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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第28节 小姐与猴子

  感应门灵敏地敞开,又迅速地合拢,将冰雪世界隔在了宾馆之外。大堂内春意融融,花团锦簇的杜鹃和高大的热带植物相映生姿。

  巴立卓旁若无人地穿过大堂,迅速消失在电梯里。

  房门开了,林紫叶心里的那扇门也开了,眼前的男人就好比一缕阳光射了进来,照得她整个人儿都暖洋洋的。所有不快都将烟消云散,林紫叶想原谅他了。

  房门轻轻带上了。巴立卓亲了林紫叶一下,说:“我有半年没亲过你了。”

  林紫叶的眼里马上涌出了泪花,不胜幽怨地望着他。巴立卓说,“不管怎样你都要相信我,我一直都是爱你的,只爱你一个。”

  林紫叶的心头一颤,他看着巴立卓的脸,在判断他说的是否是真心话。

  迎着疑惑的目光,巴立卓说:“我从前爱过你,现在仍然爱你,以后也是!”

  林紫叶摇头,眼泪不由自主流了出来,“可是,你一直在躲避我的。”

  巴立卓向前靠近。林紫叶步步后退,一躲再躲的就坐进了沙发里。巴立卓居高临下地抱住了她。林紫叶被抱的喘不过气儿来,先是挣扎两下,然后就彻底软在巴立卓的怀里。

  林紫叶听见巴立卓说:“紫叶啊紫叶,你知道我是多么的爱你呀!”

  林紫叶揩眼泪:“不知道。”

  巴立卓:“我想听你说一句相同的话。”

  林紫叶:“什么话?”

  巴立卓:“就说你多么的爱我。”

  林紫叶扭头:“不说!”

  巴立卓用嘴唇回击了林紫叶的执拗。虽然林紫叶心里还很委屈,但她不肯放过这亲热的分分秒秒。巴立卓的舌头伸到她的嘴里了,林紫叶不由自主地又是一阵眩晕。两人的身体都瑟瑟发抖,而越是这样,越不肯松开对方,仿佛彼此的嘴唇就是一根救命绳索,一旦松开就会坠入无底的深渊。林紫叶做爱的时候不像孔萧竹那样麻木,她从不压抑自己的冲动,大胆欢娱地呻吟,仿佛全身的每个毛孔都散发着炙热的快感。无法否认,他们经历了一次荒谬而激昂的感官之旅,直到双双冲上快乐的颠峰。

  高xdx潮消退,两人的身体终于分开了。巴立卓被一种莫名的伤感缠绕,林紫叶也清醒了,就好像阳光驱散了迷雾似的,一切又变得清晰起来。她说:“巴立卓,我恨你!”

  巴立卓明知故问:“你恨我什么?”

  林紫叶咬牙:“恨你的疏远,恨你的冷淡,恨你恨你恨你……”

  巴立卓笑了:“爱之深才恨之切,是不是?”

  面对巴立卓的嬉笑,林紫叶纵有十八般武艺也无法施展,而只能说:“你故意的,故意冷落我,怕我影响你的仕途。”

  巴立卓一如既往地贫嘴,严实得水泼不进。“没有啊,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巴立卓,我还是恨你!”

  巴立卓:“你看你,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得了吧,花言巧语的诗人。”

  巴立卓:“紫叶,我不是诗人,我只是个俗人,无法在得到爱情之后还那么崇高,还那么完美。”

  林紫叶不理他,起身去了卫生间。巴立卓关掉了手机,笑嘻嘻地尾随女人而去。

  床上的快活还是多于内心自责的,巴立卓忘记了时间。整整一下午和一晚上,巴立卓都没有离开607房间。他和林紫叶睡不着觉,也不知道饿,仿佛又找回了在德国时的那种蜜月感受。林紫叶躺在巴立卓的怀里说:“我现在才明白,人们为什么都要结婚了。”

  巴立卓抚摸着女人的脊背,暗笑:“为什么呢?”

  林紫叶用指甲轻划他的前胸:“为了上床。”

  巴立卓拍拍她:“结婚并不这么简单。原因多了,为了搭伙吃饭,为了生孩子,为了孝敬老人……”

  林紫叶撇嘴:“我看不是,起码你巴立卓不是。”

  巴立卓:“要是光为了床上这点事,你何必跑这么远来看我?”

  林紫叶生气了,想推开他,“你怎么这么坏!”

  巴立卓猛地把林紫叶又压到身下,“我怎么能舍得你呢?别的男人要是动了你,我会……”

  林紫叶不宜久留,巴立卓也不便远送。依依不舍之际,巴立卓说看来我要学开车了,接你送你都方便一些。

  据说女人一接触到爱情,泪腺就开通。林紫叶再次眼泪汪汪了,她在心理上产生了强烈的依赖感,她确实深爱着巴立卓,她很想表达那种愿望,希望有朝一日巴立卓能娶了她。她不是因为失身才非要赖着他,她没那么陈旧老套,而是想完完全全地拥有他,而不是这种情人关系。但是林紫叶现在没法开口,只有等待时机成熟再说。

  与林紫叶的蜜月感受截然不同,巴立卓把短暂的同居看成是一场爱情游戏。他既贪恋又害怕这种游戏,并且不能自拔,他希望游戏的时间能长一些,而游戏的结果晚些见到,倘若没有结果更好。巴立卓联想到,一男一女企图用婚姻把爱情固定下来,游戏可能也就结束了。想到这里,巴立卓体贴地拥了拥女人,随手从皮包里摸出那个信封塞给林紫叶。一见是钱,林紫叶吓了一跳,转而发怒:“这是什么意思?你拿我当小姐吗?”

  巴立卓连忙说:“没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

  林紫叶说:“你想一刀两断?就拿钱打发我?”

  巴立卓拍脑袋:“天爷爷,你想到哪儿去了。不要就算了。”

  林紫叶戚戚哀哀地将头靠在男人的胸前,“巴立卓,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

  直到上午十点多钟,一身疲倦的巴立卓才回到单位。郝静波见了他就说你可回来了,昨晚孔台到处打电话追查你的去向呢。巴立卓“哦”了一声,就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布置完节前检查的事儿,巴立卓就打电话找小张,小张人就在电信科呢,他显然想和梁菁菁等人打成一片。小张一路小跑着来见巴局长。巴立卓一脸威严道:“你把门关上。”

  小张赶紧关了门,知道重要的时刻就要到来。

  巴立卓说:“有两件事请你帮忙。”

  小张激动得有些结巴了,“行行,二十件也行。”

  巴立卓:“第一,你要帮我证明,昨晚我们一直在一起,做什么呢?下围棋。”

  小张糊涂了,但还是坚决保证:“嗯嗯,下围棋。”

  “这第二件事嘛,你也要听我的,”巴立卓从皮包里拿出那个信封,顺着桌子推了过来,“这个你收回去,封金璧还!”

  小张万分紧张,难过得连哭的心都有了。他说:“巴局长,我的项目没希望了吗?”

  巴立卓说:“兄弟啊,我你都是农村长大的孩子,我知道莫伸手,伸手必被捉”。

  小张发誓:“巴局长,相信我好了。”

  巴立卓摇头:“我是那种见钱眼开、见利忘义的小人吗?我的情操不想被人小瞧。”

  小张想逃又不敢逃,“我是实心实意的,这也是互利互惠。”

  巴立卓:“奇谈怪论,谁和谁互利互惠?”

  小张低声:“市场经济本身就是互利互惠的。”

  巴立卓释然了,“当然如此。邮电局对我不薄,我需要考虑局方的利益最大化。”

  小张:“巴局长,请理解我。我是诚心诚意地答谢你,也想请你帮忙。”

  巴立卓:“我知道,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人心都是肉长的。你的项目我会出于公心的,我也希望和你成为朋友。”

  小张还在左右为难。巴立卓语气严厉起来,说:“东西你给我拿走,你打听打听我的为人,做市场没有公关不行,可和我用这些公关手段不行。你要是硬留下东西,你的事情我就投反对票!”

  小张吓得使劲点头,“谢谢巴局长。”

  巴立卓不由分说地将东西塞到小张手上,还很自然地拍了拍他,很有点老革命拍红小鬼肩膀的意思。

  春节过后松河局招标领导小组召开会议,工作痕迹很清晰完整。至于结果会前就已确定,史群和巴立卓早就沟通好了。蒋对对是明白人,只有表态赞成的份儿。巴立卓的馊主意很对史群的心思,他们俩内定,柳桦两县四十六个支局的单子给天威,柞县二十二个支局的份额给龙兴。于松河邮电局来说这确实是上佳的选择,两边的朋友都说得过去。天威科技觉得意犹未尽,独霸松河本地网农话设备的计划落空了。按照巴立卓的说法,松河局留了一手,既可以避免扩容升级时对方漫天要价,又可以在未来的谈判中居有利位置。

  巴立卓发现自己的口才确实不错,如果不是顾忌局长史群的感受,他的即席讲话会更加游刃有余。邮电局本来会议就多,会议的规模有大有小,务实的务虚的和不知所云的,几乎逢会必有巴立卓副局长的身影。巴立卓侃侃而谈,神情自若地“做指示”,管他三七二十一张嘴就来。你水平比我高学问比我深年龄比我大资格比我老,那又能怎么样呢,起码在此时此刻我在台上你在台下,我可以表扬你批评你鼓励你评价你,你要埋头做笔记还不能不服气,你如果非要有什么想法的话,那么你只能怨命运没有垂青你,是你自己的命不好。

  男人的气度和潇洒全是社会地位折射出来的,有求于巴立卓的人越来越多了,大有络绎不绝愈演愈烈的势头。许多人又上烟又陪笑,口气谦恭主意坚定,像膏药一样撵都撵不走。仅仅减免电话初装费和核批吉祥号码两项,就足够他门庭若市忙得不可开交。巴立卓开始成为这座城市里的一颗耀眼的新星,接踵而至的是团市委委员青联常委青年企业家残疾人协会理事等等眼花缭乱的头衔。巴立卓的朋友遍布工农兵学商社会各界,巴立卓的知音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巴立卓的声名远扬甚至临局都耳熟能详。巴立卓的亲朋好友多如过江之鲫,都以和巴副局长相识相知引为荣耀,都希望以亲情友情加热情掀起巴副局长心头的涟漪。国内国外的厂商代表在门外排起了长队,形形色色的熟人竞相邀请巴副局长赏光赴宴。实践使巴立卓体会到,做人上人的感觉真好。对照部下狂热求官的厚颜无耻,巴立卓深感对不起精心栽培他的前局长柳鹏,从前的诗人巴立卓太不懂人情世故了,只给老局长送过两瓶五粮液。小儿科式的礼物比起高山仰止般的大恩大德,宛如沧海一粟,太微不足道也太令自己汗颜。

  应该说巴立卓还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年轻干部,尽量不多吃不多占不多拿,屡屡拒吃请并做到了义正言辞。局长史群看出了端倪,漫谈似的点拨了一番,说市场经济条件下的干部要经得起风浪,既要坚持原则又要人情达练,适当的吃喝还是应该的必要的,感情也是生产力,你不吃不喝就等于丧失了交流沟通的机会,也就等于井底之蛙沦为孤陋寡闻。再者说人家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却以宴请你的名义去报销也未可知也。既然局长有话,巴立卓就非常愉快地接受八方邀请。可能全世界没有几所大学开设劝酒陪酒的专业课,但是喝酒其实是大有学问的,形形色色的酒局一直是人际关系的试金石。巴立卓想到,这年头有谁会馋着你的那顿宴席,我是同意了你的饭局是给了你的面子,伤害了我的肝胃升高了我的血压增加了我的体重,还浪费了我的时间。所以说我吃了你的饭,是我和你关系良好的初步体现,是我送给你的天大人情。

  凡事都有从陌生到熟练的过程,原本不胜其烦的巴立卓很快就安之若素了,他渐渐习惯了下班之后赶场赴宴,倘若万一哪天没有酒局的话,他的心里空落落的,会叫几个部下自己凑上一桌。面酣耳热的巴副局长频频举杯致意,夸夸其谈地卖弄新感悟的生活哲理,神采飞扬地享受着酒后人生。那天王二美特意纠集了几个老朋友,当年住单身宿舍的室友一起卷旱烟抽的烟友,共同宴请巴副局长,共同追忆往昔的寒酸时光。不知怎的就说到了男女之事上,巴立卓发表高见:“性乃大事,历史学叫繁衍,生物学叫交配,政治学叫媾和,宗教学叫淫秽,文学叫云雨,法学叫强xx,艺术学叫交融,医学叫性交……”

  一番话说得王二美之流目瞪口呆,他们都说巴哥你太有才了,所以你才能吉星高照步步高升。

  才华横溢的巴立卓还是懂得“大小王”的,随同史群外出应酬时谨言慎行,有其他局领导在座,也决不信口开河。因为余赫早就向后起之秀的巴立卓发出过忠告,请重视并遵守圈子里的潜规则,否则的话会被清除出局,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巴立卓不认为他的邻居在危言耸听,他觉得余赫就是他的好邻居好大哥,是他官场生涯有益的启蒙者和指导者。余赫形象地指出,单位好比一棵大树,我们都是树上的猴子,向上看全是屁股,向下看全是笑脸,左右呢全是耳目。巴立卓特意敬了余赫一大杯,说我们确实是猴子啊,你我副职全都在看史局长他老人家的屁股啊。余赫敲了敲桌子,提醒他说:“巴猴子不要得意忘形,你的左右还有耳目呢。”

  自比猴子的巴立卓深觉郝静波就是耳目,当然郝静波也是邮电局这棵大树上的一只猴子,一只防人保己趋炎附势的猴子,只不过人家不怎么稀罕他的屁股,而是专盯史群的屁股。巴立卓心里不舒服,总觉得郝静波不拿自己的屁股当屁股,挺忌讳他的想寻机教训教训他。眼下就是个好机会,按照邮电部电信总局机构改革的意见,各省局的电信处解体了,随之而来的是成立了电信经营服务部、运行维护部和工程建设部。上行下效,各地市局也要照此改革。郝静波注定是松河局的最后一任电信科长了,无论他的去向如何都值得巴立卓窃喜。

  郝静波自己做出了选择,做通了史群的工作,去运行维护部当了主任,而经营服务部由霍达担纲,至于工程建设部的人选无需另议,原引进办主任即可。霍达在分局当局长当惯了,凡事好讲个排场还喜欢自作主张,郝静波瞧他不顺眼,工作配合上很成问题。霍达履新不到一个月,就和郝静波连吵了三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异曲同工之妙在于都找主管领导评理。巴立卓脑袋都大了,心里就想,这两只吱哇乱叫的猴子,不仅是耳目还是敌人呢。

  这天,郝静波和霍达两个又干起来了,起因是都抢小龚的车子。两边都是领导,谁的话小龚话都得听,又都没法执行。结果,郝静波拍了桌子,霍达摔了杯子,吓得小卢等人屏气息声,其他科室的人都来看热闹。巴立卓忍无可忍,走出门外宣布:“小龚的车子归我调度了,从明天开始我要学车!”

  巴立卓说学就学,至于驾照嘛还不是小菜一碟。巴立卓上午给交警支队去了个电话,下午就派人取来了本子。巴立卓专题向老猴子做了汇报,史群挺开明的,说年轻干部是该有多种本领,上面不是要求会外语会电脑吗?我觉得应该再加上一条:会开车。你小心就是了。

  练车场选在了枢纽楼空旷的基建工地上。巴立卓第一脚油门就冲向了沙子堆,吓得小龚大叫:松右脚!松右脚!巴副局长学车可是件大事,松河局的司机都乐意充当陪练,杂七杂八的猴子组成了草台班子,既有长于理论者又有工于实践者,共同的特点是不遗余力地纠正前任教练的错误,使巴立卓的驾车风格取众家之长。巴立卓进步神速,不多时日便驱车上路。但是他面临着信任危机,除了陪练没谁敢坐他的车。孔萧竹去南京邮电学院培训了一个月,归来时巴立卓亲自接站。女人只把行李丢在车上,自己打的回家,害得巴立卓跟在出租车后面穷追猛赶。这天巴立卓路遇蒋对对,再三哀求他上车坐一坐。蒋对对紧张得头皮发麻,竟把打火机捏出了一把汗。巴立卓虚心征求意见,蒋对对说手捂胸口说脉冲编码多些,言外之意是车子老是脱档筛糠。虚惊一场的蒋对对四处宣扬巴立卓驾车典故,极为生动地描画了巴副局长的英姿——某日驱车穿越,某铁路道口,发觉忘记了左右瞭望,遂将汽车倒回,重新过了一次道口。

  巴立卓自认为可以独驾远行时,悄然驱车去了平原市。在夏日的漫天晚霞里,巴立卓喜滋滋地出现在林紫叶面前,女人的惊愕如遇天外来客,激动之余,转身去揩那满眼的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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