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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自那日起,不只昆仑山的芙蓉峰,华山的伏滚洞、嵩山的女娲洞也都有他们偷偷幽会的身影。

  龚释穹确实做到了他的承诺,每回与侬意儿相见,即便抱着她又拥又吻,最终总会煞住激情让自己冷静下来,对她提了好几次向天帝请婚的事,她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若无其率地转开话题,他若逼问紧了,她就求他晚一点再说。

  这回在瀛洲的螭吻洞内,两个人吃着鲜甜甘美的红枣,吃着吃着,就又吃到对方的嘴里去了,在狂野的唇舌纠缠中,情欲有如烈火燎原,龚释穹肉体上一次又一次的忍耐已经逼近到了极限。

  “意儿,我想要你……”他的气息凌乱,再难克制自己的渴望了。

  “慢着、慢着,你还要多给我一点时间……”她推抵着他密密狂乱的热吻。

  “到底还要多久,我已经忍耐不下去了。”他紧紧将她柔人胸膛,使劲将她的纤腰压向自己,让她感受他明显亢奋的身体。

  “释穹,我们不是说好的吗……”在他激狂的深吮下,她的意识混乱得像搅乱的漩涡,她艰困地在他的唇舌中寻找喘息和说话的机会。“我不能溜出来太久,得回去了……”

  龚释穹懊恼地翻过身离开她,闭眼喘息,胸腔剧烈起伏着。

  “回去吧。”他捺下熊熊欲火,冷冷地低语。

  听见他冷淡的语气,她急着扯住他的手解释:“释穹,你别生气,我会慢慢向贝儿姐透露我们在一起的事情,最近我每回去看她,总觉得她有满肚子的心事,问她她又不肯说,所以我也一直迟迟不敢提,可是我一定会想办法慢慢跟她说的,总是要让她一点点、一点点地接受才行呀。”

  “好啊,你尽管慢慢来慢慢去,当好‘贝儿姐’的好妹妹。”他漠然冷瞥她一眼,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快回去,别在这里考验我的耐性了。”

  她眼眶一红,委屈地大喊:“你根本一点也不体谅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有多么烦恼,满脑子就只想和我翻云覆雨!”她赌气地起身奔出洞外。

  龚释穹被她的指责气得火冒三丈,干么他和她之间莫名其妙非得挤进一个晨贝儿来,他要不要向天帝请旨成婚竟然还要过晨贝儿那一关才行,忍耐到现在,却反而成了意儿口中的大色魔,他愈想愈觉恼火。

  侬意儿气闷地站在滴吻洞外,见他始终没追出来哄她,愈想愈气,一跺脚,便飞身而起,驾云返回瑶池。

  忽然想起自己气愤之下忘了问他下回见面的地方,但又傲气地不肯回头,即使身分是个小小的仙子,也绝不低声下气求他见面,若在意她,他自然会先向她低头,若不在意她,从此……便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她频频回首,期盼龚释穹能追上来,但迟迟不见他的人影。

  她心灰意懒地回到瑶池,没想到王母娘娘和晨贝地早已坐在莲花池畔等着她了,看见晨贝儿出现在瑶池,她的背脊蓦然一凉,自从和龚释穹秘密幽会开始,她就愈来愈无法正视晨贝儿的脸。

  “娘娘…贝儿姐……”她还没开口就先结巴了。

  王母娘娘的脸色显得陰沉不悦。

  “意儿,你到哪里去了?”

  “我……到巽云官找贝儿姐,想不到贝儿姐反倒来了瑶池,两人错过了。”她用轻快的语气解释,但笑容无论如何就是自然不起来。

  “我已经来了瑶地好几个时辰,正在等你回来。”晨贝儿闪过一抹深沉的神色,没有抬头看她,冷淡陌生的语调令她一阵发悚。

  “意儿,你最近愈来愈不听话。”娘娘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趁我离开瑶地时偷溜出去,一出去没有两顿饭的功夫不会回来,每回都说是到巽云它看贝儿,可是贝儿却说你每回去巽云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走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都干什么去了?”

  侬意儿紧张得冷汗挥塔,低垂着头跪下,努力整理紊乱的思绪。

  “娘娘,我生性好玩,一出去就管不住自己,时常乘机游览山山水水,所以总是误了回来的时辰。”她冷静地回答。

  王母娘娘伸手抬起她惶惑不安的脸,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她眉心间的朱砂痣,再移下目光盯住她的双眼。

  良久良久,娘娘才开口说道:“你明明已经动了情欲,还想瞒我?"

  侬意儿冷然一颤,娘娘看出来了,这么快,她就看出来了!

  她交缠着冰冷的手指,浑身的血液在娘娘的注视下一点一点地冻住,是事实她就不敢辩驳,要是死不承认,娘娘绝不会轻易饶恕她。

  “你和贝儿不同,贝儿有仙家姻缘,但你没有。”娘娘面容严肃,语气流冷。侬意儿愕然抬头看她。

  “你和青娥、瑶姬一样,在月老的姻缘簿上都没有你们的名字,你们应该专心修道,不该存着诸多妄想。”娘娘淡漠地说道。

  娘娘的话将她还残存着微温的心都彻底冻住了。

  娘娘一瞬不瞬地看住她的脸,继续正色说道:“清心寡欲,潜心修行,才是你要走的正道,莫要妄想姻缘有份,你千万要谨记在心。”

  侬意儿的心如披荆棘刺伤,痛楚难言。

  “往后,不许你再输溜出瑶地,若想要见贝儿,就让侍僮去巽云宫请来相见,我不问你对谁动了心,我只要你想法子去忘记那个令你动心的人。”娘娘的声音冷然,不容质疑。

  侬意儿呆视着地面,心空了大半,要她忘记龚释穹,谈何容易。

  “你们姐妹俩好好聊聊吧。”王母娘娘话已说完,便起身往间风苑行去,单独留下她和晨贝儿。

  空气一阵寂然,静默无声。

  晨贝儿凝视着她许久,深吸口气,冷肃地问道:“意儿,你究竟对谁动了心,为什么从来没对我提过?”

  她缓缓站起来,恍然地在碧玉椅上坐下,整个人像掉了魂儿。

  “贝儿姐,你就……别再问我了。”她痛苦得把脸理进双手中,现在难受得什么话都不想说,只想独自一人好好大哭一场。

  晨贝儿突然粗暴地扯开她的手,用力拉她面对自己。

  “到现在还想瞒我?"晨贝儿冷冷盯署她,声音尖锐地拔高。“意儿,想不到你为了一个龚释穹,愿意牺牲掉我们姐妹之间的情谊。”

  侬意儿惊骇地望向她,被她突然爆发的怒斥吓住,她初次看见气焰沸腾的贝儿姐,只能睁大眼眸,心虚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知道了。”在晨贝儿咄咄逼人的注视下,她必须用力咬住下唇,才能稳住拼命颤抖的声音。

  “你瞒得我够久了,意儿,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对待我!”她的声音冷冽得像冰刃,割得她发痛。

  “我——”

  “你居然为了得到龚释穹,编出那么多的谎言来欺骗我!”晨贝儿的每句话都像刀剑斧铖,狠狠猛劈向她。

  “我没有存心欺骗你,贝儿姐,你真的误会了…”她惊恐地想解释。

  “我没有误会!”她愤怒地不给侬意儿说话的机会。“你为什么要接近龚释穹?为什么要爱上他?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让我选择龚朔日?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摇撼着她的双肩,对她发泄地喊叫,气得泪如雨下。

  侬意儿睁着惶惶然的眸子,浑身战怵地呆望着晨贝儿,死命地摇头想解释清楚。“贝儿姐,不是、不是这样……”

  她的脑子疯狂乱成一团,吃力得不知该从哪里开始解释起才对。

  “我居然像傻瓜一样相信了你的话,我真是傻瓜!"晨贝儿开始痛骂自己。

  晨贝儿的控诉逼出了她的眼泪,她哭出声来。“我不是存心的,我真的不是存心的,你要相信我……”

  “你凭什么再让我相信你?"

  晨贝儿的手迅雷不及掩耳地挥过侬意儿的左额,两个人疯狂的嚎叫猛地煞住,彼此战栗地对望着,那一耳光并不重,可是却打碎了侬意儿的心。

  晨贝儿噙着眼泪,慢慢撩起衣袖,把光洁的裸臂伸向侬意儿眼前。

  侬意儿怔怔然地呆望着她白皙的臂膀,整个人被她手臂上鲜红欲滴的朱砂痣钉在原地。

  朱砂痣还在!

  她耳中乱声轰鸣,脸色倏地发白,整个入僵成了一尊石像。

  “朔日到现在连碰也没有碰过我,我每天独自一人坐在房里苦苦等他,他却从没有来看过我。”晨贝儿双眸空茫地瞅着她,已不再盛怒,但苦涩的话语比先前的怒骂更震骇着侬意儿的心。

  她被晨贝儿锐利的眼神割裂了,痛楚不知来自何处,脑中全然不能思想。

  “贝儿姐……”她挤出一声痛苦的叫唤。

  “别叫我。”晨贝儿面罩寒霜,眼眸陰郁、冷冰冰地盯着她。“我该不该多谢你替我找来这段好姻缘?"

  晨贝儿的话严苛地鞭挞着她,她的泪水泊泪流出,呆滞地望着晨贝儿远去的背影。为什么?为什么朔日要这样对待贝儿姐?又为什么?姻缘簿上会没有她的名字?为什么她无法和龚释穹在一起?为什么——

  她瘫软地跪坐在地,虚弱地垂下手臂,泪水滔滔倾流,心中无比空洞。

  她呆呆地跪坐在地上很久很久,刻意让思想凝结成块,什么都可以不要想,也就可以不必感到痛了。

  “王,这回我去瑶池又见不到依意姐姐了。”悉达噘着圆嘟嘟的嘴,向仰躺在凉亭石椅上闭目沉思的龚释穹回禀。

  龚释穹微微睁眼,蹙了蹙眉。

  “这太奇怪了,为什么?”他的声音叹息似地,仿佛自言自语。

  “的确很奇怪,一连去了三回都没见着。”悉达陪着说。

  “你下去吧。”他懒做地挥了挥手,悉达立即转身走开。

  为什么?难道意儿还为了在螭吻洞内所发生的事情生气?所以不见他?

  这又是何必呢?十多日不见她,他都已经备受思念的煎熬了,难道她一点都不想他?他柔着眉心,烦闷地叹了口气.远远瞥见紫鸳穿过蔷薇架走进凉亭。

  “我不是吩咐过,这几天都别来烦我吗?"他冷冷开口。

  “王,灵霄殿下了简帖邀你赴宴,我不来通知你不行呀。”紫鸳娇声抱怨。

  “宴无好宴,想个借口替我回绝了。”他不必多想也知道天帝邀宴的目的。

  “王,别给我们出难题了,天帝邀宴能找什么借口推辞,要推你自己去推,我可不敢乱说话。”紫鸳连连摇手。

  龚释穹拧眉深思着,天帝邀宴的确不能随意推辞。半晌,他不耐烦地起身走出凉亭,决定赴宴。

  龚释穹猜得八九不离十,小宴中只坐着天帝和王母娘娘,这种情形和龚朔日当时的指婚状况如出一辙。

  酒过三巡,天帝便开门见山地说道:“冥海王因犯下天条,已在‘载天寒’受罚了一百二十年,如今日逐王娶了瑶池晨贝仙子,而你呢?可有什么打算?"

  “臣暂时没有什么打算,对了,倒不知星罗王近来如何。”他把龚武星顺便拖下水,想借他替自己分摊掉天帝的注意力。

  王母娘娘微微一笑.

  “近来,我瑶池中的依意仙子似乎和你走得很近。”娘娘淡淡说道。

  龚释穹微愕,低头浅酌薄酒,脸上不动声色。

  “穹吴王。”娘娘尊贵的容颜不怒而成。“你可以勾引龙女、凤凰女,若能成就姻缘我也乐见其成,但是请不要勾引我瑶池中修道尚浅的小仙姬,侬意儿并无姻缘线,也不该有姻缘,你就对她放手吧。”

  龚释穹顿时恍然大悟,这才是侬意儿这阵子极力躲他的真正原因,原来两人私下的幽会已经被娘娘察觉了。

  天帝和娘娘认真地逼视着他,身在仙界,他很清楚没有姻缘线的仙子,是永远也无法与任何人有姻缘之份。他半晌无言,久久找不回自己的声音,也不知道该开口争取要求些什么?如果不能和侬意儿在一起,姻缘对他而言有何意义?

  他的耳中仿佛奔驰过千军万马的声音,拳头握得死紧,胸腔翻涌着愤慨的情绪,喉头隐约颤动着。

  王母娘娘见他股无愧色,眼神做然,她的话似乎还不足以影响他的想法,便又继续劝服。

  “意儿俗缘已断,亦无仙家缘分,苦修方可成就道果,这也是她初升天界时的想望,若此时贪恋情欲之欢,一切修行尽毁,她仍需下凡再受磨难,她已知错了,也答应我会忘记你,从此不再与你相见,全心全意在瑶池潜心修行,穹吴王,在你们未铸成大铝以前收敛悔改,你们两人还能有救。”

  娘娘这番话激起龚释穹心中翻腾的怒火,他咬紧牙关,脸色陰部,绝没料到意儿会如此草率看待与他之间的关系,居然说不见就不见,把这阵子两人之间的情爱缠绵尽情丢舍,一点也不留情,他在她的心中到底算什么?

  天帝打量着他骤然大变的脸色,现准了机会,顺着王母娘娘的话语,接下去缓缓说道:“你是朕余封的穹吴王,姻缘也该落在仙家,不可像冥海王那样恣意妄为,联不怕坦白对你说,九天女一直钟情于你,朕有意让九天女与你结成姻缘,你以为如何?”

  他在心中冷笑,侬意儿既已决定潜心修行,永不再见他了,他又有什么好对她留恋不会的,他在心里狠狠嘲笑自己,爱上了一个人竟遭到这样无情的对待,那么娶任何一个女子又有何差别。

  震怒之下的他迅速做出决定。

  “臣遵旨。”

  天帝和王母娘娘同时松了一口气,两人笑着互望一眼。

  龚释穹已感到心灰意冷了,以为找到真爱,原来却是一场空,到头来,自己的姻缘仍是躁控在天帝手里。

  朔日的遭遇是如此,他难道还妄想自己有多幸运?

  侬意儿提着装满桃树叶的纱囊,缓缓走出蟠桃园。

  她的身子似千斤重,自那回贝儿姐拂袖而去之后,她自绝了对龚释穹的感情,打定主意决定忘了他,自此不再见他,也不再想他了。

  但要做到这些是何等困难,她终日郁郁寡欢,形容萧索,整个人脆弱得像水晶做成的人儿,仿佛失手就会打得粉碎。

  好久没看见他了。她好想他……好想见地啊……

  到底这种想念的痛苦要多少时日才能淡去?她害怕自己撑不下去,渴望见他一面的念头已经强烈得快要不受控制了,她好痛苦,好想见他!

  “……九天女很美呢。”

  她隐隐约约听见回廊内传出青娥和瑶姬交谈的声音,谈话的对象提到了九天女,她凛然一惊,凝住了呼吸,全神贯注地倾听着。

  “意儿当真和穹吴王有私情吗?”青娥低声问。

  “看来是有的,贝儿姐很生气,似乎无法原谅意儿横刀夺爱。”摇姬轻轻说。

  “意儿也挺可怜,得罪了贝儿姐,如今却落得两头空。”

  “是啊,穹吴王终于还是决定娶九天女了。”

  “娶了天帝的女儿,地位自然而然就会擢升了,任谁都愿意呀。”青娥轻哼。

  侬意儿顿时如遭雷极,两只脚像踩在棉絮上,软绵绵的发软,心目惊惶狂跳,她无法接受两人曾有过的激切恋情突然间竟化为乌有了。

  龚释穹居然已经决定娶九天女!

  她踉踉跄跄地奔回房里,泪珠滚滚而下,她再也忍耐不住地放声痛哭起来。

  明知道不能这样,以她的身分是不能为了一段情爱痛苦欲死,不能为了龚释穹痛不欲生,在凡间修道时,她都已能做到无忧、无悔、无爱、无很,为什么努力飞升天界,登仙人籍以后,反将所有灵修都倾注东流。

  那个九天女眉目如画,温柔细致,简偎在龚释穹的身边,会是何等绝美的一幅图画。

  她把脸深埋在枕中,不敢让自己哭出声,但泪水无法自抑地落下,将绣枕浸湿了一大片。不能再想了……心已破碎成了千万片,再想下去只会发狂……

  她与他无缘,真的无缘;她该明白,也该接受的,但他是她的魔,无论挣不挣扎,她都已然被惑去了神智,再回不来了。

  对他强烈彻骨的思念强占了她的心,一旦情魔入侵,便再也没有修道人的资格了,她想见他,粉身碎骨也要见他,即便无缘,也要见上他最后一面。

  她是不是要疯了?如果在千百年的岁月里,她将必须被迫听见、看见龚释穹和九天女恩爱并行的身影,她一定会疯的。

  她该怎么办?怎么办才好?怎么样才能忘记痛苦?

  她在床上蜷缩成一团,泪流成河,心一寸寸被挖空,眼神渐渐呆滞了。

  当心已冷得再让她流不出一滴泪时,推心的痛楚似乎减轻了,她缓缓起身,慢慢地将自己梳理干净,换上一套流云般的轻纱。

  她木然地朝蟠桃园一步一步走去,身子恍恍悠悠的,在蟠桃园里走过来、绕过去,瞥见一颗熟透的仙桃在枝头晃荡署,她随手一摘,便拢进袖里。

  因为使不上力,浑身轻软得像棉絮一般,她花了比平日多三倍的时间才走到园子后门,她痴望着门外云雾绕绕的世界,云里雾中,仿佛有道若隐若现的光亮,吸引着她缓缓走出园子。

  她的步子变得急切了,盲目的冲动使她忘了一切,她驾起云飞离宝阁瑶池,即使这么做是错的,她仍下定决心不要日日夜夜尝着失心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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