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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部 末日天劫 第十章 佛、医、圣女、猫妖、红龙、鬼墓

  前方的星光、灯光交相辉映着,雅蕾莎温柔妖媚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来吧,到红龙的世界里来,他是新世界最强大的主人,只有在他的照拂之下,每个人才能获得新生,获得永恒不变的力量,才能拥有真正完美的生活……”

  “听,她在召唤我们呢。”叶溪的脉搏跳得更激烈了,主脉挣紧,像一根被拧到极限的琴弦,再拉长一点,便有瞬间挣断的危险。

  我想也许是在黑暗之中,小北不明不白地被雅蕾莎暗算,变成了猫妖的部分载体,被保险柜里封印着的灵魂附着驱使着,而叶溪的体内早就封印着一部分猫妖灵魂,只不过是被雅蕾莎再次唤醒罢了。

  小北和叶溪发力猛挣,一下子脱出了我的掌控,向前拔足狂奔。

  我跟在后面,甬道笔直向前延伸,根本与八卦阵的布局方式天壤之别。正如方星所说,包括叶离汉在内,大家都低估了雅蕾莎和猫妖的潜能。

  星光尽头,竟然是一口直径超过十米的无底深井,我及时出手抓住小北和叶溪的肩头,他们才没有失足坠落下去。深井正中立着一根半米见方的柱子,雅蕾莎站在柱顶,那条铁链紧紧地缠在她的右臂上,衣衫飘飘地望着我。

  “他们是猫灵的载体,分别是你最亲爱的兄弟和一个深爱你的女人。沈南,假如你有足够的定力和狠劲,一定舍得挥刀斩下他们的人头,让猫灵失去依托,无从发力。但是,你能做到吗?就算现在做到,今后的三十年、五十年里能不为此而内疚吗?”雅蕾莎脸上带着胜利者的笑容,轻蔑地望着我们三个。

  我承认,自己做不到,小北和叶溪都是无辜的,不应该死在我手里。

  深井四周,分布着二三十个甬道入口,无论从哪里出来,都会坠入无底深井。这种“断头阵法”非常凶险,采用的是“随时与敌人同归于尽”的设计思路,但追随红龙的人能死后重生,我们就未必有这样的幸运了。

  “看,你做不到,叶离汉也做不到,否则当年一刀斩下,将封印在纳兰小舞体内的猫灵杀死,就不会有今日之患了。选取对手最亲爱的人做为宿主,这是我的聪明之处,也是全人类的悲哀。沈南,你是当世名医,能否为身边这两个病人开出两全其美的良方?如果不能,就随我来吧,以死亡来救赎自己的内疚——”她向我招手,链接撞击声从无底黑暗中隐隐传来。

  我放开小北和叶溪,但接着挥掌砍在两人的颈后,要他们好好躺下来睡一觉,免得被敌人利用。

  “随你走,去哪里?”我冷笑着回应。

  就在雅蕾莎背后,方星悄悄地出现了,在正南位置上放置黄金剑,正西、正东位置则分别放置面具和古书,然后她飞跃过几道断壁,落在我的身边。

  “去哪里?我可不可以一起跟去?”她轻轻巧巧地笑着,低声告诉我,“大阵布成,就算不能彻底剿灭她,也可以把她逼进黑洞,彻底封印起来。”

  “经历从生到死的通道,你们再次重生时,就会看到黑暗的崭新世界。”雅蕾莎骤然舞动铁链,嗖的从我们眼前掠过,卷住了方星的腕子。

  我再次拔刀,霍的凌空跃起,向雅蕾莎当头飞斩。深井中心的方柱至为狭窄,容不得两个人并排站立,更何况在我跃起的同时,方星也借铁链挥动之力,向前飞纵,当前形势已经成了我们三个争夺那小小的立足点。

  铁链连续舞动着,瞬间把方星与雅蕾莎缠在一起,令我的长刀失去了落点。

  “随我来吧!”雅蕾莎直直地向后倒仰,坠入黑暗之中。

  我挂念着方星,也跟着跃下,眼前瞬间一片漆黑。

  下落的过程特别漫长,当我再次脚踏实地的时候,四周的环境已经变成了一座昏暗的墓穴。雅蕾莎坐在对面的高台上,身后燃着几十支蜡烛,光影飘忽之间,把她的脸映得时明时暗。

  此刻,她不再是可怜兮兮的伊拉克难民女子,而是遍体黄金铠甲、神情高高在上的埃及祭祀。

  “黄金眼镜蛇,久仰了。”我单手提刀,冷静地审视着四周的环境。做为传说中的埃及女祭司,对方曾给江湖同道留下了很多诡谲的异闻,包括最高明的移魂术、最犀利的阿拉伯刀术、最迅捷的移形换影术等等。

  “那仅仅是我的身份之一,假如戈兰斯基还在这里的话,他会告诉你,我还是意大利‘移魂术’的最高代表毒刺、红龙的情妇缇歌,当然还有各种各样其她身份。最重要的,只有我能拥有令生物的思想与身体分离的高明异术。试想一想,如果没有那种技艺,又怎么能主持红龙的献祭仪式?还有我的两个妹妹——雪莉和潜伏在鬼墓下的无名黑巫师,都是非洲异术界的杰出代表,受到红龙势力的推崇。只有我们能把普通黑猫培育成强大的杀人武器,再赋予它们人类的智慧和生命。红龙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无怨无悔地把全部身家性命放在我们这边去赌。当时,就在这个墓穴里,他把自己的灵魂和一个阿拉伯国家的权柄都交给了我们,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止红龙的转世重生,你、世世代代的沈家名医、雪山圣女、藏教活佛都无法阻止,你们、他们的命运都是成为祭坛上的任何一缸鲜血——”

  她举起赤裸的双臂,上面的诡异蛇形纹身能够让人意识到这是一个多么危险的人物。

  方星已经倒下,就在雅蕾莎的黄金宝座旁边。

  “那些并不重要,这一次,只能有一方活着出门,也许你再也无法从所罗门王之刃下逃生了——”我记起了自己关于所罗门王和猫妖的那段幻觉。

  “这么说,你永远都不会追随红龙,甘心做他麾下的圣战勇士了?”

  一条七彩长鞭悄无声息地卷地而来,辫梢掠过我鼻尖时,带起一阵汹涌澎湃的腥风。眼镜蛇是世界公认的十大毒蛇之一,见血封喉,性情凶残之至。毫无疑问,雅蕾莎也具有眼镜蛇的这种特质,才被非洲人冠以“黄金眼镜蛇”的称号。

  激战中,四周的景物突然急速变动起来,小楼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万里黄沙,无边大漠。地面上堆砌着无数黑色的金字塔,有些还在继续施工,无数疲惫不堪的奴隶赤裸着上身,光着脚在沙地里辛勤劳作着。

  雅蕾莎站在十步之外,指着一眼望不到边的黑色金字塔群,得意地笑着:“这是我的世界,每一座金字塔里都将诞生无数杀人兽,终将从这里动身,赶赴全球各大洲、各大岛国,彻底占领整个地球。红龙算什么?我真正要做的,是全部取而代之,成就我的不败王朝。同样的故事,我在三千年前的埃及已经演绎过了,用猫来统治人类的感觉,真是有趣极了。就让我们的决战在这里开始吧,看看渺小如蝼蚁的人类能不能战胜伟大的灵猫之神?”

  她高举双臂,朔风呼啸声立刻加强了十倍,卷动沙粒向我飞袭。挥刀劈碎一切,向她飞速逼近,她已经狂啸着飞退,绕过金字塔群,奔向沙丘迭起的旷野。

  当她跃上百里之内最高的一座沙丘时,双臂平展,发出一阵又一阵惊涛拍岸般的呼哨声,无数只杀人兽从浮沙下钻出来,排成黑压压的一片,守护在她面前。

  “想跟我交手,先打败它们。”她轻蔑地笑了,稍稍挥手,杀人兽嚎叫着冲下沙丘,四面合围。

  我俯身一抄,捧起一大把黄沙以发射飞刀的手法全力飞掷出去,每一捧沙粒数量都超过三千粒,每一粒沙其实就是一柄可以射杀敌人的飞刀。杀人兽纷纷倒下,它们是雅蕾莎赖以生存的武器,干掉它们,已经等于斩断了她的手脚。

  “她始终不能顿悟,于是,命运周而复始,又走到了这一天。也许这一次可以假你之手,彻底封印她的罪恶之魂,让世界永远归于和平。”

  一个银袍银甲的男人出现在我身边,轻轻拔出我腰带上的长刀,借着西天最后一抹斜阳的光,凝重地审视着它。突然间,他的手指一颤,一串碧色的血珠飞溅出来,染绿了刀锋。

  “该是恢复这柄神刀魔力的时候了,当它与灵环合为一体时,一定能粉碎猫灵创造的蛊惑人心的幻像。我原以为,将她以铜瓶封印,囚禁在五重鬼楼之下,在漫漫的黑暗长夜里,能令她惕然警醒,破除贪欲,重新回到正轨上来,以等待若干年后闯入者的救赎。现在看来,没有什么能改变她的魔性——”

  另一串无色的水滴跌落在刀背上,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他的眼泪。

  “真的要我杀了她?”我记起那段幻像中,他向她出刀,但刀下却早已留情。

  “我不知道,其实上一次我假手于叶离汉,传给他这柄刀,并且要越南人全力协助他。最终,他无法忘情,面对已经封印住猫妖的心爱女人,无论如何不肯举刀。那结果你也看到了,封印并非解决一切的最佳途径。这一次,希望你能做到,就在那鬼墓之下了结这段故事。”他将长刀重新递给我,拍拍我的肩,向前一指,“看,那是谁?”

  一个踉踉跄跄的男人正蹒跚着走来,身上的军装纽扣胡乱敞开着,双手里各握着一只酒瓶,浑身上下都是酒气。

  “那似乎是——”我回头去看,银袍人已然消失,脚下重新变成了那间墓穴。

  那满脸络腮胡须的酒鬼抬头看到我时,蓦的一怔:“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摇摇头,刺啦一声撕下半截衣袖,缓缓地擦拭着长刀。白袍人的碧血凝结在刀锋上,拂之不去,但刀背上的水迹却早就干了。

  “喂,告诉我,祭司去哪里了?她答应我的事又怎样了?”酒鬼冲过来,恶狠狠地大声叫嚷着。就在我对面的那面墙上,凿满了狭窄的壁龛,每一间里都摆放着被灰布严严实实包裹着的东西。

  “你知道我是谁吗?”他喝干了一瓶酒,随手将空瓶摔向墙壁,嘭的一声,玻璃碎片四溅。

  我摇摇头,但那张脸曾经印在五角大楼的特级通缉令上很久,全球每一个关心政治的人都能记得清清楚楚。现在,他本人已经被囚禁在美国人暗无天日的铁狱里,失去了指挥一切的特权。我知道,现在的一切,不过是雅蕾莎营造出来的幻像,眼前的红龙面目憔悴、外强中干,正是二次海湾战争后期阿拉伯半岛电视台新闻节目里的形像。

  “我会在死后重生,我一定能重新统治这个世界……祭司会帮助我,她的能力,她的‘空气之虫’一定能帮助我,让我死后的灵魂像无所不能、啄食一切的兀鹰,飞翔于伊拉克上空,把所有敌人斩尽杀绝,而后重建世界秩序。那时候……我会用黄金和钻石铸造属于红龙的宝座……”他嘟嘟囔囔着一头栽倒,犹然不忘将另一瓶酒大口喝干,再次摔碎。

  “这一间,才是鬼墓的真正核心,直通五重鬼楼。每一个甘心与我为盟的大人物,都会在这里达成所愿,凭着我赋予的无上法力,开创江山国家。你也可以,只要你肯合作,就像红龙那样,甘心情愿地向我奉献出所有——”

  雅蕾莎再度出现,缓步走向她的黄金宝座。

  “这是你最后一次发表统治世界的演讲了。”我冷笑着低语。

  “什么?”她踏上黄金台阶,洒脱地旋身落座,但那时心口里陡然多了一柄长刀,刀尖贯穿身体后,又直透椅背,从后面露出半寸。

  “猫灵是永远不死的,就算再有一万把同样的刀,也——”她忽然瞥见了刀锋上的那一抹碧绿,蓦的高声惨叫起来,“不,这不是他的血,我了解他的心事,他是永远不会向我下手的……”

  她的心口流出的鲜血与刀锋上的碧血融合在一起,缓慢地滴落在地上。满地石块忽然开始发光,壁龛里那些灰布包裹迅速打开,各种各样的动物木乃伊制品迅速复活,跳出壁龛,在红龙身边满地乱蹿着。

  我走进她,双手握着刀柄,凝视着她那张扭曲变形的脸。

  “求求你,不要把刀拔出来,再给我最后一个机会。假如是他要你来杀我的,请允许我见他最后一面……”雅蕾莎脸上的极度痛苦表情,让我稍稍犹豫,但那壁龛上突然有鲜血喷涌而出,在地面上形成无数翻滚的漩涡,托着这黄金铸成的宝座急速上升。

  “给我机会,你就不再有机会了,下一个轮回再见吧——”雅蕾莎努力地抬起头来,伸出手指,擦拭着那道碧血痕迹。我再次拔刀,刀身却嵌在她身体里一样,纹丝不动。

  血水急速上升,托举着我们穿越重重黑暗,再回到那八卦阵里的深井中央的方柱上。

  “看,那条血海中的龙,未来世界是他的,亦是我的,而你们——毕生渴望打败我的无知的人们,只会在血海汹涌中化为乌有。无所不能的猫灵能在那时候统治埃及,就一定能在此时统一世界,现在你该相信了吧?”

  雅蕾莎脸上重新出现了胜利者的微笑,一条红色的长龙在鲜血中盘旋往复着,躁动之极更狰狞之极。

  “红龙必将死而复生,必、将、死、而、复、生。”她一字一顿地告诉我,双眼中闪现着邪恶的光芒。

  “清水如镜,七手结印,天、地、佛浑然一体,我即是天地间唯一金身主宰——”方星突然间从血海中凌空飞起,厉声喝叫,身上的血珠纷纷四溅弹开。

  她的颈后出现了七只赤裸的干瘦手臂,结着七种藏教密宗手印,分别是铁轮印、法轮印、雷轮印、大空寂印、不知不识印、去三昧真火印和无相天地万杀印,以七彩长虹为背景,七大手印向雅蕾莎当头猛击下来。

  那一刻,雅蕾莎身下的黄金宝座轰然炸裂,碎片落入血海。我拔出了那柄长刀,抓住她的身子跃回甬道里。

  “我是有……九条命的……不死之身……九条命……”雅蕾莎的脸上布满了惊悸和不甘,但七种手印刹那间便轰碎了她全身的骨骼,我刚刚松手,她便软倒在地。

  血海中的巨龙骤然冲天而起,扑向半空中的方星。她迅速脱掉腕上的碧血灵环,掷向正北面的甬道。四件宝物各守其位,布成“青龙白虎龟蛇大阵”,一堵无形的巨网罩住龙头,任它在半空中飞舞,却无法脱缚而去。

  我的丹田之内突然有一股异样的力量蓬勃跳跃着冲向全身血脉,浑身仿佛有数不尽的虫子在钻来钻去,正是那些狄薇强加给我的“空气之虫”。当所有虫子贯入双臂、然后从掌心里涌出时,我手上的那柄长刀脱手而飞,带着劲风旋转着射入红龙的脖颈,那颗硕大的龙头立刻被斩落,连同龙身一起跌回血海里。

  “我失败了,这是我死的日子。不过,能真正死在他的碧血之下,也是一种最好的结局,不是吗?”雅蕾莎缓慢地向前爬去,翻身落下深井,与血海一起迅速退去,沦入无边黑暗。深井和方柱都是她创造出来的幻像,也随着她的死而瞬间消失。

  这是一次来之不易的胜利,小北和叶溪都已经苏醒,他们体内的猫妖灵魂也跟随雅蕾莎的死一起消失了。

  方星取下左手无名指上的珍珠戒指,啪的一声捏碎珍珠,露出里面那颗比大米粒稍微大一些的黑色珠子。“这就是藏教秘宝‘鹫峰如意珠’,可惜这一次有了所罗门王的碧血,它就暂且用不到了。”她笑着将珠子放回口袋。

  在我们背后,刚刚到达的工程人员正在小楼上钻孔,然后安插炸药雷管,将其彻底毁去。这里将建成一座崭新的儿童游乐场,无偿捐赠给港岛西部的孤儿院。

  小北现在已经改名字叫做沈北,而且放弃了黑道上的打打杀杀,准备去英伦三岛主修西医。叶溪,则在方星的鼓励下答应承接下叶离汉的所有事业,重建了四个儿童援助基金会,专门支持非洲儿童基础教育的发展事业。

  值得开心的是,经此一战,叶溪终于肯接受沈北,两个人的感情正在逐渐升温。

  大局既定三个月后的某个黄昏,我和方星送弟弟沈北飞赴英伦三岛,他将在异国进入一所西医名校攻读。

  我们刚刚回到新迁入的山顶道寓所里,沏了一壶雀舌香茶,准备静下心来,为以后的新生活慢慢打算,忽然听到有人在按门铃。

  方星从门镜里看了一眼,讶然回头望着我:“是六号,太阳系六号。”

  激战发生时,六号选择置身事外,远离战场,战事方一结束,他就又神奇地再次出现,也真的是取巧之极。

  我点点头,方星立刻开门请他进来。

  尾声一个不算光明的结局

  六号依然穿着那身藏式貂裘,不过这次随身提着一只最大号的旅行箱。那箱子看上去极重,他走进客厅里时,需要双手用力提着把手,累得气喘吁吁。

  “请坐,我去再添一只杯子。”方星温顺地去了厨房。

  我越来越相信她会是一个非常贤淑的女主人,对家人宽容温柔,对客人热情得体。她曾私下里告诉我,要彻底忘掉之前的大盗方星,以新的身份、新的面貌过新生活,跳出江湖之外。这是我求之不得的好事,毕竟两个人共同经历了那么多,有些创痛至深的记忆最好还是忘掉,向前看、向好处看,总会使人心神愉悦,日日开怀。

  “感谢你们消灭了猫妖,地球的运转可以重新回到正轨上来,而我将继续回自己的飞行器去,过原先那种自由自在的巡游生活。基于对你们的衷心感谢,我决定带一件东西给你们看——”他吃力地拉开旅行箱的拉链,露出一个直径超过两尺的灰色圆球来。

  方星刚好拿了杯子回来,好奇地问:“六号先生,那是什么?”

  六号小心翼翼地双手捧起球体,慢慢地放在客厅中央的地板上,才一字一句地回答:“这是地球,我们脚下的这个巨大的天体——地球。”他在那球体上轻轻一擦,后者便缓慢地均匀自转起来。

  我揣摩着他那句话的意思,起初以为他是在开玩笑,把所有人都明白的“地球仪”故意称之为“地球”,但看他凝视那球体时的沉重表情,忽然惊疑不定起来。

  “它由七亿两千万块碎片构成,像一套庞大得不能再庞大、繁琐得不能再繁琐的积木一样。所有的历史、现在、未来都是由碎片放置的部位决定,包括时间、空间在内,都是可以被随意挪动、随意堆叠的,而具有这种权力的人就是我,太阳系六号。”

  他没来由地叹气,指着茶几对面墙上那块来自瑞士的名牌挂表,“沈南,那表盘上显示的只是人为标示出来的时间,是做给人看的东西,但实际上,时间的前进与后退,都有我来决定。”

  方星放下杯子,但已经忘记了为六号倒茶,只是默默地盯着那球体看。

  “我可以随意地将历史的某一段抽出来,放在另一个新位置,于是,在地球人的世界里,就出现了海市蜃楼现象,那些本不该在大海上出现的亭台楼阁实质上是真实存在的,只是隔着浩渺的大海,人们无法靠近,才自欺欺人地以为那些只是波光倒影。还有,我挪动某个人的记忆部分,他就会发生穿越时空的特殊经历,回溯或者跳进历史,成为传奇故事的主角。有时候,我随意要山脉隆起、要地壳下陷、要包裹在地心里的炽热岩浆喷发出来、要海水发生超级震荡海啸……那些我都随手做得到,只看心情如何。说到底,我和七号的任务就是掌管这个工作,坐着飞行器在太阳系里巡航,随时监控星球的异常变化。”

  他停下来喘了口气,虽然是在炫耀自己的异能,但却毫无喜悦之感,脸上表现出来的是极深的乏味厌倦。

  “可是,你之前对每一个人说过的身份,都是时空旅行者,无意中释放了猫妖的失踪者,不是吗?”方星的表情变得异常凝重。

  六号尴尬地大笑:“有时候,撒谎总是不可避免的,为了激励你们奋不顾身地为了地球的安危而战斗,我只能那么说。事实的真相跟我说的恰恰相反,当我不小心触动阿拉伯沙漠版块时,拿到了所罗门王的封印铜瓶,然后出于好玩的目的将猫妖释放出来。猫妖是具有极端反叛精神的怪物,它想提前引发黑死星的光芒,让地球沐浴在审判日的黑色阳光里,得到一次彻彻底底的洗礼,然后重新开始下一个世界的轮回。到那时候,它能成为世界的统治者,就像红龙梦寐以求的复活梦想一样。可是,在地球的自然运转计划中,结局却不是那样的,毁灭日的降临应该是在二九九九年以后。那时,地球被人类过度的采伐、挖掘、污染弄得遍体鳞伤,无法以大自然的运行规律自动为母体疗伤,被列入毁灭名单,然后就会在黑洞吞噬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方星皱了皱眉:“那么,按照你的说法,猫妖反而是以另外一种残酷的办法延续了地球的生命,只不过却要牺牲四十亿地球人和所有动植物的生命,让地球重回冰川纪?”

  六号毫不感到惭愧地点头:“不错,它的用意就是这样,但如此一来却改变了地球的命运,从而影响到太阳系的星球平衡。所以我必须阻止它,并为此付出了一千八百年的努力,耐心地培养医、佛、圣三大势力的优秀弟子,以求用最稳妥的方法消灭猫妖。这一次,我将襁褓中的方星适时地置于时空交叉点上,然后加以神医、活佛的力量,终于成功。感谢你们,终于帮我达成了目标。”

  我的震惊一时间无法表达,虽然明明知道六号和猫妖的做法都会让地球生物陷入灭顶之灾,但总觉得是受了他的欺骗。

  “沈南、方星,是该说再见的时候了。七号在这次意外事故里饱受挫败感的折磨,已经带着你们的朋友唐枪脱离了太阳系,凭着他的敏锐嗅觉,在另外一个遥远的星球上开始了新一轮的星际盗墓生涯。所以飞行器上只剩下我自己,必须枯燥之极地守候到二九九九年启动黑洞吞噬程序,让地球消失在太阳系里。唉,我感觉自己已经老了,即使是这样的精彩故事也提不起自己的兴趣来——”

  我取出来自鬼墓的那枚三寸长的七彩水晶钥匙交还给他,既然这东西来自七号,或许能给他以精神上的安慰。

  方星忽然一笑:“六号先生,你的意思是说,太阳系里所有星球的消弥都必须得经过你启动黑洞吞噬程序才能完成?假如我们留住你,那些异常惨烈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六号跟着一笑:“理论上说应该是这样,因为我和七号也不知道这种星际巡航是如何开始的,自从有了记忆以来,我们就在不断地重复同样的工作,不知何时才会结束,也没有任何别的什么人来通知我们。不过,你们是留不住我的,因为我有瞬间转移的安防系统,只要愿意,意念一动,身体便能够回到位于北极上空的飞行器上,再见吧!”

  他重新把球放进旅行箱,蹒跚起步,缓慢出门。

  “这真是个奇怪的故事,我们辛辛苦苦剿灭了猫妖,换来的却是地球坠入黑洞的未来命运。早知如此……早知如此……我忘记了一件最该问的事——我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身在襁褓之中突然被六号转交给母亲?”

  方星为自己的失算而懊恼,但转念想到,如果猫妖统治地球的美梦成真,我们人类将在毁灭日到来时全部灭亡,也就无法享受新世纪的光辉了,只有重生的红龙和圣战勇士们能够为此而欢呼雀跃。

  我并不在意她是从何而来的,但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你在六号的旅行箱里放了什么?”

  “是那颗最珍贵的‘鹫峰如意珠’,希望这次六号没有撒谎,二十四小时后,当他的飞行器升空时,所有能量就会被珠子吸收,飞行器将从几万米高空石头一样坠落下来,摔得粉身碎骨。于是,那样一来,黑洞吞噬地球的惨剧就永远不可能发生了。我相信,随着地球人科技文明的发展,绝不会再做自掘坟墓的蠢事,定会全心全意保护地球环境,让自己的家园美丽常青下去。”

  方星虽然即将退出江湖,但那种无伤大雅的手段还是经常拿出来使用的,特别是这一次,值得我提出表扬。

  二十四小时后,俄罗斯军事快报方面传来最新资讯,一台外形奇特的飞行器在北极圈附近坠毁起火,船上的驾驶者当场被飞行器碎片割成了几百片。飞行器里有一个巨大的旅行箱,还有港岛一位妇科医生的电话号码,所以一切残骸的处置工作都会邀请这位先生亲自参与。

  “六号和他的地球、飞行器都会被仔细地解剖开来,这真的是一个最令人振奋的消息。”我希望能对六号手里的地球进行研究,拿回“鹫峰如意珠”,以确定地球存在的真实状况。

  另一个消息就更是古怪了,杨炼、曲那在攀登库库里峰的过程中双双受伤,整队人马被困死在库库里峰绝顶。在他们罹难之前,曾向港岛一位妇科医生发送过相当多的箱子,后续的箱子都还没来得及写地址,所以他的助手们老老实实地填写了同样的地址,把这六十九箱古代黄金一起发到港岛。

  第三个消息则与红龙有关,国际法庭宣布,红龙当政期间做过的二百四十件祸国殃民、损伤国际和平的大事成立,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被枪决前,红龙面对行刑队的枪口,气焰嚣张地大叫:“新的阿拉伯之魂即将诞生,世界将被笼罩在黑暗之神的死亡之翼下面。”也许他在咽气之时,还没忘记自己深入鬼墓下的那场举国祭祀,还把复国梦想寄托在巫师和猫妖身上。愚蠢至此,一死以谢天下是最正确的结局。

  媒体对于红龙的死仅仅做了简单报道,这个生前在阿拉伯世界里呼风唤雨的大人物,曾是某些人眼中的无敌斗士、不屈勇士、纯粹战士。现在看看,却没给这世界留下任何反响。就像一条树根被丢进河里,水波不兴,然后顺流而去,直至无声无息地淹没。

  与媒体相反,红龙的死讯令我的心里起了不小的感慨,翻看父母留下的那张碧血灵环的照片,细细揣摩着上面的文字:

  〖审判日必将到来

  第七位天使吹响死亡号角

  光辉来自天际

  火与血清洗地球

  消灭撒旦

  龙之头颅落下

  一切罪恶

  来自母体

  亦必将终结于母体

  灵魂交付于魔鬼手上的罪人

  悬挂在十字架上接受审判

  在黑暗来临前

  牧场重归纯净——〗

  地球是我们唯一的家园,当然不能任由某些专权人物随意分割蹂躏,所以红龙这条“龙”的罪恶头颅必定会被斩下,取而代之的是阿拉伯世界的歌舞升平、欣欣向荣局面。他渴望的重生复活、龙子撒旦都没有出现,毕竟那只是他的个人意志、单纯梦想,如果要将其强加给全世界人民,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了。

  他可以放心地将灵魂出卖给猫妖,渴望魔鬼的救赎。结果,求永生的先死,求审判世人的先被世人审判,一颗穿心而过的子弹,是他最应该得到的回馈,那个所谓的“保龙计划”随即烟消云散,成为五角大楼卷宗里的一个微不足道的代号。

  其实在整个事件的发展过程中,我最钦佩的一个人是叶离汉。他毕生以剿除猫妖为己任,不惜牺牲妻子、妻妹、女儿,以全人类的幸福为幸福,宁愿抛舍小家。如果黑白两道的大人物,都能有叶离汉那种博大胸怀的话,这世界将会变得更加和谐美好。

  我把碧血灵环的照片深藏进书橱抽屉里,在上面压上一大叠文风柔媚的轻文艺小说,那是方星现在的最爱。她已经矢志忘却前半生的精彩故事,忘掉“保龙计划”和审判日事件,更忘掉自己究竟从何而来这一类的伤脑筋问题,准备在家相夫教子,做一个幸福的小女人。

  就是现在,方星站在书桌前,浅笑着看着我。

  “那些都是别人的故事了,沈南,从今以后,我们就要开始属于二人世界的新生活,须得好好计划计划了,不是吗?”她替我把所有报纸推开,轻轻地靠着我的肩,蓦的嫣然一笑,艳若香花,令我禁不住心神一荡,轻拥着她的纤腰,陷入了旖旎幻想之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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