话就是喜欢他,搞得我们都不敢跟他说话了。”

  她解释说:“不怪他,是我那天跟他开玩笑来着,他当真了。”

  “哦,原来是从你这里来的呀?我说呢,我们跟他都说了几年的话了,啥事没有,怎么会突然一下,就想出这么一个罪名来。”

  两个小护士边吃饭边跟着她的队伍走,一直走到窗口,还不肯离开,站那里帮她支招,告诉她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基本是替她制定了晚餐的菜谱。她稀里糊涂地按照她们说的打了,三个人又一起往食堂的饭厅那边走,边走边聊,最后还在同一张桌子边坐下了。

  “宝伢子”早就等不及,饭一打到手就开动了,等走到桌子边,碗里的饭菜已消灭了不少。他正要在她们那张桌子边坐下,两个小护士说:“一边去,一边去,我们跟丁姐说话,关你什么事?”

  他只好到另一张桌子边去坐。

  等他走了,小李体己地说:“丁姐,我们都是A市人,所以我没拿你当外人。说实话,满大夫对我们说他找了个A市的女朋友,爹妈还是A大的老师,我们都不相信。他在医院里除了业务还可以,其他方面都很糟糕,一根筋,大家都把他当笑料。”

  这话说得她心里很不爽,一口饭梗在喉咙里很难受。

  小王说:“一根筋还好说一点,就是他那个家庭,太怕人了。独生子,两个老的都没工作,没医疗保险,老了病了怎么办?肯定靠你们,那还不把你们拖死?”

  小李说:“两个老人嘛,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父母,摊上了,赡养也是应该的。但是他那些老乡呢?八杆子打不着的人,也弄来这里看病住院,给我们护理人员添了麻烦不说,他自己得赔进去多少钱啊!”

  这个她还没体会,因为自从他们建立恋爱关系以来,她还没听说他弄了谁到医院来看病住院。她问:“他最近没弄人来看病住院了吧?”

  “怎么没有?前天还有个老乡来找过他,不过是门诊,没住院。”

  小王惊讶地说:“他这些事都不告诉你的?”

  “他的老乡,干嘛要告诉我?”

  “你们都到这份上了,还分什么他的你的?他应该把什么事都告诉你,这种不诚实的人,怎么信得过?”

  她不知道“到这份上”是到哪份上了,可能“宝伢子”把他们上床的事也对人讲了。这个人真是一根筋!

  小李说:“老乡是他的,但钱是你们两个人的啊!他凭什么用你们的钱去他的老乡面前做好人?”

  她不想说两人还没把钱放一块,因为那在A市人眼里是很丢脸的事,只好转弯抹角地说:“我现在还在读书——”

  “我知道,你的意思是你在读书,没挣钱,他花的是他自己的钱。但你是他的女朋友,他的钱不就是你的钱吗?以后结婚生孩子,不都指着他这些钱吗?他这么乱花钱,你也不管管?”

  听那个口气,真像是“宝伢子”在花小李小王的钱一样。她很想叫她们别管闲事,但她知道那样一说准得吵起来,便息事宁人地说:“谢谢你们提醒我,我会跟他谈的。”

  “抓紧谈,谈晚了,他把钱都整光了,该你倒霉。”

  临分手,小王还对着“宝伢子”撇了一下嘴:“就这德性,还怕我们看上了他!倒贴钱我都不会要!我们A市的女孩子,如果不是缺胳膊少腿的,谁会找个农村人做男朋友?”

  小王说话这么激烈,反而使她起了疑心,如果是医护关系,似乎用不着这么气愤愤吧?是不是本来心里是有那个意思的,被“宝伢子”不讲情面地回绝,心生怨恨了?还是本来跟“宝伢子”有暧昧,现在故意在她面前撇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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