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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变了一个人

  看了新家就知道,爸妈这大半辈子的积蓄,应该都砸在里面了。让卷尔受不了的是,两家搬得更近了,竟然住对门。一梯两户的格局,两家又如此交好,真可以夜不闭户了。

  "妈,要不要这么执著地展现你跟迟阿姨的关系牢不可破啊,这次是住一层,以后要不要买栋别墅,干脆搬到一起去?"

  "怎么看出来是我的主意?"不等卷尔回答,妈妈自顾自地说下去,"还不是你不争气吗?本来我们早商量好了,你们结婚,我们就买套大房子搬到一起住。"

  卷尔躺在新买的床上,吃着妈妈喂过来的西瓜,陶醉了一下,才说:"你们也太心急了点儿,高莫跟他女朋友分手了,我说不定有机会给你争气呢。"以往从没有跟妈妈讨论过任何关于高莫的事情,因为太在意,所以不愿意被身边的人发现分毫,也不愿意与人分享那种感受。如今倒是可以笑谈了,可心里有个地方还有不胜欷?的伤感。

  卷尔抛出爆炸性的消息,可妈妈一点儿没有动容的意思,"不用你争气了。你爸爸说了,两家注定是没那个缘分了。"

  卷尔沉默了,这可能就是差别吧,大人与身为孩子的他们的区别。这几天两家人在一起的时候,爸爸妈妈对高莫还是像对自己孩子一样,该关心的关心,该教导的教导,一点儿都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妥。却原来,爸爸妈妈心里还是有芥蒂的。他们显然是对她的另一半要求过高——要求他能一心一意,从始至终。

  "丁未、曾毅、小罗他们几个最近怎么样?"见卷尔不说话,妈妈忽然问。

  "都挺好,都挺忙的。我跟小罗是总在一起的,那两个这学期都没怎么见着。"有关丁未的信息,卷尔在家里是三缄其口的。她不确定什么样的消息会让父母留下好印象,所以并不敢冒险多说什么。如果这个人以后真的能够跟自己一起生活,那么好坏自己都是要认的,何必让父母跟着操心。如果这个人以后只能是陌生人,那么说多了就更没有一点儿意义了。她之所以不说,还是心存希望吧,卷尔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卷尔回校之前,同高莫两个人有过一次突如其来的谈话。形容为突如其来,一方面是由于谈话的时机选择很让人意外,另一方面是谈话的深入程度,对卷尔而言有些难以想象。

  这天是卷尔回校的前一天,迟阿姨说,卷尔今年的生日恐怕要在学校过了,所以想为她提前庆祝。爸爸妈妈都说,小孩子过什么生日。后来商讨的结果是不提生日,只是两家人一起出去吃自助餐。

  餐厅的规模并不是很大。虽然人不多,但他们去的时候,少数的几张大桌都已经有人坐了。所以后来是大人们一桌,卷尔和高莫一桌。

  取菜的时候,卷尔发觉高莫很娴熟,什么多取点儿,什么少取点儿,他都心中有数。

  "在国外常吃?"

  "我曾经在这样的餐厅打过工。"

  "奖学金不够用?"卷尔知道,高莫在国外的这两年,是不用家里给他寄钱的,完全自立。

  "我是替朋友的班,他动手术。"

  "很要好的朋友?"卷尔知道高莫对于时间是多吝啬的,让不缺钱的他去做那种事情,无异于要他浪费生命。那么唯一能解释得通的就是这个朋友是他的知交。

  "当时还算不上。"程平郅是高莫同一个实验室的同学,当时的交往还不算深。能求到高莫头上,实在是考虑到高莫不会对这样一份兼职感兴趣,不存在被取而代之的危险。

  程平郅是用一句话打动了高莫,他说:"你到这里,就是为了在实验室里面待上若干年?你的一生就打算在一个又一个实验室里面完全消耗掉?"

  高莫知道自己这样生活,的确是存在问题的。他到了美国之后同姚笙接触得很多,甚至渐渐开始依赖她。生活方面的事情、学业上的事情,只要是能够借他人之手的,姚笙都会主动帮他做好。所以他同意帮忙,迈出了跨向校园之外的第一步。

  "我们是在这之后才逐渐熟悉起来,他带着我尝试了很多东西。"

  "什么都试?"卷尔拿起夹子,冲着生鱼片跃跃欲试。

  "什么都试,我还参加过大麻聚会。"

  "这人!这种事都让你去?"香烟在卷尔这里都属于违禁品了,难怪她的反应大。

  "我只是去参加聚会,并没有吸。"高莫见卷尔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安抚性地说了一句。

  两个人端着餐盘回到座位上,卷尔才说:"这种热闹,你竟然也会去凑,你真是变了很多。"

  "偶像的形象瞬间崩塌?"高莫看似轻松地调侃。

  "你怎么会是我的偶像!"卷尔用叉子戳了戳盘子里面盛的水果,"你一度是我的信仰。"可能正是这个原因,其他人有任何问题,她都能面不改色地理解和接受,但是对高莫,她却做不到。一直在卷尔心里有着固定位置、固定形象的他,要她把这个形象搬下来打破,不能够,也不愿意。

  "信仰动摇了?"

  "你总是抽冷子就来一次釜底抽薪,我再坚定的信仰也扛不住啊!"

  高莫停了一会儿,才慢慢地道:"总是?离开也算?"

  卷尔抿了一下嘴唇,这是她紧张时候的小动作,她无意与高莫探讨从前。

  见卷尔一副不欲再谈的表情,高莫盯住她问:"往事不要再提?"

  "高莫!别这样,这不像你。"卷尔对咄咄逼人的高莫很不适应。

  "怎么样才像我?对了,信仰,就要像神一样,既无瑕疵,又无过错?"

  "对不起,我出去一下。"没等卷尔想出来该怎么回答,高莫突然起身。

  卷尔一个人坐在那儿,时不时地还得冲爸妈那边露个笑脸,表示吃得很好、心情很好。正等得忐忑不安,生怕他就这么走了,高莫终于回来了,带过来一丝烟味。

  他坐定之后,又开口,"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卷尔忙摇头,单是听他说话都够让她心惊肉跳的了,她哪里还敢提问。

  "我却有想问你的,"高莫几乎连一个停顿都没有,就问了出来,"姚笙跟你说了什么?"

  卷尔低下头,心说这两个人怎么回事,难道是闹别扭了,需要自己在中间传话?"她说你们虽然分开了,也不愿意看到别人太接近你。大致好像就是这个意思。"卷尔如实转述。

  高莫眼里掠过一丝赞赏,这就是姚笙,不论什么时候都理直气壮、坦坦荡荡。她要高莫做她男朋友,也是没有任何铺垫,在一次晚餐后突然提出来的。

  "高莫,你不如考虑考虑我。"

  那时候,两个人可以说在异国已经相依为命了一段时间。当初手续办得仓促,宿舍没申请到,他们在校外合租了一个小的公寓。同吃同住同行,姚笙身兼厨师、司机等职于一身,都像模像样的。两个人经常一起去超市采购,看着兴致勃勃又精打细算的姚笙,高莫有的时候也会恍惚,这个女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入了他的生活,占据了他几乎所有的课余时间。

  高莫记得他还没有开口,仅仅是抬起头,姚笙马上说:"时间到!点头吧。"

  聪明、完美得让人寻不到一丝错漏的姚笙在担心他会拒绝。这个发现,不知道怎么就让高莫的头不受他控制似的点了一点。

  这个头点得可能是过于轻率了。两个人在一起不过一年多,姚笙在他的床上、他的怀里,很轻描淡写地提出要分手。

  高莫原本以为那不过是玩笑话,他觉得和姚笙之间相处得不错,志向一致,生活上也能相互体谅和照顾,身在异乡,彼此都是个依靠,两个人甚至都没有过任何大的争吵。好好儿的,怎样都不至于分手。

  但是这次姚笙同样没有给他太长的考虑时间,第二天就搬了出去,决裂的姿态做足。

  高莫不想纠缠不清也不行,他实在是不知道问题在哪里。

  "为什么?"

  "你问得太迟了,"那天的姚笙看起来很憔悴,"我跟你在一起的第一天,你就该问我,为什么要跟你在一起。"

  姚笙轻呼出一口气,"别说什么亡羊补牢,爱你的那头羊,已经被狼吃掉了。"

  "爱"这个字,高莫是第一次听姚笙提起。他这才发现,姚笙有姚笙的矜持,她可能一直在等他主动一次,但是他却直到狼吃光了羊,都没找到洞在哪里。

  "回神,回神!"

  高莫被卷尔挥舞的红色餐巾拉回注意力,一把抓下面前满是油渍的艳丽餐巾,轻喝道:"胡闹什么呢!"

  "谁让你陷入往事不能自拔,我喊了半天,你都跟被点穴了似的。"卷尔撅撅嘴,对这种有感情烦恼的人,她毫不同情。只觉得这些人都在显摆他们的感情经历,每个人的故事都曲折动人、荡气回肠。

  高莫不由得失笑,"哪里看出来我不能自拔了?"

  卷尔鄙夷地撇了一下嘴,马上意识到自己一系列的动作只能凸显幼稚。她已经过了能被称为可爱的年龄,做不了端庄的淑女,但起码不能显得刻薄。"车接车送,还不是余情未了。"唉,没救了,这话说的,酸得自己的牙都有点儿倒了。

  "你怎么样?"高莫无意再讨论能否自拔的问题,"快毕业了,有什么打算?"

  "打算回来找个工作,没了。"

  "那个叫丁未的呢?"

  "他?难为你还记得。估计以后会去电视台吧,一直在那边实习。"

  "是问你们两个怎么打算的?"

  "我们?我们有什么可一起打算的,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卷尔扒拉一下盘子里的东西,忽然觉得腻腻的,失去了刚才的好胃口。

  "分了?"语调是微微上扬的,明显不是惋惜的语气。

  卷尔品着他这两个字,总觉得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在里面,"没你那个速度,也没那个本事。"

  "这需要什么本事?是性格的问题。"

  "谁性格好,我学学。"

  "姚笙就不错。"

  卷尔实在是忍不住了,"不带自卖自夸的。"总这么炫耀着刺激人,任谁都受不了。

  "怎么叫自卖自夸?她可不是我的,她刚刚跟她的美国男友注册了,这次回来打算办婚礼。那个小律师的护照有点儿小问题,所以迟些过来。"

  这次陆卷尔是真正震惊了,"她,她跟别人结婚了!她才多大啊,这么快嫁给老外了!"卷尔在收到周围的注视后,意识到自己的音量过大,情绪也过于激动,勉强把对高莫的埋怨咽了下去。高莫得让姚笙多伤心,她才会在分手后闪电般结婚,白白便宜了别人啊!

  高莫仿佛知道卷尔在想什么,"不用你替她操心,姚笙很知道怎样安排自己的生活。"

  其实,当日他接到观礼邀请的时候,也着实吃了一惊。他很担心姚笙是因为跟他不顺利,仓促而盲目地做错决定。在回来的路上,因为同行,他才有机会稍微试探地问了一句。

  姚笙的回答很简短,"现在看还成。"

  她见高莫似乎还有话要说,补上一句,"高莫,不要说教,不要批判我过着看的态度,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实践证明,咱们俩就不行。"

  "怎么不行?"

  "连怎么不行都不清楚,还说明不了问题?"姚笙把身上的毯子拢了拢,"对我来说,这都是旧事了。"言外之意,再无重提的必要。

  "高莫!"卷尔见他又有神飞天外的迹象,忍不住大喊一声。

  高莫皱了皱眉,"大喊大叫像什么样子。"

  卷尔想为自己辩驳一下,可转念一想或者高莫正因被甩而心情奇差,数落就数落吧,如果挑剔她能让他的心情舒畅一些,她就暂时委屈一下好了。所以她张开的嘴马上又闭上,摆出一副任打任骂、绝不反抗的姿态。

  高莫看着这样故作乖巧的陆卷尔,所有翻涌的情绪都忽地沉淀下来,"卷尔,想做什么,一定要尝试一下。"懂事很好,乖巧很好,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没有遗憾。而后,或者能带着没有遗憾的心靠近他。

  返校的火车上,站台上很快变远变小的高莫,勾起了卷尔压在心底的那份不舍,泪水一下子模糊了她的视线。仅仅是几年的分别,高莫就已经变了一个人一样,再过几年呢?恐怕真的会变成熟悉的陌生人。

  高莫昨天的话,让卷尔一夜都没能睡好。要带着尝试的态度去经历人生吗?思来想去,她给出的却是否定的答案。还是按部就班、循规蹈矩吧,不去刻意做什么打乱生活的步调,也不去突发奇想地体验什么。她的人生还是匍匐在地面上,安全地前行吧。然而她料想不到的是,脚踏实地也并不绝对安全,康庄大道并不是铺在脚下直到路的尽头,运气不好的人随时可能掉到水沟里,再难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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