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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回 龙海珠还儿见母 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六十一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诗曰:

  长松林下喜髻头,摩顶堪同古佛游。

  山鸟自鸣秋后月,白云常淡雨前秋。

  因无功力悲伽释,徒有文章笑孔周。

  昏夜漫漫愁未旦,草堂独卧一灯留。

  单表月娘、小玉、老师姑三口儿,在善人王寡妇家住下,闻得玳安说孝哥有信,喜得月娘一夜不曾睡。等到天明,使玳安左近寺院遍找,都有信息,只是找不见。辞了月娘,要过山去远寺里跟寻。月娘说:“我们在这王施主家等你,切不可去远了,等你回来还要过海朝落伽哩。”玳安说:“我知道了。

  这山上净室极多,知道他在那个净室里。一个孤人,那里藏不下他!既然有信,娘也耐心等等。”说毕,佯常去了。等了二日不见回来。月娘常在门首使小玉怅望,不题。

  却说这河南来进香一会的男女,原同月娘搭船过海,内有尼僧四众,两个老的五六十岁,两个小的不上二十五岁,甚是典雅。因过了海,在山下住着,也等顺风要朝落伽,才到大寺里进香还愿,做道场回向仟悔,舶公因人少不肯开船。这些尼僧见月娘一行也是尼僧,走来约月娘同过海去。

  问了问月娘,原是山东东昌府清河县人。月娘问道他是汴京大觉寺的尼僧,也没问姓名来历,约就过了明日,早下船过海。如今有百十众香客才开船,不是一两个人去得的。月娘支了船脚与他,和老师姑急要趁船过海,又等不见玳安回来。到了明日,众人急等月娘开船,没奈何,只得留下小玉在王斋公家里等玳安:“叫他在村里等罢,我随老师父朝了菩萨,也完了心愿,遇顺风不过二日就回到这里了。”说毕,辞了王寡妇,和老师姑胸前挂了香袋数珠,念佛而去。这山下一条小港通潮,进得大洋,望落伽山开去。原来南海周回三百余里,内有观音菩萨正殿,丛林大寺,不是落伽山。这落伽乃菩萨修行的仙地,黑海洋里,风浪极大,这些善人进香还愿,只到了大寺里烧了香疏,就算是志诚了,没有敢进大洋来落伽亲朝菩萨的。这落伽山下,普陀岩、紫竹林、潮音洞,活现的一尊观音,叫得应看得见的。但人虔诚,处处都是实相,也有白鹦哥、五色莲花、宝栏珠树、金碧莲台,如不虔诚,只见一座空山沙岛,几块顽石,又没有寺院,各人带着口粮净水,受饿而回,还有覆舟之恐。困香客多不敢去,只完了进香之名便罢了。月娘一行众人上得船来,只见甘露寺宝公法师挑着锡杖也来赶船。月娘不敢相认,只和这东京女僧们叙起家乡,问了姓名。这年小的,一名莲净,一名梅心,和这两位老师俱是大觉寺出家。因东京四太子废了刘豫,把大觉寺天火烧了,这些尼姑都在外住,各寻净室,因此二尼随众南游。问了月娘,也将出家根因说了一遍。正遇北风,把船抛在港里等风,不题。

  却说玳安遇见了空,主仆二人夜晚不敢独行,宿在山上净室里。次日天明,也不吃早饭,辞了老僧走下山未,往山前王寡妇村来,走到天黑才到得村口,已是点灯时候,只见小玉立在门首,见玳安远远领着个小和尚来,知是孝哥找着了,忙忙迎将来,笑嘻嘻道:“今日可怎么也找见你了。”了空细看,才想起小玉当初背着我到处逃躲。今日在此相见,不觉眼中落泪,便问:“母亲可在屋里?”小玉道:“等了你们三日,不见回来,和一船香客进海朝落伽去了。不过二日就回来,怕你们没处寻,留下我这里等你。他师徒两人随着些姑子,去一日了。”说毕进了王善人家。王妈妈出来,甚是欢喜,说是菩萨灵感,母子重逢。忙忙安排斋饭,给了空和玳安吃了。小玉自去房里独宿,了空、玳安在外边睡下。商议道:“我来南海一月有余,也要亲朝落伽。只因母亲不见,难以远去。今日正好趁船同上落伽,亲谢菩萨接引我母子大恩。似这顺风,一潮就赶上了。也朝了菩萨,又见了母亲,岂不两便?强似你我在这里坐守。”玳安道:“也说得是,只怕没有去的顺船。”早起来山头一望,只见一只大船正在港里泊着哩。原来没有大篷,是一只平底宽艄,只一根小小桅儿,扯着片竹篾蒲席,不甚齐整,却也坚固。玳安上前问。

  “这船可上落伽去么?”内有一个老艄公,白须,有七十年纪,领着三个水手,俱是道人打扮,包中道衲。见了空、玳安问船,道:“你们上落伽赶香客进香的么?”玳安道:“正是了。”老艄公道:“我是龙艄公,你只要多把些船钱,管今夜早潮就赶上了。”玳安许他五钱银子二斗饭米,艄公嫌少,那水手道:“他是个出家人,那有得多银子把我,送他一程,绕过山去,在大寺门首载香客罢。”忙叫:“上来,上来。”这了空玳安各挑随身衣具上舱里坐着,顺风一阵,早送出港,入大洋而去。正是:前船才去后船开,前浪初平后浪催。

  滚滚波涛千古恨,飘飘舟揖几时回。

  到头莲域儿逢母,入掌明珠蚌有胎。

  同上法船登彼岸,一花五叶出潮来。

  原来大海茫茫,瞬息千里,各人驾的是各人的船,各人走的是各人的路。前后相望着,看看赶上,忽然一阵风潮,又隔得不知多少远,因此海船极是难追赶的。行到半夜,只见前船上一点灯光如渔火相似。始初只有灯盏般大,后来渐渐开朗,似车轮样,火光乱滚起来,忽然又灭了。满海黑云如絮,海水泛涨,好似锅滚一般。只见来了一阵怪风,那龙艄公道:“不好了,龙来取珠了!”玳安问道:“如何龙来取珠,”老艄公道:“但见海中有珠宝,就有宝光射到龙官海藏里面,似一股虹光相似,龙玉上来取宝,海水翻腾起来,船不能行,必有覆舟之祸。除有大神力护住珠宝,龙夺不去,才可以保全的。”说不及话,只见海中泛起火光来,照见两条神龙,在海中翻波搅浪、鼓气扬须,夹近船边。满船艄公水手只是念佛。那船一似随风柳叶,逐浪桃花,团团转将起来,眼前要翻。只见了空上船头盘膝而坐,不知口里念些甚么经咒,一时间风急水涌,两条龙夹船而行,耳边风雨之声,半夜里不辨南北。撮到落伽山根下先开得大船旁边,扑通一声,早把这船桅吹折,船翻转来,一船人沉落海去,乱叫救人不迭。

  这先泊的大船上人多手快,早把了空、玳安从水里救起,眼看着一只破船连艄公水手沉下海去,影也不见了。诗日:龙因火起珠生水,珠性圆明龙亦驯。

  钵下龙眠成解脱,衣中珠返得元真。

  虚舟破处方登岸,斗笠抛来不问津。

  认得海枯天亦尽,一家人见一家人。

  看官听说,这二龙戏珠是仙佛的丹诀,不外陰阳水火。

  俗人不解其义,只作闲话听过。此语在《道藏》中说得明白。这明珠生于南海,为离火之地,取太陰之光,千百年老蚌,每月在初弦月望之时,在海中启口,吞吐月光,结成蚌胎。从此月月吞吐,三年一小胎,九年胎满,珠光圆了。到了中秋,朝那月光明净,陰气满盈,才完一年。如要中秋陰晦,不见月色,只算得一月,算不得一年,和仙人炼丹一样,岂是容易得的。到了九个中秋,算为纯陰。须十余年才满陰精,珠胎方孕,如妇人十月生子,其珠自活,为太陰真丹,即老蚌千年长生之药,纯陰之宝,谓之夜光珠。光有大小,有照到一丈几尺的。所以楚国照乘,只在前后尺丈间。又有月明珠,悬在殿角,光照一室,此非人间之宝,惟天官海藏中可有,这是可闻不可见的。所说龙来戏珠,所取何义?龙为纯阳,二龙即大《易》重乾之卦,以纯阳得配至陰,方为合体。因此这海中有了老蚌的珠,龙官得知,即如谁家养了一个好女儿般,等到九年以后成了胎,或百年千年炼得陰满了,龙君定然要采夺他的。不到满盈,多失其宝。那老蚌也有神通,炼得韬光闭影之法,窃取月光之后,沉到那重渊幽窟,龙王夜叉找觅不见。到了功成光满,现他的神通,中秋月明之夜,忽然开放蚌口,放出他数十年炼足的陰精,和月明斗彩,在海中起一条虹霓,直射上月官,不知有几万丈,红绿相间,如匹练一样。那龙王即时知道了,就来戏取,看他光从何起,好去搜他。老蚌久知此理,即时隐迹藏光,又沉下重渊去了。也有收光不及,被龙一口吸去,如男女采战,泄了真丹。此蚌的珠病了,又要采炼才复元陰。龙得珠光,如人饮醇酒,一醉而蛰,可益千年之寿。因此,龙女献珠,在佛法比个如意,在仙家比为还丹。此段讲说,出在道经。南海琼州地方,说这蚌珠放光后就有龙来,俱是亲见的。今日了空一百八颗明珠,自然招出龙来窃取,亏了空有些佛力,神龙不敢来夺,倒送了一阵风,和他母子相见。此乃佛法妙处。

  这船上救起两个人来,看了看,月娘才叫:“玳安,你因何到这里?”雪涧老和尚见了空,道:“你因何到这里?”玳安对月娘道:“孝哥也在这里。”原来母子、师徒凑在一船,不是遇风,如何得见?才知是菩萨接引之力,满船人都念佛。不消说,孝哥与月娘抱头痛哭,雪涧禅师劝住道:“既已出家,不可情根牵绊。”众香客也有落泪的。

  到了岸上,只见一片荒山石涧,那得个菩萨来。众人朝上齐声念:“南无大慈大悲至灵至感观世音菩萨,弟子们万里虔心朝见老母,求显些神通,众人好瞻仰,坚心向善。”一言未毕,只见海凤一阵,把落伽山遮了,满海中现出空中楼阁,何止千百座!门窗内俱是观音。住了一会,大众又念一声佛号,只见一阵风来,楼阁全无,满海里五色莲花,红黄青碧,一朵朵莲花上都是观音。这里和佛不绝,只见一阵风来,莲花全无,潮音洞口,悬崖下倒垂着一株金色梅花来,足有十丈余高,干似黄金,花如自玉,古干千寻,香风四起,吹下两片花来,沾在梅心、莲净衣边,满空中天花乱舞,又有频伽乌、自鹦鹉空中现出,往洞门里去了。真是佛法仙缘,灵山福地,一时出现。这雪涧和尚合掌而念偈日:所见非所见,法界亦如是。

  大海一沤同,楼阁开蜃市。

  凤定失烟楼,化为功德水。

  一波一莲花,五色烂青紫。

  念彼观音力,一花一佛子。

  佛子本无相,天水竟空尔。

  于何梅生香,香生色亦死。

  色香两归尽,石女即天女。

  譬如母觅儿,既见忘彼此。

  以无所得故,故名无所祝

  雪涧长老念偈已毕,别了了空,自挑锡杖向普陀岩去了。一行香客尼僧,照旧上船,辞了众人,口到王善人家里,看小玉还坐着等哩。了空向月娘八拜,向老师姑问讯,谢了。次日,一行人进了普陀大寺,几进牌坊,金绳引路。

  宝塔摩空,松竹糜鹿,不似人间,就是佛域仙都。到了大殿前,瞻拜了丈六金身的菩萨,各人随心还愿。梅心、莲净一行,念的《梁王宝忏》,回向拜佛。月娘念的《报恩经》,七日方了。和这众香客合伴东归,随着河南的大会人多,一路好行,次日出了海,搭小船到了临安,另赁浪船过江,由扬州起旱。此时山东大乱,不便孤行,到湖心寺里,拜别玉楼,母子好回乡。玉楼接着月娘,见有孝哥,大家哭了一回。想起自己没儿,他乡不便久住,把两口棺木寄葬于寺前,随着月娘母子回清河县来。正是:旧时王谢堂前燕,秋来还作一双飞。

  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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