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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雪之帝冠 第七章 萤火虫的原野

  Ⅰ

  七月二十日,马法尔全军当中的金鸦、黑羊、虎翼三个公国的公国军从兹鲁纳格拉的前首都喀尔罗札出发,踏上了重返国门的路途。扣除在奇利亚河畔的血战当中战死的士兵之后,此时仍有超越十万名的庞大军力。三公国的公国军在各个主将的率领之下,分别踏上了归途,由于这并不是一次统一行动,所以全军的监督权暂时由同行的宰相宋尔坦来统辖。

  因此,各公国军每天必须要派遣使者向宋尔坦作一次报告,说明当天的行程、通过地点、以及野宿营地等等。虽然在作法上有些麻烦,不过既然还在兹鲁纳格拉领地之内,就绝不能够掉以轻心。而且如果喀尔罗札地方有产生任何异样的话,三公国军也必须要回头支援,所以少许的麻烦也是无可避免的。

  三公国军的行军方向分别是,金鸦军往东街道,黑羊军往西街道,虎翼军朝中街道行进,全军预计在七月底之前越过国境,抵达马法尔本土。

  在这次的远征当中,虎翼公国军丝毫没有任何精采的表现可言。在奇利亚河畔的会战当中,还曾经因为遭受兹鲁纳格拉军的猛烈反击而出现漏洞,如果不是因为金鸦、黑羊两公国军的奋勇作战,或许早已被追赶到水边而全军覆没了也说不定。于是军中将领以及骑士们也开始对这个丧失军人荣誉的主将西米恩,发出了不满和诽谤之声。

  “到底他也不是个真正的国公,充其量也不过是个笼络未亡人,霸占无主之国的角色罢了。”

  “啊,其实仔细一想,我们前国公伊姆列主君在世的时候,他虽然是一个重臣,但是却也当不上国相哪。说起来伊姆国公也真是颇具识人的眼光哪!”

  “看看人家黑羊军,自阿尔摩逊大老退位隐居以来,虽然几乎没传出任何武勇的事迹,可是这次远征却好像碱鱼翻了身,真是厉害。”

  “这一切可是利德宛大人的功劳。有句话说得好,要整体改变,非得改变上面的人不可。”

  如果仅仅是将兵们私底下的批评毁谤而已的话,西米恩倒也还能够忍受。因为西米恩对于自己在奇利亚河畔的会战当中,所表现出来的指挥成绩也相当地不满意。因此,他努力地让这些话从自己的耳畔流过,尽量不去在意它,但是当他听到以下的这些诽谤时,整个人的神经几近要崩溃了。

  “说起来也奇怪,那西米恩大人到底是凭着哪一点,如此摆着一副国公的嘴脸呢。一来他既不像是利德宛大人,是由皇帝指定为继承人而得到众人的公认,二来也不像渥达大人和拉库斯塔大人,是正式被授与国公的地位。说穿了,他不过是格尔特露特未亡人的第三任丈夫罢了。”

  “不对,根本还算不上是丈夫,只是情人而已,他们甚至连正式结婚都没有。”

  “如果要说到最早时候的话,还有一个更根本的问题,就是伊姆国公的去世。那虽然是在和格尔特露特夫人正式结婚之后,不过真的是因病而死的吗?”

  “嗯,没有根据的话我们是不能乱说的,不过很显然地,所有的一切其实都是依照西米恩大人的计划在进行的。伊姆国公不是曾经要举兵讨伐西米恩大人吗,可是整个事态却急转直下,西米恩大人主动将格尔特露特夫人让给了国公……”

  “嘘,你们可千万不要乱说。搞不好我们也会步上伊姆国公的后尘哪!”

  西米恩再也无法忍耐了,因为这些毫无证据的怀疑全部都是百分之百的事实。虽然这些事实过去一直被他轻松地掩盖下来,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沉重的大石一旦变轻的话,水还是可以流泄得过去。

  正当西米恩感到极度怅然的时候,有名访客在夜晚秘密地来到西米恩的野宿营地。

  “哦,这可不是宰相阁下吗?敢问有何贵干?”

  光从访客具有宰相地位的这一点看来,西米恩怎么也不能有所怠慢,况且此时正是西米恩感到极端孤立的时候,有个客人来访的确是很令人高兴的,即便是这个众人厌恶的宋尔坦。当西米恩省视自己此时的心理时,确实也嘲讽着自己是个“落魄之人”。

  西米恩将宋尔坦迎进自己的帐棚里面,然后拿出了兹鲁纳格拉有名的白葡萄酒、干乳酪、以及混和着小羊血的腊肠来招待客人。双方形式地交换了一些会话之后:

  “西米恩国公,对于皇帝陛下从去年以来到今年为止所进行的平内征外,不知你有何看法?”

  从宋尔坦称呼西米恩为国公而非大人的这一点看来,显示宋尔坦对西米恩在态度上有着难以掌握之处。西米恩因此在心里有所警戒,于是选择了绝不会出错的说辞。

  “无论是平定内忧的高完成度,或者向外征讨的伟大功绩,皇帝陛下堪称是建国以来最英武的君主。能够以臣下的身份伴随在明君的左右,臣下认为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更值得高兴的了。”

  听着西米恩紧张地几乎要头冒冷汗的这些话,宋尔坦若无其事似地一面笑着,同时还点点头。西米恩这番话固然是基于阿谀的出发点,不过倒也没有扭曲事实之处。

  “帝国政府并没有过度干涉各公国内政的权限,不过,虎翼公国现在的情形怎么样?治理得还好吗?”

  “这是当然,在国公未亡人格尔特露特夫人的带领之下,文武官员皆同心一致,齐心治理公国。”

  话一说毕,宋尔坦那酷似松鼠的脸上便露出了有点邪气的笑容。

  “银狼公国、龙牙公国、铜雀公国,这三个名称当中有一个共通点,不知西米恩国公是否知晓?”

  “共通点……”

  西米恩闻言不禁愕然。宋尔坦的话虽然拐弯抹角,不过隐藏的含义却非常露骨。这三个公国的君主都因为反对卡尔曼即位,最后不但惨遭横死,而且还失去了领地。西米恩的声音里面开始出现无法控制的激动:

  “皇帝陛下打算要撤销、或者没收我虎翼公国是吗?您的意思是这样吗?”

  “这个嘛……”

  “宰相阁下,请明白地告诉我。如果陛下真有如此御意的话,那么要怎么作才能改变陛下的御意呢?”

  “假如陛下有意思要这么作的话,西米恩国公心中是否有一点线索,知道为什么会遭到如此待遇吗?”

  现在西米恩已经完全被宋尔坦玩弄于股掌之间了。

  “完、完全没有线索。我虎翼公国侍奉卡尔曼陛下,从未曾有过任何异心或不满。此次征服外邦,我虎翼公国也尽心尽力整备军容,协助皇帝御驾亲征的大业。如果这样还要加以削封的话,那不是有些太严苛了吗?”

  正当西米恩动摇的时候,宋尔坦安定地将他那瘦薄无肉的手掌翻过来示意西米恩不用再讲下去。

  “不,西米恩国公,很抱歉我说了许多不入耳的话,这点请您原谅。您的忠诚与侍奉皇帝的热情,我已经非常了解,所以真正的问题,恐怕是在陛下的身上。”

  “这、这个……”

  “国公知道利德宛大人与安洁莉娜公主的婚约吧?”

  “知道是知道……”

  西米恩用舌头舔了舔他那干裂的嘴唇,想起了那一天从喀尔罗札城出发时的事情。在即将出发的三公国十万大军的将兵面前,皇帝卡尔曼宣布了黑羊公国继承人利德宛与金鸦公国公主安洁莉娜的婚约。

  “马法尔国内,能够有这样一对幸福的夫妇也挺不错的。祝福你们俩。要记住,互相要把彼此当作是你们所需要的人;惟有这一点,希望你们不要忘记。”

  卡尔曼衷心地祝福安洁莉娜公主与利德宛,不过在他所说的话之中,却仿佛有些自我嘲讽的意味,好像淡水之中有海水混入似地,让安洁莉娜与利德宛感到有些微的不协调感。不过宋尔坦的问题重点并不在此。

  “陛下是个伟大的君主,遗憾的是,他对于人的好恶观念非常强烈。个人友谊甚至比公的立场还要来得优先。利德宛大人是陛下的同学,少年时代曾同窗共读,一同旅游各地方,甚至首次与敌人对阵也是同时的。”

  “那、那么……”

  “利德宛大人去世的前任夫人,是虎翼前国公伊姆的妹妹。照理讲的话,利德宛的确存资格来要求虎翼公国的国公地位哪。”

  这话与西米恩自去年以来的猜忌完全一致。所以西米恩相信了。宋尔坦更进一步探出身子,以压低的声音对着西米恩的耳朵灌进毒药。

  “接下来,这就是陛下的想法,为了昔日的旧友,替他将虎翼公国给讨回来。这么一来的话,西米恩国公与格尔特露特未亡人就一定会遭到驱逐。”

  达成之后,皇帝卡尔曼就将利德宛封为虎翼国公,至于黑羊国公的话,则封给女流之辈安洁莉娜。利德宛前妻的儿子帕尔,因为原本就是虎翼国公伊姆的侄子,所以就封为下任的虎翼国公。至于利德宛与安洁莉娜之间所生下的孩子,大概就是下任的黑羊国公了。宋尔坦将这幅未来的构想图,摊开在西米恩个人妄想的视野之前,然后抛下了最后的一句话:

  “对安洁莉娜公主和利德宛大人来说,这可真是幸福快乐,美好的大团圆唷!哪,西米恩国公……”

  Ⅱ

  如果是在两年前的话,西米恩应该不至于会被宋尔坦这样的一番佞言所欺骗。但是,为了得到美女格尔特露特,西米恩遂将他过去确实拥有的一些长处与美德作为交换的条件给出卖了。由于害怕格尔特露特被夺走,西米恩设计毒杀了他的主君伊姆国公,自此之后,他的精神就明显地偏离了宽广明亮的大道,而迷失在充满森林与沼泽的黑暗小径之中。

  事实上,西米恩与皇帝卡尔曼有着相似之处,那就是他们都是以罪恶感为出发点来重新构筑人生的架构。但是,西米恩的器量似乎比卡尔曼更狭小许多。而且在另一方面,卡尔曼弑父的罪状并没有为他人所知,而西米恩弑杀君主的罪行几乎是众所皆知,他必须要承受更多来自他人的冰冷眼光,所以他的精神负担或许更加重许多。

  西米恩方才所嚼的酒,就是宋尔坦称说是随手带来的小礼物,兹鲁纳格拉当地所产的酒。宋尔坦一口不沾,对西米恩却是频频巧妙地劝酒。于是西米恩醉了,醉得像是差劲的厨师所作的豆子汤,又浓又浊,这股醉意将他牢牢抓住,甚至在宋尔坦秘密离去之后,仍然紧抓着他不放。

  西米恩倒身趴在散乱的杯盘酒瓶中,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紧接着浓浊的醉意之后,进入了又浓又浊的睡梦当中。尽管肺与胃像针扎般地疼痛着,虎翼公国军的主将难受地微微转身,仍然执意将身心暂时交给睡神来掌管。

  “西米恩、西米恩啊……”

  低沉的声音爬进耳膜深处,用无情的钩爪撕裂了西米恩的睡梦。

  “起来啊,西米恩,你的前任主君特地从黄泉回来看你了啊!”

  西米恩惊叫一声,整个人跳了起来,不过他并没有真的这样做,一块无形的岩石正压在他的胸口上,使他根本勋弹不得。眼睛和嘴巴张得大大地,西米恩在这片固体化的黑暗之下,整个人被迷信的恐怖心理给碾碎了。

  “好久不见啦,西米恩,与格尔特露特共枕的褥子还温暖吗?弑杀主君之后所得来的权势宝座还舒适吗?”

  嘲弄的波动将西米恩的皮肤搔得痒痒的,西米恩原本绝不是个胆小的人,但此时也不禁毛骨悚然。

  “不过,你怎么也当不成国公。我的侄子、利德宛的儿子才能够当上国公。虽然你犯下了弑主大罪,但是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只是在为他开路,这是多么愚蠢的行为啊。”

  声音突然一变,变成尖锐的笑声:

  “哇、哈哈哈哈……弑杀主君的大罪人,为女人所迷惑而违背天良的愚者!你将会被逐出国境、被剥夺地位,横死异乡的末路将等着你。只要你一天不打倒利德宛,你就会有这样的下场,你就会有这样的下场……”

  嘲弄的声音又再度升高,在西米恩的忍耐即将迸裂,发出惨叫声的这一瞬间,伊姆的声音中止了,像断了弦似地突然中止了。原本一直压在胸口上的岩石也同时消失,西米恩满身冷汗地坐了起来,嘴里吐着低低的呻吟声:

  “哼、这个利德宛,休想我会让你得逞……”

  西米恩的两眼闪烁着阴森的光芒。

  ※※※

  “利德宛大人、利德宛大人!”

  一阵像是用斧头劈开睡梦森林的叫声,使得利德宛醒来并且支起自己的上半身。瞳孔的焦点聚合时,只见微黑之中有个圆圆的面孔,原来是霍尔第的脸,令人想起了夜空的满月,利德宛不禁笑了出来,不过这位爽朗的“旅行学者”却反常地,以非常认真的口吻低声说道:

  “从东边方向传来有人马的脚步声。相当人数的兵马正朝这边逼近当中。”

  利德宛竖起了耳朵,想确认霍尔第所说的话。

  “我什么也没听见啊……”

  但是利德宛以军人的直觉感受到冰刃的触感。他探头到营帐外面,感觉到夜气的浮动。这时他不得不认同霍尔第所说的话。利德宛于是一面朝着霍尔第点头,手里迅速脱下身上的睡衣,一面集中思虑想着应变对策。

  “东边的话,应该有虎翼公国的野宿营地,莫非是西米恩……”

  利德宛没有余裕多做思考,他拿起战甲,要求霍尔第招集所有主要的军队将领。霍尔第二话不说飞奔而去,这时隐约可听到兵马因察觉异变而发出的嘶啼声了。

  穿上了战甲,佩带好长剑之后,整个夜晚已经笼罩在浓烈的战气当中。黑羊军的阵营几乎已经全体起身,这应当是平日就惩戒将兵不得松懈的训练效果吧?但是一旦己方人马出动,敌方人马的忧虑就会消失,不过这也是不得已的。毕竟己方根本没有余裕准备,以便等待杀敌的良机。不久,军队将领们在霍尔第的招集之下,个个神色紧张地齐聚在利德宛面前,等待主将说明深夜招集的事由:

  “我们黑羊公国不至于会招徕虎翼公国的怨妒。西米恩的怀恨应该是针对利德宛大人个人吧?”

  积加的发言固然是出自他对于利德宛偏狭的反感,不过却也不能说是有违事实。

  “或许就是像积加所说的,不过,既然西米恩已经率军攻过来,各位也将难以幸免。此时是战、是逃,大家要选择哪一个?”

  在此情况下,利德宛已经无意多做试探。于是有个原本就对利德宛多有好感的骑士魏乐率先发言:

  “无论如何,如果让虎翼军蹂躏我方阵营的话,根本无以向阿尔摩修大老报告。现在我们应该立刻给予这些无礼的访客一记迎头棒喝,教教他们什么是正确的礼仪。”

  赞同声于是热烈响起,接着是一阵胄甲的金属响声,骑士们纷纷站起身来,往四方散去指挥个人的部下。就连积加也不能装作一副不知道的样子,转身住部下聚集的方向跑去了。利德宛仅率领着霍尔第,朝座骑快步走去。

  ※※※

  安洁莉娜公主也在夜里醒了过来。她将脱下来的战甲放在身旁,换上睡衣后仍将剑抱在胸前,刚刚她曾经一度睡着了,不过现在又张开了眼睛,转头注视着营帐外的景象,这时她稍微歪着头,发出惊异的声音:“那是什么啊!看那无数的光点满天乱舞着。”

  名叫夏尔萝塔的侍女回答说:“公主,那叫做萤火虫,在兹鲁纳格拉并不稀有。”

  夏尔萝塔出身于边境地带,而且曾经到过兹鲁纳格拉,由于这个宝贵的经验,此次便随同安洁莉娜远征。

  “哦,原来是萤火虫,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

  位居北国的马法尔境内并没有萤火虫,温暖的兹鲁纳格拉才有这幅景象。成千成万的光点装饰着深蓝的夜空。这种亮光既不同于星光,也不同于宝石的闪亮。那活生生的光群像是一群和着音乐飘动下摆的曼妙舞者,正轻缓且有韵律地舞动着,叫北国的公主不禁感到赞叹。但安洁莉娜不久又怀疑地问道:

  “夏尔萝塔,萤火虫也会发出红光吗?”

  “不,萤火虫的光是白中带着点绿。”

  安洁莉娜听侍女这么一说,重新又透过黑夜往前看,突然她站了起来。

  “不是萤火虫,那是炬火!立刻秉告王兄,全军准备夜战!”

  安洁莉娜的心已经武装起来了。她披上战甲以及配剑的速度丝毫不比黑羊公国的继承人逊色。她不仅仅是金鸦公国当中,甚至是全马法尔帝国当中屈指可数的骁勇战将;当她准备妥当之后,立刻朝哥哥蒙契尔设置在距离大约半斯塔迪亚(约一百公尺)的营帐赶去。这时候哥哥已经起身,而且在睡衣外面披着长袍。

  “哥哥!有个驴蛋竟然动兵搅乱了这片难得的美丽夜晚。到底是哪个家伙基于什么居心来破坏这片宁静呢?”

  蒙契尔走出营帐,注视着夜晚所垂挂的厚重画布。

  “看起来是西米恩那家伙对利德宛发动夜战。”

  “有可能,他们之间素有积怨,但怎会选在此时?”

  “这个嘛,一个脑充血患者的心理是很难以理解的。对了,你打算怎么做,皇室对于公国间的私斗会严厉地采取惩戒,不过就算阻止也无济于事了。”

  蒙契尔说完之后便笑了笑。身穿战甲的妹妹看着甚至连战甲也不打算穿上的哥哥,好像有些懂了似地宣布道:

  “如果是私斗的话就私斗到底吧。要讨伐西米恩,只消我一把剑就够了。利德宛或许会觉得我多管闲事,不过丈夫的敌人就是妻子的敌人。”

  安洁莉娜公主若无其事地宣告她在心理上已经和利德宛结婚了,说完之后便跨上自己的白马,一个人单枪匹马地奔驰在夜晚的原野之中。

  “抱歉了,我实在无意打搅你们的舞蹈晚会。”

  安洁莉娜对着乱舞的萤火虫群谢罪。萤火虫们好像接受了她的诚意似地,随着马儿的前进,都自动地靠向左右两旁,为这位美丽勇敢的骑士筑起了一道光的林荫道。

  “公主!”

  一大匹马蹄的奔腾声从安洁莉娜的背后涌了上来。在月光之中,浮现出大约二十位金鸦公国知名骑士的身影,其中甚至还见到马提亚修将军的面孔。

  “公主,请让我们随行。”

  “我很想说,你们来得好,不过大家也听见了吧,这件事情不应该借用你们的力量。”

  “哪儿的话,只要是公主的战斗,就是大家应当参与的战斗,就算您嫌碍事,也请让我们与公主随行。”

  “真是一群无可救药的好战者哪,那么就跟我来吧。不过,小心不可以踩死这些萤火虫喔!”

  接着是一阵愉快的笑声,这群无畏的骑士穿过萤火虫乱舞的原野,轻快地策马前进,跟随的骑影愈来愈多了。

  “啊,那些人真是值得信赖的军人,不过,万一,万一我和安洁莉娜在战场上敌对的话,他们会跟着谁呢?”

  蒙契尔一面目送着妹妹的背影,一面有些认真地低声自语,回过头后他走进营帐,开始换下身上的睡衣。

  Ⅲ

  在一阵乱刀之下,火花与金属声到处飞洒,夺走了夜晚原野原有的宁静。怒吼、叫唤、哀号的声音此起彼落,血腥味污染了夏夜的香气。

  这是一场谈不上任何战术或兵法的混战,自己人在夜晚偷袭了自己人。在毫无作战计划的情况下,主将突然其来地奔出营帐,两眼充满了血丝,命令士兵发动夜袭。虎翼公国的将兵不知所措地跟随在主将身后,穿过夜晚的原野,闯进了黑羊公国军的阵营。

  西米恩虽然想命令属下整齐荷枪,但由于指挥并没有统一,行动过于仓促,而且是在夜半之中,这场夜袭并没有收到什么效果,不过这是对西米恩而言。黑羊公国军在还没完全确立迎击姿态之前,不但丧失了百名的士兵,而且营帐遭人放火,士兵被人从马上给击落,遭到了一场痛击。在前次与敌军的作战之中残活下来,但此时却遭到己方杀害的士兵真是太悲哀了。不过,黑羊军的阵容在不到五百秒的时间内,已经转为坚固,完全煞住了虎翼军的攻势。正当西米恩焦躁地怒吼,不分青红皂白地命士兵突破时,黑羊军的兵列整齐地切割开来,完全武装的利德宛跃马出现在西米恩面前。西米恩在瞬间大吃一惊。

  “西米恩,你这是干什么,是不是疯了?”

  “住口!”

  这高声的吵嚷已经让人无法联想到昔日的西米恩。破裂的嘶吼声中,透露着说话者的狂气:

  “你们没资格来评论我的生活方式,在你和我之间,生活方式有什么不一样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

  西米恩对着吃惊的利德宛发出阵阵狂笑声。在兵火侧面的照耀下,西米恩的脸一半白、一半黑,散发着不属于人世的气色。狂笑还没结束,西米恩开始陈述己见:

  “没错,我是和格尔特露特私通,而且现在以她丈夫的身份统领着虎翼公国。不过,这不正和你一样吗?”

  “什么一样?”

  “利用女人来爬升啊!你死去的妻子是虎翼公国的公主,接下来的新老婆又是金鸦公国的公主。你真行,能够接二连三把权势名门的公主给弄到手。一个普通又贫瘠的骑士兔崽子,就凭着挑选女人的巧妙手腕,居然也可以当上国相,甚至于国公哪,你这种善于处世的手腕,全帝国还真是无人能比唷!”

  一阵剑气刮了起来。愤怒的利德宛猛力朝马腹一踢,朝西米恩砍了过去。刀风撬开了这片夜气,火花像瀑布般地倾泄到地面。利德宛的斩击虽然极端激烈,但是愤怒使利德宛无法发挥冷静的剑技,因此,西米恩勉强能加以抵挡;但是双方打斗五、六回合之后,他所储备的运气已经干涸见底了。利德宛的剑势宛如暴风一般,令西米恩的手被震得麻木,战甲的胸前部份出现了龟裂。横向猛挥而来的一刀,更打落了顶上的头盔,西米恩整个头发于是裸露在夜空之中,勇气也随之消失无踪了。

  西米恩突然掉转马首逃走了。紧追不舍的利德宛仅以一只手掌的距离之差,让猎物给逃过了。利德宛重新调整好马首,愤怒地高声喊道:

  “你太龌龊了,西米恩!如果你和我是属于同类的话,那么就光明正大地与我战斗,维护你女人的名誉!”

  但是西米恩已经完全忘却今晚的战斗是他自己所设计的。他对着那一群赶上前来的已方骑士命令道:“防御!”

  仅留下这近乎哀叫的命令,西米恩就自顾自地策马离去。当知道眼前这个骑在马上的人便是利德宛时,虎翼公国的骑士们开始畏缩。虽然手持白刃,采取着半包围的态势,但是却没有立刻砍上前来。

  “不要做无谓的牺牲。这场战斗完全是西米恩基于个人的恩怨所引起的,你们有必要参与私斗,以致日后蒙受皇帝陛下的责罚吗?”

  经利德宛这么一叱喝,骑士们又倒退了几步,面对面彼此相顾。其中较年长的一人像是辩解似地开口说道:

  “我们无意参与私斗。只是我们听西米恩大人说,利德宛大人您与兹鲁纳格拉王党派勾结,企图弑杀陛下以换取该国驸马的地位。”

  “你们难道相信了吗?”

  利德宛忍不住一阵苦笑,这话令他想起了西米恩的怒骂声,原来如此,除了当上女王的驸马爷,再没有其他能够让男人更快速飞黄腾达的途径了。

  “不,我们并没有信以为真,只是不管怎么说,这总是主将所说的话,身为部下的我们也只能跟随。”

  “现在没事了不是吗?你们也已经尽到身为虎翼公国臣民的本份。接下来不就是应该要遵照马法尔帝国的法律与秩序了?”

  骑士们点点头,相互劝诱似地把剑收了起来。

  西米恩当然不知道在自己离去之后,属下竟然未经允许就与敌人达成和平。好不容易与利德宛拉开一段距离之后,西米恩这才敢停下脚步喘口气,但是属下却惊慌失措地带来一个坏消息:

  “东、东边方向有金鸦公国军正在逼近中,在阵前有安洁莉娜公主的身影……”

  “看到女人的身影就胆寒了吗!”

  虽然对部下加以斥责,但是西米恩自己根本无意与安洁莉娜公主一对一地白刃交战。除了利德宛之外,如果连安洁莉娜公主也来到战场的话,那简直是毫无胜算可言。

  不一会儿工夫,虎翼公国军的阵列开始凌乱,前后两端分别受到黑羊、金鸦两公国军的突击。激烈的刀枪与战甲的碰撞声相互交替,那敏捷俐落在下达指挥的声音的确是属于安洁莉娜公主的没错。西米恩的如意算盘已经濒临完全溃灭。这时,有个锐利的喊声传到他的耳际:

  “西米恩,你打算逃到哪里去抚慰自己的伤心呢?”

  西米恩大吃一惊,连忙回过头来,只见利德宛从后面紧追上来。虎翼公国的骑士们,无人不知利德宛的勇名。正当畏缩的时候,有人开始呼吁同伴们把剑收起来,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西米恩的人望早就已经从陡峭的斜坡上直滚而下,这时更是没有任何一个将兵愿意以生命来对他竭尽忠诚。所有的将兵都开始从他的周围散离,还为此时正是一片黑暗而感到幸运。各处传来“投降吧”、“不要抵抗”的叫声,将兵纷纷将刀剑、长枪扔到草地上。因为任谁也没有必要将自己的勇气和性命牺牲在这样的一个场合。

  西米恩被舍弃了。此时守护在他周围的,只是厚厚的一片黑暗。早先的狂热不知已经消失到哪儿去,西米恩不知道自己怎会被赶进如此的绝路,在混乱与困惑的双重打击之下,西米恩开始在草地上奔驰。

  呼喊的声音从背后紧追而至。西米恩从肩膀上回过头看,全身顿时一阵战栗。利德宛手持长剑,在青蓝色月光的反射之下,拼命地穷追不舍。惊慌又迷惑的西米恩胡乱朝马腹猛踢,但他的努力仍然无法抑制身后那怒火燃烧的强敌缩短他两之间的距离,眼看着逃亡者要被追到了。

  突然间,利德宛的座骑发出凄惨的嘶啼声,马蹄失去平衡后便踉跄了起来,飞快的速度使得马儿无法重新站稳脚步,整个躯体横躺了下来,将利德宛给抛向地面。

  身体翻滚了二圈、三圈之后,利德宛弹跳起来,右手腕一阵痛楚,长剑便从手里滑落到地面上。手腕像是扭伤了。几乎在利德宛用左手将剑拾起的同时,马啼声停止了。一把刺穿马咽喉的短剑在月光下正闪耀着淡淡的光芒。是谁掷出那短剑的呢?尽管有此疑惑,但利德宛根本无暇思考,因为原本已经走远的马蹄声此时又重新折返。此时的西米恩已经恢复了沉着,与方才简直判若两人,他闷声恶毒地笑着,一面从马上俯瞰着落马的骑士:

  “利德宛啊,怎么突然变成独臂将军啦,你以为光凭一只左手就能够保住你的性命吗?”

  对于自己将转败为胜的确信在他两只眼里沸腾着,西米恩开始挥舞着剑,而利德宛则用左手重新把剑握好。

  “对付你只要一只左手就够了。你全身的骨头早在两年前就已经被拆光,现在不过是一条有着人类形体的蚯蚓。你过去的骨气呢了?矜持呢?原本高洁的骑士西米恩到哪儿去了呢?告诉我啊!”

  西米恩驱马杀了过来。一阵剑风迎头落下,利德宛勉强将这致命的一击给反弹回去,同时也避开了朝地面用力猛踩的马蹄。利德宛翻滚一圈又弹跳起来,但西米恩已经快速地掉转马头,以凶恶的面孔直冲过来,不过却又突然停止,勒住马首直直地站立不动。一阵像鸟、又像旋风的骑影跃入他们两者之间,利德宛确认出来者是何人时,只喘着气问道:

  “安、安洁莉娜公主,你怎么会在这里……?”

  “哎呀,你不知道吗?吟游诗人的故事里面,总会有个美女在这个时候出现,拯救美男子啊。如果不这样的话,那么读者就不喜欢了。没有才能的吟游诗人,总是为这个精采片段而大伤脑筋呢。”

  安洁莉娜的战甲像是有宝石点缀般地闪闪发光,原来是有几只萤火虫紧紧地依附在战甲上。她手中的长剑水平地横扫黑夜,锐利的剑气划到西米恩的脸颊,勾勒出一条细细的血线,西米恩方才虚浮的勇气一下子垮了下来,于是又再度掉转马首,拼命向前逃去。

  西米恩逃走了,一面抛下手中的剑,将整个脸埋在马背上鬃毛里面,从胜者的身旁和自己的耻辱中逃开了。安洁莉娜公主并没有追上前去,因为她更关心可能已经负伤的情人,她从马鞍上飞跃而下。

  “利德,你没事吧?”

  “托你的福,这下子欠你一次了。”

  “欠?”

  安洁莉娜公主的漂亮眉头一皱,轻轻地托起利德宛的右手腕,确认着利德宛的伤势。当她确认并没有骨折之后,故意将安心的情绪给隐藏起来,冷淡地说道:

  “你这个人真是一点都不懂得什么叫做言词,这不叫欠,要说是受恩。我是个不太有耐性的人,你可要尽快找机会好好报恩哪!”

  Ⅳ

  夜晚的黑暗深处,有条人影在晃动着。在草地与森林的接境线上,传出低低的自语声:

  “西米恩这家伙真不中用。就算只杀个利德宛,他大概也能够在历史上留个小小名号吧!”

  月亮的光芒正照俯在宰相宋尔坦他那酷似松鼠的脸孔上。这个小术士正在为他所进行的煽动与暗示落了个半途而废的结果而惋惜着。如果利德宛就此丧命的话,那么卡尔曼就会失去有力的助手,马法尔帝国的态势更可能因此陷入转变与昏乱之中而无法自拔。黑羊公国失去主宰者,虎翼公国也不可能无事自保,惟一能够维持原有势力的惟有金鸦公国。虽然就表面上看起来,皇帝的势力似乎更相对地强化且安定,但是这只会使皇帝与金鸦国公之间的关系更加剑拔弩张,前进不得,后退不能。到了那一天,就是宋尔坦真正出头的时候了。

  “如果这世上有人能在不费一兵一卒的情况下坐拥天下大权的话,倒也是挺不错的哪。光想靠剑来控制历史根本就是那些身为武人的自傲。可惜啊,卡尔曼好不容易才把家畜都给养肥了……”

  “宋尔坦!”

  这个突如其来,而且蕴含冷笑意味的叫声,将宰相沾沾自喜的独白给打断了。宰相虽然被叫声给吓了一跳,但是让人给直呼名讳更叫他感到愤怒,于是他透过眼前的黑暗放眼望去。

  “啊、蒙契尔国公……”

  宋尔坦将唾液咽下喉咙的声音真是难听。年轻的金鸦国公身穿便装,腰际间却佩带着剑,而且脸部表情与友好之间相距千里远。蒙契尔刻意在宋尔坦面前把剑拔出,让剑发出尖锐的响声。宋尔坦用力地嚼动冻结的舌头。

  “为,为什么你想杀我呢,我有什么罪?”

  “煽动西米恩、挑起私战之罪。”

  蒙契尔以平淡无味的平静口吻回答道,宋尔坦却吓得双唇张开,怎么也无法启齿辩答。

  “你玩弄诡计,扰乱治安的种种奸佞行为,我全部知道。甚至连你煽动随从武官菲连兹弑杀皇帝陛下之事,我也都知道。你这种不入流的话剧我看不下去了。”

  或许是术士的层次之差吧。宋尔坦浑身动弹不得,在蒙契尔平静的指责之下,抹煞了所有的表情与气息。

  突然“唰!”地一声,有个东西被扔到草地上。在清冷的月光之下,那原来是个血淋淋的首级。宋尔坦这时才注意到蒙契尔的左手一直若无其事地放在背后,而且剑的上头早已抹上了人血。他不自禁地闪了开来,蒙契尔更乘势前进一步。

  “看来这是一个相当精通邪门医术、毒药、催眠术、腹语术的人,只可惜欠缺选择主人的能力哪。这就是他的报应。不单是这个人,对于主人的选择应该谨慎些。”

  蒙契尔对准宋尔坦,把人头像是踢皮球似地踢过去。宋尔坦发出怪鸟似的惨叫,他手下的首级正中了他的腹部,整个人都翻滚了过去,而手里也正好抱着那人的首级,这时,他又再一次发出惊叫声,把那首级给抛了出去,在草地上爬着企图逃走。他双手拼命将草给拨开,也顾不得自己难看的样子,只一心一意想要从这个外表优雅纤弱的可怕杀人者身旁逃开。

  宋尔坦对于自己的头脑与辩才一直着绝大的自信,但是在蒙契尔面前,不过是太阳面前的月亮。对方有着明显的杀意,舌头在恐怖与失败盛的冻结之下,根本无法保护自己的性命。当背脊上感觉到一股剑气,身上的衣服发出被撕裂的声音时,宋尔坦的身体整个漂浮在夜气之中。他无声无息地落下,落在厚厚的草地上,害怕地摒住了呼吸。原来草地上有个断层,宋尔坦拼命压抑自己的喘气声,将自身的安全托付给地形与黑暗。摒气经过几十瞬间之后,宋尔坦相信自己已经成功脱逃,安心之余竟陷入轻微的失神状态之中。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现在饶你一命。不过你最好相信自己的命是由于我的力量才捡回来的。等你的脑袋冷静下来之后,你将会是我手中的一只棋子,好好等着吧!”

  蒙契尔在胸中低语着,然后把剑收回剑鞘,缓缓地往回走去。事实上,他的杀意根本不是真的,只是作作样子罢了,不过在技巧上却远比宋尔坦的三流话剧来得巧妙。

  蒙契尔是在前些天才计划将宋尔坦给一口气排除掉的。蒙契尔经常观察着在外的拉萨尔、与在内的宋尔坦这两名阴谋家。虽然他对于自己有着极为自然的自负心,根本无所畏惧于这两个小人,但是如果因此而大意,让人在背后给捅上毒刃的话,那可就惨不忍睹了。自古以来,多少英雄、名将就是被远不如他们的一些小人所陷害,而最后惨遭破灭的下场。当蒙契尔在国内国外布置纵横的谋略之时,当然也对如此的可能性作过细密的考虑。即便如此,还是难免会有些遗漏,当利德宛和安洁莉娜遭遇刺客袭击时,就是他未曾预料到的。

  促使蒙契尔下决心排除宋尔坦的理由并不只有一个。第一个理由是为了自卫。蒙契尔已经察觉到宋尔坦企图将毒杀女官艾菲米雅的罪名转嫁给自己,这种背黑锅的冤枉罪岂是蒙契尔所能忍受。第二是嫌恶感。各自的阴谋虽各有不同,但是毒杀一个并未滥用权势,而且已经怀孕的女子,这种行径完全与蒙契尔大异其趣。第三,如果再放任宋尔坦恣意玩弄阴谋,往往会使得蒙契尔的计谋落空。如果艾菲米雅生下男孩的话,将会与迟早成为正式皇妃的亚德尔荷朵之间发生纷争,甚且蒙契尔还有可能掌握该男孩的监护权。但是这种种的可能性都被宋尔坦给抹煞了。

  就像对宋尔坦本人所说的,蒙契尔再也无法坐视他那粗杂的阴谋一再上演。

  尽管如此,蒙契尔为什么还任由宋尔坦逃亡呢,这其中也有着不少的理由。第一,当场杀死宋尔坦,将会令猜疑心重的人以为“这是消灭共犯好灭口”。第二,不管他逃到哪个国家,都将会给予卡尔曼侵略该国的借口,而这也将使得卡尔曼的内政欠缺安定的要素,蒙契尔将会更有机可乘。第三,宋尔坦如果在国外蠢动的话,将可能使拉萨尔所构筑、企图用来陷害马法尔的陷阱出现漏洞。第四,卡尔曼绝对不可能原谅宋尔坦毒杀艾菲米雅的行为,宋尔坦为了让自己能够生存,惟一的方法就是消灭卡尔曼,蒙契尔便可以藉此将宋尔坦当作是手中的棋子来利用。

  当然,这些推想不见得会言中,宋尔坦的首级或许很快就会被送回马法尔,不过即便是如此的话,就这么让他死了也无所谓。至于他如果想和西米恩这类人同类相残的话,尽管去也无妨。如果他们活着,蒙契尔就有利用他们的方法,如果死了的话,根本无关蒙契尔的痛痒。

  “二百州……很好,这更具有夺取的价值了。”

  蒙契尔一面将这些背叛的低语全部封在自己的嘴里面,一面将视线投向夜晚的原野。曾几何时,萤火虫又再度开始群飞乱舞,活像是晶莹的真珠被洒在纯黑的天鹅绒上。白中带绿的光波晃动着,聚合之后弹开,散了又围拢过来,将一曲无声的旋律投注到人的心中。

  蒙契尔伸手把一颗活生生的真珠禁锢在两手中间。悄悄将合拢的手微微打开之后,那小小的萤火虫正在狭小黑暗的空间中闪闪发亮。

  “如果带回去给依德莉达公主的话,她应该会很高兴;可是这虫子的性命保不住吧?”

  将萤火虫朝族群方向放走之后,蒙契尔展露出一个笑容,然后举起了右手,因为他的妹妹正骑着马,一面高喊着:“哥哥!”,一面走向自己。与她同骑在一匹马上的旧友,似乎正露出难为情的表情,金鸦国公确认之后,便出声笑了起来。

  关于在“萤火虫原野”上所发生的奇怪夜战,身在喀尔罗札城内的皇帝卡尔曼,也从金鸦国公蒙契尔所派遣的使者口中获得了详细的报告。对于虎翼军主将西米恩的荒谬行为,卡尔曼虽然恨恨地淬着舌,却没有极度深刻的愤怒。因为这么一来的话,虎翼公国的十州就可以依照卡尔曼的意思来安排了。对于另一个逃亡者,卡尔曼心中的愤怒与憎恶已是无法用深刻的这个字眼来形容。他将龙牙国公渥达传唤到自己面前,严厉地下达以下的命令:

  “把宋尔坦这个东西追回来,一定要活擒,不可取他的命,朕要亲自处决他,以人类所能够想出的最残酷手段来惩治他所犯下的罪行!”

  对卡尔曼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宋尔坦毒杀了他的“妻子”。如果不让他这凶恶的罪行得到相对程度的残酷惩罚,卡尔曼怎么也难消这心头之恨。这股激烈的憎恶与卡尔曼追究自身过失的念头是一致的,自己老早该杀了宋尔坦,全因自己一味地想着如何巧妙地“使用”这个人,放着他活命,才会害死了艾菲米雅。如果不将宋尔坦残缺不全的尸体抛撤在艾菲米雅的墓前,卡尔豪觉得自己怎么也无法对她致歉。

  除了发布命令,逮捕宋尔坦之外,卡尔曼还有一些该要处理的事务。首先,有关黑羊公国继承人利德宛与西米恩白刃相向一事,视为正当防卫,与以不追究处分。金鸦公主安洁莉娜的行为比照此处分。虎翼公国军的武将们与以谴责处分。至于逃亡的西米恩则给予放逐国外的判处,褫夺该人于马法尔国内所拥有的一切权力与地位。虎翼国公未亡人格尔特露特必须前往寺院隐居,虎翼公国的一切事务暂时由皇帝指派代理人前往处理,但有关于该公国的版图将于明年中正式重新裁定,并选定新任国公。以半天的时间作好上述裁决之后,卡尔曼在预定表当中写下自己与亚德尔荷朵公主举行结婚仪式的日期,是在明年的三月一日。

  ……大陆历一○九二年,皇帝卡尔曼、金鸦国公蒙契尔、与黑羊公国继承人利德宛,三人同样是二十七岁。在这一年里面,兹鲁纳格拉王国灭亡了。在明年的历史激流当中,谁能预言有哪个国家将要被灭掉?在这世上恐怕是没有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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