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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2章

  第十章

  整个正月,就在一片乱烘烘中度过了,朝廷里很多支持胤禩的满汉大臣获罪,政局却渐渐明朗起来。

  胤祥和我的日子,在这动荡的时局中,由于偏安而保持着旧有的平静,我不知道这平静能够维系多久。不过此刻,关起府门来,这里却充满了宁静和幸福。而我的怀孕,更为这宁静和幸福里,增添了浓浓的期待。

  我和胤祥,不止我们,还有整个阿哥府,都在期待这个孩子的降临。

  胤祥变得很紧张,从每天我起床开始。

  二月天乍暖还寒,胤祥上朝要早起,往日我是起不来的,但是现在也不知怎么了,我往往醒得比他要早很多,到了差不多的时间,我经常穿了单衣就起身,招呼人拿他的朝服进来。胤祥怕我着凉受寒,于是变得越发的警醒,几天之后,就发展到我夜里翻身,他都会惊醒的程度。

  我笑他:“真不知是我怀孕还是你怀孕,紧张成这个样子。”

  他回答我说:“我倒宁愿是我怀孕,我是比较能够自律的,不会做什么危险的动作。”

  我气,分明是在批评我,却偏要用这样的口吻说出来,让人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不过说笑归说笑,我却认真的计划,准备再给胤祥收拾一间屋子,他白天要上朝,勾心斗角不是他希望的,却是他不能逃避的,晚上如果睡不好,恐怕我还没生,他倒先累倒了。

  只是收拾哪里的房子呢?白天趁着胤祥不在,我在府里转了转,适合的屋子都离我们现在住的地方太远,离我们住的近的地方都不适合。犹豫了半天,我又考虑在现在的屋子里加一张床,只是屋子是够宽敞,可是已经有一铺暖炕和一张床了,若是再加一张,实在不符合美学的原理。

  晚上我把烦恼说给胤祥听,他有些不高兴,伸手将我圈在怀里,对我说:“我哪里也不去,我就要每天这样抱着你,不然睡不着觉。”

  我忍不住好笑,胤祥的话活脱是一个孩子的幼稚语言,有撒娇和耍赖的味道,这样算来,我不是一下子多了两个孩子,天呀!

  我把自己的感觉告诉胤祥,引来了他更大的不满,他坏笑着将我转过身来面对他,在我不防备的时候吻住我,在我有些透不过气的时候才说:“不许说我像小孩子。”

  我笑,虽然我很想保持严肃。

  “我比你大两岁吧。”晚上,胤祥很郑重的忽然问我。

  “这个……以生理年龄来说,是的。”我斟酌比较再三,觉得如果抛弃心理年龄,他比现在的我大,也是事实。

  “什么生理年龄?比你大就是比你大,那,我比你大,不许说我像孩子,只可以我说你像傻孩子。”他吻了吻我的额头,说出了几乎把我绕晕的话。

  “你怎么说就怎么是吧。”我揉了揉头,半夜了,我对思考没有兴趣。

  “那睡吧,我拍你。”胤祥柔声说,手则轻轻的拍在我的身上,我很想告诉他,我不是小孩子,这样拍会让我失眠,然而,在我的话出口之前,我已经沉浸在了梦乡中。

  小孩子的忽然到来,给我们生活最大的改变就是,我们要着手替他准备各种各样的东西,小被子,小褥子,还有小衣服、小帽子、小鞋子。

  白天,只要天气好,我就回出去四下看看,买些布和其他的东西回来,其实心里也是满想像其他母亲一样,给孩子亲手做些东西的,无奈,我是手比脚笨的人,做好的被子一抖,棉花就跑出来了。尝试再三,胤祥忍不住拦下了我,他说:“婉然,咱们的宝宝生下来一定可以睡得暖,有衣裳穿,你不用这么操劳。”只是说话的时候,他眼睛里的笑意出卖了他,这个坏蛋,我有些生气的发现,他变得会捉弄人了。

  这样也好,总有办法的。很快,我就想到了,前些天给胤祥买的料子还没有成衣。大块的料子交给裁缝,小块的料子,我请裁缝剪裁后,自己尝试着缝了缝。没有细密的针脚,没有精巧的手工,只有我自己绣的苍翠的竹子,衣衫做好后,胤祥却爱不释手,无论走到那里,不是穿在身上,也是随身携带。

  二月,康熙还是照每年的惯例,巡视京畿,胤祥随行。

  去之前,胤祥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我觉得他是兴奋的,父子之间,哪里有隔夜仇呢?我想,也许一切已经过去了。

  然而,事实证明,我把帝王的心,想得太仁慈了,几天之后,胤祥回来,虽然还是一样的说笑,但是,却只字不提出巡的种种,而是比以往,更粘着我,只要在家,绝不会让我从他的视野范围内消失片刻。

  我知道他心里的伤和痛,他这样着急我,是因为他从来没有如今日般的觉得孤单,整个世界里,也许他觉得,只有我和孩子,是他剩下的惟一的至亲。

  我决定不去揭破他,而是安心当一个傻孩子,要他照顾,要事事依赖他,要他把所有的时间都拿来陪我,要他不许离开我的眼前、要随叫随到。

  好在,新生命的孕育,带来的,是绝对的喜悦。

  呕吐,第一次是在一个清早,餐桌上一碗新熬的大米粥,昨天我想吃到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一口气吃了两大碗,胤祥特意吩咐厨房,今天还要熬。然而,今天,餐桌前,米粥的味道一飘过来,我就觉得反胃,干呕个不停……

  妊宸反应来得气势汹汹,我几乎什么都不能吃,每天都吐得七荤八素,人也瘦了下来,胤祥为此急得团团转,只是请了太医,这样的情况,也只能挺着。

  我觉得自己的忍耐,也要到极点了,难受厉害了,总是想大哭一场,到了后来,我也确实这样做了,往往是吐着吐着,人就哭起来,没有任何理由,就是难受、想哭。

  每每这个时候,胤祥总是将我抱在怀里,任我发泄哭闹,难受极了,我就说:“我不要这个孩子了,就会折腾我,一刻也不让我消停。”

  “不要了,咱们不要了。”胤祥拍着我,低声安抚。

  “说的好听,你不是说男人就是看中子嗣吗?”我想起很多年前的一段对话,发火。

  “我说过吗?”胤祥的表情很冤枉,但是看了看我后,马上说:“是我说的,我不对,我胡说八道。”

  “那不还是要我生这个孩子。”我发过火,对自己的前景失去信心,又哭。

  “不生不生,我去叫太医拿掉。”胤祥说。

  “什么?你敢让太医拿掉这个孩子?”我抹干眼泪,生气,这么辛苦怀的,竟然敢说拿掉。

  “……”胤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抱着我说:“好,婉然说怎么样,咱们就怎么样,现在,不哭好不好?”

  很多时候,我自己都恨自己的无理取闹,但是却每每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肚子里饿得呱呱叫,吃什么就吐什么,又怕孩子没有营养长不好,真的,心里就有一团火在烧,好像要把人的五脏六腑都点燃了一般。

  一个清晨,我睁开眼睛,胤祥拥着我,睡着,晨光中,他的鬓边,一根明晃晃的白发,刺痛了我的眼,也刺痛了我的心。

  把手轻轻放在腹部,还触摸不到孩子的存在,但是,我知道,他在那里。“宝宝,你还要折腾妈妈到几时?妈妈不是让你来好好爱爸爸吗?怎么变成了我们一起,折腾爸爸?”

  我总觉得,这个孩子是懂事的,他很小的时候,就听得懂我说的话,那之后,我的身体就一点一点的恢复了,饮食也恢复正常,不再吐了。

  其实这些日子里,我已经错过了康熙朝的一个重要历史事件,复立太子。

  三月初九日,康熙复立胤礽为太子,遣官祭告天地、宗庙、社稷,说“当有此大事之时,性生奸恶之徒因而各庇奸党,借端构衅,臣觉其日后必成乱阶,随不时究察,穷极始末,后乃确得病源,亟为除法,幸赖皇天眷佑,平复如初。”

  三月初十日,康熙以大学士温达、李光地等为使,持节授皇子胤礽册宝,复立为皇太子。

  只是我当时都没想到,复立太子的同时,康熙又一次分封诸子,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五阿哥胤祺晋封为亲王;七阿哥胤祐、十阿哥胤誐封为郡王;九阿哥胤禟、十二阿哥胤裪、十四阿哥胤禵封为贝勒。这一次,康熙的成年儿子中,没有受封的,除了幽禁中的大阿哥之外,就是胤禩和胤祥了。

  我不知道这段日子,胤祥是怎么不动声色的安慰我,一点一点的熬过来的,作为惟一没有爵位的皇子,他甚至连有力的外家都没有,朝庭中,要受多少冷遇跟白眼呢?我几乎不敢想象。

  三月底,康熙忽然决定提前巡幸塞外,起程的日子就定在四月初,虽然今年热得比每年早一些,但是避暑提前到四月,还是让大家着实忙乱了一场。

  胤祥的失宠,想来已经是朝野内外尽人皆知的事情了,这让我们原本就清净的家显得越发的冷清,没有人想到,康熙会命令胤祥随扈,更没有人想到,这次随扈的名单上,居然还有我的名字。

  “你有了身孕,我去和德妃娘娘说,你不能去的。”接到旨意的时候,胤祥说。

  “别去!”我伸手,赶得急拉到了胤祥的衣袖,“别去了,这会宫里肯定忙成一团。”

  “不行,你怀着身孕,怎么能舟车劳顿呢?”胤祥急了,一边扶着我,要我到床边坐着,一边说:“我一定得去一趟的。”

  “人家都说,孕妇是要多运动才好的,这会你去了热河,若留下我一个人在家,恐怕我要成天的睡觉了,到时候反而不好,还不如让我也去草原转转,呼吸点清新的空气,也多动一动。”我笑着安抚胤祥,其实自己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人人都说,女人生孩子是一半一半的事情,这次也不知道康熙要去多久,若是我不同去,外一生的时候胤祥回不来怎么办?若是我同去,这路上马车那样的颠簸,也不知道这身子能不能承受得住,左右都很为难,而让我更为难的是,我不能让胤祥去宫里回绝这件事。

  我怀孕的消息,虽然没有刻意的渲染得天下皆知,但是宫里也不可能没有消息,我肚子里的,毕竟是胤祥的第一个孩子,但是就是在这样的时候,康熙却仍旧命我随行,这其中若没有其他的意思,就怪了。

  只是康熙在想些什么呢?夜里我反复的思量,却始终没有答案,胤祥闷闷的,却仍旧小心的让我舒服的躺好。

  朦胧间,不知怎么就回到了乾清宫,不,这又不是乾清宫,只是四处是巍峨的龙的图案,又是哪里呢?

  耳边,杀声阵阵,心里似乎有个声音在说:“有人谋反了!”

  乾清宫绝对是政变中最危险的地方,我连忙向外跑,却不防眼前白光掠起刺眼,我大惊,顺着兵器看过去,竟然是康熙。

  “他们母子都在这里,朕就看看你,怎么从这里进来。”恍惚中,怎么门口一身铠甲的竟然是胤祥。他看向我的眼中分明有泪,我一下子明白了,人质,我怎么就成了人质?

  眼前的画面仍在移动,康熙的剑忽然砍向了胤祥,我尖叫,胤祥却一动不动的站着。

  “婉然!婉然,你怎么了?醒醒”!的

  意识一点点的重新清楚起来,我仍就依偎在胤祥温暖的怀抱中,四下里一片寂静,浓重的黑包围着周遭,隔着层层薄纱的幔帐,隐隐的烛光在前方摇曳。

  多少个夜晚,我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眼前的一切。

  长长的出了口气,胤祥已经拿了绢帕来帮我拭汗,“做噩梦了?”他轻柔的问我。

  “也不算是,大概白天想太多了。”我摇头,梦是心头想,不过这个梦的内容是我平时不会想的,当然,我也不会讲给胤祥听,我只能安慰自己,想太多了。

  出发的日子到的很快,此前跟着康熙也去过好多次塞外了,但是这一次,心境却完全不同,多了什么,又少了什么,只怕一时是自己也说不清楚的。

  同来的皇子福晋除了我,便只有八福晋凌霜了,上次一别,虽然也不过月余,但是却又似乎隔了很久似的。小产让她看起来似乎清减了很多,脸色也不复从前的红润,不过气势依旧。在行营里迎面碰到,我无处躲闪,也只能安稳的站在原地,看她一步步的走来。

  她一直将头抬得高高的,视线绝对不肯落在我的脖子之下。的

  “八嫂吉祥。”见她走近,我微微一福,行营不同于紫禁城,首先就是面积不够大,根本没有足以的地方可以让两个不想相见的人,永远没有碰面的机会。的

  凌霜也站住了,在距离我几步远的地方,用一种我无法形容的目光,盯着我。

  忽然觉得心跳得有些快,一种恐惧,在心底滋生,是因为她的目光吧,那里面,分明有恨,只是,她在恨什么呢?我下意识的将手交叠,放在已经隆起的腹上,很慢的,退开了一步。

  我的移动,惊动了凌霜,也打破了她锋锐的目光。一声很轻的叹声自她的唇边溢出,她的视线点点下移,终于也落在了我的手上。

  “这个孩子,很乖吧?”她问,很突然的。

  “还好。”我一愣,没想到对峙半天,她的语气竟然就忽然这么软了下来。

  “他是应该好好的,”凌霜的话这次却很让人不懂,“他必须要好好的。”

  我无语以对,只能笑笑。

  “八嫂吉祥。”身后,却忽然传来胤祥清亮的声音,我的心一松,忍不住侧身去看他,这时,凌霜却忽然大步走到我边。

  本能的想要后退,手却被她一把抓住,“婉然,你凭什么拥有这些?”她附上我的耳,问我。

  “我?”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拥有就是拥有,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凭什么拥有。

  “十三阿哥,我不过耽误婉然片刻罢了,我们姐妹,也有些私房话要说说,何必这么急着赶来,倒好像我会吃了她似的。”凌霜仍旧抓着我的手,却用非常轻松的语气对胤祥一笑,仿佛我们便真是一对要好的妯娌,在说些男人不方便听的私房话似的。

  “并不知道会遇到八嫂,不过婉然出来的功夫长了,我怕她身子吃不消。”胤祥也笑了笑,不动声色的走近,在后面伸手扶住了我。

  “人家都说十三阿哥和十三福晋每天好得蜜里调油似的,我只不信,今儿,算见识了。”凌霜的声音忽然提高了几度,笑容扩大了,眼神里却是满满的讥讽。

  我和胤祥都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一愣之下,却见她眼中晶莹一闪而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几步之外,正有人孑然独立,一身便服,宝蓝的颜色,在夕阳下闪着光芒,我有些了然,却不免暗自叹息。

  “良妃……”想到他们心结的所在,我忍不住开口,那天听到凌霜说话的人,就只有我同碧蓝了,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是碧蓝……她有她的心思,未必肯对胤禩说实话,其实她根本不需要说话,只要跪在地上,颤抖哭泣,就已经可以定了凌霜的罪了,那么,这个心结,这件事情,是不是该由我说开呢?

  “不必了。”凌霜却大声打断了我,“你不必说什么,我不需要解释。”她迈步走向胤禩,把这话留在风中,也送入我的耳中。

  “她这样的性子,只会把事情弄得更僵,其实那天,她对良妃娘娘说的话,应该也是一片好意。”回到我们的营帐,我对胤祥说。

  “八嫂的性子……八哥也定是吃了不少苦头。”胤祥扶我坐下,也叹息,停了一会,却又握住我的手说,“婉然,我更觉得自己是幸运的,真的,遇到的是你。”

  我心中一动,觉得自己似乎在瞬间为幸福所充满,其实幸运的该是我吧,遇到了胤祥,一个一心一意待我的人。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两情至此,夫复何求呢?

  第十一章

  塞外的日子,远比我能够想象的逍遥,康熙御驾行进的速度很慢,虽然马车颠簸,不过几天之后,我也适应了。

  开始能够感觉到,孩子在肚子里的胎动了,不过动作很轻微,大抵上如果我保持一个姿势长久不动的话,他就会用他能够的方式,向我抗议了。

  “主子怀着的,一定是个小爷,”菱角坐在我身边,她是新添的丫头,才不过十几岁,原来的名字叫云丫,听了总有些好笑,当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名字,就取了这个,年纪虽小,不过女红却好,一个小小的红凌肚兜,上面绣着鲜嫩的荷花,在她手上,娇嫩欲滴,是我想的样子,画了出来。原本计划着自己做,可是这阵子眼力不如以前,不知是不是怀孕的关系,无意中让胤祥知道了,又是一顿说教,最后达成的一致意见就是,交给菱角做。

  “你又知道!”我笑笑,换了个姿势坐着。

  “奴婢自然知道,”菱角也笑,手却不停,说的越发一本正经了。

  “小姑娘家,只学着别人混说。”彩宁轻轻一指戳在她头上,忍不住打趣她。

  “奴婢嫂子怀孕的时候,症状就跟主子一样,后来就生了个大胖儿子,我怎么就不知道。”菱角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服气。

  “你嫂子也敢拿来和福晋比?”彩宁拍了菱角一把掌,“快干你的活吧。”

  “主子!”菱角有些委屈了,眼圈跟着也红了起来。

  “彩宁!菱角说话也有趣,由着她吧。”我笑笑,把目光转向车外。微微掀起的帘子,放眼看去,一片的明黄。

  胤祥不知这一刻是在哪里,我忽然想,这一刻我惦记着他,那么他呢?是不是也在惦记着我。

  ……

  这一天傍晚,到了驻地,除了我经过一天的颠簸,有些倦了,下了车就一直躺在床上外,

  一切如常,没人想到我和胤祥的营帐里,会忽然来了位不速之客。

  “奴才奉了和主子的命,来请十三福晋过去一聚。”一个嗓音不怎么尖细小太监给东哥带进帐内,必恭必敬的行礼回话。

  我跟胤祥都有些莫名,小太监口中的和主子,定然是和嫔瓜尔佳氏了,不过我们素无往来,这么个时候,怎么会忽然请我一聚?

  胤祥看向我,嘴微微一动,我知道他怜惜我一路劳顿,定是要张嘴回绝,连忙不动声色的拉了他一把。

  和嫔这些年来,是康熙身边最得宠爱的人,虽然当年的那张画像,让我对她的得宠有了些同情,不过她得宠还是事实,我们如今这样的身份地位,是万万不能得罪她的。

  于是我说:“既然这么说,就请公公先回吧,容我整理一下,再去拜见娘娘。”

  重新爬起来,简单的整理了一下头发,我叫了彩宁跟随,胤祥本也要同来的,但是和嫔那里,他不好进去,加上又不知小太监口中的一聚要多久,我再三不肯他陪伴,只命东哥准备些酒菜,照顾他在帐篷里休息。

  和嫔的帐篷与我们的却有一段距离,走进的时候,先前过来传话的小太监早等在外头了,见我过来,忙打了个千,在帐篷外回了一声,便打帘子让我进去。

  这是我同和嫔有数的几次面对面,她穿了家常的织锦缎暗花梅竹的袍子,头上簪了根累丝凤,舒适而雍容,见我进来,方才微微一笑。

  我的心一震,当年养心殿中的画像,忽的自记忆深处兜头扑来,和嫔的这一笑,真是像极了画中的人。

  “给娘娘请安。”深深吸口气,我定了定神,借请安掩饰了一下自己片刻的失态。

  “快免了吧,听说你有了身子,这些虚礼就不必了。”和嫔站起身,遥遥的虚扶了一下,我也就势起身,口中却要说:“谢娘娘恩典。”

  “坐吧。”和嫔过来,拉着我的手,引我坐在一边。

  “谢娘娘。”我再低头,让自己的声音委婉而谦卑一些,虽然自己都有些难以忍受自己的言辞和神态。

  “婉然,这些年,也难为你了。”两个人坐定,和嫔忽然说了一句让我几乎从椅子上跌落的话。

  “……”我的脑子飞快的想,我们同姓瓜尔佳氏,长得有好巧不巧的这样像,她忽然这样说,难道我们还是亲戚不成?只是,我们是什么亲戚呀?天下人都知道,可是偏偏我自己不知道,可不是要坏事?

  “你还是当年的脾气,进了十三阿哥府这些日子,也不来瞧我一瞧,可还是怪我当年不曾帮你,害你挨了板子的事?”和嫔这厢却亲热的拉起了我的手,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傻丫头,我若是有办法,又怎么会不帮你,只是,当时的情形,咱们是一家人,后宫里多少双眼睛在看着,我也没可奈何呀。”

  “婉然怎么会怪娘娘。”我低声说,声音有些颤抖,因为我的确冷汗直冒,我有这样的一家人在宫里,怎么没有人告诉过我?

  “还这么说,可见仍旧是怪了,你这丫头呀,对了,可回家看过你阿玛了没?”和嫔仍旧拉着我的手,微微侧头,看着我的脸。

  “没有。”我压住自己抬手擦汗的冲动,力图让脸上的笑容自然一些。

  “你这孩子,也太倔强了些,事情也过了这些年了,我冷眼看着,十三阿哥待你是再好也没有了,竟还是不能放开吗?”和嫔叹了口气,待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外面却有人急声通报说:“主子,皇上来了。”

  我同和嫔几乎同时起身,看着和嫔非常自然的抬手整理头发,又伸手拉平衣服的动作,我心里终究有了一丝庆幸,我不必随时注意自己的衣服和头发,在见到胤祥的时候。

  刚迎到帐篷口,康熙已经大踏步的进来了,按照我最初的设想,是我们能够迎到外面,然后我就势告退,没想到,这些日子不见,康熙的运动速度仍旧如此的快。

  好在,我也是经过训练的人,跟在和嫔身后行礼,康熙扶起和嫔后自然也就看见了我,最初当然是一愣,不过很快就说,“婉然也在,你们在聊什么?”后面的话,自然不是问我,我也乐得闭嘴。

  “也没什么,不过是旅途有些闷了,找她来闲话家常罢了。”和嫔就势扶了康熙的手,转而向帐里的椅子走去。

  “朕这些日子也忙,有人陪你也是好的。”康熙点头。

  我心里忽然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涌上来,这时见康熙落座,便忙行礼告退。

  “先回去吧,明儿起,过来同和嫔做个伴吧,李德全,叫人替十三媳妇,在和嫔这里再搭一顶帐篷,以后这里膳食,也添一份。”康熙接过和嫔奉上的茶,却说了一句让我的心冰冷的话。

  “谢皇上恩典。”和嫔在康熙身边一欠身,嘴角眼神里尽是笑容,“如此这样,臣妾自然是高兴了,不过只怕十三阿哥那里不依,人家小夫小妻的,这样,不是落埋怨吗?”

  “怎么会?前儿德妃还同朕说起,听说婉然有了身孕,要在老十三身边再放几个人,朕也同意了,正叫她慢慢物色。当然这事也不急,不过老十三毛愣的很,把婉然接过来,你也可以就近关照是真的。”康熙哈哈一笑,如同天下普通的父母一般,只是,却让我如坠冰窟。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帐篷的,只记得胤祥关切的扶住我,似乎是问了我一句“怎么了?”剩下的事情,就全然不知道了。

  在醒来的时候,竟然已经是到避暑山庄的第三天了,照顾我的,仍旧是彩宁和菱角。

  “主子,您可醒了,太医说您再不醒过来,孩子就危险了。”入眼,是彩宁哭得红肿的眼。

  “我怎么了,你哭什么?”我有些恍惚,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更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情。

  “主子,您昏迷好几天了,十三阿哥急得不行,却不能过来瞧您,这会,怕也要急出病来了。”菱角拉着我的手,边说边掉眼泪。

  “对了,胤祥呢?”我想起来了,怎么不见他。

  “十三阿哥还在阿哥所那边,奴才这就把您醒来的消息带过去。”菱角腾的站起来,扭身就往外跑。

  “等等……”我想阻止她,但是我的声音沙哑,根本喊不出来,也只能看那丫头登登的跑出去了。

  “这是哪里?”还好,还有彩宁能够问话。

  “这里是静赏室的偏殿。”彩宁低声回道。

  “静赏室?”我不解,这又是什么地方?

  “奴才听说,这里是万壑松风堂的后殿,和嫔娘娘就住在静赏室,咱们跟着和嫔娘娘到了热河,就住进了这里。

  我的心沉郁的痛了一下,原来,一切并没有因为我的昏倒而停滞,我照旧被从胤祥身边带走了,而我自己竟然弄不清楚其中的原因。

  我醒的时候,已经入夜了,菱角去了阿哥所,但是胤祥却没有跟着来,这里,不是他在入夜后还能够随意进出的地方,虽然这个结果我早想到了,但是,见到菱角一个人回来,我的心仍旧很痛。

  委屈,更多的是莫名的愤怒,让我几乎爆发,但是,我终究还是忍耐下来了,情况很不明朗,我不能连累胤祥。

  菱角带回给我的,是一个小小的布包,捏在手里硬硬的,打开一看,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布包里的,是一根木雕成的凤簪,凤凰的羽毛丰满,正展翅欲飞,这是……这是当年康熙最后一次去江南时,我在一个小摊位上看到的,当时好喜欢,只是,却没能买下来。

  我忽然明白了那次胤祥为什么会落单,给了刺客那样可乘的机会,原来,他当时买的,竟然是这个。

  “爷说了,这个本来该早送给福晋的,不过这些年一直没有机会……”菱角见我落泪,一时有些慌了,转述胤祥的话,也囫囵半片的,不过,这些却也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我已经感受到了。

  那一夜,我紧握着风簪,仿佛握着胤祥的手一般,焦灼的心渐渐沉淀,未来,已经变得不可知起来,但是,我知道,胤祥一直都在。

  在热河的日子,就这样过了一天又一天,我仍被留在和嫔这里,因为“我身体不好,需要仔细照顾。”

  同胤祥的见面,只能是在白天,我们在可以走动的任何地方偶然相遇,左右无人的时候,他就把耳朵贴在我的肚子上,同宝宝一句一句的聊天。

  “是个男孩子呢。”我笑着说,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我肚子里的这个小家伙,是个精力旺盛的男孩子,恐怕将来也会喜欢练练武艺什么的,因为他实在太喜欢在我的肚子里拳大脚踢了。

  “我更想是个女儿,可以像你,只是,那样你会很辛苦。”胤祥将我拥在怀中,另一只手轻轻贴在我凸起的肚子上,小家伙就毫不客气的给了他阿玛一脚。

  “在动!”胤祥很惊喜,又有些不知所措。

  “早说他是个精力旺盛的宝宝了,将来一定像他阿玛一样,可以拉最硬的弓,骑最快的马,还有,要写一手好文章。”我把手放在胤祥的手上,一起感受肚子里的小生命,同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样,憧憬着他最美好的未来。

  “宝宝还没出生,你已经让他非常辛苦了,”胤祥笑了,“所以我宁愿他是个女孩子,不用去想家国天下的事情,可以在我们的照顾下,过得幸福快乐。”

  “谁说女人就这么没用了,”我有些不服气,“若是女孩子,我也要她像花木兰、平阳公主一样,做个了不起的女人。”

  胤祥大约是被我的理论有些哭笑不得了,半晌才说,“女孩子……”见我瞪大眼睛看他,只好改口说:“反正你是她额娘,你想怎么样我都配合你,只要宝宝愿意就行。”

  “宝宝,听见了吧,你将来的任务会很重的,因为爸爸和妈妈给你很多的期待呀,妈妈没做过的事情,不管是没机会还是做不来的,你统统要做呀,”我轻轻拍了拍已经圆滚滚的肚皮,低声说着,自己都有些好笑,要是宝宝知道我在为他设计安排怎样的未来,怕是要耍赖蹬腿向我抗议吧。不过,抗议暂时无效,这叫在人肚皮里,不得不低头。

  不过,感觉上,他还是很急切的要表现自己的不满,因为在我正得意的想自己终于要荣升为人父母了,可以帮他决定一些事情了的时候,他伸出他的小脚,当然也可能是小手,表示了他的抗议。

  自然,我的笑容还没有完全绽放,就改成了呻吟。

  “怎么了?”胤祥很急切,站起身来,就要喊御医,自从到了这里后,随着我肚子的迅速增大,他总是担心我随时会生,其实十月怀胎,现在才不过七个月,哪里会说生就生呢?

  “不用这么紧张,不过他对我的安排不太满意,抗议了一下而已,”我拉胤祥重新坐好,想了想才说,“其实这个孩子将来怎么样,都不是我们能决定的,我们不过是尽力让他过得好。其他的,等他长大了,自己决定吧。我倒愿意他做个洒脱的侠客,骑一匹快马,自由来去在山水间,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受任何的羁绊。”

  胤祥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的握紧我的手,既而,将我拥抱在怀中,良久才说,“婉然,这本是你向往的生活吧,但是我却自私的留住了你,要你陪我,面对这么不可知的生活,受这么多的委屈。”

  我伸出自己的手,搂住他的腰,在他怀中找寻自己最舒适的位置,心里却忽然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我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山水间,在胤祥身边,做他的妻子,我的人虽然受到宫廷的束缚,但是心却是自由的。

  “我很快乐,在你身边,”我说,闭上眼睛,将头埋在他的怀抱中,在夏日的明媚阳光里,沉沉入睡。

  后来回想起来,我一直觉得很遗憾,因为单纯而快乐的生活,总是过得很快。

  四十八年六月中旬,康熙忽然下旨,令胤祥回京办差。

  听说这个消息后,我连忙去见和嫔,胤祥回京城,我自然要随他一同回去了。

  那是个午后,和嫔正在屋子里歇午觉,我心里虽然急,却也不得不等,这一等,便是太阳落山的时候了。

  “娘娘请您进去呢”,和嫔身边的一个小宫女出来,屈膝,语气轻柔,我隐约记得,这个小姑娘似乎叫什么紫萍。

  “听说你下午一直在外面等着,你有了身子,自己也不爱惜,既有急事,就该直接进来叫我才是。”紫萍挑帘子的时候,和嫔竟迎了出来,一边又携了我的手进屋,“虽然小格格没留住,我也是生养过的人,知道这时候女人的苦。这些个规矩俗礼,在你身上全该废了才是,何况我们又是一家人,这样,倒叫我心疼你。”

  “谢谢娘娘,只是,也没有大事,见您睡得好,所以,就没打扰。”我笑,看着和嫔,想着若是她肯为我说一句话,康熙大约是会听的。

  “究竟是什么事情呢?”和嫔问我。

  “十三阿哥奉了旨意要回京城了,我……”我停了停,留意和嫔的脸色。

  她倒似乎并不惊讶,只是笑了笑说,“其实也猜到你是为了这事了,皇上和我说起要派十三阿哥回京办急差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你必要跟着回去的。当时就求了皇上,不过皇上想到你如今身子不比从前,加上十三阿哥派的是急差,必要日夜兼程的回去,你怎么受得了,就说还留你在我这儿。好在,咱们也不过呆到八月就回去,虽然分隔了你们小夫妻,难免落下埋怨,不过,这也是为了你好。我思前想后,觉得也只得这样了,原想晚上同你说,不想你还是小时候的急性子,一时也等不得了。”

  我的心一沉,满心的希望瞬间化为了失望,再想说什么的时候,和嫔却说:“好孩子,我都是为了你着想,就留下来,陪陪姑姑吧,一两个月,转眼也就过了。”

  原来她是我姑姑,不,是婉然的姑姑,我在无边的失望中,总算抓住了一点点聊以自慰的信息,理清了婉然一条重要的亲属关系,以后露馅的几率,又小了几分。

  自和嫔的寝宫出来,我直奔阿哥所,胤祥正在整理行李,看到我闯进来,东哥伶俐的行了礼,就跑出去张望了,我看着胤祥,心里却有一种无力的酸楚之感,分别也不过是两个月,为什么感觉就如同生离死别一般的痛呢?

  “我想跟你一起走,为什么他们都不让我和你一起走?”我扑到他怀里,忽然泪流满面。

  “傻丫头,不哭,你的身子不好,又怀着孩子,我这样快马兼程,你怎么受得了呢?”胤祥安慰我。

  “你可以叫几个人跟着我,我慢慢的走呀,就和来时候一样。”我说。

  “出来的时候,我们本来就没带几个人,路又长,我更不放心,外一遇到什么事情,不是更糟糕?”胤祥柔声哄我。

  “是吗?”我含泪抬头,其实我本不想哭的,康熙决定的事情,绝对不是谁可以改变的,胤祥尤其不能,我这样,只是让他更不放心而已,可是我的心却那样的悲伤,仿佛这一别,再难见面了一般,却又是为了什么呢?

  “是呀,所以,你乖乖的等一阵子,和皇阿玛一起回去,或是我抓紧时间办差事,差事一完,我就马上写奏折,要求再来。”胤祥想了想,只有这两种可能了。

  “好吧,你路上小心点。”我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开始帮他整理行装。

  衣衫一件件的折好,胤祥的起居注意事项,又一件一件的叮嘱,要按时吃饭、要适时增减衣物、要每天早些休息、要少喝些酒……

  傍晚,和嫔叫人来说,今晚不必回她那里了,我方才真正的笑了出来。

  那天夜里有很美的月色,我虽然不想睡,却惦记着胤祥明天要起早赶路,只得早早躺在床上。

  胤祥的怀抱,还是一样的,让人觉得安稳和舒服,他照旧把手贴在我圆圆的肚子上,也如我嘱咐他一般嘱咐宝宝,要听额娘的话、要乖、不要让额娘难过……

  我忽然想到,于是说:“再见面时,怕是这孩子,已经出生了呢。”

  第十二章

  天在人万分不愿的情况下,照旧还是亮了起来,胤祥起身的动作很轻,奈何,这一夜,我根本毫无睡意。

  “好好照顾自己,我不在的时候更是。”他说。

  “你也是,照顾好自己。”我说。

  “好好吃东西,不许挑食。”他说。

  “我会的。”我说的

  “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可能在这里,也可能在家里。”他说。

  “到时候,可能我还会抱着你的大胖儿子,别吓着了。”我说。

  “再睡一会吧,别去送我了,我想这样离开。”出门前,他说。

  “好吧,那我只说‘回头见了’,因为很快就再见了,”我尽力笑着说,目送他出门,看他消失在层层宫门间。

  离开胤祥的住处时,已经是中午了,夜里的失眠,让我有些不舒服,床上仍旧有胤祥的味道,躺在其中,就似乎仍是躺在他的怀中一样,我喜欢这样的感觉,于是又小睡了一会。

  中午的时候,和嫔打发人来瞧我,彩宁和菱角守在门外,有些犹豫要不要来叫我的时候,我正好翻身,这阵子觉多而轻,一点声音都足以吵醒我,于是我说,“就回去吧”,没有胤祥的阿哥所,已经没有久留的必要了。

  胤祥不在身边的日子,照旧日升日落,孩子在我的身体里一天一天的成长着,这种感觉很奇妙,原本我并不如何喜欢婴儿,但是,现在,我却一天天的感觉到,自己对这个孩子的爱,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牵绊的感觉。

  我很少在行宫里走动,因为身子渐渐笨重起来。

  一天太医来请脉,末了忽然叮嘱我要勤走动些,待他出去,我悄悄起身跟到门口,却听他对和嫔说,“福晋气血虚弱,产前要妥善调理,其实药物调理还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多运动运动,不然,臣恐怕……”他并没有把话说完,我的心却忽然凉了,这还是三百年前的大清朝,没有剖腹产的技术,恐怕就连这个说法都没有,女人生孩子,那可是要命的差事。

  没想到和嫔却比我更紧张十倍,那天太医将诊断刚刚说完,第二天起,她就一日三餐的拉着我出去散步,说是她呆得有些闷了。

  虽然我不知道和嫔究竟怎么成了我的姑姑,不过,在胤祥离开,而我待产的这段日子里,她却是我身边惟一能够陪伴着我的人。

  康熙也常见,因为他每天会来看和嫔,自从胤祥走后,他很破例的让我与他共进过一次晚膳。

  可笑的是,我的身份虽然从御前的宫女变成了康熙的儿媳,他老人家吃饭的时候,我也混上了椅子,可是却仍旧没能消停的吃上一口饭,一顿饭不停的起立、谢恩,弄到最后肚子里耐性很好的小家伙也抗议了,最后还是和嫔说:“臣妾看,还是让婉然回去吃吧,她的身子重,如今还要立规矩,也可怜见的。”

  康熙于是说:“今天只是家宴,朕早说,这些虚礼只管免了,婉然,你好好坐着,喜欢什么,叫人端给你就是了。”

  我再谢恩,只拣眼前的,匆匆吃了起来。

  下午,康熙就在和嫔这里歇午觉,我也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只是天气炎热,屋子里越发憋闷,躺了一会,觉得汗津津的,于是复又坐起。

  菱角一直在床边摇着扇子,这会已经困得睡着了,头猛的点下去,眼睛也不睁开,只是抬起头,手跟着机械的摇两下,我看着有趣,又觉得可怜,还是个孩子呢,却要来做这服侍人的活,若是家里但凡条件好些,也不必如此了。

  轻轻将她手中的小扇取下,放在床畔,我起身,走到庭院当中。

  外面自然更是热,不过好在还有些风吹着,不知是不是最近走习惯了,站了一会后,我就抬脚开始往外走。

  康熙午睡的时间,万壑松风堂前前后后,除了时时巡视走动的侍卫外,再没有游荡的人,得了这个空子,能歇的人都去歇了,我倒也得了片刻的安静。

  “什么人?”在我闲逛到一丛花树背后的时候,忽然有人在后面问。

  有点能体会到,为什么人们说受到惊吓会跳起来,因为这会,我明显就有自己刚刚吓得跳起来的感觉。

  “是我”,我轻声说着,一边缓慢的自花树从中退出来。

  外面是一小队侍卫,见我转出,站在最前面的一个微微一愣,后面众人已经齐声请安,我点头示意,这些人便很快的转头走开。片刻间,空地上,就只余下站在最先的人了。

  我也转身准备离开,却感觉到他的目光,这让我不免有些奇怪,回头看去,依稀很面熟,再看,恍然,这不是那个——常宁吗?

  “有——事吗?”我迟疑的问,心里却在思量着,眼前这个,又会是婉然的什么人呢?

  “有事才能站在这里同你说话吗?”常宁神色倒平静,说到这里时还笑了笑,“我怎么忘记了,妹妹这些年荣华富贵,早不把我和阿玛、额娘放在心里了。”

  常宁,原来是婉然的哥哥?我迅速消化吸收这个新的信息,只是,心里又有些疑惑,因为常宁的目光。没来这里之前,我原也有亲哥哥一人,为什么我就觉得,常宁看我的眼神,不是那么对劲呢?

  该怎么形容他的目光呢?没有亲情,只有痛苦和嘲讽,而当他的目光移到我的隆起的肚子上时,变成甚至是悲愤与嫉妒了。

  我很想立即离开,然而,我刚刚一动,就被常宁眼中一闪而过的寒光吓住了,他的目光,实在太吓人了,即便是不懂事的婴儿,也感受到了其中的杀意,因而,肚子里的宝宝狠狠的踹了我一脚。

  “既然没事,我有些累了,要回去了。”我决定立即离开,虽然我大喊,附近的侍卫就会赶过来,但是,我现在毕竟是婉然,而他毕竟是婉然的亲人,我随便大喊,只会给我们带来更多的麻烦。

  “你——”我准备转身的时候,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了这样一个单音,接着,忽然不说话了。

  这时,我也听到,身后有走路的声音,来人速度很快,步子也很急,正经过后面的环廊。

  “十四阿哥,”匆忙转头,胤祯的侧影在我发出声音后站住。

  “婉……十三嫂?”胤祯似乎愣了一下,看到常宁站在一边,才缓缓走过来,“这是常宁?”他眼睛飞快的瞄了一眼,“闲话家常也就罢了,怎么偏在这大日头低下,常宁,没进宫前,她确实是你妹妹,不过现在不同了,她还是十三福晋,你也在宫里当了阵子差了,怎么这点规矩都不懂了?”他问,语气幽闲,话却重。

  “奴才知罪,奴才告退。”常宁不再说什么,只是打了个千,退后,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头虽然低着,我却仍旧觉得,他目中,有寒光闪过。

  待到常宁走远了,胤祯才说:“十三嫂,你……你现在怎么也不带个人就到处乱走?这里山石又多,青苔又多,跌倒了怎么办?你就不为十三哥着想,也该……也该为你自己和孩子想。”

  常宁一走,空气中的压迫感顿时消去,虽然胤祯还在我耳边念叨,不过我已经大大的松了口气,心情也好了很多似的,这时听到他念个不停,忍不住好笑,“才几天不见,你怎么跟老头似的罗嗦起来了?”

  “你……”胤祯还在准备说什么,这时却住了口,良久方说:“这里太阳大,回去休息吧,小心中了暑气。”

  “知道了,”我点点头,走了几步方想起来,回头,却见胤祯仍旧站在我方才站的地方,便说:“刚刚谢谢了。”

  “谢到不必,”胤祯皱了皱眉,走过来几步,想想却又站住了,说“常宁虽然过继到你家,然而毕竟不是你亲兄弟,这宫里人多嘴杂,小心谨慎些总是对的,何况……”说到这里,他却停了。

  “何况什么?”轮到我愣住了,问他。

  “算了,反正也没什么不能说,我刚刚就是觉得常宁有些古怪,看着让人不舒服。”胤祯几步走过来,“既然遇到,还是送你过去吧,免得一会我转身,你摔倒什么的,这会喉咙叫破,也未必叫得到人。”

  “我哪里又那么容易跌倒?”我忍不住反驳他,却在他有些指控的目光中住口,笑了出来,说,“只是有些时候,现在我很小心的。”

  “你就只有嘴利索”,胤祯也笑了。

  在这长长的回廊中,夏日的风淡淡吹过,忽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胤祯变了很多,也沉稳了很多,只是,却也还是我记忆中,那个会抬杠的孩子。

  这些年中,有些东西变了,有些东西则在岁月的长河中沉淀、凝结,既而散发出动人的光彩。

  回去的路我们走得并不快,小抬了几句杠后,我问起了他的几个儿子,这些年我相对闭塞,却不知他居然都有了四个儿子,老三弘映、老四弘暟都要满两岁了,正淘气好玩着。

  说起家里两个小家伙的趣事,胤祯也很得意,我听了高兴,便说回京后抱来我家里玩玩,他也爽快的一口答应了。

  话题一落在孩子身上,笑话就多了,胤祯又说起九阿哥胤禟家的老二,前些日子刚满百天,请酒的那日,京里的阿哥都去了,结果人人抱着都乐,惟独四阿哥,一伸手逗弄,那孩子就咧了嘴开哭。

  不知不觉就走回了我的住处门前,胤祯站住了脚,只说:“我就送你到这里,回去歇会吧。”

  我笑而点头,道了声“多谢,”转身准备进去,胤祯却忽道:“你在这边住着,若是想吃什么新鲜的、或是要用什么,只管叫人去阿哥所那里找我,我若一时不在,和十哥说也是一样的。”

  “我是想,十三哥不在,和嫔娘娘事情又多,我们代为照顾你,也是应该的,”见我回过身定定的看他,胤祯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只不停的用手去拉自己的衣服。

  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幕,那次是为了几副去风寒的药,他似乎也说过差不多的话,如今虽然所有的一切都几乎变化了,但是胤祯却仍旧是个最贴心的朋友。

  左右依旧无人,只有时不时风吹过大树,留下的沙沙声,我静默了一会,才对他说:“永远这样就好了。”

  “永远这样?”胤祯一愣,似乎也在品其中的滋味,半晌才笑了,说:“永远会这样的。”

  “真的吗?”我一喜一悲,脸上却仍保持着方才的笑容。

  “真的,至少对你,嗯……加上你肚子里这个小家伙,”他也笑容不变,说完后,转身离开。

  我想,他是懂得我的意思的,只是,那一刻,我却想到了许久后的结局,我同他们几兄弟的结局,这一刻,我们可以放开过去的一切,坦然的成为好朋友,然而,我们却注定了选择了不同的道路不是吗?

  怀孕的人,总是比平时多愁善感,加上我本就是一个但愿月长圆、人长久的人,于是,这样一个念头,就足以让我伤感到了隔天。

  因为遇到常宁的事情,让我觉得有些莫名的恐惧,自那天后,若是没有和嫔为伴,我就不大再向远处走动了,只在住处前后,一圈一圈的转悠,静急便未免思动,只是一时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整个七月就这样过去了,我掰着指头算着日子,盼望着康熙回銮,然而,却没有一丝的消息。反倒是这几天听着,康熙开始布置秋狩的事情了,准备去围场那边了。

  木兰秋狄,一年一度的盛会,远道而来的蒙古王公也陆续抵达,带来了不少女眷,于是,连带着和嫔也忙碌了起来。

  算算日子,孩子也八个月大了,这些日子,活动起来也很有力。只是,我却知道自己在担心着,如果再不起程回京,我怕是真的要在这里生下我同胤祥的第一个孩子了。虽然孩子在哪里生都无所谓,但是,我却希望那个时候,他可以陪在我身边,只是,我的这个希望,却也无人可以诉说。

  “那不是婉然?”当我静立在花阴中,撕着片片悠然舒展的菊花瓣时,有人大喊我的名字。

  在这里,能这样喊出我的名字,毫无顾忌的,怕是只有一个人了,十阿哥胤誐。这几个月我的作息同他们来请安的时间不一致,居然从来没有遇到过他,这时,自然少不得打个招呼了,于是我回身,放下花,道了声:“十阿哥。”

  “得了,不差你一个人请安,还是就给我少来这一套!”胤誐走路还是风风火火,刚刚听声音明明还很远,我做了个简单的请安姿势后,再一抬头,他居然就已经站在我眼前了,吓得我几乎直觉的跳开来。

  “十哥,你就不能走慢些?”胤祯跟在他身后,这时也小跑着过来了,“怎么又跑到这院来了,皇阿玛还等着问话呢。”待看见我才停下来。

  “婉然,最近有好玩意吗?在这里,我闷得要疯了,”胤誐抱怨,一边伸出他的大手,准备拍拍我的肩,以安慰自己。

  “老十。”后面,一个不高的声音传来,适时的制止了他的动作,我一惊,不免想,今天人来的倒齐全。

  园子外面,八阿哥胤禩正站着,仍旧是一身素色的长袍,一份不紧不忙的悠闲。

  “看你这个样子,围场还能去吗?”胤誐收回手,有些遗憾似的问。

  “就要去围场了吗?”我问,男人总喜欢这样血腥的活动,看到我如今这个样子了,居然也会提这样幼稚的问题,大概也只有他做得出了。

  “今明两天吧,到时候你也去,十三弟不在这里,今年我就替他打两头熊,给你的宝宝做个垫子,全当见面礼可好。”胤誐兴高采烈得很。

  熊皮垫子,只要一想,就觉得够恐怖,我连忙摇头,强笑着说:“那怎么好意思,还是等他长大了,自己学着去打,然后再做垫子吧。”

  “不用客气,不然你想个好玩的东西告诉我,全当交换?你不喜欢熊皮,那就虎皮吧。”胤誐说。

  ……

  我无语,胤誐的孩子出生的比较早,去年他家小五满月,我们还送了礼去,也难为他,加加减减都有是十来个孩子的爹了,还这么有童趣。

  “老十,别在这里了闹了,皇阿玛还等着呢。”就在我将要无言以对的时候,胤禩终于走了过来,拦在胤誐面前,“快跟我过去,”他说。

  目送他们兄弟三个离开,我也回去自己的屋子,却见彩宁同菱角正收拾东西。

  “这是做什么?”我问,有些奇怪。

  “要去围场了,皇上和娘娘不放心您一个人独自留在这里,也叫收拾行李,一块去呢。”彩宁回答。

  既然没有给我选择的权利,我惟一能做的,当然就是将自己照顾得很好,木兰秋狄,是康熙朝重要的庆典,也是对武力的一种炫耀,每天早晨,号角声一响,八旗将士便开始在围场浩大的捕猎,有时我会让彩宁扶着我站在高处,看万马奔腾的壮观场面。

  上一次来到这里,已经是几年前了,可惜这次胤祥不在,他弓马是兄弟中最好的一个,射箭的姿势也潇洒得很,于是,我只能拍着肚子遗憾的告诉宝宝,“你没有妈妈的眼福,要想看到你阿玛射箭,可得等到出生之后了。”

  日子仍旧过得很快,胤誐的话自然也就被我忘到九霄云外了。

  九月初,康熙下旨,即日回銮,我欢快的让丫头们打包行李。

  孩子这些天呆得仍很安稳,昨天太医看过了,也认为如果马车不剧烈的颠簸的话,我回到京城生产的可能性很大,一想到很快就要见到胤祥了,我心情就舒畅了很多,他回去这么久,也没有寄信给我,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一边想着一边叫菱角掀开帐子,然而,也只往外迈了一步,腿下就软成了一团,一只老虎,很大的老虎,正睁着眼睛,看着我。

  “啊!”耳边,是菱角的尖叫声,接着,是很多杂乱的脚步声,我却听不见任何的其他声音,只是觉得肚子猛的痛了起来,既而,一种粘粘的液体,自身体中流了出来。

  “血!”待到我有些回过神的时候,就听见一边彩宁的声音有些变调的颤抖,“快叫太医,”她在喊。

  眼前的老虎依旧,仔细看时,那已经不是一直活生生的百兽之王了,而是一张美丽的皮垫子,胤誐送给我肚子里宝宝的见面礼。没想到,肚子里这位还喜欢得紧,见到了礼物,居然立马就要出来了,我有些苦笑的想着,计划永远没有变化的快呀。

  片刻之后,我被扶回了帐篷,四周开始有人忙乱得跑来跑去,只是这些人明明距离我很近,给人的感觉,却又如同很遥远似的,惟一真实的,就只有痛。

  一波一波的席来的痛,一阵重,一阵轻,有些坏了肚子似的,只是更痛,痛到人想抓心挠肝似的。

  太医来了,和嫔来了,稳婆也来了,他们围着我,一时叫我张嘴含一片人参,一时又叫我深呼吸,而我,只能咬紧牙关对抗那疼痛,似乎女人终究要过这样的一关,那么,就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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