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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在被伤害前的伤害

  草坪远方的余晖已渐渐消失,天幕,呈现出一种萧冷的藏青色。

  有隐约星子自天边出现,暗默的光,看着更给人冷意。草坪上散步的病人早已渐渐散去,她坐在长椅一端,裹紧身上的长开衫,拽着衣襟的手指竟有些微颤。

  又是秋天。

  自从那年过后,她便开始讨厌这个原本极其喜爱的季节。那种在深秋暮色里透出的蔼蔼寂寥,甚至比零下几十度的酷寒更令人感觉寒冷。

  身边传来衣服的摩挲声,她回头,一件犹带着体温和淡淡烟味的咖啡色西服落在她肩头。

  “秋天最容易感冒,小心点。”淡淡低沉的优雅嗓音,真实地在她耳边响起。湛晴抬起视线,对上那双深沉的浅灰色眼瞳,心头鼓动着的不安。相隔数年,再度见到他,感觉却如此不同。这种不同并不在于她,而是在于他。

  说话的语调虽然没有变,但却能感觉出里面的些许温柔。

  以前的许寞非,又何时表现过这样的体贴?

  那年秋天,当她绝望无助地和他解释了所有事,当她在他怀里哭着苦苦哀求,他却还是残忍地推开她,告诉她他一定会离开。他从来都不顾她的感受,只以他的立场做所有事。

  “你瘦了很多。”修长迷人的手指朝她脸颊伸来,轻轻触上她细软的发丝,“怎么把头发剪了,我记得,你很喜欢长发的。”

  她盯着他,缓缓避开了他的手。她记得很清楚,早在几年前,在她和他那场失败婚礼的十个月后,他已经结婚了,和法国第一名模,一个美艳绝伦的气质女人共同走进了婚姻的教堂,并宣誓一辈子相爱。

  某些事情,早已改变。

  “怎么会突然回国?”她声音静淡。

  许寞非不着痕迹地收回手,视线投往遥远天幕,“M&S邀请我为优泽打造新专辑。消息还没正式公布,但基本已敲定,我会在国内待上一阵。”

  “打造新专辑?”她微微蹙眉,“可是,M&S在Z城,你怎么会出现在巡回演唱会城市的医院里?”她不太客气地表现出了她的质疑。

  他低低笑了声,回头凝视她的目光依旧深邃莫测,“你想问的是不是,我为什么会知道你在医院?又为什么会在消息正式公布前秘密回国?”

  “你会回答吗?”她追问。并不是在期待着什么,只是想弄清楚事实。

  “我不久前去了趟香港,在那里和TIM碰上。他和我说了一些事,所以我就提前回来看看。”他直视她,缓缓道:“还有,在来这里之前,我去过了N城,知道了另外一些事——”察觉到她突然苍白下来的脸色,语调又放软了几分,“湛晴,出了那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和身边的人说?为什么要独自背负着母亲去世的痛苦?”

  晚秋的清风徐徐吹着,拂动草地上的枯黄落叶。那些已失去生命的树叶挣扎般在风里飘了飘,片刻后又无力地坠落在地。

  她站起身,朝前走了几步,将手指握得更紧些,许久都没出声。

  天幕渐渐暗沉,草坪上的景物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迷蒙不清。坐在长椅上的两人并没有发现,草坪上的树林里,一道身影正悄然无声朝他们走去。

  优泽的脚步是极轻的,像是刻意不发出声响般。

  可是,他却走得很快。在确认了长椅上的人后,他几乎奔跑般冲到了她身边,伸手便将她搂住。

  “优泽?”来人的亲密动作令她有措手不及的尴尬。想来,优泽应该是从周妍那里得到了许寞非回国的消息。那个女孩,一定在优泽面前添油加醋地说了很多吧。

  她悄悄推了推他,但没有成功。那手臂近乎僵硬般紧搂着她,他的气息急促而微乱,在她的发丝间拂动,令她有些慌。

  许寞非仍在坐在长椅上,微微抬首凝视面前的两人,从那双深邃瞳底,看不出什么表情。

  “天很冷,我们回去。”半晌,优泽才发出声音。他握紧她的手,也不去理会身后的人,拖着她便走。

  “可是——”湛晴回头看了一眼,心下一阵乱,“可是他——”

  优泽霍然收紧的手指,那是冰冷而僵硬的手。此时此刻,这个少年的手冷到出奇。那双透着幽冷气息的眼瞳,似乎闪过一丝恐惧。

  路灯的淡光太过昏暗,她细看,却再没捕捉到那种近乎绝望的恐惧神色。

  她淡淡摇头,应该是错觉吧。依优泽如此强硬的个性,又怎么会出现这种眼神。

  离开草坪后,优泽并没有带她回病房,反而在大批保安的护送下,分开蜂拥而至的记者与歌迷,带着她坐上等候在门口的保姆车。

  车子发动后,车外尖叫的人群依然固执地追逐在车尾,相机还在闪烁不停。

  湛晴想开口,身旁的优泽却在这时扯下她肩头的西服,丢去脚旁。

  “你——”她才说了一个字,他便扶住她的后颈,吻上了她的唇。

  薄巧而柔软的唇,一如他手指般冰冷。他不去理会前排目瞪口呆的人和追逐在车后的歌迷记者,只是蹙眉吻着怀里的她。

  “优泽。”她挣开他的吻,退开些距离,“其实我——”

  “别说!”他用前额抵着她的额头,触着她的脸颊,“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不要说!”

  “你都知道?”湛晴疑惑。

  “是,你心里想的事,我很清楚。”他说得极缓慢,每一个字都似乎要花费很大力气,“所以,就算你不说也没关系。”他深深吸气,“湛晴,好好地安静待在我身边,什么都不要说。”

  “可是周妍——”周妍到底和他说了什么,为什么他会是这种反应?

  “周妍不是我女朋友!我和她之间什么都没发生!我只是……故意拿她来气你!我承认,这样有些幼稚,但是你隔了那么长时间才来找我,让我很生气,所以——”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好了,你现在什么都知道了,就只要这样安静待在我身边就可以。我不会再对你冷淡,而你,什么都不用和我说!”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她说出口。在从周妍口中得知许寞非回来的那刻,无助的恐慌感几乎将他整个淹没。

  没有人知道,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他竟然会这样害怕!

  他是那么的怕,怕湛晴会在见到许寞非后随他而去!他多么怕他会彻底失去她!可是,那么多的怕,他却无法表现出来。他不想让她知道,也不想让许寞非看见!

  所以,他只能紧握住她的手,用尽所有力量将她从那个男人的视线里带走,远远地,远远地拉开!

  他是,绝对不可以失去她的!

  “优泽……”晃动的车厢内,湛晴凝着近在咫尺的脸庞,直觉他应该是误解了某些事。

  回到酒店后,优泽仍然没放开她,尽管门口聚集了大批闻风而来的媒体记者,他还是紧扣她的手,将她一路带入自己房中。

  “不必连睡觉都带着她吧?”维纶推推眼镜,看了眼徘徊在门口不请自来的周妍,重又无奈地盯着沙发上的两人,“弄得和连体婴儿似的,这下明天各大报纸又要卖到断货了!”

  连体婴儿?湛晴眼角一阵抽,“维纶,别再用那种眼神看我了!我现在就回自己房间休息,你们也早点休息——”她刚刚起身,又重新被优泽拉回去。

  “怎么了?”她跌回沙发后,缠在身上的手臂绕得更紧了些,“优泽——我的背还在痛,我想回去休息!”

  “回哪里?和我睡不就行了!以前又不是没有过……”他固执地黏着她,上挑的狭长眼眸带着不满。“喂,你含蓄点行不行?”维纶在看,周妍也在听,他却大刺刺说这种话,她很窘的!

  “含蓄什么,你全身上下我哪里没看过!”他满不在乎地哼哼。

  湛晴的神经习惯性地崩了几根。她抄起一旁的靠垫,朝他那张挂着坏笑的脸没头没脑地砸下去。

  “你敢砸我!”他夺过靠垫随手丢开。

  “我每次都很敢!”她又抄起另一个靠垫。

  ……

  维纶摇摇头,有些受不了地转身,经过大门时,他朝站在那儿脸色难看的周妍说了声晚安,顺便关门上锁。做完这些后,他快速回了自己房间,眼不见为净。

  客厅,湛晴最终落败,被优泽搂得动弹不得。

  “优泽,你觉不觉得你现在很像尤加利无尾树袋熊?”她斜他。

  他不屑冷哼,将她的脑袋压在自己怀中,“随便你说吧,反正我是不会放开的!”

  “难道你想和我一直这样坐在沙发上?你明天还有演唱会!”

  “你放心,我就算几天通宵演唱会也不会出问题!”他自傲地勾了勾唇,继续抱着她。

  “我也没说非要回去睡,我在想你房间的床应该比这张沙发舒服一些吧……”湛晴在他怀里抬起视线,眼底带着淡淡笑意。

  “你不早说!”优泽嘀咕一声,拽着她走进房间。

  沐浴后,因为替换衣服都在楼下房间,湛晴只得穿上优泽为她准备的干净衬衣。质地上乘的纯黑色衬衣,松松裹着她玲珑身段,底下露出修长皎洁的双腿。她擦拭着短发,一路自浴室走出,半靠在床上正看书的优泽抬头看了她一眼,却再也挪不开视线。

  柔和灯光下,她就立在窗边,透过薄纱凝着酒店大厦外的夜幕。象牙色的光洁肌肤,透着一种莹润的光泽,那是暧昧的诱惑。优雅而生动,成熟却清纯,足以谋杀掉他全部理智!

  他开始有点后悔自己坚持留她在房中。他丢了书,旋灭床头台灯,催眠自己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片刻后,床上的薄被轻动,湛晴从另一侧上了床,一点点偎到他身边。

  “优泽……”她低低的声音拂在他耳畔,在寂静的夜里,是一种无法抵挡的诱惑。他感觉到她细腻柔滑的双腿缠了上来,竟是前所未有的主动!

  该死的女人!偏偏在这种时候主动!他在心里咒骂几声,卷着被子往旁边缩了缩,背朝她,“快点睡吧!医生说……你要休息!”

  然而,湛晴却再度靠了上去,“优泽,你很困么?等下再睡好不好?”

  “不行!现在就要睡!”贴上他背的身体是温热而柔软的,带着她特有的馨香,通过薄薄衣衫朝他直透过去。熨烫着他的身体,一片灼烧感。

  她低低叹息,轻伏在他背上,“许寞非出现在医院的事,我也很意外。其实当时我正要去找你,可被他绊住了——”

  “这种事,何必跟我解释!”他语调不甘不愿。

  “怎么不和你解释,你这么小气跋扈,占有欲又强,不和你说清楚这件事,我怎么和你说接下来的事?”不把心里的话告诉他,她今夜又怎么睡得着?

  她的气息拂在他光裸的后颈,酥痒难耐。他咬牙切齿地低吼:“接下来?你有完没完,快点给我睡!”“你这小家伙怎么这么凶?”她脾气一上来,干脆勒住他脖子,整个人都缠了上去。

  优泽的忍耐到了极限,他一个转身,握住她双臂将她压住,俯下唇狠狠吻住她。

  数月来的思念在此刻汇聚成汹涌情愫,自他四肢百骸涌来,他一手固定她的双手,一手自单薄的丝质衬衣下摆探入。

  “优泽!”她被他莫名其妙的举止惊住,挣扎反抗了半刻才推开他。

  灯亮了,两人皆气喘不止,“你怎么回事啊?怎么突然就——”她的话戛然而止。

  面前,少年跪坐在那里,衣服几乎已褪尽,那双浅棕色的眼瞳,带着浓烈的情欲。月光透过薄纱,铺洒在他如玉般光洁温润的肩膀和坚实的胸前,折射出梦幻般的银光。在这寂静的深夜里,他带着蛊惑般奇异而瑰丽的华彩,帅气迷人到几乎令她窒息。

  “不喜欢我碰你?”少年盯着她,眼神带着落寞和自嘲,“因为见到了他,所以不想再让我碰了,是不是?”

  他这什么和什么啊!湛晴哭笑不得。

  “笨蛋!你说什么啊!我、我刚才只是被你吓了一跳,而且我的背很痛耶,你怎么可以一下子就朝我压过来?”

  他盯着她片刻,别过头,“你才是笨蛋!我从刚才起就一直叫你睡,可你偏偏不听,还老是靠过来——”说到最后,他声音里竟透出近乎狼狈的尴尬。

  湛晴一愣,这才明白,不觉失笑,“喂!我那是因为有话想和你说,你怎么可以把我那么单纯的举动转变为那么不单纯的举动?”

  “少?嗦!”昏黄的灯光下,他脸上隐约有红晕,“你这个笨女人!根本一点都不了解男人,还好意思怪我!可恶!我刚才的行为哪里不单纯?你不喜欢可以走,这次我不会拦你!”

  话落后,室内陷入沉静。耳旁,只余他的呼吸声,急促而细密,混合着她的心跳声,每一下都直达她心底。

  “那好吧。”湛晴凝起表情,缓缓下了床,“我现在回去。”说着,她绕过床,似乎准备去取自己的衣服。他静坐在床上,听着身后衣物的摩挲声,只感觉身体内的血液一寸寸凝结成冰,刺骨的凉,痛到体无完肤。

  她还是,要走……

  他阖上眼,一点点收紧了拳头。

  “傻瓜!”有人自身后用力搂住他,那温软而透着馨香的身体紧紧贴了上来,“你真以为我要走啊!骗你玩的!”她伏在他背上微微地笑,优泽气急败坏地回头,她立刻准确无误地在他性感薄巧的唇上啄了一下,“优泽——”她勾着他脖子,双瞳如黑亮的宝石,“我喜欢上你了!所以,我不会走的。”

  他的身体震了震,急速转回头,僵在那里许久都回不了神。

  她、她刚才说了什么?

  ……

  “优泽,对不起,到了现在才对你说这句话。”她依然伏在他背上,手臂缠绕在他胸前,紧到他几次以为自己就快要无法呼吸,“我真的不是个好女人。非要有人出现和我争,和我抢,才能让明白你对我的重要性!真的对不起,总是对你说一些不好的话,让你难过,以后再也不会了……优泽……”

  房间内,她的声音柔软而轻盈,如海水般细细密密地包围住他。

  “你……在和我开玩笑?”许久许久,他才找回声音。

  “你觉得呢?”她挪到他面前,与他对视,“我现在的眼神,像在和你开玩笑吗?”

  水润的杏眼,清醒而坚定的眼神,他看着看着却皱起了眉,“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对我说了这些话,会有怎么样的后果?”

  她挑眉一笑,“第一,你已经不爱我了,把我甩掉接着再踩两脚;第二,你还爱我,然后我们两个谈一场惊天动地的姐弟恋!呐,事先申明,我是个很小气的女朋友,你现在这么红那么多年轻小美眉追着你尖叫,你可别和我玩脚踩两条船的戏码,我会翻脸的!”

  “原来你也知道我比你受欢迎得多!不错,有点自知之明!”他自负地撇撇唇,却引来她一记重敲。

  “喂,我现在和你表白,你就这种态度和我说话?再这种表情我真走了!”臭小子,半点都对他好不得!真是气人!

  细长均匀的有力手指,紧紧拽住她的手腕,将欲走的她用力拖了回去,“不会有别人!”

  她抬头,对上那双明亮而耀眼的漂亮眼睛。

  他摩挲着她的脸颊,有炫目笑意自他唇边出现,慢慢扩展,直至点亮他整张脸庞,“不管我是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还是五十、六十岁……一直我老到走不动路的时候,都只有你一个人!永远都不会有别人出现!”

  那般清明而湛亮的目光,闪烁着与她同样坚定的神采。她低低笑了,伸手勾着他的颈脖,附在他耳旁道:“我姑且,先相信你一下!”

  热恋中的情侣,大都是没有理智的。

  尽管维纶一再警告着低调,但才刚刚体会到恋爱感觉的优泽却将所有警告都当成耳旁风。

  无论是在车上、演唱会后台,无论是忙碌还是休息,只要他想,随时都会逮着湛晴落下甜蜜的吻。到最后维纶逼于无奈,只得尽量指派湛晴在优泽的视线外做事。

  结束了这个城市的行程后,周妍再没出现在众人面前,大家猜测她可能不想看到某两人亲密的刺目画面所以回了S城。许寞非之后也没再出现,除了湛晴、优泽和维纶,其他工作人员甚至都不知道那位音乐教父曾经现身。

  演唱会在优泽和湛晴重新崛起的绯闻里继续一站站地进行,歌迷们的热情始终有增无减。到十一月底的时候,他们在中国地区的行程还剩下最后一站——N城。

  在这之后,他们将从韩国开始,进行亚洲区的巡回。

  在来到N城之前,湛晴曾经和父亲通过电话。电话里,父亲对于她屡屡上报与明星传出绯闻的事极为不满,一直追问事情是否属实。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定,只是告诉父亲等她到达N城完成了中国最后一站的演唱会后,她会回家和他还有去世的母亲好好解释。

  然而,还未等N城的演唱会开始,湛晴便接到了一位不速之客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嗓音维持着一贯的优美轻伶,那般优雅得体的话语,从容不迫地朝她发出邀约,仿佛她和她是关系斐然的旧友。

  挂掉电话,湛晴冷笑。

  这一回,又是什么理由让那个女人飞越千里出现在这个城市并邀请她喝一杯下午茶呢?

  许寞非,还是优泽?

  深秋午后,N城天空下着细细冷雨。私人会所一隅的自动调温玻璃房内,布置着翠绿的盆景以及名贵鲜花,白色欧式风的圆桌上,摆着玫瑰花纹的薄瓷杯碟,盛着精致的点心和奶香红茶。袅绕而上的茶雾里,那个女子的脸一如往昔般精致绝丽。

  时间眷顾着她,数年光阴,她的容颜竟半分未见年龄的痕迹。

  那种贵族般的气质,与生俱来的美貌都是湛晴所没有的。以前,她曾深深嫉妒着她这张脸,然而如今,她却纯粹只以欣赏的目光注视。

  官理惠不是个喜欢说话绕圈的人,事实上,在她和她之间也没有客套的必要。

  所以,在湛晴落座后的一分钟后,对方已经将见面的目标表达清楚。

  她要她,和优泽分手。

  湛晴凝着她,却只是笑。

  多么滑稽的女人,从来不管不顾的儿子,远送异国犹如陌生人般的儿子,却突然开始忧心起他的恋爱问题。

  软玉般葱白柔嫩的手指轻轻绕着她面前的茶杯口打转,官理惠的眼瞳渐冷,“你别傻了。阿泽还小,现在喜欢的不一定以后会喜欢。以他如今在娱乐圈的地位,要什么样的女孩都行。而你,已不年轻,没有多少年可以等待,这样子继续下去,如果他以后喜欢了别人,吃亏的还是你。”

  “既然吃亏的是我,你何必操这个心。”湛晴眉梢冷定,“还有其他话吗?没有的话,我想我要走了。”官理惠低头凝着自己修剪完美的指甲,半晌都没声音,湛晴摇摇头,提了包打算离开,对方却在这里开口:“那年,你和许寞非的婚礼为什么会取消?”

  一句话,成功绊住了湛晴的脚步。她缓缓回头,语调却是怜悯的:“官理惠,你自己的人生就真的这样无聊吗?我知道,你在年少时期,曾遭受过一些很不好的事。但这并不表示你周围的人就必须来迁就你。许寞非的种种事,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你都在他心底占据最重要的位置!只是你自己没有珍惜,没有把握住机会!”

  “最重要的位置?”举止优雅的女人突然笑起来,就像是听到一个极其可叹的笑话,“他心里最重要的位置早在几年前就已经被另外一个人占据了!湛晴,我该说你聪明呢,还是愚蠢?居然到了现在还不知道许寞非心底爱的人是谁!你以为,当年令他彻底抛下我的理由是什么?”

  话语,如惊雷般在她耳旁炸响。

  天空的雨丝渐渐大了起来,敲打着她头顶的玻璃,发出一片杂乱清脆的水声,那声音充斥在她耳中,令她头脑一阵鼓胀,几乎要炸裂开来。

  她是不是,是不是错过了一些很重要的真相?

  官理惠立在落地玻璃前,表情淡漠地遥望着外面的雨幕,“当年,在你和他交往后,我曾向提出正式复合的请求,我甚至松了口,答应他我会彻底与康川分手。可是,他却拒绝了我!而拒绝我的理由是,他终于决定正视自己这几年的情感,他说他没有办法再忽视你的存在!多么可笑啊,当年听到他种种风流的传闻,我一直以为那些都是为了我!可到头来,他居然是为了你!湛晴,你知道他那些话有多伤我的自尊心吗?那次在书房,我以为他是真心愿意回头,但他却只不过想借着往日与我的感情来忘却你!那个人,骗了你,骗了我,骗所有人,甚至欺骗了自己!他就是这样一个人,那些在他年轻时存在于他体内激昂澎湃的情感,早在我和他那段恋情夭折时已耗费殆尽。因为不敢去爱,不敢正视,所以硬生生停止了自己的感情;因为太怕受伤,太怕会被再次欺骗,所以宁可舍弃自己的情感!”官理惠撑着透明玻璃,身体微微轻颤起来,“你知道在他拒绝和我复合的那刻,我心底有多恨吗?那时,我告诉自己,无论要用多卑劣的手段,我都不会让你得到他……所以,我绑架了他。”

  女人的脸上,有难以自制的痛楚。

  湛晴望着她,突然顿悟当年他失踪背后的真正原由!

  “我有钱,有关系,有手段。我若想要困住一个人,那是轻而易举的事。”官理惠缓缓回忆着,“虽然后来很多次回想,总是觉得那时自己太没格调。但听到他说爱上你的那刻,我是真的被伤到了!那一个月,我把他困在瑞士山上的一栋别墅里,哪里都不许他去!我用了各种方法,希望他可以忘记对你的那种愚蠢的情感——我甚至和他打赌,假如他不声不响失踪一个月回去,并且不向你做任何解释,你还可以原谅接受他的话,那我就彻底放弃他,回去日本!可是,当时他却只是笑笑。那么有自信的笑,不是因为他自己,而是因为你!他告诉我,无论怎样,他知道你一定会等他!一定会原谅他!”

  心底,有莫名苦涩蔓延开。那种苦涩,犹如一条冰冷的小蛇,在她体内蜿蜒着,一点点,爬过她身体每一寸。

  这些事,她真的从来都不知道!

  “所以,后来我输了。我应承诺放弃他,回去日本。而你则和他迎来了婚礼,可是,我真的不明白,当时那样相爱的你们,后来为什么要取消婚礼?”

  为什么?为什么?

  她看着官理惠,却只是苦笑。

  半晌,她还是将婚礼上那次意外粗略地提了一下。

  “原来如此,那就怪不得了。他那个人,就是这种个性!因为喜欢而怕,因为喜欢而逃离。怕再次受到伤害,所以在那之前,先去伤害对方!说起来,这也是我害的。是我让他变得那么不相信别人,让他的个性变成那样冷漠,让他认为只有冷漠才可以保护好自己。”

  “保护自己?我根本不可能伤害他!”湛晴紧拽着手指,“而且事后我有去找他解释这一切啊!”

  “你真的有清清楚楚解释过吗?我指的是,阿泽那时喜欢上你这事,你有从头至尾详细告诉他一切吗?”

  湛晴一愣,“你、你怎么会知道他那时候——”

  “要发现一点都不难。从我回S城开始,那小家伙的眼里就只看得到你。连我都发现的事,许寞非自然也看得出来,嗯,对了,也许这就是他那时看阿泽不太顺眼的理由——在那之前,他对阿泽的印象并不太差!所以,假如你没有仔细和他解释清楚整件事,以他那种个性又怎么敢来相信你?原来到最后,是你自己推开了他!”

  “不!是他推开了我……你说的这些都太滑稽了!许寞非怎么可能是因为喜欢我才离开我?官理惠,你不觉得你的谎言很无稽吗?”

  “为了要骗你,所以故意把自己说成是不被爱的可怜女人?”官理惠嘲弄地笑,“湛晴,我可没无聊到这种地步!况且,我从来不会贬低自己!许寞非到底爱还是不爱你,你自己去体会吧!我今天会和你说这么多,无非也是希望你知道,阿泽并不是适合你的人,真正适合你的,是许寞非。你们已经错过了一次,我希望你别再错过第二次!”

  “说这话之前,我想你忘了一点,在与我失败的婚礼仅仅十个月后,他和别人结婚了!”

  “结婚?”官理惠重新在欧式风格的白色座椅上坐下,“他是结婚了,只不过在结婚的两个月后又秘密离婚了。那不过是个交易。你不必怀疑,以我在巴黎上流社会的关系,这点消息的来源还是可靠的!”她端起精巧茶杯,抿了口已冷却的奶茶,“还有,虽然这些年我没有陪在阿泽身边,但关于他的事,我一直都很注意。无论如何,他始终都是我儿子,即便不太愿意见到他,这个血亲的事实仍然改变不了。所以,别怀疑一个母亲,在此刻对自己儿子的关心。最后再说一遍,离开优泽吧。离开阿泽,他以后也许会找到更好的女孩。可是许寞非,已经不可能再爱上别人了。”

  “我想,我真的应该走了!”湛晴提着包,转身离开。

  许久,当湛晴的身影融入玻璃外那片迷蒙雨幕后,官理惠放下茶杯,朝玻璃房通往会所主屋的方向发出吩咐。

  片刻,那扇连接会所主屋与玻璃房的门打开,两个黑衣保镖为困在里面座椅上的黑发少年解开了捆绑手脚的绳索和嘴上的胶布。

  “刚才都听清楚了吧?”官理惠回头,朝着阴霾的脸一步步走来的少年提起优雅笑容,“儿子,不要怨我。我也只不过想让那个女人能好好认清自己的心。我不希望,你到了很多年后,才悲惨地发现她心底真正爱的另有其人!”

  雨丝,依旧敲打着顶端的玻璃,清脆淅沥的声响,似乎小了很多。

  优泽盯着面前仪态端丽的女人,好几次都有挥拳的冲动。

  “你知道,我有多爱那个女人吗?”浅棕色的眸底,渐渐浮现某种刻骨的情愫,“你又知不知道,她在我生命中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十六岁那年的冬天,在北海道旭川旭岳雪山上,如果没有遇到她,我现在根本不可能站在这里和你说话!怎么,何必这样吃惊?你不是我母亲吗?应该很了解我吧?”薄巧的唇畔勾起玩世不恭的惑人笑容,那笑容带着触目心惊的美丽,映在官理惠渐露惊异的瞳底。

  “她一直以为,是我这个过路的旅行者救了她。可是她又怎么会知道,在发现她的前一刻,我已经在那里待了整整一夜——我正等待着严冬暴风雪的来临!”少年的眼底有难掩的痛楚,但他极力在控制着,“如果……如果第二天不是一个晴天,如果那时候没有发现她,你现在可能要在旭岳北坡的冰雪之下,才能找到我了,母亲!”

  “所以,你给我听好了!别说现在我不会放开她,就算她听了你那些话,真的去找许寞非,我也不会放开她!永远不会!”说完,优泽转身离开。走了几步,他似乎想起什么,于是拉开衣领,将挂在脖颈上项链使劲拽下,“啪”的丢在白色圆桌上,“这个东西,我戴了很多年,不过现在——我想已经不需要了!”

  “夫人!”一旁的黑衣保镖见优泽离开,忙询问,“需要将少爷追回来吗?”

  “不用了。”官理惠挥挥手,叫退了保镖。

  白色桌面上,那条项链上挂着一个陈旧的银色坠子。她轻轻打开那个坠子,里面是一张熟悉的年轻容颜。轻盈的黑色卷发,如幽潭般墨黑深邃的凤眼。那的确是她,只是照片与坠子似乎有些不搭配,就好像是有人自一张照片上剪下她的脸,然后如珍宝般放入这个坠子中。

  远远的,仿佛有孩童稚嫩的声音传来,混着雨声,一丝丝漫入她体内。

  ——妈妈……

  女人用力将坠子握入掌心,许久许久都没有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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