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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见识

  据省佛教协会的人讲,这次了丁县重建阳山寺的规格和落成开光典礼的水平,都是本省建国以来宗教界的扛鼎之作。

  就经济效益而言,看来也是很可观的,除了建庙耗资几百万没有欠一分钱民工工资和材料钱外,本寂很快就向县里提出:想资助修一个比较大的老年公寓。本寂说这项工程的投资和建设规模在全省都应是第一流的,面对很快便会来临的人口老龄化的问题,与国际接轨应有前瞻性的眼光,那么这项工程,便不再仅仅是面对孤寡老人的敬老院的旧模式了,而要考虑更多单身老人的需求。本寂打算请他的恩师慧觉大和尚来题写公寓名,如果师傅写不了,便由他自己来完成。在20世纪90年代初,“老年公寓”这个名词在中国内地还很陌生,那是欧美等发达国家才能做到的事情,本寂作为一个出家人,具有如此敏锐的视野,实属不易,这也因他与港澳台同胞和国内一些精英人物往来密切有关。本寂作为一个出家人,是从不间断看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的,一般也就只看这个节目,所以他是知道不少世俗之事的。本寂想把老年公寓做得很大,原来的敬老院只能安排三四十个老人,他要求县里留出能容纳三四百人入住的土地来,他一步步努力来完成这项工程。开始县里很难接受本寂的设想,不想干这么大规模,怕搞起来管理不了,还怕到时候本寂没钱了,把一屁股债务扔给县里就惨了。据说市里的关市长很支持本寂的想法,并严肃地批评了县领导的保守思想,说你们真是鼠目寸光,人家可是出钱替你们办事啊,你们应该跟风进屁眼才对,你们不是口口声声说要搞项目吗?空手套白狼的项目你们都不晓得抓住,怎么搞改革开放?所谓出家人不打逛语,本寂应不会轻易许诺,再说看他那个能力,有理由相信他能做得到。经关市长这么一打气,便马上成立了以于县长为头的领导小组,着手工作。

  就社会效益而言,这次盛大佛事自动土到落成,前前后后千余民工参与施工,有十多万人来此看热闹,竟没有人伤一个手指头,没有人摔过跤;落成典礼原来只准备开三天斋饭,结果吃了五天还没有满足人们的需求,上万人吃饭,只弄坏了五只饭碗,其中有三只还是洗碗时碰坏的;还有传得更神的,说是阳山寺山脚下有三个瘫痪病人,那天听得开光仪式开始时百支唢呐齐鸣,数十万爆竹同时炸响,不由得热泪盈眶,高喊着慧觉的大名,竟都站了起来,齐刷刷走到了阳山寺去朝庙;还有十几里外的人在慧觉来的那晚、也就是开光仪式的头一天晚上,见阳山寺方向红光闪烁……

  因这场佛事的成功,人们记住了两个人,一个是本寂,一个是于长松。

  于长松就像当年获得剿匪成功的英名一样再度赢得建庙英名。但他并不怎么高兴,因为他的名字明显地被人们排到了一个出家人的后面。作为一县之长,他拿不出钱来建希望小学,更没有能力修建老年公寓,而本寂和尚发一句话就可以把现票子给甩出来,这让他很没面子。尤其是在老年公寓的问题上,还挨了关市长一顿批评,虽说没有点他的名,但他是主管经济工作的县长,不是批评他还会是谁?因奔波过度,于政委的断腿与假肢过多摩擦,发炎感染,他不得不卧床休息。何氏父子去看他时,他再次发出了不无悲凉的感叹:一个县长不如一个庙长呵!这个和尚本事大啊。

  老何安慰政委:怎么能量大,也不能当县长。他做得再好,大家还是得说你领导得好,总有你的功劳在。

  政委说:那倒也是,他干得好,我支持他,干得不好,我拆他的庙。

  政委的这个牛皮吹得大了些,除非文革再来,才有拆庙的可能。据说市佛教协会的牌子都要挂到阳山寺来,本寂也很快便要接任市佛协的主席了。县长只能干到退休,而佛协主席会干到死。过去一个县长可以签字枪毙人,而现在别说摘一块佛教协会的牌子,恐怕随便摘一块指路牌都不大可能。

  何氏父子也不想打击于政委的积极性,便陪着笑,只要他高兴就好,他就是把他那个县长看得比省长大也不要紧。

  于县长虽说看不起本寂,但必须和他密切合作,因为本寂热心干的事情,也是于长松该干的事情,事情干好了,到上面去汇报的,毕竟不是本寂而是他于长松。

  阳山寺落成之后,本寂给于县长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这是本寂头一次说请于县长帮忙的话,于县长觉得很受用,马上答应下来:只要是了丁县范围内的事,你尽管提。

  本寂说:一个小忙,我要一个人用。

  只要对工作有利,什么人都行。

  何半音先生。

  他,他能做什么用?

  他写得一手好字,我想请他来替寺里抄写经文。这次庆典活动,阳山寺得到了不少海内外佛教界友好人士的大力资助,按中国人的传统,凡得人好处,都是要回报的,一礼还一礼,心就安了。寺里是清净之地,没有什么好东西拿出去还礼的,打算抄写装裱一些经文去还人情,既客气,又节约。

  一谈到节约,于长松便来了劲,说:这还不容易,叫他来就是。

  我可请不动,我说发一份工资给他也请不动,看来非得你出马,据说在了丁县,他们父子俩只会听你的。

  怎么请不动?

  他说他坐不住,是个游侠。

  好吧,这事我来办。

  于县长马上让人把何氏父子叫到他的办公室。他问半音:本寂和尚请过你吧?

  半音答:是的。

  有好纸好笔好墨还出钱请你去写字,这么好玩的事,你怎么不愿去?

  我不喜欢庙里的气味,也不习惯受别人指使。

  要是能够给你充分的自由,想去就去,或者到家里来写呢?

  那还差不多。

  政委就下命令了:那就这样定了。你们支持了本寂的工作,就是支持了我的工作,阳山寺搞上去了,就是了丁县搞好了,这是大局,要顾全大局。

  何半音看在政委的面子上,把这活接下来了。他有兴致时,便到本寂的心念堂去干活,绝大部分时间在家里架上门板写字。他按照本寂的要求,用颜体小楷或中楷抄写《金刚经》《般若波罗密多心经》《圆觉经》等佛教著名经文。本寂请会金石的刻了两方大印,一方是篆书的“阳山寺印”,一方是慧觉题的“心念堂”三字印,加上本寂的名章,盖在每一幅作品上。在外人看来,这就是本寂的作品了。何半音替他当“枪手”,但半音没有委屈感,他自以为这不过是临帖的水平,算不得书法创作,署谁的名都一样。本寂精心制作的礼品很受欢迎,一些政界和商界的要人不惜托人或登门请要。而一般人是得不到的,不然就是十个何半音不分昼夜干,也供不应求。这样本寂以佛传字,以字事佛,名声越传越远。

  何半音听说本寂看相的本事也不小,经常被请到省里给一些要人看相,他很想摸一摸本寂的底子,如果他真是一位高人的话,他就能够学到一些东西──这也是他答应继续给寺里干活的原因,因此他就有了接近本寂的机会。

  他的这个目的很快也达到了。

  这天何半音要写八尺的大幅字,家里的门板小了,便到心念堂本寂的红木大桌上来干活。早上还出着太阳,不久便开始下雨,正是应了“春天孩儿脸,上树戴斗笠”一说。本寂在大殿里做功课。半音开始干活时,风雨声渐大,春雷滚滚,便紧闭了门窗,好静心做事。不一会,忽听得书房外的客厅里隐约有人说话,原来本寂已在客厅里接待客人了,也不知他们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平时本寂接待客人时,外人是不便在的,这次恐是风雨声大了,本寂也不知内屋还有人。这事有些尴尬,何半音现在再窜出去,为时已晚。只好屏住呼吸,努力不弄出声音来,装作屋里无人,好让他们放心说话。

  这天来找本寂的人竟是刘铁。因听觉职业的敏感,尽管一年多前只是匆匆一见,何半音仍能记住并准确判断出是刘铁的声音。

  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天气里,刘铁跑了三百里路,半上午就到了,可见他一定是有要紧事举棋不定,企望高人赐教。以前何了凡的指点可能没有解决什么问题,他要找名气更大的本寂给看看。不过那时本寂要是在阳山寺主事,刘铁也不会去找何氏父子了。为什么如今的电视、报纸活得那么好?其中少不了广告支持,一样东西一经广告包装,尤其是名人包装,不需要任何另外的理由就会被人们认可,而没有标明生产厂家、没有投入广告的东西,便无法进入市场,很难获得信赖,这就使媒体有了坚强的支撑,很快便成为了火爆的新兴产业。本寂来头大,源流正宗,又有凭空出世的阳山寺做广告,看好他是势在必行,刘铁和所有人一样不能免俗。没有本寂,何氏父子在了丁县星相界尚可将就将就,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品牌一到,那昔日的村野之言,便只能作参考了。

  本寂从不随便接待客人,凡来找他的,必要经过要人或熟人推荐,一般人不会来,来人不一般。本寂热情地接待了刘铁,上了好茶,将木炭火烧得很旺,看来刘铁的来头不小。在这样的天气里,本寂也不打算出去办事了,便悠悠地喝着茶,准备给刘铁仔细地看看。

  本寂给人看相有规矩:一天只看一个,须预约,上午九点以后看,其它时间一律不看,他的这个规矩从不改变。这也是本行业世代相传的最佳从业时间,上午九时左右,是最佳观人识相的时间,毛主席把青年比作八九点钟的太阳,说明了这是人一生中最好的时期,也是人一天中最好的时段,还有着一天中最理想的光线。人睡过一觉,又刚补充养料不久,是阳气最盛、精力最饱满的时候,最能反映人的精神面貌。如是好相,此时必更好,若不好,也最易看出不好处来,不会受到诸如熬夜、疲劳、喝酒等等之类的干扰。看来本寂所学,还是有源流的。

  一个多小时后,谈话结束,外面响起了告辞声。

  走时刘铁要给本寂一个红包,本寂推让不受,说:你一个行政干部,能有多少钱?算了吧。

  刘铁也不强塞:那我能为寺里做点什么事?

  本寂说:我们在帮助县里建几所小学,但经费还是不够,要是你有办法,找找有关部门,给解决点桌椅板凳、电扇、黑板之类的东西吧。

  刘铁说:这个不难,到时候你叫他们办事的造个计划给我。

  本寂说:谢谢了,这帮的也是一个大忙。

  本寂出门送客。听脚步声,本寂陪着刘铁往大殿方向走了。

  这时何半音一屁股坐在地上,竟起不来了。原来他是半蹲在地上,透过门缝看完这一幕的,待起身时,他的膝盖不知不觉中早已僵硬得不听使唤了。

  何半音忙揉着膝盖,让自己尽快站起来尽快离开,要是让本寂察觉到他在偷听,这可是极不道德的事情,比做贼好不了多少。

  何半音跌跌撞撞走出心念堂,冒着小雨往家跑。心里怨着自己:我怎么会做出比偷盗好不了多少的事情来?

  却又笑出声来。

  何半音就这样一路笑着往家走。

  他一路笑着和认得的不认得的人打招呼,而他以前是碰到了熟人也装作不看见的。流星巷酒铺里的老胡和面铺里的老汤是熟得不能再熟的人,以往他顶多也只是和他们点点头以示客气。为此老何没有少作解释,说这孩子从小没有亲娘哺养以致弄成个忧郁性子。现在何半音一脸灿烂地倚到老胡的铺台子上,说道:老胡生意好啊。这是他多年来第一次和老胡说话,而且说的是客套话。他的傻笑吓了老胡一跳,让老胡张大嘴巴不但没有及时回答,还合不拢来。何半音还专门横过街去,站在老汤的面锅旁笑容可掬地说:老汤生意好啊。半音这也是头一回对老汤开口说话。他的傻笑也吓了老汤一跳,手中两尺长的筷子就掉到了汤锅里。

  然后何半音便笑着往家里走。老胡老汤就放下手中的活,赶出来看那笑痴了的何半音的背影。

  老胡说:这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

  老汤说:他不会是疯了吧?

  何半音笑着站到他父亲面前,他希望父亲看看他的笑脸,但父亲却埋着头在织他的鸟笼子。

  老何头也没抬:今天回来得早啊。

  小何笑而不答。

  老何说:铜壶叫了,你加点水吧。

  小何笑着把铜壶加满水。

  老何说:好像要开天了,太阳要出来了,你帮我把才织的那几样东西拿出去晒晒吧。

  小何爽笑着手脚麻利地完成了吩咐。

  老何问:今天回得这么早,这么快就写完了啊?

  半音仍是笑而不答。

  老何觉得不对,儿子再怎么话少,在家里还是不少的,不至于这么久不吱声,忙抬起头来看儿子。当他看到儿子满脸阳光时,惊讶得差点让篾刀破了手。

  父亲忙问:有什么好事啊,捡了宝贝啊?

  半音不理父亲,只顾兀自傻笑。

  何半音是这个世界上笑得最少的人,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也逗不笑他。现在他把他一年的笑都给透支了。这个不苟言笑的儿子突然失态,让何了凡慌了起来。

  何半音当然是看出了父亲的惊讶的,他还看出了老胡老汤的惊讶,他想他们要惊讶才对,如果不惊讶反而不对,因为他惊讶了,他们也应该惊讶。这世上让他看上去新鲜奇怪的东西很多很多,但要让他感到惊讶的东西还不多,但他却看到了令他惊讶的东西,这是多么重要的发现啊。就如同是好玩的事情,好吃的东西,要有人来共同分享才显得更好玩更好吃一样,一个人的惊讶也应该是有人来分享的。何半音觉得这笑好似是魔术师手中的一块布,它的功用便是把秘密遮挡起来,他现在用这块布把惊讶给遮挡起来了,他可不能轻易就把布抖开来让人一下子就看出他的惊讶,往往笑得越灿烂,秘密就会藏得越深。

  何了凡扔掉蔑刀一把抱住儿子,伸出手去探他的额头:儿子,你不会是撞了邪吧?

  儿子轻轻的拿开父亲的手,笑着说:不是中了邪,是看到了邪。

  老何疑惑:看了邪?哎呀呀,我给你念个咒,你外公教过我一个“雷公咒”,我还没有用过,我给你驱邪。

  儿子几乎就笑出声来,看来他父亲是真有些急了,他说:看邪和中邪可不一样,我是看到了好笑的东西,才笑的。

  什么东西这么好笑?

  你说你要是看到了不相信会发生的事你会不会笑?

  我不会笑,这种事多着呢。

  你说要是你一下子明白了别人并不是那么高,自己并不是那么矮你会不会笑?

  这也没有什么好笑的。

  要是你看到一桶水不荡,而半桶水却荡得厉害你会不会笑?

  那倒是有点好笑。

  要是……

  父亲打断儿子的话:你今天的话特别多,别啰嗦了,说吧你看到了什么?

  这时何半音喝下了一大瓢冷水,总算把笑给压了下来。

  半音说:我今天长见识了,这世上真有胆子大的人。

  说谁呵?

  我今天干了一件不体面的事,我偷听了本寂和尚给刘铁看相。

  刘铁来找本寂看相了?

  就是刚才不久的事。

  他们没有发现你啊?

  风大雨大,我被堵在里面房子里了。

  只要你不是故意的,也算不得是偷听。也罢,总算让你见识了本寂的真面目。

  大开眼界,大开眼界,要不是我亲耳所到,我还不会相信本寂胆子有这么大,真正算得上是只有四两颜料就敢开染铺,看几本地摊子上的破书就敢指点江山,刘铁要是真听了他的,会把他给害苦了。

  他给刘铁讲什么了?

  给他画了一个好看的饼。

  老何说:刘铁也是的,照说他也是一个聪明透顶的人。他以为这是看病呵,请这个医生看看,再请别的医生看看,我们是乡里的土郎中,本寂是城里来的大医生,怕乡下郎中看了不准,再请大地方的专家看。

  半音道:结果呢,乡里郎中讲得不怎么好听,而城里医生讲得好听些,当然就会听大地方人的啰,人人都想听好听的话,我看刘铁也难免其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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