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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危机四伏

  夜晚,悄然而至。

  站在窗口,目光透过玻璃,跃过高竖的围墙,在清冷的月光下,我隐约看到一道黑黝黝棱角分明的山脉。在层层叠叠的山脉中央是一座巍峨的山峰,山峰的顶部仿佛倘若再长几寸便可刺穿天幕上的苍穹。

  此刻漫天的星斗和浩然的苍穹正把它们的光辉投射在这八千六百里大荒原之上,大地上寂静无声,一天的躁动终于在这一刻渐渐平静下来。黑暗中的暗流依旧在涌动,而皎洁的月光也在清剿着荒原之上那些蛰伏在野草丛中的魑魅魍魉,光明与黑暗的力量在这片荒原上似乎彼此间维持着某种平衡。

  一只枯槁的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接着是一串沉重的咳嗽声,唐四那张狰狞布满褶皱的脸出现在我的视野里,老人的脸色随着不断咳嗽渐些泛起淡淡地红晕,仿佛地狱的火焰在一点点燃烧着他的身体。

  刚才唐四老人来看我,我便把自己的身世和前段时间的遭遇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虽然唐四老人是个赶尸匠,但我看得出这是一个非常善良的老人,我对他的恐惧只是源自他的职业而已。在陆续地讲述中,我的脑海里不断浮现着那一幕幕画面,刘龙枪的惊恐,石室的诡异,夜二的妖艳。在那个充斥着疯狂和不可思意的夜晚,每个事件都好像是一步杀招,层层递进,一步一杀机。一连串的问号随着记忆涌了上来,把我的中枢神经砸得窒息。

  唐四老人边听边冲我点头,他那双锐利的眸子间歇黯然下去,待我叙述完整个经过,他才缓缓开口说道:"如果你刚才所说一切属实的话,那我老人家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你小子被人算计了。"

  我诧异地说:"我被人算计了!这?"

  唐四老人理了理胡须,目光深邃地望着窗外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身在五里雾中,又怎知脚下险象丛生哪。在你所经历及之所叙述中,我发现了几个疑点。"

  我说:"其实我也有很多疑惑,可就是抓不住关键点。"

  唐四老人拉着我来到桌子旁坐下,然后说道:"第一个疑点,你和刘龙枪的相识未免有点儿-刻意-,给我的感觉是他一直在某个角落里潜伏着,然后等着开车撞你。当然我们也不能说这不是一种巧合,但如果是巧合,那随即就出现了第二个疑点!刘龙枪所说的那个车前披头散发的女鬼到底是他胡说的还是真有其事?如果真有其事,那你们面对的顶多是一个冤魂,如果这是刘龙枪胡说的,那这个和你随行的人恐怕是个危险人物。"

  唐四老人顿了顿,继续说道:"还有你刚才说你在推开那道门前闻到了一阵花香,然后你就陷入了昏迷中。你一提这花,倒让我想起了一种花,它的花香的确有致人昏迷,让人产生幻想的作用。"

  我说:"什么花?"

  唐四老人扭头看向窗外说道:"曼佗罗!"

  我说:"这种花,我怎么没听说过?"

  唐四老人说:"曼佗罗这种花盛开在湘西,其他地方很少见。曼佗罗的花体就开七瓣,妖艳异常,花香惑人心。闻过花香的人大凡会出现幻觉,昏迷不醒,严重者甚至会疯癫。"

  花?曼佗罗?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

  萧云辉!

  对!就是他!

  当年大阿山一役,萧云辉不明原因地疯掉,口中一直念叨的"花",会不会就是这"曼佗罗"。而大阿山不就是在湘西境内吗?曼佗罗不也盛开在此地吗?

  我说:"唐大叔,问一件事情。您听没听说过一个叫大阿山的地方?"

  唐四老人眉头一皱说道:"你怎么问那个地方?"

  我说:"不能问吗?"

  唐四老人摆摆手说:"不是不能问,是不该问。大阿山……是个不吉利的地方。"

  我说:"怎,怎么不吉利了?"

  唐四老人说:"大阿山,三千刃,曼佗罗,魂不归。那就是湘西曼佗罗的发源地,整座大山有三块险地终年都被曼佗罗的花香笼罩着,一旦误入,任你肋生双翅也休想逃脱。所以湘西人对它都望而却步,那是块禁地。"

  我说:"这就对了,当年我有几位朋友就是去了大阿山,然后其中一个人就疯掉了。不过其他人却没有事儿,而且后来还有许多人上山搜查过,他们也没有什么事儿。这是为什么?"

  唐四老人捻着胡须说:"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大阿山是曼佗罗的发源地,但它并不是满山都是曼佗罗,只有三块地方丛生这种奇花,你那位朋友可能是运气不好误入了其中的一块曼佗罗阵中吧……"

  我点点头,至此萧云辉疯癫之迷终于找到了答案。原来他是因为吸食了过多的曼佗罗花香才会出现幻觉,进而导致疯癫。想想这曼佗罗花的威力还真是不能小榷,它的确不愧为花中的妖冶魁首。

  唐四老人拍拍手说:"不管怎么说吧,你还是万事小心点儿吧。世道险,人心更险,你年纪轻轻就如此一步一杀机,我实在想不到谁会如此煞费苦心地害你。"

  我说:"如果我知道,我就不至于被人扔在这荒原里等死了。"

  唐四老人点点头,目光深沉地望着我,不再言语。

  我也一时无语,两个人就这样隔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默默对视。

  良久后,唐四老人叹息了一声说道:"算了,想不通的事情就不要想了。明天晚上,我起程赶-货-出荒原,顺便把你带出去吧……这里没有任何通信设施,等你出了荒原就可以和外界联系了……"

  唐四老人口中所说的货应该就是那些立在门后的尸体,这让我又想起了昏迷时,那一跳一跳的感觉,那感觉至今还让我心有余悸。

  我愣了愣,然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唐四老人似乎看出了我的顾虑,他没有说什么,只是低头从上衣兜里掏出一个铁盒子和一个大烟锅,打开盒子,里面盛着满满的一层烟丝,黑油油的,有些吓人。他捻了一把,按进烟锅里,又按了按,然后把烟锅探到煤油灯前点燃,用力地抽着。

  不一会儿,整个屋子就腾起一层辛辣的烟雾。

  "你是不是害怕-赶尸-?"唐四老人唑着烟锅,眯缝着眼睛看着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赶尸这行的确让人心存畏惧,任谁也不会不害怕。可转念一想,人死如灯灭,赶尸运尸其实就跟搬家公司没什么区别,当然唯一的区别只是运的东西不同而已。

  唐四老人吞了个烟圈儿说:"其实不用怕,这赶尸并不像外界传的那样悬乎。它只是一个很平常的现象,唐门只是借鉴了苗族的巫蛊之术而已。以蛊驱动尸体四肢,然后以铁钉嵌入尸体行动穴位而已。"

  我说:"蛊和铁钉真有这么大作用?"

  唐四老人点点头说:"用蛊的方法很多,这我不能对你讲,因为这是唐门的密宗之术,非本门中人不可知,但这铁钉刺穴倒是可以给你讲讲。人死之后,三日内尸体仍旧松软,在我们这里讲是阴魂不散,用你们科学的话说是有静电磁场在身体周围。这个时候,尸体还不能叫尸体,因为死者的意识还在,可他在生理上已经死亡。唐门的赶尸法很简单,就是用铁钉刺入死者身上的七处运动穴位,然后给死者灌下蛊毒,用蛊控制死者的中枢神经,凝着死者最后的那点意识,随着赶尸匠手中的铃声,千山万水返回家乡……"

  我扑哧一声笑了,我说:"唐大叔,我觉得您不应该赶尸,就您刚才这番话简直就是专业的神经科大夫啊。"

  唐四老人捋着胡子,笑笑说:"呵呵,时代不同啦,咱们怎么着也得与时俱进哪。"

  我本能地摸了摸身上,这唐四老头儿不会也是这么把我运回来的吧。

  唐四老人看出了我的疑虑,他说:"放心,我没在你身上钉钉子。当时,我找了两根木棍子,把你的双臂绑在上面,然后架在尸体的肩膀上,你就那样被他们架着跳着过来的。"

  我暗暗捏了一把,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去。

  外面忽然响起了敲门声,服务员尖锐的声音传来。

  "唐四爷,衣服已经洗好,我给您端过来了。"

  唐四老人说:"拿进来吧。"

  门被推开,那个矮小的老头儿笑咪咪地走了进来,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一件白色的衣服,衣服的绒毛在灯光下闪着熠熠的光辉。

  唐四老人指了指桌子说:"放这儿吧……"

  老头儿点点头,把托盘放在桌子上,然后冲我和唐四老人点点头,又笑眯眯地退了出去。我注意到唐四老人自始至终都寒着脸,冷冷地瞪着他。

  门再次被关上,房间陷入了一片寂静。

  唐四老人指了指桌子上的衣服说:"我带你回来的时候,你的衣服都湿了。我让他给你洗了,现在干了,你赶快换上吧。这身麻衣估计你穿不惯。"

  我心说何止是穿不惯,我穿着它浑身直痒痒。

  可当我看向桌子上的衣服时,整个人却愣住了。这是一件皮衣,准确说是一件纯白的翻绒皮衣,质地柔软,雪白地绒毛在灯光下闪着熠熠的光辉。这皮衣虽好,却不是我的。

  唐四老人见我发愣,他问我:"你怎么了?"

  我说:"这衣服不是我的。"

  唐四老人呵呵地笑了,他说:"怎么可能呢,我救你的时候你就穿着这件衣服,当时我还以为我遇见狐狸精了呢……"

  说着,唐四老人伸过手来在皮衣上摸了一下,脸色忽然一变,眉头微微皱起。

  "唐大叔,这衣服真不是我的。"我反复翻动着手中的皮衣。

  但唐四老人只是笑了笑,然后收回手,捏着烟锅站起身朝房门走去。

  "唐大叔,您不相信我的话?"

  唐四老人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我说:"我相信你,但你要知道在这八千六百大荒原内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甚至有些事情连你自己都无法解释的。你手中的雪皮衣乃是价值连城的雪狐皮缝制而成的,一般人别说穿就是看也绝对看不到。因为这雪狐狸到目前为止还是一个传说中的物种,那天看到你穿着雪狐衣出现在树下,我就知道这荒原今后恐怕不会再平静了……"

  我茫然地拿起狐皮衣,手在上面轻轻地摩擦,记忆的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崩现。

  荒凉的夜色下,一个长发女子款款地坐在巨石之上,十指轻轻地摩擦着狐皮。她嘴角含着迷人的微笑,青葱般的玉指挽下一根青丝,认进针空,锋利地针尖刺下,银针带着那缕青丝温柔地织就着狐皮。而我心底那最柔软的地方似乎也痛了一分,某种爱恋就那样恣意流淌开来,不曾忘记的人儿,只有在梦中才可相守的爱恋。

  你是谁?

  为何令我如此牵肠挂肚,纵使百转千回仍无法遗忘月光下你那如水的眸光。

  "楚梦。"我低低地轻叹,我到底遗忘了什么,那如梦幻一般的女子到底给过我怎样的缠绵。既然遗忘了,又为什么会想起,难道那曾经的故事果真是这样的刻骨铭心吗?

  我把头伏在狐皮衣上,轻轻摩擦,嗅到了淡淡的幽香。

  楚梦……

  梦中那楚楚动人的女子啊!

  夜色深沉,迷茫的人却仍旧无法入睡。

  我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手掌在狐皮衣上摩擦着。惨白的记忆中依旧有张模糊的脸庞在浮现,她叫楚梦。

  庭院里传来了细碎的风声,窗户被吹得哗啦哗啦直响。

  起风了,不知荒原上的野草此刻在向何方涌动。

  我坐起来,侧耳倾听。在呼呼的风声中,隔壁隐约传来门的吱呀声,接着就是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唐四老人这么晚出去干什么。

  我披起狐皮衣,下床走到窗户前,向外张望。

  只见在风啸中一个人影提着一盏昏黄的煤油灯朝大门走去。大门依旧敞开着,门后依旧挂着那一双双草鞋。唐四老人提着煤油灯站在大门前,他抬起手由左至右依次点指着大门下的草鞋。

  他在数尸体……

  我心头笼上一层寒意,想不到这老小子还这么敬业。我情不自禁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一双双草鞋随着风左右摇晃,好像有了某种生命。看着看着,我忽然觉得有点儿别扭,事物的不协调感极大地冲撞着我的神经。

  突然,唐四老人的手停在半空中,我也终于意识到是那里不对劲了。

  在右侧的门后竟然挂着四双穿着草鞋的脚,多了一具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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