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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南行北行

  Ⅰ

  杭州临安府开城投降,就形式上而言,宋朝至此已经亡国。

  这是史上空前未有之大事。江南首次沦落至汉族以外之异族王朝统治。伯颜深知自己所完成的使命有多么重大,但是却一点都不骄傲。他派遣吕文焕至临安府重新布置警戒,并且透过他向宋朝之宫廷传话——

  “三宫早晚都必须由临安府迁往大都。请先做好心理准备。”

  所谓的三宫,指的是——

  幼帝(历史上称为恭帝)

  余太后(幼帝之母、度宗皇帝之皇后)

  谢太后(幼帝祖母、理宗皇帝之皇后)

  这三位。

  实质上代表宫廷的谢太后,目前已经年过六十了。她已有觉悟,一旦前赴大都,此生就再也不可能回到临安府了。

  谢太后被软禁在皇宫的一室之中,不但衣食住行都不得自由,甚至连服侍身旁之宫女出入都受到限制。此时门扉忽然打开,一名武将进到了室内。谢太后紧张地不由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过那人并非蒙古人。

  “别来无恙啊,谢太后。”

  “喔,这不是程鹏飞吗?你此次进宫有何贵干?”

  程鹏飞原本是宋朝将领,镇守鄂州之地,然而却在伯颜大军杀到之时,毫无抵抗地不占而降,还一路引领元军来到临安府。他就是这样的人。他只微微地行了个礼便冷冷地开始放话。

  “我是奉丞相伯颜之命,前来参见太后,目前在各地的州城,县城尚有许多不愿意降服天朝,仍然继续从事着无谓抗争的愚蠢之人。为了让这些人从迷妄中醒悟,劝服他们投降,所以必须取得太后之诏书。”

  “这……”

  “请你立刻将诏书写好。”

  那种过分的高压姿态,令谢太后愤怒地全身颤抖。

  “程鹏飞,你也不想想前不久过身受宋朝俸禄,竟然敢如此出言不逊。这种强迫的态度休想我写下诏书!”

  程鹏飞装模作样故作惊讶状。

  “你我个不识好歹的老太婆。”

  “你、你说什么……”

  “大宋已经亡国了。你现在和我一样都是归顺天朝之臣子,大家的地位是平等的。念在你是无用老太婆的分上,所以我才好言相向,你可别得寸进尺啊!”

  谢太后一阵晕眩,只得以双手扶着书桌,勉强将身体稳住。

  “伯颜丞相若是知道了你的无礼,一定会对你严加惩罚的。”

  “到了这个地步,你也只有指望丞相一途了吧。我看你还是早日认清自己的身份,连连将诏书拟好为上。否则的话,谁都不敢保证将来会不会有什么不测发生。只要幼帝还活着的一天,伯颜丞相绝对不会再对你多加烦扰的。”

  “……”

  “写是不写,就看你自己的决定了!”

  此时只除了写,还能怎样。谢太后在几近昏阙的极度愤怒以及难以忍受的挫败感之下,以华老之手提起了笔,开始写下诏书。等不及墨迹干燥,程鹏飞便粗暴地将诏书夺走,留下了夸耀般之胜利笑声,其身影随着地板上之脚步声消失于门外。

  “唉,真是悲哀。莫非这就是亡国的滋味?就连大宋三百余年之荣耀,也要在这种状态之下被践踏羞辱吗?”

  在叹息声中,谢太后的视线慢慢模糊了起来,接着便跌坐在座椅之上。刚进到屋里的宫女见状,立刻高声呼叫太医。

  ※※※

  伯颜并没有让元军进驻临安城。他只任命吕文焕一人,让他和他麾下之部队进入城内维持治安,同时清点朝中之财宝、公文纪录、文书等等的加以没收,并且将宋朝残存之部队解除武装。临安的正式名称也从此改为“两浙大都督府”。

  忽必然的征宋人选可说是完全正确。想要在不流血的情况下,让临发开城投降,这点只要手中握有大元百万雄兵之威势,或许任何人都能够做得到也说不定。然而在开城之后,尚能毫不引起混乱地接收皇宫与官衙,在维持治安的前提下,改变改治体制,这点却非一般将领之能力所及。在伯颜的周虑思考之下,临安府的百姓们完全看不到元兵胄甲。关会(纸币)和筒钱仍然可依宋朝旧制使用,市场也越来越热闹,惟一称得上改变的地方,大概就是多了不少北方商人之醒目身影。

  “感觉好像终于把元军赶走了一样呢。不管经过多久应该都不会再有战争发生了,对吧!”

  有些人甚至悠闲地谈论起这样的事情。

  接到吕文焕之报告,伯颜满足地点着头。和平与繁荣,只要能够保持这两项条件,杭州的百姓就绝对不会抗拒元朝统治。

  二月八日。

  奉谢太后之命,五名重臣以“祈请使”之名目,被派遣至忽必烈汗所在之大都。这五名重臣分别是左丞相吴坚,右丞相贾余庆、枢密使谢堂、参知政事家铉翁,以及同为参知政事之刘益。

  他们的任务就是以宋之全权大使身份,向忽必烈正式提出受降之请求,并且处理战后之一切事宜。只不过,这些全部是表面形式而已。伯颜的目的就是借由形式之便,将宋朝大臣们和平地护送至大都。

  既然祈请使们为宋之全权大使,那么在形式上就必须慎重地予以对待。当然了,为了防止逃脱所布下的监视绝对是极为严密。衣食住之自由完全不受影响,人身安全也保证无虞,但是四周随时都有元兵包围。

  包括五位祈请使大内,具有地位的朝臣共有二十余名。他们的秘书官和随从等等共计三百余名。负责运送他们行李以及呈献给忽必烈之贡品之人员,总计达三千名。除此之外,还有理所当然围绕在四周之数万名嘈杂元兵。

  文天祥也在这一行人当中。因为伯颜打算将他带到大都去谒见皇帝忽必烈。求材若渴的忽必烈,必定能够正确地洞察出文天祥这位人物的价值才对。而且对于态度仍旧强硬执迷的文天祥来说,或许在见过忽必烈之后,能够因此解开对蒙古人之偏见,因而愿意在天朝为官也说不定。

  一行人之旅程所走的并非陆路而是水路。目前由杭州到大都之间,长达二千三百里之大运河,已归属元朝支配,船只已经能够直达通行。

  文天祥被带往了大运河之港口。水面上大约停泊了千艘之多的大小舟艇,人们逐次登船,而货物也一一地被搬运到船上去。左右包夹着元兵,正在等待自己顺序的文天祥,忽然见到两名男子突围而来,对着他深深地行上了礼。

  “原来是你们二位啊!”

  文天祥惊喜地发出招呼。站在他面前的是杜浒和金应二人。这两位都是文天祥最信赖的人。

  “我们得到元军之许可。允许我们陪同在丞相之身旁。”

  说着这句话的杜浒,一边从元军之缝隙看去,一边低声继续说着。

  “说实在的,像大都那么遥远的地方,谁会想去啊!”

  “什么、这么说你们是!”

  “找到机会的话,一定能够成功脱逃。我们还特地多准备了些银子。”

  文天祥的表情绽放出光采。被元军摧捉着前进,于是他便和两名心腹一起登上了被分配到的船只。这艘坚固的巨船之上,还有五名祈请使共乘。除此之外尚有被指派在沿途中保护他们的吕文焕。当然,还有许多的警卫士兵。

  巨船才驶出不久,吕文焕便前往探视五名祈请使,告知他们若是觉得有什么不周到之处,可以提出来。

  “其实我本来就是个北方人。”

  突然开口说话的这个人是右丞相贾余庆。看到吕文焕一脸不明究里的表情,贾余庆于是接着说话。

  “我本籍河北。因此这一次前往大都,说起来也算是衣锦还乡呢。实在是太令人欣喜了。”

  “国家灭亡,你理应悲伤不是吗?”

  “怎么会?蒙陛下圣恩,如今天下无事、四海升平,可喜可贺都来不及了呢。本来就应该早一点投降才对。何需多做无谓的抵抗呀!”

  吕文焕别开视线,不愿见贾余庆之笑脸。他感到一股杀气涌上心头,于是离开了那个地方。

  越过大运河水面而吹来之风拂过了他脸颊,他开始回想着祈请使一行之人品。毫无廉耻只会向胜者诌媚的贾余庆,一别大嗓门满口不是女人就是酒的刘岜,充满着惶恐与不安的吴坚与谢堂。全都是一群毫无可取之处的奴才。惟独家铉翁一人展现出沉着之气度,偶尔还会与文天祥低声交谈几句。那种姿态令吕文焕莫名地感到心安,并有种得到救赎之感觉。

  二月十九日,祈请使一行之船队向北渡过了长江,驻守在瓜州的元将阿术前来接待。

  在文天祥所见过的元将之中,阿术算是最桀傲不逊的一个人物。

  出身于高傲之蒙古上流贵族之家,自祖父速不台以来,三代皆为战功彪柄之大功臣。帮助自己所事之君主无限地扩张领土,同时将意图阻挡大业之人一一击减,把这些视为自己之使命,并且深信不疑的就是阿术。

  尽管大张宴席地迎接祈请使一行,但是阿术对他们却毫无敌意。

  “南方的士大夫里,有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吗?就算是有,也只有镇守扬州的李庭芝一人罢了!”

  阿术从不相信名声评价。他之所以如此推崇李庭芝,完全是出自于他自己的亲身体险。既非无能又不怯懦的阿术,边续围攻扬州有数百日之久,但是至今却仍无法将之攻陷。李庭芝是中国史上难得一见的守城名将之一,不论气节、统率力,或是用兵之术,都是以和阿术并驾齐驱,互争高下。

  不只是战争方面而已。李庭芝还以扬州为据点,联系藏匿于诸方之宋军残党,并且为了把江北江南之支配权再次从元军手上夺回,而积极地策划行动。但阿术对于李庭芝憎恨仅止于此,并且将他当成“可敬之敌手”。

  从这样的一个阿术之角度看来,文天祥等人就算如何地善于雄辩,也不过是丧家之犬的最后把戏罢了。当然,他并不像伯颜一样精通汉语,因此所有的交谈对话都得透过翻译官来进行。

  贾余庆和刘岜是宴会进行以来话最多的两人。一会儿颂扬忽必烈,一会儿又赞美阿术,接着又将不久前自己所事之宋朝朝廷批评得一元是处。在场之中最沉默的就属文天祥和家铉翁,以及将他们及送至此的吕文焕。阿术适切应酬过贾余庆等人之后,便朝文天祥举起了大杯。

  “怎样?喝一杯吧!”

  “多谢好意,不过我现在戒酒了。”

  文天祥断然地予以回绝。在阿术的眼中看来,实在是很不讨人喜欢。

  “哦,不接受敌人敬酒吗?”阿术反讽回去,“心有不甘的话就想办法羸回去呀。如此一来,你我的尊卑关系不就可以逆转过来了吗?”

  文天祥目光凌厣地回视阿术。

  “我并非心有不甘。以武力不当地为害他国之存在,夺其领土、焚其家园、杀其民众,并以此夸耀自我之强大,我只为汝等之心灵匮乏感到可悲。汝等之军力确实强大。然而一旦失去了强势,汝等所剩为何?我现在就可以想见在数年过后,汝等为所有国家以石追赶,垂头丧气逃回北方荒野之姿态,真是悲惨啊!”

  闭上了口,在片刻的沉默之后,文天祥向翻译官问道:

  “你为什么不翻译呢?”

  “他一定会杀了你的。”

  翻译官司连声音都在颤抖。文天祥微微一笑,正要说出“这正是我的本意”之时,阿术的怒吼便响起了。

  “喂!那个家伙刚刚说了什么?为何不一五一十地照实翻译?这不是你的职责所在吗?”

  阿术的眼神之中透露着不容欺瞒之强烈坚持与严厉。汉人翻译官早已面如死灰,舌头也冻结了起来。当他勉强地一一翻译着文天祥的话时,其他的元将们比阿术更为激动,早已开始喧腾起来。翻译官一闭上嘴,阿术立刻一跃而起地从席位上站了起来发出怒吼。

  “你的居心我还不清楚吗?简单的说,你就是想死嘛。既然如此,就让我来成全你吧!”

  翻译官在一旁胆战心惊,而文天祥却仿佛对于阿术那激昂愤慨的模样感到极为有趣。

  “他好像非常地震怒呢!”

  “那是理所当然的呀,激怒阿术将军的不就是丞相你本人吗?”

  “是吧,不过我可没有取悦他之义务呢!”

  一副事不关已之模样,文天祥冷冷地盯着阿术。阿术对于文天祥似乎感到无法理解,而文天祥对于阿术也不具善意。

  “再说,阁下也太不可理喻了。对于他国之领土侵略、烧毁、杀害、抢夺之等等行为,难不成还要我说声感谢谢吗?盗贼为被害者所憎恨是理所当然之道理。如果不愿受到憎恨,不如将强夺之物全数归还,速速返回自己的国家算了!”

  撂下话后,视线立刻移至翻译官身上。

  “快、译给他听。”

  翻译官大声而正确地履行了自己之任务。与其说是有所觉悟,感觉倒更像是自暴自弃了。祈请使们大多吓得面无血色,两手徒然地在空中挥动着。只有家铉翁一人沉着地闭目端坐。阿术撞开翻译官,正要伸手抓住文天祥衣襟之时,忽然有个尖锐的声音冲出来加以制止。

  “实际情况姑且不论,但就形势而言,祈请使乃宋朝之正式使节,而且并未携带武装。如果加以伤害的话,恐怕有损陛下之圣誉啊!”

  这个声音的主人正是吕文焕。阿术的眼睛仿佛要喷出火花似的瞪着吕文焕,满脸通红。相对之下,吕文天焕的脸色则是惨白不已。这样的对峙简直就像是回溯到三年之前,两人在襄阳的城壁之上展开激烈冲突之情境。双方虽然互相认可彼此之实力,但却不是能够交心之朋友。

  阿术调整了一下呼吸,再度憎恶地瞪着文天祥。

  “这家伙傲慢到了极点,绝对不可能接纳陛下圣恩。留他在天朝的话,他日必定会酿会灾祸。你大可向陛下转达,告诉他这是我不肖阿术所说的!”

  “那个文什么的,我不想再看到他,叫他出去。”

  完全无视于阿术及吕文焕之存在,文天祥自动地退出大厅。接着家铉翁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向吕文焕行了注目礼后,默默无言地退了下去。

  故意提高了音量,贾余庆拍着手开口说话。

  “哎呀呀,连陛下之圣恩和当然之礼仪都不晓得的愚蠢之人,惟有文天祥了。那种人根本没有带到陛下面前的必要啊。最好是将他放逐到西域的沙漠里比较恰当。”

  “对呀、对呀。那种家伙,根本没有享受太平盛世的资格。”

  在刘岜的附和声中,紧接着传来了女子之媚笑。刘岜的手伸进了妓女之衣襟之中,看来似乎正在抚摸着她的肌肤。阿术皱起了精悍的眉毛,不发一语地粗暴举起了酒标一饮而尽。吕文焕仿佛极度无法忍受地坐在位置上。

  无惧于严密的警戒,文天祥和金应、杜浒等人一起从元军阵营脱逃之事,大约是发生在那时后算起的十日之后。

  Ⅱ

  从临安出逃的二王及杨淑妃一行,表面上假装从港口搭乘船只南下,然而实际上走的却是陆路,并且在出发的翌日,就顿失足以信赖之猛将刘师勇。

  当天夜晚,当他们抵达了住宿地点之后,刘师勇便独自一人开始喝起酒来。过了不久他便开始流着眼泪叫唤着在常州战死的三位同僚之名。正当他一边饮酒一边哭诉着自己厚颜无耻地残存敬活,再无颜面和众人相对之时,忽然间就这么手执酒杯地倒在地上。惊慌的士兵们立刻上前将起扶起,却发现他早已气绝身亡。史书上将其死因记载为“醉死”,但这很有可能是急性酒精中毒发作吧。

  匆匆将刘师勇埋葬之后,待天色一亮一行人便立刻向南出发。然而才行进不到数里之路。后方便传来了隆隆马蹄,同时还伴随着不断逼近之骑兵身影。原来是得知二王脱逃的伯颜,命令范文虎带领五千名士兵追踪至此。宦官和宫女们顿时扬起了一阵惊叫。

  “臣会留在此处防守敌人。请淑妃娘娘尽快脱身。”

  杨镇跪在妹妹面前说完之后,随即将所有事务交托给弟弟杨亮节,接着便率领仅仅二百之骑兵阻挡在元军阵前。这样的行为固然英勇,但是兵力的落差实在太大。不一会儿工夫,两百骑兵便在沙尘及血腥风暴之中被全数歼灭,杨镇也从马上被拉了下来。正当范文虎欲上前继续追赶二王马车之时,一群精悍骑兵忽然从侧面的丘陵一跃而过,朝元军猛扑而来。

  那是张世杰。

  论战场上之骁勇强悍,世上能与之匹敌者并无几人。范文虎之军队顿时溃不成军,眼看数量越来越少。张世杰本人亦挥舞着长枪,击落了七八名骑士,并四处找寻着范文虎之踪影。

  范文虎不得以只好放弃追赶,抓起了五花大绑的杨镇便往临安之方向撤退。错失擒住二王之大好机会,这件事情不得不向伯颜回报才行。

  张世杰守护着二王及杨淑妃继续南行。年仅二十六岁的杨淑妃紧抱着两名稚儿。在失去了刘师勇及杨镇之后,于濒临绝境之时为张世杰所救,这段历程简直有如死里逃生一般。

  紧接着,陆秀夫也加入了张世杰之军队。陆秀夫沉稳而得体之言行,令杨淑妃觉得十分信赖可靠。再加上杨淑妃之兄杨镇之弟杨亮节,立志复兴宋朝之势力,总共就只有这极为单薄之阵容。

  “让我们先往婺州出发吧!”

  一行人于是遵从了陆秀夫之提议。

  ※※※

  陈宜中身在婺州。这里是他的故乡。

  婺州位于杭州临安府之西南方一百九十里处。未来为浙江省金华市之所在的这片土地,是个有着青山绿水环绕之富庶盆地。不光可借由水路和陆路通往临安,如果沿着穿越山间之道路向东南前进,走个二百七八十里左右,就可以抵达以港口都市闻名的温州城。

  进入阴历二月后半,婺州春意正浓。随着梅花季节终了,紧接而来的是桃花盛开的季节。

  在距离州城约七里之处。有两个家族借住在城内富豪的一处宅邸之中。那是陈宜中和刘声伯两家。由于两人之交往延伸正整个家族之故,所以两位夫人的感情也相当亲近。这座房子相当宽广,于是两家人便暂且在这里安顿了下来。

  陈宜中每天的活动大多是读书。不光是关于儒学及政治方面的书籍,他还研读医书。他偶尔也会与刘声伯一起到户外去散步,如果在路边采集到药草,他还会对刘声伯说明那是什么样的杆物以及对于何种病症具有疗效。只有在这个时候,他的眼中才会现出光采。不过总是维持不了多久,就立刻被连声的叹息和阴郁之表情所取代。这样好吗?自己现在立于此处之所做所为是正确的吗?难道真的没有其他方法吗?

  对于这一再地反复追问,刘声伯如此回答:

  “就算你采取了其他的行动,对于那样决定终究还是会后悔的。”

  没错。心情苦涩的陈宜中不得不点头同意。在这百日之间,他觉得自己总算慢慢了解像自己这样的人。向东而行走累了的话,就质疑当初为何不向西而行。一旦向西而行迷了路了话,又懊悔自己当初应该向方而行。就在这样的自省之下,日复一日地加深悔恨,但却什么也改变不了。

  “我原本就对医术和草药极感兴趣。有一段时期还曾经考虑成为大夫。”

  历史上被称为名医或神医的人虽然很多,但是医师在中国的各个朝代之中,地位却不是那么崇高,而且身份地位也不如士大夫那般地被认可,说起来不过是个具有医疗技术的人罢了。陈宜中虽然出身贫困之家,但是却受到了临安府中屈指可数之富豪赏识,并招为女婿。不但如此,还资助他进入太学就读。从此之后便一路飞黄腾达,平步青云。

  “就这么待在这个地方安安稳稳地行医济世,也未尝不是另一种生存之道呀。干脆把国家兴亡抛诸脑后,就这么办吧!”

  “我也曾这么考虑过。”

  陈宜中一边叹息一边喃喃地说道。

  “但是,北军(元军)总有一天还是会来到这里。就算一时之间得以安居乐业,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他的这番话,刘声伯似乎稍有误解。

  “如果以大夫之身份人庶民的生活之中,相信北军一定无法追究下去。即便是改朝换代,对于庶民而言就像云端之上的遥远故事一样。”

  “不可能。不论是向北军屈服,或者成为北朝(元朝)之民我都不愿意!”

  陈宜中语气之强烈,令刘声伯有些瞠目结舌。陈宜中连心向他道歉。

  “抱歉,我太激动了。”

  “那里,你别在意。”

  “……不过,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光是直言说出心中之话的勇气我就没有。除非对方是奴仆,或许我还敢高傲地说出来吧,我就是这种没骨气的男人。”

  “其实……”

  刘声伯仿佛下定决心般地开始说着。

  “听说二王殿下和杨淑妃一行人,今日之内就会来到这个地方了。随从人员还包括张将军和陆礼部。”

  “是真的吗?!”

  “这是今天早上我从城里来的商人那里听来的。二王殿下会向南行也是更换民当然。既是如此,经过这个地方更是当然之事。”

  和文天祥比较起来,陆秀夫应该会比较好沟通一点。陈宜中这么想,一股急切的希望和意愿忽然涌上心头,令陈宜中的声音激烈了起来。

  “实战方面只得秀托张将军了,但是宫中事务若是没有我的话怎么行呢。我得赶紧前往迎接,随伴在一帝才行。”

  刘声伯注视着陈宜中,用力地点着头。

  “那么我即刻去进行准备。这里总归只是个过路之处,说不定马上又要转往其他地方去了呢!”

  “也对,首先应该会到温州去吧,然后再沿着海岸往泉州一带,在水军方面我们可还不输给元军呢!”

  没想到洗刷名誉的时机竟然提早来临了。陈宜中加快了脚步朝着寄宿之房子前进。跟随在后方的刘声伯则一脸深思之表情。

  Ⅲ

  三月初,伯颜终于结束了临安府之战后处理,并且即将凯旋回归忽必烈所在之大都。

  到目前为止仍然滞留在临安府之三宫,也终于必须和充满着绿意、流水、阳光之江南大地永别了。元军总帅在出发前夕特地告知三宫。

  “蒙皇恩特赦,得以免除绳索系颈之牵羊待遇。”

  亡国之天子必须像羊只般在脖子被套以绳索,牵至胜利者之面前跪伏称臣。但是念在对象为幼子及女性,因此特别予以免除。

  “皇上仁慈,实在令人感激。”

  确实如此。这绝对是仁慈的行为。回顾历史,因为新王朝而全族遭到杀害之皇帝比比皆是。或许这才是亡国者的最大悲哀吧。

  三宫之中的谢太后由于旧疾复发,因此被允许留在临安。但是恢复健康之后还是必须前往大都才行。跟随幼帝和余太后北上之人包括皇族百余名以及上下官员一共数千名之多。

  除北之外,尚有太学生数百名。这些未来高级官员之候补人才也一个不留地全部被伯颜强行拉到北方。这样的行为有一部分也是为了顺从求才若渴之忽必烈的指示:最好能将治理天下之人才全部集中到大都。从此以后,杭州临安府便丧失了政治中枢之机能,只能以海外贸易中心之经济都市继续发展下去。

  伯颜之步代相当快速。在接获情报得知宋军勤王派即将发动攻势,夺因幼主的情况之下,岂有容许事情发生之余地呢。

  仍旧镇守在扬州与元军持续抗战的李庭芝,就是策划这次行动之首脑。

  李庭芝是发掘陆秀夫之才能,并予以拔擢之上司。原本是一文官,直到将具有稀世名将之称的孟珙纳入幕僚之后,才渐渐地充实起军事方面之知识和经验。自从接任扬州知事以来,其出色之守城能力令元军大为赞叹。当李庭芝得到幼帝即将被带往大都的消息之时,是即愤怒又感慨。

  “临安的重臣们真是没用。难道连以城墙为据阻挡敌人,等待诸方援军到达这点小事都做不到吗?”

  李庭芝的愤怒与叹息,部将姜才完全能够体会。他双眼浮现着激动的泪水,对着上司说道:

  “天子刚从临安出发不久,距离大都尚十分遥远,请派遣精锐部队一支,我必会突破北兵重围,将天子救出。”

  李庭芝颌首同意。

  “以寡击众,虽然未必有成功之胜算,然而身为大宋臣子,却非得向丑虏报这一箭之仇不可。”

  此年为闰年,三月有两次。到了闰三月,江南早已进入春。正确地说来,由于扬州位于长江之北,所以风土气候可算是江南之一部分。李庭芝慌忙地拟定计划,探索情抛。

  这一夜,姜才率领着精心挑选之四千骑兵精锐部队离开扬州城。一旦出动大军,阿术一定会马上得到消息。虽然也考虑过采取欺敌之计,朝其他方向出兵,然而以阿术之聪敏,反被其识破真正目的之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在诸多考虑之下,于是决定不用任何的小伎俩,专心一致地慎重行事。如同阿术之于李庭芝的高评价一般,李庭芝对于阿术之将才也十分认同。

  宋朝幼帝与余太后之座船沿着大运河北上,朝向遥远的大都前进。周围全是扰壤的元军军船。不但如此,连运河两岸都布满了元军铁骑之坚固防守。直到将幼帝一行送入大都之城门为止,伯颜绝对不会因为一时之大意而破坏掉十年之努力无功而返。

  夜晚,船只停驶。不论在船上还是在运河的两岸都燃起了无数的火炬,令水上仿佛出现了一座不夜之长城。

  “这么一来可就无法贸然地加以靠近了。”姜才低声说着。

  在火光通明的炬火之中,姜才认出了伯颜之元帅旗帜,旁边所停泊的大船看来应该就是监禁幼帝之船只了。想要突破这十几二十层的重重关卡,实在是极为不可能。时间不断地流逝,月这已经高挂在夜空之正中央。

  “绝对不能徒劳无功地就这么回到扬州城。”

  就在姜才开始焦急起来之时,后方忽然出其不意地涌现隆隆的马蹄声,元军也开始骚动起来。火炬的数量越来越多,蒙古语和汉语之叫声交杂错乱。阿术在查明了姜才动向之后,便急急地向伯颜呈报。

  姜才的四千骑兵顿时被元兵重重包围。人马及刀枪从四面八方一拥而上。姜才一边指挥着部下,同时两手执剑,如同闪电般地在刹那之间砍倒了三十余人。弓箭之声呼啸而过,姜才之座骑身中三箭倒卧在地,并且把姜才甩到了地上。

  元将丁促在姜才面前停下马,长枪已经猛烈击出,然而却反被跃起之姜才一剑刺中,立刻从马上被斩落下来。正当马儿高声嘶呜打算向前狂奔之时,姜才左手抓着缰绳、右手握着大剑就这么朝地上一蹬。下一瞬间,他已跨在鞍上。即使看在蒙古人的眼里,姜才刚刚的那番精彩动作,也简直是神乎其技。

  “北贼,闪开!”

  挥舞着大剑长驱直入的姜才无人能敌。好不容易姜才终于突破元军重围,回到扬州城内。而四千骑兵也得以大半生还。

  虽然姜才从此威名远播,然而却未能夺回幼帝。另一方面,久围扬州不下的阿术则颜面尽失。这位高傲的大贵族在月下望着扬州漆黑之城墙低声发誓,绝对要将它攻陷。

  闰三月二十六日。伯颜终于凯族回到大都。

  和江南比较起来,大都虽然风冷空气也干,但是从阳光看来确实已经是春天了。西方与北方可以遥望蓝黑色之山脉,东方和南方则是一片无限之平坦,城壁之高度与总长度在规模上足可凌驾杭州临安府。

  漫长之旅途终结,幼帝和余太后被传唤至忽必烈之宫殿。殿内席宴大张,代宋诸将都一一获得封赏。宋之幼帝被授予瀛国公之封号,并且规定必须在成年之后遁入佛门出家。看着坐在大宴未席一直低着头仿佛在忍耐着一切的幼帝母子之姿态,忽必烈之皇后察泌悄悄地擦拭着眼泪。忽必烈查问原由。

  “怎么泪眼汪汪的呢?你为那些人们感到悲伤吗?联一定会尽可能地厚待他们。”

  忽必烈说完之后,皇后静静地摇了摇头回答:

  “自古以来,世上从未出现过得以延续千年之王朝。妾身现在虽然高坐在胜利者之席位上,但妾身之子孙又将如何呢?难保哪一天不会沦为败者,必须跪伏在石板之上向敌人乞求慈悲呀。想到此,我就不禁悲从中来。”

  忽必烈沉默不语。他凝视着幼帝母子,看着他们置身于热热闹闹此起彼落的蒙古语之中,因为语言不通而静静坐着的样子。忽必烈有点故意地,突然地笑了起来。

  “为了千年之后的将来烦恼又能如何?那了那个时候,让子孙们凭着自己的智慧去想办法解决不就成了。也只能这样子了。”

  其实忽必烈又怎会料想得到,以他死后根本谈不上千年,仅仅才七十年的光影,元朝皇帝就受到新兴的明朝追击而逃回大都,再也不曾统治中国本土。

  宴席之上,理所当然的是以对宋之征战为主要话题。

  从伯颜口中听闻夫妇双双自缢殉国的赵卯发等等宋朝忠臣的事迹之后,三十四岁的皇太子真金感动得热泪盈眶。

  “这不就是义士所为?编纂宋史的时候,一定得将他们的事迹列入忠义传之中才行。”

  对于皇太子的感动行为,忽必烈以稍稍严苛之眼光远望着他。他对自己孩子的聪明仁慈虽然寄予厚望,但是却也有不满之处。皇太真金太过于倾慕中国文化,对于汉人学者不但打从心里尊敬,而且对他们拘持着相当大之期待。忽必烈死后若是由真金即位,元朝或许会全然地变质为传统式的中国王朝也说不定。

  忽必烈肥胖的身体从座位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朝着宴席之一角走去。那里是宋朝降元将军们之席位。吕文焕因再次回到杭州,所以并不在场。

  “朕有些事情想问问汝等。”

  对着这群一致将酒杯放下正襟危座的降将们,忽必烈开口问道。

  “汝等原本应该都是接受宋朝丰厚待遇才对。既然如此,在降服于朕之时,必中想必有诸多纠葛吧。之所以令你们跨越障碍,决定投降于朕的理由究竟为何呢?”

  降将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宋朝奸臣贾似道专政,残害忠良,违法乱纪,以私心扰乱国政,并且图利自身。吾等受其怨憎前途堪忧,幸得陛下德威感召,因此遂转而投效。”

  忽必烈之嘴边浮现出嘲讽之笑容。

  “贾似道呀!这个名字倒是常常听见。不过,汝等之效忠对象理应为宋主才是,并非贾似道啊!焉能以宰相之恶,做为背弃君主之理由呢!”

  众人无话可答。可时辩才无碍滔滔不绝地辱骂贾似道、指责宋朝腐败的降将们的舌头,就像是老旧的车轮一般停止了转动。忽必烈以原本就细长的眼睛扫视过降将们之后,像是在安抚着众人般喃喃地说着“算了、算了”,接着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向回廊。大都的夜晚更是寒冷。默默地走了几步,忽必烈停下脚步。伫立在回廊之中的,还有左丞相伯颜。

  “伯颜啊,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敢问陛下,需要臣提供哪一方面的意见呢!”

  “你知道的,就是宋朝的人才。”

  忽必烈的声音里透露着轻微之焦躁。

  “若是关于死者的话,朕已经听说了。皇太子感动得流泪,朕自然也心有戚戚焉。然而朕并不通晓令死者复生之术呀。所以想听听关于生者之事。”

  伯颜保持着三步之距离,跟随在伟大的君主后方,并调整了一下语调。

  “那么臣就说了。能成天下宰相之大器者,北有耶律楚材,而南有文天祥。”

  忽必烈停住步代,转身向后。细长的眼眸在灯火的反射之下,仿佛正散发着黄色的光芒。

  “伯颜哪,看来你似乎在代宋的期间里,学会了搬弄戏言之本事了呢!”

  “臣不明白。陛下为何称臣之所言为戏言呢!”

  “为何?你刚刚说了什么来着?可与耶律楚材匹敌之人才在宋,你是这么说的吧!”

  “确实如此。”

  “……你认为那不是戏言吗?”

  “足以媲美耶律楚材般之器度与才干者,他绝对是符合陛下圣意所欲之第一人选。”

  忽必烈从年迈却依然健壮之胸膛中吐出了长长的一口气。

  “自从耶律楚材去世以来已经三十余年了。在他死后,天底下具有担当丞相大任之才能者惟有三人:史天泽、安童、以及伯颜。”

  “臣才疏学浅,若非陛下圣恩……”

  “你别太谦虚了。才疏学浅之人朕是不可能会重用的。这个叫做文天祥的南人究竟有何能耐,居然能得你如此崇高的评价,你可得让朕心服口服地仔细说个明白。”

  伯颜将文天祥置身本营之时所展现出来之神情气度等等,井然有序地一一说明,听完之后忽必烈又问。

  “那么,这个文天祥目前身在何处?”

  伯颜一副惶恐不安之模样。

  “不敢有瞒陛下,他逃走了。”

  “哦——逃走了呀!”

  忽必烈并没有生气,反倒是一脸愉快之表情。

  “有趣。传令下去,让诸位将领务必把这个人带到朕的面前来。绝对不可杀了他。知道吗。”

  “遵旨。”

  “原来如此。逃走了呀!呵,这样的男人豢养起来才有乐趣可言,你说是不是?倘若不是悍马,那就一点意思都没有了。”

  尚未见到文天祥这个人物,忽必烈似乎就已经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伯颜试着说出了以下提案。

  “文天祥想必是投奔至二王之处,为了复兴宋室天下而尽忠效力去了。若是陛下许可,请容臣再次前往江南,督促将领剿灭宋朝余党,并将二王擒回京师向陛下称臣。陛下以为如何?”

  忽必烈没有立即回答。

  “不,没这个必要。”

  他边说边摇着头。伯颜刹那之间有如失声般地猛烈抬起头来,而忽必烈也随即明快地将意思清楚表达。

  “如今已无丞相亲自出马之必要性。宋已亡国。不论是二王还是文天祥都不过是残存之余党罢了。其他人应该就足以担当这个责任了吧!”

  此时忽必烈不直呼伯颜之名,而是以丞相来称呼他。这点,以伯颜目前的身份地位而言虽说是理所当然,但是气氛在瞬间冰冷疏远了起来,却是不可否认之事实。伯颜冷不防地感受到悄悄拂上脖子之夜气的寒冷。

  “丞相啊,稍微把功劳分给其他人比较好吧!”

  忽必烈的声音就像是从深渊之中传来的呼唤一样,带着一股奇妙之回响。

  “谨遵圣意。”

  伯颜顿悟了。他不得不顿悟。忽必烈不希望伯颜再继续建立功绩。一个功高震主之臣下,是任何一个专制的君主都不可能喜爱这存在。历史上早有无数之前例。

  “比方说,张弘范就是个不错的人选。他是蔡国公之子,能力或许还凌驾于其父之上。”

  蔡国公本名张柔。为蒙古军中之汉人将军,是仅次于史天泽之有力人士。张柔举族臣服蒙古是在他二十九岁之时。其后履建功勋,以顺天府为根据地,于河北拥有庞大势力。他不但积极振兴文化和学术,并以保护过众多文人而广为人知。

  其子张弘范亦颇有乃父之风,不但热爱中国文化,还创作过不少的诗文作品。年龄比伯颜小一岁。

  “遵旨。”

  简短地回复了忽必烈之旨意,伯颜深深地鞠躬一拜。忽必烈汗的眼睛原本就狭长,但是此刻看来更是有如丝线一般的细。尽管如此,伯颜对于君主所投射而来之目光,就像是被刺痛般强烈感受到。

  忽必烈大笑着转身离去。当伯颜从深深的鞠躬中再次抬起头来之时,忽必烈巨大的身躯已经从回廊消失不见。

  从此以后,伯颜再也和伐宋之一中务毫无关系。不光是如此,他甚至连大都以南的地方都没有去过,主要掌管北方和西方之军事,并且平定了海都之乱,乃颜之乱等等,立下不少功勋。

  忽必烈手下有个专门掌理财政之干练人物阿合马。这位不论在汉文史料或是马可波罗的纪录当中,都被描述成奸臣的色目人,曾经向忽必烈密告,指称伯颜有罪。他指控伯颜在临安开城投降之时,侵吞了大宋国宝玉桃盏。忽必烈下令撤查,并对伯颜加以审问。但伯颜确实是受到了冤枉。忽必烈死的时候是至元三十一年(公元一二九四年),而伯颜也于同年死去,比忽必烈年轻了二十一岁之多。

  原本录属于宋朝之大臣们,大多数都继续留在朝中成为元朝之官吏。惟一例外的只有贾余庆和家铉翁。

  极尽所能向元朝诌媚的贾余庆,在抵达大都不久之后就突然暴毙。蒙古人对他的死不但毫无伤悲,还戏称他“大概到地府去向阎王诌媚了吧!”相对之下,家铉翁对于元朝之招揽劝诱,不断地予以郑重回绝,最后甚至避世隐遁,成为人人称颂的节义之士。

  宋朝幼帝,史上称之为“恭帝”的赵显,于七岁之时受元册封为瀛国公。虽然受到贵族般的待遇,后来也遁入佛门,但是之后的一切在正史上便完全地失去记载,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死亡等等全部不详。或许正因如此,所以才让奇怪的传说得以有产生之机会。

  元朝最后一任天子顺帝的名子是妥权贴木耳。他虽然是第八代天子明宗之长男,然而却在年少之时因卷入宫廷内权力斗争,而流落至边地。之后因即帝位之弟弟猝死,所以在意想不到的情况之下,于十四岁时被迎回宫中接任皇位。尽管这一切都是权臣燕铁木儿之策划,但是从那时开始,坊间便流传着顺帝并非明宗之子,所以身为长男却不得即帝位之谣言。

  “顺帝非但不是明宗之子,事实上根本连蒙古人都不是。他是宋朝恭帝、也就是瀛国公所生之宋朝子孙。”

  这是顺帝身世最有名的一种传说。

  以西历而言,恭帝为一二七O年生,顺帝则为一三二O年生,因此从年份上来看,可谓是绰绰有余。据说出家为僧之恭帝身旁有位极受庞爱之美女,因这位美女在怀了身孕的情况下,被纳入明宗之后宫成为妃缤,事情的来龙去脉大约是如此。

  这样的传说之所以会广为流传,其中自然不乏种种理由:对于宋朝灭亡之同情;为了不明不白死去的恭帝感到悲哀;对于元朝统治中国心生反感;以及对于顺帝出生却无法继位之事态不明而心存疑惑。即位后之顺帝,很明显地完全沉溺在中国文化当中,所以常被人批判,因崇拜宋朝徽宗皇帝而疏于政事。在两事含混不清的情况之下,于是“顺帝为宋朝后裔”之奇妙说法就慢慢地传开来了。

  恭帝的死因和时间地点虽然不详,但是其他宋室后裔,则以在元为官的赵孟頫,字子昂,最为有名。另一方面,其兄赵孟坚虽为知名的花卉画家,但是却拒绝事奉元朝,并且后来泛舟于长江之上,十九年未曾踏上元朝领土,悠然地终其一生。继承宋室血脉的每人的命运各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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