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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努努书坊->余以健作品集->《幽灵信箱》->正文

第5-8节

  5

  这天夜里,郑川辗转难眠。医院的夜安静得让人心悸,偶尔有护士的脚步声从外面的走廊上响过,然后又是一片静寂,可以隐隐地听见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呻吟声。有时,手推车的轮声突然大作,从走廊上很恐怖地一路滚过去,郑川不敢想像这部手推车做什么去了。

  病房内,玫瑰的幽香在夜里显得更加浓郁。郑川睡不着,干脆坐起来打开了手提电脑。第三封邮件他还未仔细看过,他想趁此时读一读,林晓月的《往事》唤起了他不少回忆,他打开电脑时感到又害怕又向往。

  他打开了邮箱。

  邮件名:往事(3)

  过去的日子过得特别慢,特别悠长。我们从认识到相互说出第一句话,用了整整两年半的时间。如果不是从学校到了乡下当知青,如果不是小河边的路那样窄,窄到两人对面而过时需要侧身,也许我们永远只能目光相遇后又低头走开。

  这样的事发生过好几次了。赶场的日子,在通往小镇的碎石公路上,我远远地看见你迎面走来,我低下了头,你也低下了头,一直到估计双方已经交错走远,这才抬起头来,本能地回头一望,糟了,刚好你也正在回头。我的脸顿时红了,回转头继续走路时,心还“咚咚”地跳。

  我们是同班同学,读书的时候男生和女生的界限分明,相互之间几乎没有说话的可能。经历过“文化大革命”时期的人都知道这种状况,爱和性在那个时期都转入了地下,何况我们这些朦朦胧胧的少男少女呢,我们对自己的需要懵懂无知,我们只知道男女生如果相互接触会受到无数双眼睛的监视和嘲笑。

  两年的中学生活草草结束,1972年1月,我们按照国家的安排下乡当知青。17岁,我们独立了,独自生活了,可是我们相遇时仍然开不了口。就这样冬天过去,春天过去,在夏天到来的时候,我们终于第一次面对面说话了。 “林晓月,你怎么走到这里来了?”这是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世俗生活中非常平淡无奇的一句问话,而对我来说,这是从同学到下乡两年半时间以来发生的重大事件。在川西平原上,在这僻静的小河边,我们都红了脸,说话时眼睛看着地面,偶尔一抬头,眼光有触电的感觉。我说我从小镇买了东西回生产队,想走条近路,便沿着河边来了。你说你所在的生产队就在这附近,但是,你没有邀请我去坐坐。我们说了两句话就分手了,你后来说当时完全昏了头,能站在我面前说话已经是奇迹了,哪还敢想到请我去你那里坐坐。你说这之后的几天里,你每天都去我们见面的地方,在那里走走停停,沉思默想。

  这就是往事,真实得让人不敢相信的往事,它像一朵花凋谢在时间的暗处,我们再也见不到这种花朵的开放了……

  读完这封邮件,郑川抬起头来,望着病房里的白色墙壁发呆。他用回忆在这白色的墙壁上画着30年前那个女生的形象,而今时间已经让她老了,让她死了,这些邮件只能是别人替她发来的。但是,谁发的?为什么要发给他呢?

  护士谭小影走进病房,她说快半夜了,为什么不关灯睡觉?她看了一眼郑川开着的手提电脑,说住院还工作呀?郑川说没工作,只是看看邮件。他问谭小影为何又上夜班?她说另一个护士病了,她替她顶班。“今晚真是闷热得很,”她说,“值班室的电扇吹的都是热风,还是你这空调病房舒服。”

  “那你就在这多坐坐吧,反正我也还不会睡觉。”郑川这句看似随意的话,来自他看见谭小影后便产生了想接近她的感觉。穿着护士衫的谭小影使他产生了强烈的陌生和神秘感,而谭小影特有的温柔眼神更令这种神秘具有温馨的吸引力。

  “那我就歇一会儿吧。” 谭小影在椅子上坐下,随手拿起一本杂志翻起来。护士衫下露出光滑浑圆的小腿,郑川的眼睛从这小腿上慢慢移到她的全身,护士衫裹着的丰盈的青春让他心旌摇曳。这一刻,他打定主意要将她搞到手。他很奇怪自己的人生,青春年少时不会追也追不到女孩,而中年以后,他反而可以轻易地将女孩揽入怀中了。他明白这是身份、地位和金钱的作用。在女孩子眼中,他是成功的男人,而成功的男人可以拥有多个女人,这正是现代两性之间不成文的分配原则。

  “你几点钟下班?” 郑川问道。

  “明天早晨7点。”谭小影抬起头说道,她的眼睛让郑川着迷。

  “那好,你下班后我请你去假日酒店喝早茶。”郑川直截了当地邀请道。这是他对女人的习惯,不想多绕圈子,他对将她们迅速搞到手充满信心。他知道假日酒店所代表的生活方式对女孩子具有足够的吸引力。他相信谭小影不会拒绝他的邀请,如果顺利的话,早茶之后便开个房间也不是没有可能。现代生活在高速运行,而郑川自己就是一部发动机,不停地运转,他可以几天时间过完别人一辈子也没有的生活。

  “谢谢,”谭小影说,“不过我下班后最想做的事是回家睡觉。”

  谭小影站起来走出了病房。她拒绝了?是这个女孩子不懂事,还是自己的邀请有点唐突?郑川躺在床上回忆着自己对女孩子有过的不少成功案例,想弄清楚这一次的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走廊上的灯光从病房门上的玻璃映进来,使关了灯的室内仍半明半暗。空气中有幽幽的花香,这让郑川的思维回到那束神秘的玫瑰上来。林晓月,这亡魂用邮件、用鲜花来切入他现在的生活,他得认真对待才行。他绝不相信人的魂灵会飘荡在这个世上,他突然想到给邮件发出的信箱回一封信看看,不管是谁在以林晓月的名义做这些事,只要是人,他都能对付。

  然而,他仍然睡不着,总是无端地想到房内的那束玫瑰会不会在他入睡之后变成一个人,而当他睁开眼时,林晓月的面容正在床前俯看着他。这想法毫无道理,荒唐透顶,但在这夜半时分人不可能服从理性。他翻了一个身,用想女人的办法来抵制这种恐怖感。这是他对付压力的一种有效方法,公司的经营和人事上有时矛盾重重,而和一个女人过夜或一个人作性幻想总能使他安然入眠。

  此时,护士谭小影自然出现在他的幻想中。不过,这次幻想并没有让他因心满意足而疲倦地睡去,相反,他越来越清醒,感到兴奋难耐。他开了灯坐起来,决定去走廊上走走,然后装成很随意地拐进护士值班室,他不能让她就此拒绝他的邀请。

  郑川走出病房,望了一眼长长的走廊,尽头是一片漆黑,他突然心生畏惧。夜半时分,走廊两旁的病房悄无声息,只有他隔壁病房还透出灯光。谭小影说过,林晓月去年就死在这间病房里,可是,她说这间病房现在并未住病人,怎么会开着灯呢?

  郑川好奇地走到门边,从门上的玻璃方框往里望,玻璃上像有雾气似的,朦朦胧胧的什么也看不清。他把手搭在门把手上,轻轻一拧,门开了。

  事后郑川无论如何也不能解释自己的行为,他怎么敢进到那房里去呢?林晓月曾经住过的病房就在隔壁,这本身已经让他备感蹊跷,觉得这种偶然仿佛是有人安排似的。而在夜半,他走进那间病房更不像他自己的决定,而像是有人牵引着他,用无形的力量推着他的后背,说你进去看看吧。他当时真是昏了头,将门推开后,一步一步走进了那间病房。

  出乎郑川意料,病床上直挺挺地躺着一个人!他感到头脑里“嗡”的一声,转身向门外跑时险些撞在墙上。他跑回自己病房关上门后,双腿还一直有点发抖,他从没被这样突然地惊吓过。

  那是一个死人吗?有一大团头发堆在枕边,显然是个女人,他没来得及看清她的面孔。他想起了林晓月,这个早年的女生有一头长发,她将它编成粗黑的辫子……

  这时,外面的走廊上突然响起手推车的声音,自己刚才看见的真是死人吗,手推车来运她去太平间了。但是,谭小影为什么对他说隔壁病房是空着的,没有住人呢?

  手推车越响越近,但并没有停下,经过他的房门后又越响越远了,显然,这车并没有拐进隔壁病房。

  郑川靠在床头,将被子盖在腿上不敢睡觉。他看见一个黑色的漩涡,而自己近来已被卷入这漩涡中了。从写字楼里的电梯到公司办公室再到医院,无论走到哪里都有阴魂追随着他,他不得不承认这是真实的境遇。而此刻,他想到一墙之隔的女尸,感到有寒气从墙壁上透进来,这寒气中有玫瑰的幽香。他望了一眼桌上的那束玫瑰,不知道它来自天国还是地狱……

  6

  早晨,谭小影下夜班后去医院食堂吃了点早餐,然后便回宿舍睡觉。宿舍楼与医院之间隔着一条小街,一棵接一棵的香樟树使这里形成一条幽静的林**。

  从宿舍到医院,这便是谭小影的生活线路。她在乡下长大,卫校毕业后进入这座城市,两年多了,她对这座城市仍然知之甚少。值夜班时,有时随救护车出去接病人,车窗外闪过城市的灯红酒绿,以及让人辨不清方向的立交桥,她觉得自己永远搞不清这城市的脉络。

  谭小影走向宿舍楼,远远地便看见她的男友陆地坐在花坛边。她皱了皱眉头,不是说好分手的吗,又来找她干什么?陆地是和她在乡下一起长大的伙伴,比她大两岁,几年前便进城打工,现在一家物业公司做一个住宅区的物业管理人员。

  “不是讲好分手了吗,又来这里做啥?”谭小影走近陆地,不客气地说道。她知道自己绝不能妥协,不然这个已让她无法忍受的小子会纠缠不休的。

  陆地中等个子,长得身强体壮,留着平头。他淡淡地望了谭小影一眼说:“等着看你一眼还不行吗?好了,你走吧。”

  谭小影突然看见地上有血,再看他的手腕,她急了:“你怎么又割自己的手腕了! 经常这样,你总有一次会死的。”

  陆地的嘴角浮现出冷冷的笑意,他看着自己正在流血的手腕说:“你不知道,这是多么舒服的事。别害怕,死不了的。”他一边说,一边从容地从裤袋里掏出一卷纱布来,非常老练地将手腕缠上。

  谭小影一扭头向宿舍的楼口跑去。她一口气跑上4楼,进了自己的房间后,关上门趴在床上哭起来。她后悔当初让这么一个怪人做男友。刚才发生的一幕,别人会以为他为失恋而痛苦才割腕的,其实不,他是喜欢那样做。这种事第一次发生在半年多前,后来便经常发生,他割腕,看着血流,然后自我包扎。他的手腕上已留下了一道一道的伤痕,他看着这些伤痕似乎很欣赏似的。他说,流血时手臂有发麻的感觉,还有头晕,这是一种很舒服的享受。这是什么怪癖?谭小影感到不可思议,也不便询问他人,毕竟这是一件非常不正常的事。她被这种恐怖行为吓坏了,决意和他分手。

  其实,谭小影一到这座城市便和陆地有了交往,完全是因为大家一起长大的缘故,他们约会、看电影,她上夜班时他还经常来陪着她。如果他不出现这个怪毛病,他们也许将继续交往下去,尽管她和他在一起从未找到过谈恋爱的感觉。他老是带她和他的哥们儿一起,他们喝酒、骂人、谈论城市里的女人如何骚,但没有他们哥们儿的份。有几次,陆地对她动手动脚,但都被她坚决止住了。他说她太保守,没劲,或者是不愿真心和他好。究竟是什么原因,谭小影自己也说不清楚,这表明他们分手是迟早的事。

  谭小影趴在床上哭了一会儿,觉得心里轻松了些,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她走到后窗向楼下望去,花坛边已经没有人了。她又走到前窗,望向楼下的小街,仍然没有陆地的影子,他走了,谭小影心里有种又痛又轻松的感觉。

  从这窗口正好能望见医院的大门,有不少人进进出出。谭小影突然看见了一个女人抱着一束鲜花站在医院门口。这女人仿佛有些犹豫,对着门卫室的窗口说了几句话后,便向医院里面走去。

  这是昨天给13床送花的女人吗?她为什么要留下林晓月的名字呢?林晓月去年死在医院里,谭小影在护理她时和她结下友谊,不仅因为林晓月是《云》杂志的编辑,而她正是这份杂志的热心读者,还因为这个40多岁的女人对人有充分的理解,对人的心灵有温馨的关照,谭小影和她聊天时懂得了很多道理。她觉得林晓月是她见到的最好的女人,她甚至还保持着年轻时的漂亮,怎么就死了呢?当时谭小影第一次因病人的死而流泪。如今,是谁在用死者的名义给13床的病人送花呢?

  谭小影跑下宿舍楼,直觉告诉她刚才走进医院的那个抱花的女人与13 床有关,很多时候,人的直觉无道理无逻辑可言,但常常很准确。她直奔住院楼而去,从电梯上到9楼的内科病区,在走廊上遇见了护士小菲,便急忙问道:“有没有人给13床病人送花进来?”

  小菲是谭小影的同事,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谭小影着急的问话使她觉得奇怪:“我没注意到。什么事?来送花的人怎么了?”

  谭小影感到一下子说不清楚,顿时语塞。小菲说,这13床的病人有点奇怪是不是?她说她去给他输液时,他问道,隔壁病房昨夜死了人是不是?小菲大吃一惊,怎么可能呢,隔壁病房根本就没住病人。可13床的病人说他看见了一个女人,长头发,半夜过后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活着的人睡觉不是那个样子。小菲说,你半夜去隔壁病房干什么?他说失眠,随便走走。这个病人说话吞吞吐吐的,病房里一大束玫瑰,开得正好,他让小菲替他拿出去扔进垃圾桶里了。

  “怎么,送花的人惹他生气了吗?”小菲对着谭小影问道,“昨夜你上夜班,他说的死人的事你知道吗?”

  “不知道。”谭小影摇头说,“不过病人有时会精神恍惚的,他说的话也别当真。我去病房看看,有些事以后再告诉你。”

  谭小影向走廊深处走去。现在是上午的治疗时间,病人都在自己的病房里输液,走廊里异常安静,她想,我能遇见那个送花的女人吗?她突然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好笑,那个以林晓月名义送花的人,怎么会自己将花送到病房来呢?除非这女人真是林晓月,她才敢直接出现。但是,这可能吗?谭小影感到自己的思维已经混乱了。她沿着走廊拐了一个弯,在郑川的病房门前停下。

  房门是虚掩着的,她从门缝里望进去,病床前果然坐着一个女人。她让自己镇静了一下,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郑川正躺在床上输液,坐在床前椅子上的女人二十六七岁的样子,穿着黑色衣裙,她是用这种颜色的衣服来收住她丰满的身段。桌上有一束鲜花,但不是玫瑰,而是几种花的组合,配得很好看,显然是这个女人带来的。

  “13床,感觉怎么样?”谭小影只好例行公事似的问道。

  郑川略感意外:“怎么,你上了夜班还没休息?这是我公司办公室的张叶。”他将黑衣女人介绍给她。

  黑衣女人很有礼貌地说:“郑总在这里住院,全靠你们照顾了。”

  谭小影一边说这是应该的,一边望了望室内,故意问道:“昨天的那束玫瑰怎么不见了?”

   “扔了。”郑川说,“不然我今天晚上还会失眠的。”

  “那花也来得太奇怪了。”黑衣女人说,显然她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去年的那个病人,你是看见她死在病房里的吧?”

  “当然,她是我护理的病人。”谭小影说,“难道有谁认为她还活着吗?”

  郑川说,她不是去年死的,而是昨天夜里才刚刚死去,对不对?你们为什么要瞒我呢?我在隔壁病房看见了她,从侧面看很像她早年的样子,头发很长,早年是大辫子,只是现在拆散了……

  谭小影惊愕地说:“这是你做的梦吧?”

  郑川摇了摇头不再说话,难道他昨夜真的看见了什么?谭小影走出病房后,在走廊上愣了一会儿,然后走到郑川的隔壁病房门口,她得进这间空着的病房看看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轻轻推开门,就在她刚迈进一只脚的时候,耳边飘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你来了?”

  谭小影全身一震,双腿软得差一点倒下。

  7

  自从郑川住进医院以后,高苇在办公室里显得无所事事。她打开电脑,进入到郑川的邮箱里再次读那几封神秘邮件。郑川的这个邮箱完全是为了工作联系而开设的,邮箱名就印在他的名片上,所以有陌生人知道这个邮箱毫不奇怪。多数时候,郑川的邮件都由高苇处理,遇见这种讲述私人情感的邮件还是第一次。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写邮件的人已死去一年多了,一定是有人在替死者发这些邮件。不管怎样,高苇决定与发邮件的人联系一下,以便搞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写了一封简短的信,按寄件人的邮箱名发过去。她早已发现这个寄件人信箱的拼音是“幽灵”,但她不会相信这是死者的幽灵在发邮件,这可能吗?她想像着苍白的手指在电脑键盘上敲击,这是个女人,郑川早年的同学,她深陷的眼眶和暴露的牙齿证明她已是骷髅,然而她情怀依旧,将这些饱含深情的邮件发过来,让郑川在时光倒流中感叹而又惊悚。

  高苇守着电脑低低地叫了一声,她的想像一展开便将自己吓着了。止住乱飞的思绪,她看见电脑屏幕上已显示出“邮件发送成功”的字样。她心里无端的有点紧张,不知道这封回邮会产生什么结果。

  高苇的回邮很简短,大意是收到你的邮件我很感动,过去的情感让人难忘。我想和你见面可以吗?邮件落名是郑川。高苇做这件事没和郑川商量,但她觉得不会做错,只有这样,才能解开这个谜团。

  发完邮件后,高苇关闭了电脑坐在转椅上**。她想第一是能否收到回邮,第二是回邮会怎么讲,第三是如果对方同意见面,并且约定一个地方,那么是去还是不去?

  尽管不相信真有幽灵存在,但很多奇怪的事却是伴随着这些邮件的到来而发生的。首先是死在地下停车场的女孩出现在电梯里,她虽然没直接遇见,但郑川的经历绝对不会假;接着是公司卫生间发生的事,高苇在厕位隔板下面看见的白色高跟鞋……

  这时,公司办公室的张叶走了进来,她来叫高苇陪她一起去厕所。自从高苇在女厕所被鬼影吓着以后,公司里的女职工如厕总要约上同伴才敢进去。

  高苇和张叶走进女厕,里面空无一人,靠墙最后一个厕位的门又是紧闭着的。高苇和张叶对视了一下,胆大的张叶走到了那个厕位前,她用指头轻轻敲了敲门问道:“里面有人吗?”

  没有应答。高苇上次遇见的情形也是这样,没人吭声,但从隔板下面却看见了白色高跟鞋。

  不过今天的情况不同。高苇上次发现厕位里有人是在下班以后,整层楼已空无一人,所以高苇只有惊恐地跑开。而现在是上午的上班时间,厕所外面的走廊上,各个办公室都有人在工作。正因为这样,张叶才有胆量去敲门,并且一把将那门拉开了。不知是用力过猛或者是张叶本身没站稳,开门的同时张叶的身子歪了一下,仿佛有人撞了她一下似的,这让她差点滑倒。

  厕位里没人。高苇轻松地吐了一口气,却看见张叶站在那里,用手捂着左边肩膀说:“有人将我的肩膀撞痛了!”

  “谁撞你了?这里没有人呀?”高苇奇怪地问。

  “我也没看见人。”张叶说,“但门一开,我的肩膀就被狠狠撞了一下,好像里面出来的人碰到了我似的。”

  高苇看了一下空荡荡的四周,说:“是你太紧张了吧?”

  但是,从厕所出来后,张叶仍然说肩膀痛。她俩一起进了高苇的办公室,关上门后,张叶扒开衬衣,天哪,她的肩膀上有一块红印。

  “哇,我被鬼撞着了!”张叶惊恐地叫道,“我该怎么办?”

  高苇叫她小声一点,被公司的人听见了,要笑话她俩神经病的。

  这时,有人敲门。张叶赶快整理好衣服,高苇过去开了门。

  进来的是公司副总经理何林。他手上拿着一叠资料,望了高苇和张叶一眼说:“上班时间,将办公室的门关这样紧做什么?”

  “没,没做什么。”高苇有点语无伦次。

  还是张叶反应快,她说女孩子换衣服,难道要将门大开着吗?何林立即说对不起,他将资料递给高苇,让她带给郑总过目。

  “我这两天忙得要命,也没去医院看他,他好些了吗?”何林对着高苇问道。

  高苇说大概好些了吧,不过郑总是对高血脂作控制性治疗,本身也不是什么大病。

  这一天,高苇独自在办公室心神不定。以前她一直喜欢这个环境,一个人的办公室非常舒适自由,打开侧门,是郑川的办公室,而他很多时候在外面办事,高苇尽可以看书、上网,这种安静而轻松的工作让她满意。但此刻,这种封闭感的环境却让她害怕了。她觉得还是张叶的办公室好,四五个人一起,说说笑笑时间就过去了。

  她打开电脑,想看一看自己发给那个神秘信箱的邮件有没有回复。到现在为止,她发现凡是与郑川有关系的人,都被幽灵缠住了。除了郑川本人首当其冲外,她和张叶也先后遭遇了不可思议的怪事。

  张叶是郑川以前的秘书,高苇取代她之后,她在公司办公室做外联工作,并且配给她一辆桑塔纳轿车,这样张叶也没什么意见了。郑川和张叶有着工作外的亲密关系高苇是知道的,不过那已是过去的事了,毕竟,郑川现在喜欢的女人是她,这就够了。对帮助自己立足于社会的男人不能要求太多,高苇明白这个道理,只要这个世界仍然是由男人统治着,女人便只能如此。

  高苇打开了邮箱,没见任何回信。她想不会这么快吧,也许要等到天黑才能回邮。她又想到刚才在厕所里发生的事,正是自己向那个幽灵信箱发了邮件之后,这之间有没有什么关联呢?

  办公室异常安静,连电话也没有响过。突然,高苇听见里间办公室传出纸页翻动的声音,是郑川回来了吗?这不太可能。她走到侧门边听了听,纸页翻动的声音没有了,她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地上却掉着几张白纸。她走进去,将纸捡起来放在郑川的办公桌上,她望了望四周,纳闷地想这纸怎么会掉到地上呢?

  正在这时,郑川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震耳的铃声让高苇一惊。她拿起话筒,是一家进口轿车销售商打来的电话,说是周末有一个对大客户的答谢晚宴,请郑总去参加。高苇答应了替他转答,然后放下了电话。

  下午,高苇带上何总请郑川过目的资料直奔医院。病房里没人,床铺理得很整洁,郑川到哪里去了呢?她在椅子上坐下想等一会儿,一个护士走了进来,告诉她13床病人已经回家了。

  “他出院了吗?”高苇觉得奇怪。

  “他不愿住在这里了。”护士说,“他每天也不过就是输一次液,由我们护士每天去他家里输液了。”

  高苇出了医院,她想到了送到病房的那束玫瑰,那是神秘邮件的发送者林晓月送到医院的。看来,郑川只有躲开这一切了。

  她叫了一辆出租车,向郑川家里奔去。她是极不愿意去郑川家的,他的老婆刘英怪怪的眼光和语气总是让她浑身不自在。不过,资料要送给郑川,这是工作,她也顾不得了。

  到了郑川家门外,按了门铃,女佣苟妈来开了门,她说郑川在楼上卧室输液。

  高苇上了楼,走廊的尽头是卧室,郑川正躺在床上输液,他闭着眼,已经睡着了。护士谭小影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她对走进门来的高苇低声说道,让他睡一会儿,他在医院常常整夜失眠,回到家才安稳的。

  高苇只好在沙发上坐下,在这间窗帘低垂的卧室中,想像着这个男人的家庭生活。郑川说过,他和妻子分室而居多年了,这种家庭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突然,郑川发出几声“呜呜”的声音,很紧张恐惧的感觉。谭小影和高苇走到床边,看见他已经醒了。

  “我做了一个梦。”他神情恍惚地说,“我梦见自己正在诊所拔牙,是个女医生在操作,她戴着大口罩,我从她的眼睛认出她正是林晓月。我说许多年不见,你当医生了?她叫我别说话,坏牙已经拔下来了,要装一颗新的。我问她换好后是什么模样,她取下口罩,露出一直遮掩着的骷髅模样,两排裸露的牙齿直逼向我,幽幽地对我说,就是这个样子……”

  高苇打了一个寒战,感到有冷气从背后袭来。

  8

  这天夜里,高苇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自从今天上午向那个幽灵信箱发出要求联系或见面的信件后,她就一直在等着回信。临睡前她又开了一次电脑,仍然没有新的邮件出现。

  楼上突然响起“乒乒乓乓”的声音,是邻居夫妇又在打闹和摔东西了。当初高苇租住这处房子时完全想不到周围的环境是这样恶劣。尤其是楼上这家,一到晚上楼板上便响起拉动凳子、女主人高跟鞋走路的声音。高苇在心里骂道,狐狸精,在家里也穿高跟鞋,莫名其妙!有时,高苇刚刚睡着,楼上这对夫妇又吵闹起来了,接着是摔东西,让人根本无法入睡。

  郑川曾答应送高苇一套新房,可是迟迟没有兑现,高苇只好耐着性子等待。现在她最担心的是,郑川一旦对她失去兴趣,答应送她的房子就完蛋了。她一定要牢牢抓住他。糟糕的是,除了最开始阶段郑川还偶尔来她这里过夜,现在早已不到这里来了。高苇想,一定是这环境吵闹的缘故。她准备另租一处安静的房子,这样才能保证她和郑川的交往,好在房子租金及全套家具、电器都是由郑川付账,她下次得找一处条件好的地方。

  楼上的吵闹声将近半夜才平息。从断续听见的吵闹内容看,这对夫妇还是为钱在吵闹。这与高苇以前想像的爱情和家庭生活完全不同,玫瑰色的向往只能在人们的幻想中。她下定决心,要么嫁个有钱人,要么让自己成为有钱人。除此之外,她拒绝任何像雾像云的罗曼蒂克。

  夜半时分,高苇的思绪东飘西荡地慢慢迷糊起来,突然,一种强烈的感觉让她清醒,那幽灵信箱给她回信了!这预感毫无理由,但她相信自己的梦和预感从来都很准确。她翻身下床打开了电脑,果然,有新邮件了。

  “你真的想见面吗?你还能认出30年前的林晓月吗?好吧,明晚8点,慧灵寺门前见。”

  这短短的邮件让高苇无比震惊,林晓月真的没死吗?这个30年前郑川的女友在玩什么花招,将见面的地点选在城郊的一座寺院门前,她是自己去赴约还是该转告郑川?

  一夜没睡好,第二天到公司的时候,高苇已经决定自己去赴约了,她想将这个谜团解开后再告诉郑川,以便表现她为他分忧解难的行为。

  在办公室仍然很闲,除了接听电话和做点记录外基本上无事可做。即使郑川上班,她增加的事情也不过是去为会见总经理的客人倒倒茶水,或者,拎个包跟着郑川外出,一般是参加各种宴会,偶尔也有签合同之类的事情,不过都不需要她操心,陪在总经理旁边就行了。郑川说,这是商业上的一种规格。这种工作对高苇而言有点吃青春饭的意思,聊以**的是收入较高,高苇想将钱攒够后再进入凭能力干事的地方也不迟。

  张叶又到她的办公室来玩了。张叶现在有独立的工作,串串办公室也没人管她。她穿着一条黑色的“笔杆型”连衣裙,这是今年很流行的款式,它让女性的曲线更含蓄,但突出的部位却显得更诱人。

  “刚买的?”高苇一眼便看出这是张叶新买的裙子。

  张叶点点头说:“就在我们这24楼买的。你还不知道吧,一家时装公司搬到了那层楼,有不少新款的衣服,对本写字楼内部的女性特别优惠,这公司真会做生意。”

  24楼?高苇略感惊奇。以前在那里的是一家医疗器械公司,自从那公司的一个叫崔娟的女孩死在地下停车场后,他们也就搬走了。前段时间那层楼一直在搞内部装修,没想到搬来的是一家时装公司,这让高苇也真想上去看看。永远感到没有合适的衣服穿,这是女孩子的天性。

  “你帮我守一会儿电话吧。”高苇对张叶说,“我也想上去选一件衣服。”

  高苇愉快地进了电梯,按下了24楼的按钮,电梯上行。由于正是上班时间,再加上买衣服心切,高苇此时完全忘记了对电梯间的恐惧。更何况,死在停车场的女孩又出现在电梯间是郑川讲给她听的,也许是郑川的错觉吧。不管怎样,这家倒霉的公司已经搬走了,新来的时装公司五彩斑斓,也算是给这幢写字楼冲喜吧。

  电梯在24楼停下,高苇走出电梯,推开一道玻璃门,迎面是一个宽敞的服装展示大厅,是供客户选样订货的地方。近百个服装模特像森林一样密布在大厅里,这些像真人一样的塑料模特套着各式服装让人眼花缭乱。

  一个胸前佩戴着工作证的女孩接待了高苇。“你好!”她甜甜地一笑说,“订货请先选样,然后到洽谈室签合同。”

  “不,”高苇尴尬地说,“我只是想买一件衣服。”

  戴着工作证的女孩礼貌地拒绝了她,说这是公司总部,是针对商家订货的。

  正在这时,另一个穿着职业装的女孩走了过来。“你是在这幢楼里工作的吧?”她微笑着问道。这女孩面容清秀,身材极好,从佩戴在胸前的工作证看是业务主管。

  “是的。”高苇连忙说,“我是方城公司的,就在17楼。”

  “你好!”业务主管热情地说,“我叫周玫。你喜欢这里的时装就随便挑吧,我们对本幢写字楼里的女士特别优惠,这是我们公司对邻居们的一点心意。”

  高苇心想,这样做还不是为了扩大宣传。不过这个叫周玫的女孩倒很可爱,她陪着高苇在服装模特之间穿行着,一边走一边给她介绍一些最新款式的时装,到高苇选定了一条连衣裙时,她和周玫已经快交上朋友了。

  “不过,我想试试。”高苇望了望四周说,“不知穿在我身上合不合适。”

  “行。”周玫爽快地说,“不过这里没有试衣间,到我的房间去试吧。”

  真没想到,周玫在这楼里还有自己的房间。周玫说这可不是公司对她的照顾,而是为了工作。有些外地的客户在公司下班后才赶到,让她住在这里,以便在任何时间都不放过前来订货的客户。

  大厅后面有两条走廊,一条通向各个办公室,另一条通向仓库。周玫的房间在仓库尽头,带卫生间的房间,布置得女孩子气十足,床上还放着一只绒毛小狗。

  在这温馨的小屋里,高苇试了试裙子,非常合身。她向周玫表示谢意,并约她有空到17楼去玩。周玫说她很忙,要是高苇方便,到她这里来玩更方便一些。

  “好的。”高苇欣然答应说,“小妹妹,我很喜欢你的。”

  “我快老了,还叫什么小妹妹?”周玫叹了口气说。

  高苇笑起来,你才多大?怎么敢说老了。周玫说21岁了。高苇说我比你大3岁还没说老呢。两个女孩都笑起来,已有朋友的感觉。

  与周玫的相识使高苇觉得在公司还是搞业务好,独当一面,有成就感。她想合适的时候向郑川提出换一个职务的要求。当然现在还不能换,至少得等到郑川给她一套房子之后,这样她的付出也才值得。高苇的家在外地,一个人住在出租屋里,在这城市中总有种异乡人的漂泊感。更何况现在的住地环境吵闹,住在那里真让人心烦,近期得换一个地方住才行。

  这天下午下班后,高苇走出方城大厦,在附近找了一家咖啡店坐下。她准备在这里吃点东西,稍事休息,然后去赴晚上8点的约会。慧灵寺远在城郊,乘坐102路公交车到终点站下车后,沿一条岔道走500米,就能看见寺院土黄色的围墙了。

  来约会的可能是一个什么人呢?高苇坐在咖啡店靠窗的位置上想着。会是已死去的林晓月吗?绝对不可能。那么,只能是替林晓月发邮件的人。高苇无法想像这人的情况,不管怎样,如果一个人在慧灵寺门外徘徊等待,高苇是能分辨出这人是约会者的。这样,高苇将走上前去,开诚布公地将情况弄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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