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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找寻苏阳

  燕长锋与王先生一起来到604门口。燕长锋敲了敲门,里面半天没有反应。手上加了点力,依然是没有反应。倒是隔壁的探出个脑袋,不满地看了他们一眼,责怪了一句:“半夜三更的不睡觉,敲什么门啊。”然后“啪”地用力甩上门。

  燕长锋没有理他,继续敲门。

  王先生焦躁了起来,说:“他不会是怕了,躲起来不见人啊?实在不行,我们就撞门算了。”

  燕长锋保持耐心地再敲了次门,仍然是如泥牛入海,没有任何回应。

  王先生脸上的不耐更深了。

  燕长锋转头对王先生说:“现在我们怀疑604的住客有生命危险,需要紧急处理,采取特殊行动把门打开,对吧。”

  王先生茫然地看着燕长锋。

  燕长锋盯着他的眼睛说:“你要记住了,将来要是有人问起今天晚上的事,你就说,我们是因为担心604住客的人身安全,所以破门而入,明白吗?”

  王先生总算脑筋转过弯来,朝燕长锋用力点了下头,说:“对,我们是被迫采取的行动,我可以作证。”

  燕长锋满意地点了下头,从口袋里掏出万能钥匙,三下两下地把门打开,转头对王先生说:“我先进去,你跟在我后面。”

  王先生的脑门上缀满密密的汗珠。燕长锋手心里也是湿漉漉的一片。他拔出手枪,打开保险,一咬牙,冲了进去。王先生紧随其后,进了604。

  燕长锋很快找到屋里的开关,把灯打开。就如同老刘所描述的,屋里一片狼藉,各种碎纸屑、啤酒瓶渣丢得满地都是,几把椅子东倒西歪地勉强靠墙而立,一台21寸的电视被打破了屏幕,摆放在了屋角的凳子上——这简直就是一个激烈的打斗现场,除了缺少个人影。

  燕长锋快步趋近卧室的门。王先生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卧室的门没有上锁。燕长锋飞快地拧开门,摁亮了灯。床上侧躺着一个人,看不见他的脸,只见到他穿着短裤背心,并没有什么黑色西装。

  燕长锋低声喝道:“警察,快举起手来!”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

  王先生一把冲过去,想把床上的人扳过来。这时,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平躺着,眼睛眨了一下,将眼白翻了出来,接着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一字一句地说:“你终于来了!”

  顿时,燕长锋像遭到雷击似的,心底一片焦黑。他隐隐约约地感觉,这么多天的寻觅,等待的似乎就是这么一句话,一句指向自己宿命的谶语。

  更让燕长锋感到头皮发麻的是,床上的人说完那一句话后,眼睛就闭合起来。仿佛刚才说话的并不是他,而是另外一只潜藏在他体内的鬼魂,借用他的躯壳罢了。

  王先生也察觉到了床上人的怪异,双腿开始发抖,说话也变得结巴,“他……那不是他本人!”

  就在这时,一声充满煞气的猫叫,将王先生吓得心脏差点跳出胸腔,燕长锋也像心口被一块巨石狠狠击中似的,五脏六腑都扭曲了起来。他艰难地转过头去,看到一只黑猫正站在卧室门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俩,眼神凌厉得几乎将人的皮肤切割开。燕长锋认了出来,它正是昨天清晨自6栋602房间出来的那只黑猫!

  空气像被胶水粘住一样,黏滞了起来,王先生和燕长锋沉重地喘着气,却仍感到氧气无法透进肺膜之中,难受无比,惟有床上人不受外界的任何影响,均匀地打着呼噜。

  就在燕长锋神经之弦快要绷断,几乎把控不住地要开枪射击时,耳边传来一个空洞的声音:“咦,你们是谁,为什么会在我屋里?”

  所有的紧张气氛一下子松懈掉了。燕长锋长出了一口气,发现由于过于紧张用力,手背上的苍白骨节都历历在目。再看王先生,情况更糟,脸色发青,目光呆滞,一副快要晕倒的模样。黑猫也像是接到指令似的,低低地叫了声,不知道是在表达不屑还是示威,然后掉头慢慢地踱开。

  燕长锋缓缓地转过头,目光刚好撞上床上人的眼神,胸口不由地一荡:如此涣散无力的眼神,哪里还有半丝半毫之前的暴戾之气?

  虽然对方的眼神令人无法揣摩,但他的轮廓却让燕长锋找到熟悉感。不错,那是苏阳的形状,但却是年老版的!因为眼前的苏阳,比起四年前,至少要苍老上十几岁。这种苍老,不仅表现在脸庞的皮肤暗淡无光华,眼角多了不少的细纹,更重要的是整体的光彩,再找不到四年前的明亮与朝气,而像是一口在逐渐干涸的泥塘,填满了浑浊与绝望。更让燕长锋感到极不舒服的是,眼前的苏阳,表情特别不自然,仿佛在蹩脚地模仿着另外一张脸。燕长锋确信之前不久刚见过这张脸孔,但却一下子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又是谁。

  燕长锋沉浸在震惊之中,以至于忘了回答苏阳的质问。倒是王先生接过话来:“我你应该认识的吧,就是504的,住你楼下。这位则是市公安局的燕警官。我们进来,是为了调查你刚才为什么吊在我窗口,装神弄鬼吓人。”

  “哦?”苏阳神情冷漠地说:“我为什么要半夜吊在你窗口装神弄鬼?再说了,这窗户早就钉死了,我怎么爬得出去?”

  王先生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走到窗户边,仔细观察起来。才第一眼,他就脸色大变,若不是及时扶住墙,恐怕已经瘫倒在地。

  燕长锋放眼望去,呼吸亦是跟着一紧:那窗户果然被一长溜的钉子密密麻麻地封死掉,钉头上的锈迹显示其封死的时间至少在一年以上。诡异的是,窗户玻璃上贴满着黄纸,纸上乱七八糟地画着符号,初看起来像是镇鬼的符,但仔细再看,却发现不对,那些像是胡乱涂鸦的图形,竟然都是眼眶和眼睫毛所组成的眼睛,但全都没有眼珠子!你可以想象人被无数只没有眼珠子的眼睛盯着的感觉,那就像是置身坟场,跟无数的鬼魂幽灵在一起!

  有冷气自燕长锋张开的毛孔注射了进去,在皮肤表面反应形成小疙瘩。他强忍住心头的难受和恶心,问苏阳,“你叫什么名字?”

  “张成廷。”报的名字果然与老刘说的一样。

  燕长锋皱了一下眉头,说:“可以查看一下你的身份证吗?”

  张成廷从床头的钱包里掏出身份证,面无表情地递给燕长锋。

  燕长锋瞄了一眼,心像高山响鼓一样地“咚咚”响了起来。他终于明白,苏阳所模仿的谁,就是身份证中的张成廷,也就是原先居住在上领公寓704的神秘黑衣房客!

  燕长锋再次仔细辨认了一下身份证上的照片,与眼前的苏阳对过。不错,两个人的轮廓是有六七分像,足以欺骗过一般人的眼睛。但燕长锋以受过训练的专业眼光,很快就找到两人的诸多不同点:首先,张成廷的眼睛上梢有一道细微的伤疤,苏阳没有;张成廷的耳朵与脸型不成比例地小,苏阳却是正常的;还有,苏阳的眼睛比张成廷要大一点,五官也稍微协调一些。

  如果说外表仅有六七分像的话,那么神情就有八九分像!尤其是略微眯起眼睛的神态,活像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燕长锋暗暗吃惊:究竟是苏阳顶替了张成廷的身份呢,还是张成廷借用了苏阳的身体?

  燕长锋极力地把这种荒唐的疑问自脑海中驱赶出去。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他所接受的一个事实就是:张成廷已经死了,自四年前被发现离奇暴毙于上领公寓704后,他的尸体经法医解剖检验,随后已被火化,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张成廷的影子,除了一个名字!

  燕长锋把身份证还给苏阳,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你是做什么的呢?”

  “在一家广告公司当文案。”

  燕长锋更加证实对苏阳身份的确认。不管他怎样地伪装成张成廷,他烙印在大脑中的教育背景和知识技能却都无法改变。他紧盯着苏阳的眼睛问:“哪里人?”

  苏阳的眼中现出茫然之色,“我哪里人?广州的吧。”

  “广州的?那好。”燕长锋招呼王先生,“你用广东话跟他交谈一下。”

  王先生惊魂未定地一步一步地将身体从窗户边拖到床头,用广东话跟苏阳打了声招呼:“你好(音:neihou)!”

  苏阳直勾勾地看着王先生,没有应答。

  王先生原本就双腿发软,苏阳僵直的眼神就像是加在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再也坚持不住,“扑通”一声跌坐在地,背部不停地抽动着。

  燕长锋没有心思去安抚王先生的恐惧,他目光坚定地看着苏阳,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不叫张成廷,而是叫苏阳;你也不是广州人,而是福建人;今年30岁,而不是33岁。四年前,你也是在做广告文案,不过是在一家美资公司,叫做安阳。”

  “苏阳,苏阳。”苏阳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眼神更加涣散了,“好熟悉的名字,不过我叫张成廷,不叫苏阳。”

  燕长锋看着苏阳的眼神,不禁动摇了起来。他觉得苏阳并没有在装,或者想要去掩饰什么,而是真的忘记了自我,并且被强迫接受“张成廷”这个名字和身份。可谁能够将这些观念灌输进他的意识中呢?“鬼附身”的想法又像个幽灵一样地爬上燕长锋的心头,让他的手脚变得冰冷。

  燕长锋稳定了下情绪,想了想,决定换个方式来唤醒苏阳的记忆。他缓和了一下语气,像拉家常一样地与苏阳聊了起来:“你知道这房子是谁租的吗?”

  苏阳看着燕长锋,眼神中的破碎与无力让人不敢与之对视,只有经历致命性打击、心如槁木的人才可能有这样的木然眼神,“谁租的?不是我租的吗?”

  燕长锋深吸了口气,说:“不是你租的。而是你女朋友赵利蕊租的。”

  一道光芒在苏阳的眼中闪过,但随即攸然即逝,“我女朋友?赵利蕊?她在哪儿?我怎么就没有印象呢?”

  “她在青栏镇,朱素的家乡。你知道吗,朱素的家乡!”燕长锋接近绝望地对着苏阳喊道。

  “朱素”的名字仿佛就是个指令,黑猫一阵旋风般地从屋外窜了进来,在离燕长锋只有两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对他呲牙咧嘴着,身上的毛根根竖起,大有只要燕长锋敢再多说一句,它就会把他撕成碎片的架势。

  燕长锋想起刑警陈昆被它扯掉一只眼睛的经历,顿时紧张起来,把手枪拔了出来,打开保险,死死盯着黑猫,只要它一有动静,他就决意扣动扳机。

  旁边的苏阳以手捧住脑袋,似乎陷入了一种无边的痛苦中,嘴中“呜呜”直叫。那声音,就像是人被狼咬住了喉管后的呜咽声,听着燕长锋既惊心又难受。

  黑猫许是感觉不妙,恶狠狠地瞪着燕长锋,嘴里“咕嘟”了一声,丝毫没有退缩之意,依然保持着攻击的姿势。

  燕长锋突然想起他们刚进来时,“苏阳”对他说的那句话,不禁脱口重复了一遍,“你终于来了!”

  旁边的苏阳像被电击一样,全身一抖,猛地抬起了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燕长锋,对他咆哮道:“你说什么?”那眼神,已褪尽之前的涣散与无力,代之以野兽般的凶狠。

  燕长锋心头一阵地收缩。他突然意识到,眼前的苏阳比黑猫更具威胁性。因为黑猫虽然凶狠,但毕竟只是只畜生,与人积比他大十数倍的人相斗,无疑是落了下风;何况燕长锋即便真的抵挡不住,还可以开枪,杀死一只疯了的畜生并不算什么罪过;但苏阳就不同,就算不计杀人的刑律罪行,单他是602凶案的唯一活口、最大的破案线索这一点,就让燕长锋无法下手。

  燕长锋犹豫了一下,慢慢地退到墙角,背贴着墙,避免到时苏阳与黑猫前后夹击,让自己陷入背腹受敌的被动局面。确认可以暂时抵挡一下黑猫和苏阳的同时发难后,燕长锋把心一横,重复一遍说:“你终于来了!”

  黑猫像预感到世界末日来临一般地哀鸣了起来。它怨恨地看了一眼燕长锋,全身的毛渐渐平伏了下去,蹒跚地转身走出卧室。

  苏阳被未出现燕长锋想象中的抓狂局面,而是始终静静地坐着,似乎有一双温柔的手在他脑门上轻轻地抚摩,将他眼神中的戾气渐渐消去,变得澄澈。终于,燕长锋所熟悉的那一个苏阳形象回来了!

  “你终于来了,你终于来了……”苏阳默默地念诵了两遍,霍地站起,环顾四周,焦灼的目光最后落在燕长锋身上,“这是哪里?你们又是谁?赵利蕊呢,她去哪里了,是不是你们把她给带走了?”

  燕长锋看着苏阳,心中半喜半忧,喜的是苏阳看样子是恢复了记忆,忧的是他的记忆好像只停留在两年前,而对他化身张成廷的经历,却忘得一干二净。难道他的身体里真的同时安放着两个灵魂,一个叫苏阳,一个叫张成廷?

  对着苏阳质问的目光,燕长锋只得先把所有的疑问都放在一边,回答道:“我叫燕长锋,是广州刑警大队的,这位王先生是住你楼下的。还有啊,这里是步云花园7栋604,就是原来赵利蕊租的房子。自两年前赵利蕊失踪后,这里就一直是你在居住。你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两年前?”苏阳失声道:“我在这里住了两年?为什么我一点都不记得?是不是这两年中我一直都在昏迷?”

  王先生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他彻底地被苏阳弄傻了。

  燕长锋反问道:“那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我……我叫苏阳啊,怎么了,有问题吗?”苏阳被燕长锋弄得一头雾水。

  “哦。”燕长锋淡淡地说:“但在我们之前进来时,你说你不认识苏阳,而自称叫做张成廷。”

  “我为什么会用他的名字?”苏阳惊讶地叫了起来,“那我都做了些什么?”

  燕长锋警惕地看着苏阳,“这么说,你认识张成廷?”

  苏阳犹豫了一下,说:“算认识吧。但我真正知道他的身份时,他已经死了。”

  “是怎么死的呢?”燕长锋紧追着问,心里“怦怦”直跳,感觉案情正在他面前渐次明朗起来,答案似乎触手可及。

  “你先别问我那么多。”苏阳焦躁地说:“反正不是我杀的。我只想知道,赵利蕊她到底怎么了?你说她失踪了,失踪是怎么个概念,人找不到了,还是……”

  燕长锋抓住苏阳的心理,说:“她没死,但下落不明。我们之所以找你,也是想了解你跟她之间的关系,并提供更多的线索,以方便进一步查找她的下落。”

  苏阳失魂落魄地坐了下来,用手揪住头发,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之中。良久,他终于开口,哑着声,将他自上领公寓逃出后的经历,选择重点部分讲述:他在梦游的状态下来到朱素的故乡,两年后无意发现,自己所住的对面院落,就是朱素的旧宅;为解开重重的谜团,他夜探朱宅,遇见朱素死去的奶奶,听她讲述朱素的悲惨往事;他按照朱素奶奶的指示,在朱宅后院中挖出朱素妈妈的旧情人尸骸,又自前院的井中捞起朱素产下的六眼怪胎尸体;在朱素的“指引”下,他重返广州,深夜潜入步云花园602,遇见屋子的新主人赵利蕊,一起遭遇朱素生前收养的神秘黑猫驾御万千老鼠袭击他们的惊魂经历;他在赵利蕊的帮助下,催眠进入潜意识,却发现潜意识被封闭住,无法突破,还差点造成精神崩溃;他和赵利蕊找到朱素父母,发现指使杀害朱素的幕后凶手,竟是朱素父亲,而后者也在朱素“鬼魂”的惊吓之下,中风变成了植物人;他成功进入杀害朱素的凶手黑衣人的房子,找到失踪的四个人头,但受电脑上的眼睛所催眠,举刀自裁,幸为黑猫所救;他和朱素分析在黑衣人电脑上所找到的资料,确认了整个案件的来龙去脉——黑衣人在朱素父亲的要挟之下,杀害了朱素,却惊恐地发现每天床头自动会出现朱素人头,为寻求解脱,他设计引诱苏阳进入了朱素的命案里;苏阳最终在黑衣人的家里,证实失踪的四个人头都是神秘黑猫所转移;他为了撇清自己与朱素之间的牵连,夜半独自回来6栋602过夜,猜出朱素下一个目标是赵利蕊,在他心智混乱之际,收到赵利蕊发出的一条彩信:“你终于来了”,精神一下子就崩溃掉了,接下来的所有记忆,就全都被抹消掉了。

  临了,苏阳恳求燕长锋道:“你一定要帮我找到赵利蕊,无论要我付出什么代价都行,包括性命。”

  这时,王先生突然插嘴进来,战战兢兢地问苏阳:“我还是搞不清,你究竟是人还是鬼?”

  苏阳朝他呲了一下牙,反问道:“你觉得呢?”

  王先生脸色发青,嘴唇发白,“我觉得你就算不是鬼,也是鬼上身。”

  空气顿时凝固了下来,只有三人粗浊的呼吸声在屋里回响着,像三个无主的孤魂。

  苏阳艰涩地说:“我也觉得,这屋里存在着第四个人。”

  王先生“啊”地一声惊呼,下意识地朝四周望去。就在这时,不知道什么东西碰到了窗户玻璃,只听得“叮”地一声脆响,将三人的眼球都吸引过去了。随即见到的一幕让三人全身都陷入冰窟中:密密麻麻的“有眼无珠”中,有一双眼睛活了起来,绿幽幽的眼球在玻璃后面慢慢地转动着,冷冷的光芒像针芒一样,一直刺入人的心脏中。

  王先生脆弱的神经再也禁受不住如此强烈的恐怖景象,呻吟了一声,晕倒过去。

  燕长锋感觉有一根针在全身血脉中运行,一阵阵的痛意蔓延开,变成了麻木。他深吸了一口气,聚起所有的元气,与绿色眼睛对视。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因为窗户上,再不只有一双活的眼睛,而是重重的眼睛画像都活了起来,一道黑色的光芒不断飞速地从一颗空洞眼睛跃进另外一颗眼睛,带动所有的眼珠都在转动,演绎着或讥讽或愤怒或恐惧或痛苦或哭泣或恐吓的眼神。到最后,燕长锋只看到无数的各式眼睛在眼前飞扬,旋近了又飞散开,随即再逼近眉梢,整个世界都开始旋转。

  就在燕长锋头晕目眩只欲呕吐时,耳畔传来苏阳的声音,细微得就像是从地球的另外一端,或是异度的空间遥遥传来,“奇怪,黑猫怎么会跑到窗台上呢?”

  燕长锋陡然一震,所有的幻觉全都消失。他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水,用手扶着墙壁站定,朝窗户外定神看去,却见所有的眼睛都回复到本来的空洞样子,那一双绿幽幽的眼睛也都消失不见。他定定地看着苏阳,虚弱问道:“什么黑猫在窗外?难道你刚才没有看到那些画着的眼睛在活动吗?”

  “看到了啊。”苏阳解释道:“那些眼睛的活动就是黑猫制造出来的。它站在外面窗台上,黑色尾巴不停地摇来摇去,乍看上去就像是给那些眼睛安上了眼珠子,不过只要你仔细观察,就可以分辨得出来它的存在。”

  燕长锋楞了一下,非但没有因找到事情真相而感到释怀,反而心情更加沉重了起来。“那些没有眼珠子的眼睛画像,难道就是专门为黑猫而设的?”他倒吸了一口冷气:这黑猫实在是太邪门了,也不知道它是从那里得来的这么多通灵本事。最为重要的,它好像对每一个企图靠近苏阳的人都带有敌意。难道它有什么特别的意图不成?

  燕长锋深呼吸了下,竭力让自己的情绪平缓下来,问苏阳:“窗户上那么多眼睛干扰,你刚才怎么就分辨得出窗外是黑猫的尾巴在摇动?”

  “我不知道。”苏阳茫然地说:“也许我之前见过这一幕吧,所以就很容易找到黑猫。”

  “你到底对这两年中发生的事情可以记忆多少?”

  苏阳捧住脑袋,用力地回想着,但所有的记忆却被禁锢在一个黑房间里,而他则丢失了房间的钥匙。他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我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只能说隐隐约约地有一点印象。比如说看到窗户上这些画,我觉得很熟悉,很自然,但却想不出当初为什么要贴这些画,它们又是从哪里来的。”

  燕长锋沉吟了一下,试探地问:“那你有没有身体不适的感觉?或者说,你会不会真的感觉有另外一个灵魂附在你身体里?”

  苏阳打了一个冷噤。他看了一眼燕长锋,抬起手,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手指尖轻轻地碰了一下脸,然后像是触碰到电流一样地飞快甩开。见没有异状发生,他再迟疑地抓住自己的脸,用力揉捏了下,“哎哟”地一声叫,呲牙咧嘴地说:“疼。看来支配我行为的意识和感知我身体的意识还是相通的,我还算是一个完整的人。”

  燕长锋沉默了下来,良久,神情复杂地说:“说句实话,我觉得你和那只黑猫都有点怪的,似乎藏着什么秘密,但我却又无法跟你们沟通。和猫是因为它本来就不会人类语言,和你,却是觉得,”他顿了一下,见苏阳在安静地听着,于是继续说下去,“觉得和你说话时,中间像是隔着另外一个人,你和我说话也一样。就是所有的信息,要经过他的过滤,才可以在我们之间进行传达。而且,我觉得他很像死去的张成廷。”

  当说出“张成廷”这个名字时,燕长锋感觉心被冰魄寒针刺了一下,乍地一疼,随即凉意贯通到全身,所有的血液几乎冰冻凝固住。

  苏阳陷入了沉思中,最后,坚定地摇了摇头,说:“虽然我经历了这么多灵异的事件,但我仍然相信科学,相信无神无鬼论。我不觉得是另外一个灵魂跑到我身体里,支配着我两年多里的言行举止,我只是觉得,我之所以让自己失去意识,包括抹去两年中的记忆,只是为了在逃避某些东西。”

  “逃避什么呢?”

  “我不知道。”苏阳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说:“如果我知道了,就不会去逃避。不过能逃避也是种幸福,至少不用费脑去想这些事。”他猛地想起一事,抓住燕长锋的手,焦急地问:“对了,你还没告诉我赵利蕊到底去了哪里?”

  燕长锋只觉得他的手好枯瘦,好冰凉,简直就是从棺材里伸出来的,令他身体里的寒意更加深了一层。他挣脱苏阳的手,说:“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我只知道两年前,她跟你分开后,就去了青栏镇。”

  苏阳听说赵利蕊尚在人间,不禁松了一口气,但随即意识到青栏镇就是朱素的家乡,又紧张了起来,“她去青栏镇做什么?”

  “我不知道。”燕长锋坦诚地说:“我也是今天早上才得知她去了青栏镇,至于她的行程和目的,就不得而知了。也许是她发现了些什么,也许……”

  “也许什么?”苏阳焦躁不安地说:“是不是觉得她极有可能像我当年一样,是被另外一种意识推向青栏镇?”

  燕长锋斟酌着字眼,说:“也许吧,也许她怀有自己的想法。”

  苏阳沉默了会,抬头坚毅地说:“不行,我要去一趟青栏镇,把她找回来。我不能让她有任何的危险。”

  燕长锋点了点头,说:“这我理解。不过我想我们还是先找个时间理清一下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看能不能找到点线索,然后再去青栏镇,省得像只无头的苍蝇,乱碰乱撞。”他看了一下窗外的天色,说:“天快亮了。我们先到此为止吧,我送王先生回去,免得他家人担心。有没有风油精类的东西,拿来刺激一下他。”

  苏阳说:“有。”很快从外面客厅的桌子间翻出一盒,递给燕长锋。

  燕长锋看着苏阳对这个“家”的熟悉,心头一凛,“究竟是他的隐约印象在起作用呢,还是他之前在做伪装?”但他实在没有精力去深入思考这个问题,只倒出了点风油精,抹在王先生的人中上。

  王先生悠悠魂魄转回,醒了过来。待他看清身处的环境后,惊恐地蹦了起来,背朝着窗户,用手指戳着后面,肩膀簌簌抖动不止,“鬼,有鬼!”

  “那不是鬼眼,而是黑猫趴在窗外摇动尾巴,看起来像人眼闪动而已。”燕长锋安慰他说。

  “黑猫?黑猫怎么会爬到6楼窗外,又没有阳台的!?”王先生的肩膀抖动得更厉害了,“那肯定不是猫,是鬼,附了鬼魂的猫。不行,我不能再在这里住了,我要搬出去,对,搬出去……”他神经质般地念叨着“搬出去”,跌跌撞撞地出了604。

  燕长锋见状,不放心地跟了上去,扶着王先生回到504。王先生一屁股坐定在客厅的沙发上,两眼呆滞,不停地在说:“有鬼,我要搬走……”

  燕长锋叹了口气,跟他老婆略微解释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最后说:“可能是王先生这两天受刺激太深了,让他好好休息一两天就没事了。”

  王先生的老婆“嘤嘤”地哭泣了起来。

  燕长锋又是负疚,又是烦躁,见自己呆在504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于是恹恹地告辞了出来。

  他重新回到604室,严肃地问苏阳:“你能确保你今天所说的句句属实吗,因为这关系到我们如何着手查找赵利蕊。”

  苏阳垂下了头,“我保证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但我不敢保证这就是事情的真相。如果你觉得有怀疑的话,可以把我当作嫌疑犯抓起来,只要你可以答应我,一定要找到赵利蕊。”

  燕长锋想了想说:“在没有找到证据之前,我暂且相信你是清白无辜的。不过我需要你在接下来的行动中密切配合我,有任何的情况都及时向我报告。”

  苏阳神色黯然,“对我来说,当务之急是找到赵利蕊。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我想过会儿就去火车站买去青栏镇的车票。”

  “我想你最好不要太心急,暂缓一两天,等我把一些事情查清想通了,到时陪你一起去。”

  苏阳眼前一亮,说:“你也要去青栏镇?”

  燕长锋苦笑了一声,说:“到目前为止,关于602凶案的线索就只剩下你和赵利蕊。我不看紧着你,还能做什么呢?”

  苏阳激动地伸出手,与燕长锋紧紧相握,“太好了。那我等你消息。”

  苏阳的手,依然像是冷血动物的肢体。燕长锋不舒服地抽出了手,走出步云花园7栋楼。天色已经泛白,又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他用力地摇晃了一下脑袋,想把里面所有的混沌迷糊摇散开,但重重的谜团纠结在一起,岂是一个摇头就可以摆脱的?

  燕长锋沉沉地叹了口气,对于602一案,就是如同身处迷宫,原本以为已经窥破其中的秘密,光明隐隐在前了,谁知绕了一个圈,发现自己仍然困在原地,不得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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