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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大英帝国的末日 第二章 低等恶魔的派对

  Ⅰ

  甫完工的小型金字塔持续着轻微的震动,这应该是一种咀嚼与消化的过程。这个能够攻击并吸收有机生物,将之消灭不留痕册的异形矿物生命体解决两个人类只消不到十分钟,自称操石师的女性特工人员已经习惯等待这段时间。她过去会咬着细烟,现在已经戒掉了。突然,令人无法置信的光景顿时出现,金字塔开始剧烈摇晃,吃人石不断从金字塔上掉落,原本关在金字塔内的人正要从内部挣脱。

  “……怎么可能!”

  话一出口随即引发一场爆破,操石师听见构成夺魂金字塔的无数吃人石败北的无声哀叫,她本能地举起双臂保护头部,狂乱的吃人石撞击女主人的身体,让她痛不堪言,脚步开始不稳。

  “吃人石!吃人石!安静下来!”

  操石师的命令语气接近哀鸣,虽然本人绝不可能承认。这群异型矿物最后停止摇动,如同小羊般软弱地散落一地。

  操石师眼前出现两个挺立的人影,不能说安然无恙,因为他们的衣服绽裂,发际紊乱,皮肤发出暗银色的光芒。仔细观察还能发现银光之中带有淡淡的彩虹,其中一个高大的身影泛着微红,另一个更高大的身影则透着青光,脸部位置有两道如同金黄色烛火的目光。

  至此操石师不得不承认自己开始退缩,她生于传承二十世代以上的魔术师家族,配合欧洲各国王室贵族的要求,操纵饲养已久的吃人石,从事不同类型的杀戮行动。直到近代,一族的顾客改为超越国境的大资本家。到了二十世纪甚至横渡大西洋移民阿根廷,包庇德国纳粹的逃亡者;暗杀与左派游击份子对抗的反体制派知识份子,一心在南半球为了四姊妹的利益而活动。当抹消五十亿人口的“染血之梦”计昼推动之际,她也以专家身份参与其中,却在此时因紧急命令来到英国本土,任务是杀掉包括小孩在内的四个老百姓,相同的这种事她已经不知做过几回,可说是驾轻就熟。想不到居然有人能从吃人石的总攻击当中存活下来,由于之前向来攻击一次便能解决对方,因此遇上无法奏效的时候应该如何应付呢?操石师手上血没有相关的说明手册。她甚至不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只是迳自把手伸进衣服的内袋打算抽出用不惯的手枪。顿时发出红光的人影逼近到她眼前,朝她侧面挥出一拳,墨镜被打飞,操石师飘散着红发昏倒在地。

  一摘下墨镜,操石师显露出五官深刻的姣好容貌,是个标准美女。可惜续在过去对于如派翠西亚。兰兹德尔般的美貌向来冷眼待之,这次更不会有所心动。

  飘浮在半空中数以千计的吃人石在女主人昏厥的同时,成为干雨落到地面,尘埃落定之后,包围竜堂家长男与次男的银色光芒急速褪去。

  “既然没办法剥下女人的衣服,只好另外想辫法了。”

  “才在苏格兰待上半天,到底换了第几次的衣服?”

  连始也显出愠怒。

  ※※※

  霍斯拉一直待在宾士车上等着胜利的报告,尚不知操石师失败的消息。他的右耳抵着大哥大,左耳则听着车上的广播,一心做二用。新闻内容全是阴沉迫切的报导。

  “……非洲中部到西部一带,来自十多个国家的通讯完全断绝,根据联合国加拿大与挪威的难民救援队报告指出,有无数人类、家畜与野生动物的尻体从尼日河、刚果河口流向大海。”

  “亚马逊河上游到中游蔓延着一种新品种热病,陷入孤立无援的巴西马那欧斯市向全世界发出求援的电话与电报,但巴西正与邻国阿根廷交战当中……”

  霍斯拉长叹一口气,不自觉地搔起头发。

  “今天全世界各处叉将有两三百万人丧命了,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他向来成不了大器,内心一股“莫名的恐惧”使他无法胜任大组织的高级干部,而且他还找错对象坦诚自己这种市井小市民心态。

  “我最不能忍受做事打马虎眼。”

  大哥大的另一头传来一个冷静的声音流进霍斯拉的耳里,霍斯拉保持缄默,声音则继续说道:

  “秩序必须严格遵守,权威必须绝对尊重,如此一来和平才能得以保障,社会才能得以维持。”

  “是,您说的对。”

  霍斯拉不自在地蜷缩起身子。

  “照您这么说来,放了竜堂兄弟不是更好吗?我们对他们出手,他们会以十倍还击,不如这样比较省事,只要不动他们一根汗毛,他们就没有理由插嘴与干涉我们的做法了。”

  “我几时需要你的意见了,霍斯拉?”

  声音加进了冰冷的语气。

  “说大话之前,先尽到你的义务,如果不能在爱丁堡做个了结,接下来就得由伦敦方面处理,如果劳驾大君亲自出马,我们可担待不起。”

  通话完毕,霍斯拉咕哝几声便将大哥大收回口袋,几乎在同时间传来一个亲昵的招呼声——“霍斯拉先生!”

  霍斯拉经常参加电视的演出,在剧中扮演“一而再再而三失败的少根筋超能力者”,博得观众夹杂着轻侮的欢迎。由于养成了讨好戏迷的习惯,他此时反射性地回头堆起职业笑容。

  “什么事?要签名的话一个一个来哦。”

  这句话在还没生成之前就死了。霍斯拉的眼与嘴张到最大限度,一动也不动。他面前尺见一张如冰山般俊美冷酷又阴险的表情。

  竜堂续右手一伸,汽车车门发出一声悲鸣便被拆下,竜堂始的手抓住霍斯拉的手臂,一口气把他拖出车外。霍斯拉整个人跪粘在地上求饶,甚至不惜公开家境。

  “饶、饶命啊,请不要杀我,我一家老小六口还等着我寄赡养费跟生活费回去呢。”

  “你没有投保寿险吗?”

  “当然有,啊、不、没有没有,所以就算我死了家人也得不到半毛钱!”

  “这跟我们无关,反正我们不需要养活你的家人,要不要我让你像过去的英格兰士兵一样从这个断崖被丢下去?”

  霍斯拉不认为这个俊美的年轻人在说笑。

  “快住手,请饶我一命,杀死我只不过是欺负弱小的行为罢了。”

  “你应该是一名伟大的超能力者吧,难道连飘浮也不会吗?如果你能在众人面前飞上天,再怎么冥顽不灵的唯物论者也会相信超能力者的存在。”

  “算了,放他一马吧。”

  始苦笑道,他翻遍整个宾士车内就是找不到衣服,只有没收几份文件。

  “续,有很多事情必须请霍斯拉先生回答,希望你好好向他问话。”

  “反正问了他也不会说实话,这种鼠辈的全身细胞到遗传因子都是谎话跟牛皮做成的。”

  霍斯拉听不懂日语,但也明白这是一句相当恶毒的批评,然而他所选的并非反抗而是求饶,只好一味装出卑微的笑脸。可惜在他还没供出任何事情之前,一阵流畅的枪声响起,将宾士车体与路面钻出成排弹孔,一群在目睹“哈吉斯冲刺”而眼睁睁看着竜堂终与竜堂余逃脱的特工人员集团终于从山坡道下来,续揪住霍斯拉的衣领警告他们。

  “千万别随便开枪才好,我们手上可是有人质哦。”

  “人质?在哪里?”

  特工人员的语气比北方高地的冬风来得更酷寒无情,如果终在场一定会说:这下跟续哥有得拼了。

  “他们根本不会管我这种废物的死活,你们要抓人质好歹也该选个有看头的,小子!”

  霍斯拉咆哮道,续从容不迫地做出回应。

  “多谢您宝贵的意见,下次有机会我们会如此改进的。”

  接着又以日语向兄长说道:

  “大哥,他们来得正是时候,衣服有着落了。”

  “是啊,幸好这群人高头大马,尺寸刚好合身。”

  始徐徐跨出一步。

  Ⅱ

  所谓惯性定律:以等速度运动的物体,只要没有任何外力作用,就会一直维持等速度运动,也可以解释成以高速奔跑是很难说停就停的。竜堂终以自创的“哈吉斯冲刺”在苏格兰建国史上成为由爱丁堡城的断崖绝壁直驱而下的第一人,眼看就要迎面撞上一百三十公尺下的草地之际,立刻将身体提高九十度,以相同的气势继续朝水平方向奔去。“让开让开让开!”他像个第一次滑雪的生手高喊着,在撞飞七、八个身穿短褶裙的大汉之后,与停放在草坪上的饮料餐车正面冲突。随着一声钝响,餐车倒向一旁终也翻了一圈,经过约迟了五步的时间,余也抵达现场有样学样地模仿二哥撞上餐车,然后翻滚一圈,惹得餐车主人气得大吼。

  “对不起,对不起。”

  “噢呵呵呵呵呵呵!”

  一边道歉,一边正想离开餐车之际。

  风顿时停歇,乌云遮住阳光,整个爱丁堡笼罩着一股如同废墟般凄凉的沉默,天上的鸟儿躲了起来,路面的狗伏下,围墙上的猫眯竖直全身的毛,穿着短褶裙的氏族们交换存充满焦憾的目光,彷佛大英帝国的末日在此刻来临,一个莫名的不祥预感逐步逼近,有如一千两百年前,北欧海盗填满了整个铅色北海海面的大批船队直扑而来的那一日。

  当笑声的最后一片残响消失后经过数秒,伫在原地不动的竜堂家三男与老么面前又传来另一个响声,那是金属与大地的撞击声,有个人身裹中世纪盔甲,手持斩首用的巨大斧头挡住他们的去路。穿着短褶裙的男子们不断后退,嘴边喊着:“ΟΗ!ΜyGOD!”不用看对方的庐山真面目,终和余也知道此人为何方神圣,是一个名叫小早川奈津子的女人。

  “啊、阿姨,你怎么会来这里?”

  “你们这两个小鬼!怎么教就是学不会,喊我小姐!”

  “好吧好吧,这个…小姐,您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呢?”

  “噢呵呵呵呵呵呵,因为咱家是小早川奈津子!”

  原来如此,终自然而然表示理解,纵使这个答案不合逻辑。看来好奇心远胜过厌恶感,余开口问道:

  “你从香港的地底一路钻过来的吗?”

  “你当我是土拨鼠吗?简直是孺子不可教也,名越,你来说明。”

  承蒙指名道姓的是在香港被迫成为小早川奈津子手下的男子,原本是个从事人口贩卖与器官走私的恶棍,现在却露出一付从炼狱深渊窥向地狱的阴惨表情说道:

  “公主原本计划返回日本,给那群胡作非为的政客与官僚一记当头棒喝,并专心致力大日本帝国的复兴与消灭卖国贼。”

  因此小早川奈津子前往启德机场,就在那里巧遇名越等人的旧识。此人是名叫中熊的男子,藏身处被一组日本人与中国人外加一双小狗所占领,强迫他伪造东南亚某国护照,于是从中熊的证词中得知这群人打算前往伦敦。

  这位中熊曾担任日本最大的劳工组织“全联”的事务局长,在干尽一切不法行为之后溜逃至香港。小早川奈津子一得知此事,立刻变更行程飞往英国。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们在爱丁堡?”

  “噢呵呵呵呵呵呵,你们虽然披着人皮,却是不折不扣的怪物,所到之处总不忘兴风作浪,劳师动众一番。我就是听到你们搭乘的飞机所发生的事故,便马上从伦敦飞来爱丁堡,毕竟狗还是改不了吃屎,你们这群无赖!”

  这个怪力女没资格这么骂人,终和余心想。再加上周围身穿短褶裙的人们哑口无言地注视着他们,感觉更丢脸。

  “噢呵呵呵呵呵呵,这个秋色宜人的苏格兰就是你们的墓地,天有雷鸣、地有毒蛇、海有漩涡、人有爱情、池塘有锯刺鲑、庭院有猪笼草,我要讲正义之刃挥向象征邪恶化身的巨龙!觉悟吧!”

  终伸出左手制止怪力女。

  “等一下,我还有一个问题!好这身盔甲还有斧头是打哪弄来的?”

  “你这小鬼怎么这么罗嗦!光会注意这种细节!”

  “我们是还好啦,不过在书外有一群人会注意这种事。”

  终这番话有点语焉不详,此时小早川奈津子背后踊现一群人影,约有五十名头戴吊钟帽的警官边喊边跑过来。

  “就在那里!从国立武器博物馆强夺骨董盔甲与斧头、穷凶恶极的犯人!不准逃!”

  小早川奈津子把警官们的台词口译给人类大敌明白。

  “这下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弄清楚了没?”

  “谢谢好的好心,感激不尽。”

  “那你们应该没有什么遗憾了,乖乖当我这把斩人斧的饵食,飞向仙女座星云的彼端去吧。”

  “可不可以改成麦哲伦星云?”

  “闭嘴!”

  巨大的斩人斧被高高举起,弹出一道阳光,直朝余头顶落下,大概是觉得余比终容易解决吧。但是余一声不响地往后跳,致命的一击挥棒落空。小早川奈津子用力过猛整个人转了一圈之后,气喘吁吁地准备发出笫二波攻击,此时她的盔甲振振作响,一名勇敢的警官扑过来,挥动警棍使出全力攻击她,效果当然是连蚊子叮咬都比不上。

  “噢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小早川奈津子的哄笑震散了上千枝风笛的音量,撼动着爱丁堡城古意盎然的城墙。

  “挡我者皆是敌人,一律格杀勿论,我要向全世界展现大和妇女的气魄!”

  盔甲的细缝中露出如同沸腾的熔矿炉一般的双眼,直瞪着警官们不放。

  “可恶的英美鬼子!我欲使大日本帝国支配全世界,到时你们一定会挡我去路,破坏我的好事,可恨的敌人,在我讨伐恶龙的同时你们也顺便陪着到地狱最底层去!”

  她挥着斧头突破直扑而来,警官们连忙后退。英国的警察平常不带枪,光凭警棍是无法跟地面最强的女性对抗的。小早川奈津子也看透这一点,她发出哄笑,忽左忽右追着警官们,同时手拿风笛、身穿短褶裙的男子们也作鸟兽散,小孩跌倒、野狗狂吠。在一片混乱之中,终和余趁机摆脱小早川奈津子,半途巧遇两位兄长。此时兄长们并非穿着短褶裙,而是成套的黑色西装,只差没系上领带。

  “两位老哥,你们要救两个可爱弟弟的动作也嫌太慢了吧?”

  “很遗憾,我们不是来救你们的,而是来煽风点火、火上加油。”

  “什么意思?”

  “待会就知道。”

  续的话没错,上打大汉气得脸红脖子粗,手持自动手枪紧迫而来,他们就是没抓到终和余,又被始与续打败的特工人员,而他们也瞧见了小早川奈津子的勇姿。

  面对哑口无言、伫在原地不动的特工人员,续开口说道:

  “那个身穿盔甲的人就是在香港暗杀汤生先生的凶手,各位要不要趁机报仇?成功的话一定会得到上级的奖赏。”

  “什么?”

  特工人员开始动摇,汤生是四姊妹的高阶干部,虽然工作区域不同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得知杀害他的凶手就在眼前,岂能视若无睹?不幸的是他们对小早川奈津子并没有事前预习的知识。

  “让开,一群英美鬼子!”

  随着怒吼,斧头也发出声响,一名特工人员闪避不及,正面受到致命的一击,脑袋如同摔破的西瓜一样整个碎裂,拉下了他的人生戏幕。大惊失色的特工人员以手上的自动手枪让小旱川奈津子沐浴在弹雨之中,盔甲在中弹的冲击下铿然作响。

  “续哥你太坏心了,那个阿姨又没有杀汤生。”

  “让敌人自相残杀是孙子以来的兵家常理,事实上她的确打伤汤生,害他住院啊。”

  说着说着,一群坏心的人类大敌很快脱离战场,逃向爱丁堡城门附近,只见麦克森老人悠然自得地待在原地。

  “发生什么事了,一群穿短裙的人在大衔小巷四处逃跑,爱丁堡市中心好像一团乱。”

  续回避直接作答。

  “您上洗手间还真久。”

  “我习惯边上厕所边看报纸,伦敦好像因为恐怖炸弹事件而引起一阵骚动。好了,我们该走了。”

  “嗯。”

  始点头赞成。

  Ⅲ

  位于滑铁卢桥附近,南向泰晤士河的大楼建筑历史悠久,曾经有一段时期是伦敦市议会保守党总部所在地,经入一九九○年代为日本不动产公司收购。这家公司将“买了就随我处置”的日式作风原封不动带进伦敦,对于在这之前以低价租借大楼的福利团体、义工团体、退伍军人会发出最后通牒表示:“房租要调涨十倍,不满的人两星期内搬走。”这项做法自然引发伦敦各界的愤怒与指摘,也让居住伦敦的日侨脸上无光。

  最后甚至连伦敦驻日大使馆也出面斡旋,公司才做了“最大的牺牲与让步”,把内容改成:“房租提高3倍,搬家期限一年”。接着向不动产、建筑业与有头有脸的政治家逢迎谄媚,请求他们施压,然后煽动各个团体内部纷争,捏造丑闻,最后终于将所有团体全部赶跑,前后花费了半年时间。

  现在这栋大楼全面改装成日人专用的饭店兼俱乐部,目前尚未正式营业,但事实上八楼早已装潢完了,私下经营会员制的秘密俱乐部。内部有餐厅、酒吧、图书室、附有卫浴设备的贵宾套房,只提供给经过筛选的少数日本人便于来访与住宿。电梯走廊约有半打的魁梧保镖晃来晃去,打开正门便是大厅,当中也坐着一群制服笔挺、体格健壮的男人。再打开大厅左侧两道门,可见一道没有窗口的宽广长廊,接着打开第三道门就是图书室,但实际上只摆了少许的日文书籍,只有一群男人坐在皮革沙发或扶手座椅,饮者昂贵的美酒与白兰地,享用着鱼子酱与牛肉卷,也有人在大理石裂的台阶上打撞球。这群人全是年过中年的日本男性,人数约有一打,半数是经常在国会实况转播或谈话节目中亮相的名人。

  坐在正中央、体格魁伟的老人是七十五岁的前首相,容貌油光满面、神采奕奕,身材高大,体格也很壮硕。人称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日本恶霸之一,大战期间他在中国跟随名为船津忠严的人物从事毒品制造与走私,赚得巨额利益之后回到日本。

  前首相左手捧着威士忌酒杯,右手抚着胸,眉头深锁。

  “一喝酒肋骨就会痛,到现在还没断已经算是奇迹了…………”

  “请多多保重,阁下,当时在西安真是多灾多难。”

  语毕,威士忌冷不防地往脸部直泼过来,阿谀的男子向后退,双手搞着脸,因为强烈的酒精灼伤了他的眼睛。四周的男子大惊失色,同时望向愤怒的前首相。

  “不准提起这个地名,还有人名,不准再提第二次!”

  前首相表情狰狞、语带威胁,然后略显畏寒地缩起颈子东张西望,接着自我打气道:

  “这里是伦敦,那个怪物不可能追到这里,我是安全的,绝对安全的!”

  围在他四周的是他的部属,多数是已退休的高官,而且这群人只要一回日本就负有法律上或道义上应尽的责任,因为他们趁着富士山火山爆发之际逃离日本。一行人当中最年轻的是大藏省年龄在四十岁前后的两位青年干部,一名是银行司课长,另一名是主计室课长。

  “哼、一群穷鬼,只不过花了七、八千亿就大惊小怪,还不知道挽救金融机构甚至需要投入五兆到十兆,到时走着瞧。”

  “今后全日本的恶性债权总额将高达一百兆日元,其中一半就由平民的税金支付,平均每人四十万,一家四口就必须负担一百六十万。”

  “这太便宜了,负担不起的废物根本不算日本人。”

  随即响起一阵夹杂酒臭味的高笑,大藏省(译注:相当于财政部。)的高官藐称人民为“平民”,把税金喊做“摇钱树”,一九九六年初,曾经为官僚们做过“性服务”的女性在杂志上如此证明。

  “只要是爱国的日本人平均每人应该要从银行或邮局拿出一百万存款贡献给政府,请政府随意使用才对,现在这群人却忘了我们保障他们生活的恩惠,混帐东西。”

  “我小时候每天只能眼巴巴看着别人玩耍,自己却得死命读书,想做的事也不能做,不能谈恋爱、不能交朋友、不能看课外小说或漫画,只能一心一意念书,就是为了爬到一个能够尽情挥霍税金的地位。”

  “没错没错。”

  “这一切是我才能与努力的结晶,而这群平民只知道嫉妒我的成就。当我努力读书时,他们在情人节收到成堆的巧克力,跟女朋友约会。可恶!我也希望有人在情人节送我巧克力,就算做做人情也行。”

  “喂喂、你扯到哪里去了?”

  “抱歉,想到这群驽钝的平民,我内心正义的怒火就一发不可收拾,情绪过于激动。”

  银行司课长大声吼道。

  “喂,琢越,女人没来吗?”

  这个名叫琢越的男人肉白略胖,梳着一头光鲜的发型,戴着眼镜,圆脸上堆满媚俗的谄笑。他是拥有这栋大楼的不动产公司董事长之子,扛了一个欧洲分部总负责人的头衔,看起来就像一个在电脑动画中以阿谀构成图像的35岁男子。

  “嘿嘿嘿,让各位大爷久等了,众人引颈期盼的小姐们已经来了。”

  “你唯一的用处就是替我们张罗女人,以后办事再伶俐点。”

  “是,十分抱歉。”

  “是日本处女吧,我们已经玩腻欧洲的妓女了。”

  “是的,是日本人没错,在本地留学的两名学生,她们已经收下我前后总计一千英镑了。”

  不久,两名看起来做事不太用大脑、年约二十岁的长发女性被领进门,她们胆怯地环顾室内,似乎是受到轻松、待遇好的打工诱惑才轻率前来。于是她们向琢越表示愿意退还全部金额,希望取消这个工作;但琢越却露出下流的笑脸说:“你们开什么玩笑,现在哪能说走就走?”同时把她们推到众男面前,所有男人双眼闪着醉意与色欲。

  “这时候想打退堂鼓?混帐,区区平民竟敢反抗我们MOF,放肆!”

  MOF是暗指大藏省高官的黑话。

  “我们跟你们这群平民有天壤之别,我们是经过筛选的人类!你们只要乖乖接受我们的决定就行了,叫你们缴税时就缴税,不准计较钱的用途,听话的人我们才允许他们活命。”

  自称是“特别经过筛选的人类”打了女学生的臀部,接着扯开女用衬衫的扣子,抗议的尖叫声立刻响起。

  “不要太过份,你们只是大藏省的官员,是公仆。”

  “听到没?她说我们是公仆。”

  “这个小姑娘秀逗了是吧?身为特别经过筛选的我们,凭什么侍奉你们这群平民,是不是讲反了?来吧,好好满足我们这群统治日本、掌控平民生杀大权的官爷们吧。”

  “要是我们不满意,就把消费税提高到30%怎样?”

  “哦,这主意好。喂,小姑娘,好好服侍我,要不然全日本的穷人就要饿死了,反正不关我们的痛痒。”

  “噢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图书室的天花板与墙壁发出震动,男人们顿时停下手边的动作,充满不安与不悦的视绿交叉而过。

  “谁、是谁?竟敢发出这么低级、吵杂、粗鲁叉狠亵的笑声,这里可是如同特别经过筛选的宝石一般的社会精英俱乐部啊!”

  将海泡石烟斗重重丢在咖啡桌上的前首相提高音量。

  Ⅳ

  前首相曾在中国西安见过小早川奈津子。他年轻时是船津忠严的部下,在中国大陆做尽坏事无所不用其极,最后怀抱着搀有中国人血泪的巨款逃回日本,在政界一步登天。他即使卸下首相职务之后,仍想维持幕后势力,于是企图接近船津忠严的女儿小早川奈津子。结果他完全无法掌控这个女人,还反而被体积庞大的她践踏,肋骨到现在还隐隐作痛,也成了他绝口不提的一段回忆。

  尝试回国不久又遇到富士山火山爆发,只好又逃出日本滞留在伦敦。早知如此就该到夏威夷或澳大利亚,才刚到伦敦不久,前任首相再度被丢进恶梦之中。

  远处传来类似地雷爆炸的巨响,两层大门飞出,木屑四散,尘埃到处飘扬。骑士的盔甲受到室内灯火照射而发出银色的光亮。前首相的心脏顿时从嘴里跳出来,眼球也从脸上飞出一半,接着嘴边冒出怯懦的句子。

  “哇啊,救命啊!”

  大藏省国际金融局长虽然愣了一下,很快就恢复盛气凌人的表情与口气。“特别经过筛选的人类”是不能临场惊惶失措的。

  “喂,这里不是你这种人可以随便出入的场所,搞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伤脑筋,这群下贱的平民连基本礼貌也不懂。”

  结果得到一声“哼”的回答,小早川奈津子右手猛力一挥将空气扯裂,戴着钢铁手套的手刀将国际金融局长的头部当成番茄整个打烂。

  随着一声尖叫,两名女学生昏倒在地,众人当中的一名男人跌跌撞撞地正要冲到门外。此人是东京都监察委员,长期以来在饮酒作乐与国外赌城浪费了上亿圆公帑。他提高音量传唤保镖,却在见到他们吐着胃血倒地不起之际停住脚步,随即两名目光凶狠如狂犬般的男子痛殴监察委员的脸部,并猛踢他的腹部,害他当场昏迷过去。这两人就是小早川奈津子的手下(硬被赶上架的)名越与胜田。

  小旱川奈津子手一挥,甩掉不幸牺牲者的鲜血,图书室内的所有人顿时瘫在地上。前首相极力挪动身子跪拜在地,其他人也跟着效法。其中一人在见到名越时一脸惊慌,把头压得更低以避免四目相对。

  “噢呵呵呵呵呵呵,前首相,看到你如此平安我真是太高兴了。”

  小早川奈津子坐在撞球合上,价值三千万的大理石球台似乎发出嘎吱一声。

  “谢谢,这完全是托小早川奈津子小姐的福气。”

  “托我的福气?”

  “是的,卑职一日也不曾忘记小姐。”

  前首相此话并不假,他是很想忘记,可惜忘也忘不了,奇怪的是还有很多人被他害得不是自杀就是家破人亡,他却连想也不曾想过。

  “请问小姐,您此次来伦敦是为了何事?”

  其实就算问明白了也对眼前的惨状无济于事,但多少还是有点疑问。

  “你也在西安见过那群邪恶的竜堂兄弟吧,他们差不多就要抵达伦敦了。”

  “什么?那群卖国贼吗?怎么会……”

  这又是一件令人摸不着头绪的坏消息,但小早川奈津子略嫌不耐烦地打断前首相的话。

  “先别管这个,我听说这里是社会精英的俱乐部对吧?”

  “是的,能进来这里的全是特别经过筛选的……”

  “住口!”

  “是、是!”

  “吹口气就会飞掉的芝麻绿豆宫也敢自比社会精英,别让我笑到肚子痛、香港脚痒!”

  “……”

  “真正的社会精英指的是如同父亲大人与我这般伟大的人物,我所谓的伟大可不是说竜堂兄弟里那个排行老三臭小鬼胃袋很大哦!”

  根本没人这么说啊,前首相想归想却没有说出口,他才不会自讨苦吃。

  “你们有谁能穿着六十公斤的盔甲,一百公尺还能跑进9秒以内?”

  “没、没有。”

  “连这点也做不到就算不上社会精英!其实呢,最基本只要懂得尽忠职守就够了,只是这阵子大藏省的表现实在令人大失所望,集无能、无谋、无耻、无担当四大笑柄于一身还有脸自称社会精英?”

  “……”

  “像恶性债权或挪用公款这种小事,我伟大的父亲大人只要一根小指就能处理得干干净净!哪像你们这群一无是处的税金窃贼,连在天国的父亲大人看了也叹息不已!”

  想像她的父亲大人也就是船津忠严在天国身穿白衣,头上顶着黄金光圈的模样,前首相就觉得全身无力,但很快便振作精神,想办法讨好小早川奈津子的欢心。

  “这次事件假设由船津大爷来处理的话,他会怎么做呢?”

  “这个嘛,先命令大藏省的银行司长自杀。”

  “您是说自、自杀?”

  “眼睛瞪那么大干嘛?为了国家捐弃生命不正是日本人的骄傲吗?他自杀以后就叫国营媒体大肆宣传说:逼迫可怜的银行司长自杀的人就是那群不知财政难处、也不懂官员辛劳的笨国民,如此一来风会立刻转向,我可以跟你打赌,噢呵呵呵呵呵呵!”

  “是,原来如此。”

  前首相日光闪烁,他自已在此之前也逼过许多人自杀,相当清楚这种做法十分有效。总之尽可能让这个怪力女侃倪而谈以争取时间,前首相如此盘算着。

  “还有一件事,核能发电厂事故频传,导致平民们信心动摇,这该怎么办……”

  “不管日本人还是外国人,只要素行不良都必须逮捕,把事故推给反对核电的偏激份子,声明这并非事故,而是核电反对人士的恐怖行动或是某国间谍的破坏工作,这样就行了呀,太简单了。”

  “这样不会遭受外界批评管理或警备过于散漫吗?”

  “就是因为散漫才会让恐怖份子或间谍得逞!你敢反对我?”

  “不、绝对不敢!”

  “我又不是你的国策顾问,而且你又擅长出鬼点子,与其到处问人,还不如用汤匙搅一搅迂腐的脑袋,自己找出答案才对,饭桶!”

  听了这顿羞辱,前首相血气上冲,失口反驳。

  “话虽如此,但卑职认为逼迫银行司长自杀并不妥。”

  “哟,此话怎讲?”

  “高层官员向来不负责任,从一九九五到九六之间,大藏省败露了内部的无能、腐败与缺乏担当的丑态,遭受全世界的提伐,却仍然没有人自杀以示负责,在官官相护之下,甚至逃税嫌疑的主计室次长也幸免于难,换成平民早就送监狱了,但他却在千钧一发之际得救,形成这种共识之后自杀行为反而令人不解。”

  “你意思是自杀反而会引起怀疑吗?”

  “是的,如此一来想打进高层官员之列的人必定锐减,当官的好处正在于可以不必负责,在场的这些人就是实例。”

  前首相指着俯趴在自己右边的男子,此人曾担任厚生省(译注:相当于卫生署。)药务局长,进口已污染ΗΙⅤ爱滋病毒的不加热血清,导致两千人以上的血友病患遭受感染,无辜牺牲。厚生省明知不加热血清的危险性,却迳顾国内药厂的利益而对此不闻不问。厚生省刻意隐瞒相关证据文件,在法庭上甚至做出“绝无此物”的伪证,厚生大臣命令展开调查之后才得以揭发。最后厚生大臣跪在患者遗像面前公开谢罪,但官僚却没有一个人道歉。听毕,小早川奈津子怒吼道:

  “你这个大饭桶!”

  前药务局长顿时飞向半空,迸出鼻血与被打断的门牙,然后撞上墙壁滑落地板。小早川奈津子一巴掌的威力惊人,但这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名越与胜田心知肚明。

  “相关的不利文件一经挖掘,厚生省就会以故意过失杀人罪被起诉!真不明白当初为什么不烧掉丢进碎纸机湮灭诬据?”

  前药务局长在痛苦与屈辱之下,流着眼泪与鼻水呻吟道:

  “谁知道一九九六年当时的厚生大臣会严令彻查相关文件,像那种年轻时参与市民示威运动的卖国贼,分不清厚生省的职务就是为制药公司护航的家伙会当上大臣,我看日本要完蛋了,世界要灭亡了,惰眠党与丑怪党要是有人当选大臣,一定只靠嘴巴说说不会认真追查的……”

  “又把罪过全推到别人身上!”

  小早川奈津子的大脚踩在前药务局长的头上,他顿时一动也不动。接着小早川奈津子锋利的舌尖指向前首相。

  “官僚当中如果有这种害人不浅的大臣,还是早点暗杀掉比较妥当!方法多得很!”

  “可、可是,他很受愚民们的拥戴,如果随便……”

  “哼、没骨气!”

  小早川奈津子一阵狂笑。

  “那群在大藏省与厚生省面前示威静坐的傲慢平民们,只要几把机关枪就能轻松解决,宰了上千人以后,他们就会乖得像羊似的。只知道叫嚣民主主义、人权的家伙就用恐怖武器与暴力加以统治!崭新的大日本帝国正是建筑在堆积如山的尸骨之上!”

  “没错!正如您所说!”

  不禁高呼赞成的是刚刚那个尽量避免直视名越的人,名越一见他手足无措的模样,脸上立刻浮现出恶毒的笑意,同时向女主人说明道:

  “这位参议院议员尊姓名越。”

  “刚好跟你同姓。”

  “是的,其实他正是我的伯父。”

  “哦,是吗?”

  名越议员外表看来是一位银发的知性老绅士,众人皆知他隶属激进鹰派,是个绝对的种族岐视主义者,当日本准备签订“种族岐视禁止条约”之际,他始终保持强硬的反对态度。由于好恶过于强烈,为喜欢打马虎眼的现任首相敬而远之;同时还高谈阔论表示“世界上有如日本人这般优秀伟大的民族,也有劣等的人种,加以岐视何罪之有?”因此阻断了许多外交管道。于是名越议员开始接近身为鹰派总帅的前首相,随之来到伦敦。

  看见侄儿带着更为恶毒的笑容走上前,名越议员显得更为惊慌,一时自乱阵脚跳起来打算逃开,名越则立刻追上,左手揪住伯父的衣领,将之拖倒在地,右腕虽遭到钳制,议员仍然端坐在地上虚张声势。

  “你这个名越家的败家子来这里做什么?”

  “哼、那你又是来这里做什么?虽然你由一个知名大学教授成功摇身一变为政治人物,但我看你这些年来倒是干了不少龌龊的勾当。”

  “你、你说什么?”

  “就拿大学的走后门管道吧,你将学分卖给学分不够的学生,在校长选举时买票,还做过渎职政治人物的代笔作家,到现在应该赚了不少吧。”

  “哼、像我这般优秀的学者,理所应当要得到实质上的经济回馈。”

  “你叫什么叫,你就是没资格当政府学者才会逃到国会去。”

  此时地面传来一股震动和地鸣,因为小早川奈津子猛力坐上撞球台。

  “你们别再彼此仇视了,赶快和好吧,好歹今后就是同伴了,两位名越。”

  小旱川奈津子朗声宣布。

  “对了,这栋大楼就是我的总司令部,你们从现在起就是我忠实的奴隶,必须努力工作不求分文回报!”

  “什么?”

  小早川奈津子两眼一瞪,众人反抗的气力如同入春的雪花瞬间消逝无踪。

  “不、没有,小的愿意粉身碎骨鞠躬尽瘁!”

  “哦呵呵呵呵呵呵,我明白你们的苦处,如果要我高高兴兴回日本,就得早日找出那群卖国的竜堂兄弟,你们还在蘑菇什么?立刻给我打点话到日本大使馆!”

  “是、是、马上办!”

  前首相跪地爬向电话,其他人只有呆然地望着他。

  胜田与名越的唇边则泛起充满瘴气的笑意瞄着这副光景,这群自称社会精英使坏的程度与胜田、名越同等级、却带给人民一万倍以上的损害,而且不知反省也不被问罪,但现在则成了小早川奈津子呼来唤去的奴隶,胜田与名越虽然没有得到分文,然而一股“你活该”的情绪不断涌现,在两人的嘴角抖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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