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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这几天,除了输液,她就呆在家里。有时候发发呆,有时候和方采薇聊聊天,更多的时候是在半睡半醒之间。陆少俭没有打来一个电话,她把他们之间的情况想了很多遍,可总也没有想出一种假设,会像陆少俭说的那样,可以将彼此的关系修补起来。有时候平躺着,她摸摸小腹,感觉很奇妙。也知道,时间愈长,她就愈不忍心去做手术。

  费邺章也来看她,带了些水果,坐着和她聊了会。因为性别的关系,倒不好说什么,很快就走了。

  十天时间,其实很快就过去,而陆少俭在最后一天,开车到了她家楼下,然后给她电话,听不出喜怒,只是淡淡的说:“一会儿我让人给你送份文件。”然后转头对一旁的秘书说:“你给她送上去。“

  秘书小姐笑容甜美可掬,把一个小小的信封递给她。

  最上面的是一份通知。政府分管发放住房补贴金的某部门领导,通过降低安置补助费标准的手段,贪污挪用了部分金额,暂时被处以停职、接受调查。又因为和嘉业内部的工作人员有勾结,牵扯出的人倒也不少。下面还有那天他没给她看的拆迁补偿资金存款证明、收支表。至于陆少俭本人,此刻还能安然给自己看这一系列文件,本身就是最有力的证据了。

  她最是揪心的那对老夫妻,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在最短的时间内,安排他们住进了政府的经济适用房。附夹的照片里,老夫妇住的房子虽然是毛坯的,背景倒也宽敞明亮。老人家笑得很是舒心。

  总之,他的清白,就这么完整的呈现在自己面前。

  她捏着这样一张纸,轻如鸿羽,却重逾千斤。方采薇接过看了一眼,笑:“忆玮,这下放心了?”没有等到回答,她讶异的抬头。忆玮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很缓的站起来:“采薇姐,陪我去医院。”

  方采薇大惊,下意识的去看那张纸:“陆少俭不是那种人,现在真相大白了,你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在一起?”

  忆玮坐在床沿上,牙齿几乎把下唇咬破,木然的说:“对啊,他什么都没错。我冤枉了他,不愿意相信他。如今他还这么对我,我真是应该感恩戴德。我配不上他,也没脸和他在一起了。”

  她换好衣服,又对方采薇说:“外面太热,要不你别出去了,我一个人也行。”

  方采薇当然不让她独自出门,只能拿了包,紧紧跟着她下楼。她虽然一头雾水,可是还是不断的劝她:“这么大的事,你千万想清楚了。”

  忆玮没说话,屋外阳光耀眼,几乎能将人的视线灼成白色一片。

  她伸手拦了辆车,和方采薇坐进去。

  陆少俭看着她们下车,那一刻,嘴角几乎生出笑意来。可是慢慢的,他看着她拦了出租车,那丝笑凝固住,转头对秘书说:“你先回去。”几乎不等秘书关上车门,他像是迫不及待,探身去抓住了车门,巨大的关门声——然后脸色阴桀,紧紧的跟上那辆车,驶入了车流中。

  那条路他很熟悉,似乎也知道了她们是要去哪里,他皱着眉,似乎恨得要将牙齿咬碎。

  果然是在医院停下了。

  他什么也顾不上,最后在大厅拦住了她们。

  方采薇见到他,松了口气,悄悄往旁边走了几步离开,默不作声的注视着这两个人。

  她的手臂很凉很凉,被抓住的时候,甚至还在颤抖。陆少俭低下头看她,语气却出乎意料的轻柔:“好了,你要闹到什么时候?跟我回去。”目光里分明是没什么温度的,仿佛那么柔和的语气也不过就是他的伪装。

  忆玮平静的看着他,然后说:“我等了十天。最后的结果不过如此,我不信任你。”

  他们都这么平静,互相间没有肢体接触的必要。陆少俭放开她,退开一步,双手抱在胸前,语气里似乎兴味盎然:“哦?你没看那些材料?或者,你觉得我是在骗你?”

  她摇头,黑亮的眸子看着他,温柔的弯出了一抹弧线:“不是。陆少俭,之前我写的文章,的确实我错了。如果可以,我愿意为这篇文章向你们公司做公开的道歉。我没有事先就问你,我那时候选择不信任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越是这样,陆少俭越是心惊,他想跨上前一步去揽住她的肩膀,她却轻轻一闪,让他的手停在半空中。

  他语气全是急躁:“过去的事就算了,我没怪你。如果没有你们杂志,只怕这件事没那么容易查出来。你说完没有?说完我们就回去了。”

  她固执的站在原地没动,似乎不知道如何词措,最后说:“那你呢?你就没有要对我说什么?”

  他漂亮的眼睛微微一眯,凝成如墨般的一点,淡笑:“我还要说什么?”

  她分明是有些失望的,仿佛一下子失去了生气,又重复了一遍:“没有么?”

  “如果不是因为我怀孕,你不会这么快让我知道这些事。你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就等哪天我自己发现,然后哭着喊着回来,求你原谅我,对不对?”

  “你想给我教训很久了吧?真好,有这样一次机会。我鲁莽、自以为是,最后铸成大错。”忆玮慢慢的靠近他,因为无力,靠在他的胸前,那么温暖而宽厚的怀抱,她想念了很久很久,“我告诉过你么?我不去问你,是因为我怕,我整晚整晚的睡不着,那些话就卡在喉咙里,就怕一说出口,你就真的不是我爱的那个人了;我打开那份文档就想吐,根本写一个字就要犹豫很久。如果那时候,在你的办公室,不是像那天那样激我——你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我,这些都不是你的错。我一定心甘情愿的被你骂,然后请求你的原谅。”

  他抱紧她,却不发一言,甚至没有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只是埋首在她的发丝之间,然后说:“是,我是这么想的。我希望通过这件事,你可以改变处事的习惯。直到现在,我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这样温柔的拥抱,真叫人羡慕。方采薇在远处看着,又静静的移开了眼睛。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和所爱的人在机场上这样拥抱,可结局却是她看着他离开。她忽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片刻之后,他放开她,低低说了句什么,忆玮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走向方采薇,像是刻意保持距离。

  他沉声说:“方小姐,麻烦你送她先回去。她既然坚持要这么做,我不会勉强。我找人安排好了,再接她来动手术。”他早已面无表情,连说出的话都铿然坚定,像是凿刻在岩石上,不想再有更改。

  方采薇半晌说不出话来,果真是不好的结果么?她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连当事人都默认了,自己还能怎么办?只能点了点头,牵着忆玮的手转身出门。

  城市的天空由浅蓝慢慢变得霁红,继而像是渗透了浓浓的墨汁,变得褐黄。最后大概是黑色,看不见五指的黑色。

  一切问题都像解决了,可又分明没有一个结局。陆少俭坐在椅子上,看看时间,早到了下班的时间,可是家里和这里,并没有什么区别。他已经让人联络好了最好的妇产科专家,明天他会亲自送她去做手术。锋锐的手术刀会在她的体内,割断他们最紧密的、血肉相亲的联系。和这次相比,以往的哪次争吵,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绝路了。

  他的目光低垂,就在那里,他冷冷的扔下了一把钥匙,期冀她在他面前可以弯下腰,捡起来。可是她没有,把他给他系上的牵挂——或者说束缚一并还给他,然后转身走开了。他想得这么出神,以至于电话突然响起来的时候,被惊得一颤。

  他和费邺章之间的联系,其实比黎忆玮所知道的更频繁些。只是赔偿金事件后,倒再也没见面。他问了地址,然后爽快的说:“好,你等我。”

  他常去的是这条老巷前面的酒吧街,对这里并不熟悉,找到那家火锅店花了些功夫。隔了玻璃窗,费邺章似乎正在往杯子里倒酒,颇为清闲自得的样子。

  陆少俭打量了周围,然后微笑:“原来就是这里,我听说过。”

  费邺章不动声色,只说:“我和丫头来吃过。她告诉你的?”他要了大份的炝锅鱼,然后递给陆少俭啤酒:“这是赔罪用的。这次我们杂志似乎选材不当。”

  陆少俭简单的说:“没用。我们要正式的声明道歉。”

  费邺章哈哈大笑:“这点担当自然是有的。下一期,版面已经排好了。”

  他却正色说:“开玩笑的。那些住户确实是没收到我们付出的全部赔偿金,你们并没有写错。很客观,那些老人的处境确实很悲惨。而且,没有你们杂志,这件事的影响不会这么大,上面也不会要求彻查。而且拿了钱的人,手法又做的真是巧妙。当时我还真是想不通,明明签了协议,怎么还会天天有人来闹,大意了。””

  “这么说,你和她,已经不存在她当时纠结的所谓人品问题了?”

  陆少俭喝了口浑浊的茶水,语气沉着:“我本来就不是为了这个在恼火。当时激怒我的,只是她一直瞒着我,什么也不跟我说。”

  费邺章点点头:“那么,误会解开了,你们还闹成那样?”

  这是私事,陆少俭并不愿意对别人说起。他只笑了笑,看着服务员手法熟练的拨开最上层的辣椒,鱼香四溢。

  “她在这个城市没有亲人,有时候,我视她为亲妹妹。你可以认为,今天是她的兄长来找你聊天。”

  陆少俭没有即刻接话,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然后说:“是么?有一段时间,我曾经以为,你对她的态度并不单纯。”

  他又一次开怀大笑,语气斟酌:“是有一段时间。她让我想起了采薇,想起很多事。所以有段时间我很困惑。后来又见到采薇,就能把这种感情理清楚了,比好感多一些,却又不是爱,可能就是疼爱吧。”

  “你认识她比我久,她的那些优点,没有道理我看出来了,你却没看出来。现在的女孩子你见过的应该也不少,到哪里去找这样的?执着,善良,固执得可爱。她爱你,并不是因为你的身份,只是因为你本人。”

  他的语气一转,似乎莞尔:“现在小丫头也要当母亲了,感觉奇妙,像是看着家里最小的妹妹即将出嫁。”

  陆少俭的脸色一僵,低了低头,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片刻的苍白。她的优点……自己怎么会不清楚?不然又怎么一直纠缠着,死也不放手?可是偏偏,在此刻,他们似乎真的已经没有出路了。以他的智慧和手腕,他绞尽了脑汁,却真的无法弥补起彼此产生的裂痕。

  他终于一字一句的说:“我想你不知道,明天我陪她去手术。大概在这之后,就真的不会有将来了。”

  费邺章微笑,却如同簇新的剑刃,不屈不挠的继续往前刺下去:

  “你知道我认识方采薇多久了?十年了,那时她二十一,今年三十一。我们在六年前分手,我以为我们都可以找到更适合的另一半,因为我们在一起,总是争执,互不相让。当时我以为,争吵不久代表了不合适么?可是六年过去了,她是一个人,我也是,因为找不到比她更能吸引我的人。六年之后,我们再见面,都很拘谨、陌生,我一直在想,怎么样才能跨过时间凝聚成的外壳,回到最初的时候?哪怕到了那个时候,我受些气,让让她也无妨。”

  陆少俭满怀心事的喝完一杯酒,低声说:“我们不一样。我从没想过要分开。可她说,我们彼此之间,已经无法互相信任了。她说的一点没错,出事之后我和她分手,确实只是手段,我只是想要她记住这个教训。”

  费邺章愕然说:“确实像你的作风。”也不知道是不是夸奖,他又说:“不过让自己的女人流产,然后分手,更不像你的作风。”

  “你觉得她为人处事有问题,明明知道她的脾气,还要用手段激她?到了现在,又想尽了各种弥补的方法……可是她明明就排斥这种所谓的手段,那么,为什么索性什么方法都不用,就认真的和她谈谈呢?你发誓,之前你见到她,你的语气诚恳,并且愿意好好解决问题了么?”

  这些话说出口,费邺章忽然自嘲般的掠过一丝笑容。还真是……教导起别人的时候那么流利,可自己呢?怯懦了这么久,毫无进展。

  陆少俭放下筷子,之前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现。他努力挽回了么?他用挑衅的语气和她赌十天的时间;他刻意表现出的傲慢,安排秘书去送文件;最后在医院,他比她更低落沮丧的退缩……终于霍的站起来,看了看时间,然后说:“我先走了。”

  费邺章不慌不忙的喊住他:“吃完饭再说吧。明天去也来得及。”

  可他怎么还有心思吃饭呢?他晚去一秒,或许她便要多受一秒的折磨。等到明天,他几乎不可想象,难道还要她还要怀着对手术的恐惧等待黑夜的过去?

  他来不及说什么了,匆匆的离开。

  一锅鱼几乎没有动过,费邺章看了一眼,拿出了手机:“采薇么?吃了晚饭没有?”

  方采薇也出门了,忆玮抱着靠枕看电视。

  希拉里终于输了,即便再标榜妇女的平等和权利,可是让一个女人主导男性世界,还是会受到巨大的阻力。这个女人,大风大浪都经历过,可是没有走到最后的一步。她优雅的站着,身边是她的丈夫和女儿,目光坚定,似乎并不后悔一路这么艰辛的走来。

  敲门声。

  她恋恋不舍的看了电视一眼,站起来去开门。

  光线并不是太好,她只看得见一束粲然如锦的玫瑰,瑰丽流转,有着暗红色彩的华丽高贵。

  陆少俭在她面前,第一次这样紧张,以至于难以控制自己的声音,有着期待和不安。

  忆玮被吓了一跳,怔了半天,让开半个身子,低声说:“你进来。”

  他就是像小青年那样,一头冲动的就来了,只来得及在楼下快关门的花店里买了最后一束拼拼凑凑扎起来的花。

  陆少俭把花搁在桌上,目光灼热,那张英俊的脸很久都没有这样生动了,他想,无论如何,今天在这里,他们会有最妥协的办法,解决目前的困境。

  “我还是没法接受失去我们共同的孩子。之前我们都有错,你向我道歉了,现在换我向你道歉。”

  他温柔的揽住她的肩膀,掌心的暖意传到她的身上,令她觉得温暖。

  “你以前说我是想驯服你,现在看来,我好像真的是那样子做的。从一开始,我就有自以为是的傲慢。如果这样伤害了你,我道歉。可是从头到尾,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你分开。我爱你,五年了,从来没有变过。”

  她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那种情感,她一直体会得到。可是内心深处,却还是隐隐有着恐惧,仿佛他们会走向一条弥漫着雾气的小径。那里的尽头,不知是鲜花盛开的美妙山谷,或者是叫人粉身碎骨的悬崖。

  她垂下清透如水的眸子,叫他看不清她的回应,可是陆少俭并不着急,他静静的陪她一起等,仿佛有足够的耐心。

  “可是你下午在医院的时候说……分开也没什么不好……”

  他看着她柔美的唇,因为惊惶而抿得如同浅白的莲瓣。

  “小玮,我也有累的时候……尤其看到你那么坚决的时候。我们的磨合期可能会更长,比现在还长。可是经过现在的事,你和我,不是都得到教训了么?我不该这么骄傲强势,而你也不会像以前这样固执和偏执,以后一定还会吵,可是也一定会好起来。”

  “我不愿意,因为现在的放弃,在将来的时间里,还要忍受无穷无尽的折磨和煎熬。我想,终这一生,也不会再遇到一个女孩子,可以让我像这样一直爱着,从来不曾动摇。”

  黎忆玮终于痛哭出来,他们分手以来,得知了怀孕到现在,她从来没有哭得这样畅快。她像个孩子一样揪住他的衣角,然后断断续续的说:“我真的……不想去做手术……可是又害怕……即使你知道了……你说要这个孩子……我还是害怕……”

  周围有自己熟悉的,属于她柔软的香味,他手足无措的抚着她的背,如同安慰孩子:“好,现在不怕了……孩子没事,我们一起好好照顾他。”

  她还在哭,并且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抚摸着她的头发,很缓的开口:“还有什么问题?”

  其实她也不过像个孩子,扁了扁嘴,最后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我还没做好准备,我怕做不好妈妈。”是啊,她还这么年轻,从没想过,这么快会成为母亲。

  陆少俭微笑:“对于这个,我也没什么经验。可是我们可以一起学,你那么聪明,学起来一定很快。”

  可是直到现在,他鼓起勇气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了,才记起最重要的一句。于是皱眉,轻轻推开她,让她看着自己,又拂去她满脸的泪水,微笑着说:“现在不许哭了。”

  他指了指那束玫瑰,意态矜雅:“我是来求婚的。你答应么?”

  因为期待,目光闪烁着动人的清辉。

  因为那句不能收回、也不愿收回的话,他嘴角边的微笑如同弧度绝美的弓弦。

  这么英俊的男人,这么热切的看着自己,忆玮不由自主的伸手抚摸自己的小腹,仿佛想找另一个生命来分享此刻的情感。

  他的手旋即覆盖上来,轻柔的隔着睡裙摩挲,眉眼间全是笑意,低声说:“你答应么?”

  翌日,医院。

  两位妇产科的专家已经等在了手术室边的办公室里。

  嘉业的陆总并没有迟到。他小心的牵了身边年轻女孩子的手,然后敲门进去。

  其中一位恰好是那天替忆玮看病的女大夫,因为对那个漂亮的女孩子印象深刻,她先开口说:“噢,原来是你啊。”

  忆玮的脸红了红,攥紧他的手,不敢去看医生的目光。

  另一个大夫在看她的检查报告,站起来:“可以动手术了,就现在吧。”

  陆少俭却坐下来,神色像是春风拂过:“大夫,我们不是来做手术的。有些问题想要请教一下。”

  他神色自若,详细的向医生询问,她之前吃的感冒药、输液中的抗生素会不会对胎儿产生影响,事无巨细,又问之后的怀孕注意事项。最后告辞的时候,那个女大夫又叮嘱忆玮:“小姑娘,心态要放好,不要一不开心就想着拿掉孩子。”

  忆玮都来不及辩解,已经被他拖出了医院。

  他们坐在车里,他转头问她:“累不累?”

  忆玮摇摇头,双颊终于透出了淡粉色,那么多天来,第一次气色这么漂亮。

  她却一直在想另外一件事:“为什么她们都叫我小姑娘?我……看起来,是不是真的很小?”

  陆少俭几乎要笑出声音来,他淡淡的说:“你没听医生说么?越早生孩子,恢复的越好,也不容易老。”他斜斜打量她,不怀好意,“早知道这样,我们可以更早一些。”

  忆玮不去理他,最后说:“现在去哪里?”

  他说:“是去选钻戒,还是去民政局,你自己选吧。”

  她却狡黠的一笑:“我都不想去。我想去你家。”

  陆明波正在屋后的小花园里修建花枝,抬头才看见忆玮独自走过来,于是拍拍手站起来,笑着招呼:“小黎啊,好久没来看我了。”

  他很喜欢这个小姑娘,也觉得儿子眼光不错,大方善良,又不扭捏作态。可她这次却难得红了脸,然后说:“陆叔叔,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我们打算结婚。”

  老人“哦”了一声,分明有些欢喜,却又掩饰着,只是淡淡的说:“定下来也好。”

  要一个年轻女孩子对未来的公公说出这句话,她确实酝酿了很久的勇气,最后说:“而且……我现在已经有了孩子……所以,他说,想一家人去看看他的母亲。”

  陆明波半晌没说话,烈日骄阳,他看着黎忆玮站在自己面前,陪着她一起在酷热的天气中站着,忽然连说话都有些不顺畅:“你……别再太阳底下站着,来,去屋里,去屋里。”

  一老一少往后门走去,年老的那位笑容和善,扶着未来的儿媳妇:“是该去告诉他妈妈,你要是不累,我这就去吩咐司机。”

  而玻璃门的后边,陆少俭看着他们相携走来,星眸之中闪烁了别样的光彩。仿佛看到了最美妙的生活,如同丝质华美的画卷,正在一点点的在眼前铺开。

  【尾声】

  若干年后——

  周末照例是去爷爷家里吃饭,陆漫语还躲在房间里画画,一时间不肯出来。妈妈在门口喊了好几声,她不理不睬,最后门被扭开,小姑娘一脸不情愿:“妈妈,你怎么没经过我允许就进来?我是有人权的。”声音还奶声奶气的,可是却倔强得活像自己妈妈。

  年轻的妈妈又好气又好笑:“谁告诉你人权的?”

  小姑娘转过脸来:“费叔叔。”

  看到女儿的模样,她几乎要晕过去了,声音也大了起来:“你怎么回事?是在脸上画画?啊?”看看时间,已经到点了。走到小姑娘面前,一边拉起她,一边恨声说:“去洗脸。”

  小姑娘还是满不情愿,扭着身子非要把画画完才肯走。

  黎忆玮彻底没办法,冲着门口就喊:“陆少俭,你女儿又发脾气了,你自己过来管。”

  陆漫语没等爸爸走进来,已经举着那张没画完的画去找爸爸了,哧溜一声,像是一只小猫,从妈妈身边溜了过去。

  等到黎忆玮出去的时候,女儿已经赖在爸爸怀里,一点点的给他解释自己画的那张乱七八糟的画。陆少俭一手抱着女儿,一边认真的听她说着前后逻辑不通的话。

  最后是年轻的父母合力,替女儿洗了脸,妈妈又把她软软的头发扎起来,小小的脸上,那双大大圆圆的眼睛像是晶黑的宝石。陆少俭俯身抱了女儿,然后一起出门。

  女儿的名字起得很秀气,长得也像个娃娃一样漂亮,可是性格却像个男孩子,有时候不听大人的话,黎忆玮精疲力竭,就会偷偷赌气:“早知道那时候就不要这个孩子。”陆少俭比妻子有耐心,听到那句话,清亮的眼睛一瞥,嘴角一勾,仿佛回忆起往事。最后只要他低低在女儿耳边不知道说句什么话,小女孩儿总会乖乖的蹭着他的衣角,乖巧得不像之前那副无法无天的样子。

  她和爷爷也亲,有时候一老一少玩累了,就缩在爷爷的怀里睡觉,谁抱也不起来。忆玮看着陆明波抱着小孙女,头一点一点的打瞌睡,忽然说:“她和谁都比和我亲。”说着像是有些赌气的翘了嘴角,看着陆少俭毫无反应的低头翻杂志,又拉他衣服:“你说话啊。”

  陆少俭慢条斯理的放下手里的杂志,笑着揽过了妻子:“你还说……一家人里,最疼她最惯她的就是你。她要学钢琴,你让方采薇教她,结果学了半个月就不了了之;她要学画画,不也是你答应的?那套颜料,不是你兴冲冲的去买的?”他看看她的脸,忍不住轻轻吻了一下,然后低笑:“真不知道你们谁是孩子。”

  忆玮有些脸红,又争辩说:“可是教孩子就得这样啊……我希望她从小可以无拘无束的长大,没人逼她学什么,这样人格才健全啊。”

  他没和她争,懒懒的点头:“我没说你错,你看我干涉你了么?”

  午后的阳光,斜斜的从大大的落地窗里射进来,屋子里开着空调,因此感受不到炙热的暑气。陆少俭一本正经的转过身,正对着已经有些困倦的妻子,目光却落在她的小腹上,他探出手去轻轻抚摸那里,然后压低了声音:“小语三岁了,我们……再要个孩子吧?”

  她已经嫁给他三年,共同生活了三年,可还是羞涩得像是当初未经人事的少女,脸都烧红起来。他就继续低声笑笑:“小玮,最好是个男孩。”

  “那时候你不是一心想要个女孩么?”她面带微笑的反问他。

  “要是再有个女孩子也很好……可是我们有了小语了,一男一女,多好。”

  小女孩动了动,嘴角还有晶亮亮的口水,翻了个身,身体动了动。

  年轻的父母不由自主的同时望了望自己的宝贝女儿,他们的手指紧紧的扣在一起,那些温暖,并没有因为岁月的悠长而弥散。曾经的那些骄傲,那些偏执,都已经云散风清的过去了,只剩下生活的宁静,和彼此之间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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