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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69

  悄悄走进病房。齐总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她不知道我来了。脑子里霎时涌出无数和她在一起的情形。第一次见着她,她穿着那件紫色大衣,把我从公司带走。我讨好她,跟她搭话,她不理我,她是那么高贵和神秘,我有点喜欢她。那天晚上,她弹着钢琴,我唱《人们叫我咪咪》,我忘记了我是一个穷人,她忘记了她是一个富人,那天我们聊到很晚。每次送雯雯回来的路上,宝马车飞驰,车里只有我们俩,不说话我们也有感情在交流,彼此需要着对方,我甚至觉得她比张胜华重要。往事一幕一幕在我脑海里演过,那时我是多么喜欢她、依恋她。怎么这时所有的好全想起来了,我气愤的时候、我怨恨的时候,怎么就想不起来。

  脑子里正翻江倒海,思绪如潮,医生进来给齐总量体温。我站起来叫醒齐总。医生把体温计给她放好,出去了。齐总说,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说,有一会儿了。

  她说,陶带你来的?

  我说,嗯。

  她说,陶呢?何冰呢?

  我说,他们走了。

  所有人都走了,只有我最后守在她身边,可她不知道,就是这个离她最近的人想要置她于死地。

  齐总说,孩子没了,医生说以后也不能要了。眼泪从她眼角溢出,顺着腮边滑落。

  这女人第一次在我面前流眼泪,她看起来是那么柔弱和无助。有时候,柔弱和无助恰恰是一种最强的力量,可以击碎所有贪婪和强悍的心。

  我破碎了。

  她总算看到和想到晚年自己该有多清苦。拥有再多的钱又怎么样,她早就不在用钱就可以买到满足和快乐的档次上了。她多么想拥有陶先生,就像我。可这唯一和最后的机会却被我掐灭了,她几乎没有可能再拴住陶先生,除非陶先生的老婆死去。

  没有男人依附的女人像一片没有生命的枯叶,随风飘转,不知该往何处,跟穷富无关,跟强弱无关。女人最终的归宿都是男人。只有最终拥有一个男人的心,她才可以安宁地死去。

  齐总叹道,活该我命中有这一劫,这次春节去香港,大师给我说今年有血光之灾,看来真的应验了。

  天哪,有那么神秘的预言吗?我吃惊地问,真的,大师说过为什么没有?

  齐总说,他就说今年要小心。

  哦,天呐,难道冥冥之中一切早有安排。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她要遇着我。命中注定,张胜华会离开我。命中注定,陶先生会和我搅和在一起。命中注定,在一起就不可能相安无事。我错了吗,我错在哪里?我只是想给我的娇娇找条出路。我何尝不渴望自己完美无瑕,像圣母一样圣洁无比。可千疮百孔的生活能让我完美无瑕吗?如果有一天我能再次像一个人一样,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一定会焕发出光彩,照亮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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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离开,我别无选择。又回到永远弥漫着酸臭霉腐的味道地下室。

  从齐总那儿下来,陈经理曾怀疑过,但她又没有把柄在手,自然没有任何理由扣我一分钱。正好方太太来找保姆,试用合格后工资是两千五,而且马上要跟着他们去法国,大概呆两年。陈经理的保姆公司很少接洽到这种高工资的涉外业务。正为找不着合适的人顶上去犯愁。我回来了,陈经理忙打电话约方太太来看我。方太太说没时间,让我们去她办公室。一见面,方太太就看中了我,看完我的资料当即就和陈经理签下合同,让我明天早上八点直接去她家里。

  我就这样走进了新雇主方太太家。跟往常被炒、又重新换一家没什么两样。方太太是法籍华人,她的先生是法国人。我负责照顾她们家三岁的女儿伊莲。

  小孩子长着很好看的大眼睛。我说,嘿,伊莲,你好。

  小伊莲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说,你妈妈告诉我的呀。

  小伊莲问,你是谁?

  我说,我是你的新阿姨。

  小伊莲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我叫林瑶,伊莲,你会唱歌吗?小伊莲点点头。我说,来,唱给我听。

  我曾经是一名幼儿教师,无论内心有多么破碎,脸上职业的温柔依旧会让小孩子觉得可亲。小伊莲张开手让我把她抱起。

  方太太家住的别墅连地下室共三层,比苏总家还大。除了伊莲,还有个四岁半的儿子,由另外一个韩姓保姆带。然后还有一个董姓保姆买菜做饭。我们三个保姆,都是大陆人,比方太太家以前用的菲佣便宜多了,但那份薪水对我却极具诱惑。我从来没有一个月挣到过那么多钱。如果在她们家呆上两年,我就会攒上一小笔。到那时,或许就可以天天陪着我的女儿,做点其它事了。唯有这点希望让我的心稍微得到些许安慰。理想是这样,可谁也不知道两年之后,一切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无助的人总是寄希望于明天,可历经艰辛熬到了明天,却往往发现比今天好不到哪儿去,甚至更不如。前几年还在上班时,我想认真把工作搞好,拿够该拿的工资奖金,建设好我的小家。可是工资奖金却每况愈下,先是我们厂幼儿园关闭,再是厂子彻底解散,我下岗了。卖了工龄开个茶馆,本想靠些麻友挣点稀饭钱,可是自己上去圆场子又老输,放出去的债也收不回来。我爸和我姐紧巴巴地凑点钱给我开个小店卖早点,刚做了几天就遇市政建设,要修门前那条路。这一修,谁也不往那条烂路上来了,不说没生意,连铺面都打不出去。我又欠我爸和我姐不少钱。要说我爸和我姐过得好一点,我也就不那么着急了,可他们也不容易呵。我哥那年出车祸,弄残了,家底都赔了进去,还不够,我嫂怕这辈子再也出不了头,软磨硬泡硬是跟我哥离了,把我哥撂给我爸我妈。可怜我爸妈那么大年纪了还得照顾他。我到北京做保姆,临走时给姣姣她爸说,等我攒钱能够开个小幼儿园,收十来个孩子,我就回去。结果还没等我回去,姣姣她爸就跟别的女人好了。

  谁知道明天还会发生什么。

  方太太家有两辆车,先生用一辆,她用一辆。她用的那辆兼接送孩子,有专门的司机。每天早上周姓司机接俩孩子上有法国老师的幼儿园。我和韩姓保姆要把孩子送去。司机再把我们俩送回来,我们就得抓紧时间干活儿。别墅太大了,一人做一层楼的卫生。匆匆忙忙做完,十一点,司机又来接我们去幼儿园接俩孩子。他们只在幼儿园呆半天,下半天就由我们带着。

  刚去,俩保姆欺生,把她们的活儿留给我干。这是很正常的,到保姆多的家庭,新保姆肯定要上这一课。我扛着,然而恰恰是这繁忙,多少把我从痛苦的心情中解脱出来。到晚上,太累了,小伊莲一睡着,我也就睁不开眼了。

  两个星期之后,适应了。小伊莲也慢慢喜欢上我,方太太很满意,决定让我跟着他们一家去法国。护照得回四川办,方太太给了我几天假,叫周姓司机给我买了机票,要我抓紧时间。

  走之前,我回公司办手续,碰着张琼芳。她回公司找活儿了。她那个北京相好出了车祸,捡着条命回来,得到些补偿。张琼芳说,她倒是想照顾他的,要是他老婆不要他了,她要。可人家老婆比她还贤良。不过她是不会寂寞的,这世界上只有剩饭剩菜,没有剩男剩女。

  真的睡着了,真的被拉到终点站。没关系,再坐回来。只要人在北京,就不着急。

  到方太太家的时候,方太太说就等我了,叫我把身份证给她,要订机票。我把身份证给她。韩姓保姆正带着俩孩子玩儿,幼儿园放假了。我放下行李,接过小伊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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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三天过去了,下个礼拜二就是春节。今天,方太太一家携我们三个大陆保姆启程,飞往巴黎。

  法国,多么浪漫的国家;巴黎,多么浪漫的城市。在我还没感到太多的生存压力,还有闲适的心情去欣赏艺术和时尚的时候,我是多么向往那个国家、那座城市,我从没想到过有一天还能走进。而今,法国,巴黎近在咫尺,我却以这样低微的方式走入,到那里去为生存而挣扎。前面的路太黑,看不到还有什么在等待着我,我感到害怕和迷茫。

  张琼芳跟我说过,涉外保姆,听起来是风光,其间的酸苦出去过才知道。在国内再不济还找得着人说说,干不高兴了拍屁股走人,大不了扣些钱,出去了,受了委屈说都没处说,自己咽下去吧,心眼别那么实诚,能熬过去就算了,千万别犯你那倔劲儿,跟自己过不去,呵。

  我有点怀念陈经理,那个强悍的东北女人,她随时都瞅准机会,甚至强找借口苛扣我们的工钱。可她那儿至少是我们的一个窝,一个不温暖的破窝。现在,就要只身出去了,在法国,在巴黎,我该到哪儿去歇脚呢。

  周姓司机和另一个司机来接我们。方太太带着我和韩保姆还有孩子上了周姓司机的车。她的先生,那法国老头儿和董姓保姆上了另一辆车。法国老头儿非常喜欢中国菜,对董姓保姆的厨艺赞不绝口。董姓保姆长得丑,资历却很不凡,在方太太家干了五年,深得方太太信任,家庭开支完完全全交给她打理。我对这种有主人姿态的保姆大多保持着距离。

  马上要回法国了,小伊莲和她的哥哥都很兴奋,叽叽咕咕唱着法文歌。方太太想听天气预报,让周姓司机打开收音机,车里闹嚷嚷的。突然听到一阵熟悉的音乐,熟悉的歌词:

  这马路上有你有我,也有他

  拥挤路段您千万别害怕

  听一路畅通心情就能保持最佳

  我们讲的是大家来帮助大家

  这里是大家帮助大家的一路畅通

  好像又坐在宝马车的副驾驶上,系着安全带,身旁开车的是齐总。她修长白皙的手握着方向盘,不时转过头来跟我说话。我们俩笑着,亲密无间。想起她栗红色的卷发,想起她颈上一圈紫色的皮草,想起她爱吃我做的菜,想起她喜欢打麻将时有我陪着,想起她为我弹琴、听我唱《人们叫我咪咪》。

  一丝酸涩在心间漫延一丝酸涩在心间漫延。

  冬天快要过去,春天就要来了。雯雯也将从这条路通往飞机场,再飞到遥远的英国,一去数年。那时候空荡荡的屋里只有她一个人,该有多凄凉。

  为什么会在这一刻那么强烈地想念她,想着想着眼睛也被打湿了。

  飞机场到了。小伊莲要我抱。周姓司机帮我们拉行李,把我们一直送到安检口,才和方太太一家告别。

  我们一行人走进候机室。方太太叮咛我们上飞机之前把手机关了。突然感觉到什么东西要被掐断了。小伊莲要我教她唱中文歌,就是上次教她的那个,她还不会唱。我心已乱,总觉得还有什么牵扯着我,割舍不下。我对方太太说去洗手间。

  洗手间里,终于想明白要做什么了。我找出电话打过去,说,何小姐,是我,林瑶。

  何小姐的声音依旧温柔,说,怎么是你,林瑶,你现在还好吗?

  我说,何小姐,我要上飞机去法国了,我现在的雇主是法国人,不知怎么的,突然很想念齐总,她现在怎么样了?

  何小姐说,她这段时间可不太好。

  我说,是吗,怎么啦?

  何小姐说,她正忙着和陶先生打官司。

  我说,他俩分手了?

  何小姐说,是呀。

  我说,她另外找了保姆没有,有人陪着她吗?

  何小姐说,你走后找了一个,不好,退了,正找着呢,我有时会过去陪她。

  是这样。那何小姐不在的时候,那个宽大豪阔的屋子里就只有齐总一个人,书房里漏一点光出来,齐总在里面,趴在电脑上,渐渐老去。

  心被捣得粉碎。

  韩姓保姆来洗手间找我。

  我说,何小姐,我要上飞机了,谢谢您,拜托您多去陪陪齐总。

  何小姐说,你多保重。

  电话挂了。关机。

  从洗手间出来,检票口已打开,人们纷纷从座位上起来排队检票。我跟上去,溶入到方太太一家。手中捏着机票一步一步往前走,走出了候机室,走进了停机坪。再回头看上一眼,虽然这个城市曾让我伤痕累累,可是在走出检票口那一刹那,我还是被牵扯住了。张琼芳曾拥着我说,去吧,换一个环境或许会让你的心快点回到从前,之后,你会觉得往事不过如烟。

  呵,往事不过如烟,那来事呢,来事如何?

  总得往前走。

  再见,北京!

  再见,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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