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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回 下监牢强徒纳闷 自出首李丰献谋

  却说贵兴等辈,欢呼畅饮,要预贺官司得胜,正在兴高采烈时,忽然一声炮响,门外拥进多人,吓得贵兴直站起来。众强徒一齐出席,定睛看时,来的人分明一个个都穿着号衣,那号衣上是“韶州总镇亲兵”六个字。贵兴又是惊慌,又是疑惑,正不知是甚祸事。一众强徒,出其不意,又见来势凶猛,不觉的都俯首就缚。那裕耕堂本来是一间五开间的大厅,此时也拥挤不开,竟有人满之患了,随后踱进来一个戴水晶顶子的官儿,戎服佩刀,便问:“都拿下了没有?”众亲兵答道:“都拿下了,不曾走了一个!”那官儿便叫到里面去拿犯眷,当即有几名亲兵进去,不一会潘氏、杨氏、应科及婢女四名,都铐了手出来。那官儿取出一张单子,站在当中,点起名来。凌贵兴自然是头一名,其余便是凌宗孔、凌美闲、周赞先、李阿添、尤阿美、熊阿七、甘阿定、简当、叶盛、凌越文、凌越武、凌越顺、凌越和、凌宗孟、凌宗季、凌宗孝、凌宗和、凌其誉、凌海顺、凌柳郁、凌柳权、凌润保、凌润枝、黎阿二、简勒先、蔡顺。那官儿点过名,又看着那单子问贵兴道:“还有一个林大有,一个区爵兴、一个喜来,哪里去了?”

  贵兴此时已是面无人色,心中暗想这是哪里说起,莫非是梁天来那一案?然而李丰来信,明明说是钦差收了礼,为甚还下此毒手?而且说是那一案,也应该是县差来提人,干得韶州甚事,要韶州总镇未拿我呢?一面胡思乱想,一面心头上小鹿乱撞,几乎未把那心从口里跳了出来,所以那官儿问他,他并未曾听见。那官儿又大喝了一声,再问一遍,贵兴方才惊定过来,答道:“林大有犯了案,被官捉去了,区爵兴到湖南去了,喜来早就逃走了。”那官儿道:“是真话么?”贵兴道:“是是!不敢撤谎!”那官儿便叫押了一起男女出门去,把他那大门反锁了,加了封条。驱赶着众犯,走到河边,下了快船。众水手撑篙打桨,飞也似的赶到省城。夭还没亮,用对牌叫开城门,押到臬台衙门里。那官儿取出一角文书投递,门上传了进去。不一会陈臬台升坐大堂,那官儿参见过,陈臬台将各犯点过名,吩咐男犯收入内监,女犯先交官媒看管。

  贵兴入到内监,犹做梦一般,便问宗孔道:“叔父,我们到底为了甚事,来到这里?”宗孔道:“便是我正要问你呢,莫非我们在这里做梦么?”美闲道:“你一个人做梦,难道我们大众都做梦么?”宗孔道:“我但愿是做梦便好了,回来醒了,还是睡在自家床上,那我就快活了!”

  看官!这等遭逢,犹如当头打了个闷棍一般,怎怪得他们疑是作梦呢!就是看官们看到这里,也会莫名其妙,也要疑惑闷气。待我先把这件事补了出来,破了这个闷吧。

  原来粱天来自从度了南雄之后,一路上并无阻碍。到了北京,便到都察院去投了呈词,都御史陈式收了下来一看,见案情重大,又关碍着广东许多官员,心中犹疑不决,所以搁了三日,尚未批出。这一日值日引见,四鼓时候,便到朝房去伺候。恰好遇见孔大鹏黄河工竣,回京复命。陈式想起天来呈词内,有“某年月日由两广总宪孔审明在案”一句,因对大鹏谈及,大鹏惊道:“这个案还未结么?”陈式道:“天来现在来京御控,我因为这案情太大,牵涉的人多,所以来曾批出去。”大鹏道:“赶紧批准了入奏!这是兄弟亲自提讯过,毫无遁饰的,不知后来怎样翻了。不能为牵涉人多,就把这个重案搁起的。”陈式道:“再商量吧。”大鹏道:“不必商量,就入奏请旨就是了。贵院不奏,兄弟明日就越俎了。”吓得陈式诺诺连声。不一会,里面叫起,二人方才住口不谈。

  散朝之后,陈式回到都察院,赶忙就把天来的呈词批准了,又委了两员御史,把天来传到案下,问过口供,与呈词上无异。连忙就草了摺稿,连夜誊正,到了四更时候,便去呈递。雍正皇帝看了这一本,不觉大怒。恰好这日孔大鹏也是召见,皇帝问了几句黄河工程的话,便问起梁天来一案。孔大鹏奏道:“此案经臣在两广总督任内时,亲提讯实,凌贵兴的是挟嫌纠众,伙劫梁天来家,攻打石室不进,用火烟熏毙七尸八命。粱天来遍赴有司衙门控告,被凌贵兴遍贿上下,以致冤沉数年,不得伸雪!”皇帝问道:“你既然讯实,为何不结案?”大鹏奏道:“臣虽已讯实,奈案内人犯未齐,故未办结。恰好奉旨命臣督办河工,匆匆交卸。当时臣即以所获人犯,交寄肇庆府监,谆嘱人犯获齐,赶即议结。嗣臣离任去后,不知如何又被翻案,以致案悬至今。”皇帝大怒道:“广东官吏如此贪墨,你在任时,何以不严行奏参!”大鹏吓得碰头,不敢回奏。歇了良久,皇帝威霁,又道:“朕即命你到广东去查办此案,所有广东贪墨官吏,据实严参,以儆官邪,而伸民怨!”大鹏碰头

  谢恩,又跪过安,退出,回归私宅。

  不一会,内阁抄来一道上谕,写着:“奉上谕着孔大鹏、李时枚往广东查办事件,即带同司员,照例驰驿前往,钦此。”又一会,门上拿了帖子来报客到。大鹏看那帖子时,正是李时枚,便叫“请!”

  原来这李时枚便是李丰的叔父,现任刑部侍郎,为人风厉严正。康熙未年,他做御史,弹劾权贵,不遗余力,因此得了廷谴。及至雍正即位,起用废员,他便用了一个主事。雍正知道他是个严正君于,时时把他存放在心里,所以不到数年,就升到二侍郎。此番因为奉旨查办事件,特地来拜会商量。当下二人相见,寒暄数语之后,就商量定了奏派司员四人,次日开具名单入奏,奉旨准了。两位钦差就即日

  请训陛辞,带了司员,并原告天来,一同出京。

  一路上饥餐渴饮,夜宿晓行,一天到了江西,李丰已经在那里候久了。当钦差未到以前,李丰就打听得两个钦差,一个是原审这案的孔制台,一个又是自己叔父,这位叔父是锋芒刺骨的一位风厉先生,京里的权贵,见了他也惧怕三分,如何敢去行贿?思量不如赶紧回去,告诉贵兴,叫他出海逃走。想定了,便收拾行李,准备动身。”忽然又想起:“贵兴是可以逃走的,但是我呢?当日我也曾代他经过几回手,彻底根究起来,恐怕终不能免,难道我也跟他逃走么?若是不走呢,闹到头上来时,少不免要担点处分,并且恼了我叔父,以后要谋一个馆地也难了。若竟跟他走了,我所犯的罪,总不至于死,何苦离乡撇井的走到外国去呢!”想到这里,不觉呆了。忽又回想贵兴虽说是个读书人,其实他的行径,犹如市井无赖的一般。他闹了这个重案,本来是神人共愤,天地不容的。我莫若拿了他的贿赂,到叔父那里去出首,将来就是问到当初我曾经过手的一节,我此时已经先行出首了,自然可以免罪,也可以讨好叔父。”又想道:“这种办法,未免对不住贵兴。”因此又踌躇着,独自一个人,心口商量了半天。到底顾全了贵兴,便误了自己,只好对不住,也做一次的了。决定了主意,就仍在客寓守候。等到一天,钦差到了,他便走到行辕求见。门上传了进去,李时枚发怒道:“这个人好没分晓,我们在路上是例不见客的,怎么这等冒昧!”孔大鹏道:“既是令侄,不是外人,就见见也不妨。”李时枚道:“他不好好在广东,不知迎到这里做甚?”孔大鹏道:“令侄向在哪里?时枚道:“在萧中丞那边。”大鹏触着机,想起喜来当日口供,萧抚院那里过付赃银的,仿佛是姓李。因忙说道:“只管请进来见,或者这个案件的头绪,在令侄身上,可以探听得一二,亦未可知。”时枚听说,便叫门上去叫他进来。

  不一会,李丰进来,见过时枚,又对大鹏行了札,大鹏便让坐。李丰重复又对时枚跪下道:“侄儿特来叔父处请罪,乞叔父饶恕了,侄儿方敢说。”时枚道:“有话好好的起来说,装这个模样做什么?”李丰方才起来,一旁坐下,慢慢的说道:“侄儿在广东,一时糊涂,结识了一个凌贵兴……”时枚道:“结识得好人!”李丰便涨红了脸,又慢慢地说道:“当日不合代他经手了两件事,后来追悔不及。近来他打听得梁天来进京御控,料定必要放钦差查办,又托了侄儿,先到这里等候,在这里打点钦差的下程。……”时枚勃然变色道:“啊!你敢同他将了贿赂来么?”大鹏道:“李大人且息怒,等令侄说完了,看是如何。”李丰方才宁一宁神,又说道:“侄儿前事已经后悔,此刻怎敢再犯!因为听得凌贵兴说,万一打点钦差不妥当,便要浮海远逃。侄儿想,倘使被他逃脱,这件案就永无结期,那粱天来的冤,也永无伸雪之日了。因此虚应了他,来此等候,要望钦差过境时,便出来自首,并告发贵兴举动,以赎前罪。不料恰遇叔父得了此差,为此特来叩见自首,求孔大人及叔父恕罪!”时枚冷笑道:“遇了我,你便自首,倘遇别个钦差,怕你又不经手过付么?”大鹏道:“此时且漫究此事。凌贵兴那厮,既然预备逃走,我们要先用滚单到广东,先提了人再说!”李丰道:“不消用滚单,小侄有一计,可使贵兴诸

  人一网就擒!”大鹏大喜,就问:“计将安出?”

  李丰不慌不忙说出计来,却是要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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