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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快哉风 第二章 逐鹿(二)

  令窦建德勃然大怒的话当然不是出自程名振之口。

  自打北征结束之后,他就一直谨小慎微,唯恐多说一句话,走错一步路。没办法,当日大军的音讯被柴绍阻断,为了救他回来,杜鹃、王二毛和郝老刀等人把洺州营能动员起来的力量全用上了。已经退役的老兵,各县维持日常治安衙役、捕快、弓马手,县城附近各屯田点能拉出来的青壮,还有一直隐藏在巨鹿泽内的数千精锐,整体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特别是那些隐藏在巨鹿泽中的精锐,平时只有杜疤瘌、程名振、郝老刀、王二毛等很少人知道这股力量的存在,贸然出现在战场上,没法不引起人的注意。虽然程名振在战后以最快速度将援军撤回了襄国郡,并且已经想尽各种办法混淆视听,可窦建德会相信多少,谁能猜测得到?

  即便窦建德真的相信了程名振给出的解释;相信所有援军都是临时拼凑出来的;相信襄国郡内,除了几千洺州兵外没有其他隐藏力量。襄国郡强大的动员能力也足以令人震惊。那可是整整两万大军啊!虽然军械辎重匮乏,士卒也没经过太多训练,但其在战场上起到的作用却不可忽视。况且眼下窦家军主力部队,也仅仅是一小部分人经过了严格训练,其他大多数都为临时从四下里征募来的流民,战斗力未必比洺州营临时动员起来的士卒强多少。

  站在窦建德的角度,程名振知道自己这回麻烦惹大了。无论换了谁做主公,也不能容忍麾下暗中积蓄实力。可他又不能责怪妻子杜鹃和好朋友王二毛行事莽撞,假使当日不是杜鹃和王二毛等人带着援军及时赶到,仅凭着他和石瓒所部的那点儿兵马,甭说将柴绍逼走,能不能阻止对方渡河都很难预料。而万一让三路李家军形成合围之势,不单单是他,连同石瓒、窦建德、王伏宝等人,都必将成为李家军的阶下囚!

  想来想去,程名振只得以不变应万变。窦建德相信当日的援军是临时征募起来这一说法也好,心中有所猜疑也罢,反正自己目前暴露出来实力已经足以令人震撼,在窦家军实力没恢复到全盛之前,窦建德不可能立刻跟自己翻脸。

  与此同时,他也想方设法安窦建德的心。回到平恩后,立刻派人押解了一批金银细软送往窦建德临时驻扎处,供对方抚恤阵亡将士,稳定队伍。随即,又借着秋粮已经完全入库,颇有盈余的由头,向窦家军输送了一大笔军粮,以解对方燃眉之急。

  一连串的努力下来,窦建德警惕性果然有所松动。先是当着文武官员的面,总结了北伐之战的得失。包括窦建德本人在内,从上到下皆有过错,罚俸半年至一年不等。唯独程名振、石瓒两个因为保全了大军的退路而建功,被加勋一级,分别册授银紫光禄大夫和怀化大将军的名号。赐锦缎十匹,赤金五锭。并且推恩于下,以“勇于任事”为名,破格加封王蔷、石重二人为中散大夫和定远将军,仍在程名振和石瓒二人麾下做事,但俸禄由窦王府单独开支。,

  随后,窦建德又亲笔修书一封,夸赞程名振为“柱石能臣”,“国之栋梁”,并叮嘱他在条件允许时尽可能扩充队伍,以便来年与主力汇合,一举收复被瓦岗夺取的失地,云云。

  收到窦建德的信,程名振一直悬在嗓子眼里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内。看样子眼下窦建德正为了聊城被瓦岗军夺取的事情而恼怒,暂时还没时间计较洺州营的规模问题。既然如此,洺州营上下也没必要天天绷得像弓弦一般了,每名将士发了一笔炭薪费用,解散回家各自过年。

  年关过后,周边的局势渐渐安稳下来。瓦岗军徐茂公部和刘黑闼部联手攻克聊城之后,由于战线拉得太长,补给困难,暂时停止了继续北上。有刘武周在侧翼虎视眈眈,幽州军和博陵军也不敢将战线推得离老巢太远,趁着大胜之势瓜分掉河间郡后,就把攻势停了下来。

  得到了喘息之机,窦建德立刻命令麾下五品以上文武官员向清河城集结,共同商议立国和定都事宜。无论什么理由,二月六日之前必须赶到,否则,必将严惩不贷。

  程明振身为一郡太守,自然在必须与会之列。王二毛新被授予了中散大夫的虚衔,也不得不前去参加。为了防止出现意外变故,杜娟命令伍天锡挑选两百精锐骑兵随行护驾。此外,各级将士也都结束了休养,赶到洺水城随时待命。

  见到妻子如临大敌般模样,程名振感到很是别扭,摇了摇头,笑着开解道:“如今老窦刚吃了一场败仗,军心正不稳定的时候,疯了才会再主动挑起内讧。有那功夫,你还不如带大伙督促着百姓多开垦些荒地呢。万一今年再有大战,库里存的那点儿粮食肯定不够消耗。”

  “很难讲!”抢在杜鹃发话之前,老杜疤瘌摇头晃脑地说道:“绿林道上那些猫腻我跟鹃子比你熟!去年要是大获全胜,关于你隐藏实力的事情老窦未必放在心上。可偏偏是打败了,在外边受了一肚子窝囊气,不冲家里边发还能发到哪去?”

  “您不是一直看好老窦么?”程名振很是惊诧,笑着反驳。

  杜疤瘌向地上吐了口吐沫,低声补充,“正是因为我看好他,你才更要给我小心点儿。不心黑手狠当不了瓢把子。鹃子嫁给你好几年了,至今肚子里边连动静都没有。万一你小子有个三长两短,让我们父女俩下半辈子指望谁去!”

  “阿爷!”这回,没等程名振说话,杜鹃抢着打断了。“您老就不会说点儿正经的,一天到晚把丧气话挂在嘴边上!”

  “什么是正经,活着、传宗接代,是最为正经。其他,什么都是扯淡。”杜疤瘌一摆手,大大咧咧地说道。“官做得越大,风险也越大。还不如找个地方踏踏实实过日子呢!你这回去了,老窦如果不逼你,就照旧给他个笑脸。如果他再计较你私藏兵马的事儿,你就干脆跟他辞官了事,把地盘儿和队伍交给他,咱们爷们不伺候了!”

  “行,我听您老的!”程名振知道再纠缠下去,杜疤瘌肯定越说越没谱。笑着敷衍了几句,然后带领队伍走上大路。

  “你”杜鹃追上几步,猛然意识到周围无数双眼睛在看着,带住坐骑,马上轻轻摆手,“你小心些,一定好好回来!”

  “知道了!”程名振回过头,给了妻子一个放心的笑脸。“当年老窦单人独骑敢来平恩,我若是带着这么多弟兄还不敢奉召,岂不是让人更觉得心里有鬼么?你放心,商议完了大事,我立刻快马加鞭赶回来!”

  一行人沿官道策马疾驰,很快将送行的队伍抛在视线之外。转眼间抵达漳水河畔,跳下坐骑,人和马由渡船运往对岸。看着刚刚解冻的一江春水,王二毛叹了口气,幽然道:“想当年,咱们两个被逼进入巨鹿泽,也差不多是这时候吧?日子过得真快,一转眼,这附近方元几百里都归咱们哥俩说得算了!”

  “比这稍早点儿。你和张大当家把我从馆陶县救出来的时候正值冬末。现在已经是春天了。不过日子过得飞快倒是真的,想起来,一切都跟昨天一样!”程名振不清楚王二毛因为什么而叹息,顺着对方的意思补充道。

  “是啊,日子不经混呐!”王二毛在船上伸了个懒腰,继续说道,“小九哥,当年你被迫跟了张大当家的时候,想到过今天么?”

  “能想到才怪。当年如果不是不进入巨鹿泽,我就没有活路,鬼才愿意当他的九寨主!”程名振想了想,笑着摇头。经历了这么多事,过去自己很多心愿现在已经全忘记了。只是偶尔回头,望着记忆中那个傻乎乎的笨小子,依旧觉得十分温馨。

  无论当初的恨也罢,爱也罢,经历了时间的冲刷后,能留下来的,也只是温馨吧。谁说那些艰苦的日子就不是日子呢?每个人特有的一份宝藏而已,无需跟别人比较,自己长大后都可以回过头去,慢慢品味。

  “我记得,当初咱们两个那么拼命,就是为了两个字,活着!”王二毛的眼神渐渐深邃起来,眯缝在一起说道。

  “是啊!”早已习惯了自己这位兄弟每有惊人之语,程名振点头回应。

  “现在呢,小九哥,你想过当一方诸侯,问鼎逐鹿么?”王二毛迅速张开眼睛,看着程名振的双眼问道。

  “想啊,可我得有那实力!”听着耳畔呼啸的河风,程名振笑着回应。“以咱们现在的本钱,野心越大,死得越快!你今天怎么了,老咋咋呼呼的!”

  “那我就放心了!”王二毛笑着摇头。“我只是怕你人大心大,忘了咱们当年为什么造反而已。”

  回过头,他看向对岸一片片断壁残垣,叹了口气,喃喃说道:“其实,如果咱们只求个活路,跟谁干不是干呢?你说是不?”

  “你说什么?”河面上风太大,程名振没听太清楚,扯开了嗓子追问。

  王二毛回过头,淡淡一笑。不再重复已经说过的话,倒背着手走下船舱,抄起一壶小酒,自斟自饮,慢慢品尝。

  过了漳水,便来到清河郡地界。这个郡落入窦家军手中较晚,去年才开始推行的修生养息政策还没有见到成效。一路上所见皆破败不堪,即便是集镇中也找不到几间像样的茅草屋。在靠近河渠的田地里,零星可见百姓在奋力垦荒。个个都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远远地听见官道上的马蹄声,吓得立刻丢掉锄头,撒腿便往附近的树林里钻,跌跌撞撞,裤腰带跑断了都顾不上系。

  见百姓避自己如避瘟神,伍天锡非常恼火,马鞭冲着空中虚劈了一记,大声咒骂道:“奶奶的,什么眼神儿啊。好人赖人都分不出来。怪不得穷得掉裤子!”

  “把你这样的好人当做坏人看,顶多被你偷偷骂上几句!”王二毛对此倒是见怪不怪,笑呵呵地替百姓们解释,“如果一旦把坏人当成了好人而忘了躲闪,那可就是掉脑袋的问题了。比挨两句骂难受得多!”

  “哼!你就会讲歪理!”伍天锡说不过王二毛,将头歪到一边懒得理他。这一歪,恰巧用眼角的余光扫到一处稀罕景色,忍不住把手指伸过去,低声叫道:“大伙快看,那边在干什么,怕是有好几千人马!”

  众人闻言远眺,果然在官道另外一侧,靠近运河的方向看到一大队士卒,个个都空着手,熙熙攘攘地朝着运河边上走。程名振心里觉得奇怪,策动坐骑赶了过去,找到一个看似领头的人,低声问道:“这位兄台,你们这是忙什么呢?是窦王爷派你们出来的么?”

  他不认识那名小军官,那位小军官却认识击败柴绍的程郡守。赶紧上前做了揖,陪着笑脸回应道:“程郡守,卑职王元化这厢有礼了。回您老的话,我们奉命去运河上搬木头去。是麴内史叫我们来的。窦王爷应该也知道这事儿!”

  “搬木头?多少木头需要这么些人搬?”程名振闻言一愣,皱着眉头追问。他认得对方口中的那个麴内史,那家伙原本为大隋官吏,被窦建德俘虏后做了内史令。是一个既没有风骨又没有见识老官油子。春播在即,他却调动这么多人搬木头,想必又是在怂恿窦建德做什么劳民伤财的勾当。

  “说,说是要盖一座金銮殿。王爷要立国了么不是?总不能再拿县衙门将就着!”王元化又拱了拱手,陪着笑脸向程名振等人解释。“这不,前头有弟兄砍了树顺着运河放下来,卑职就带着弟兄们去收。搬到岸上阴干几个月,春耕忙完后就可以起宫殿!”

  “简直是劳民伤财!”伍天锡在程名振背后小声嘀咕。“才当了几天王,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程名振怕他的怪话被人听见,赶紧取了一锭压库的官银请王元化代替自己给弟兄们买酒暖身子,然后带着洺州营众人飞也般逃回官道。走得很远了,还听见王元化等人的道谢声从背后传来,仿佛欠了自己天大的恩情般。

  还说要跟士卒百姓同甘共苦呢?才一年不到,就全忘光了么?程名振心中暗自懊恼,对窦建德大兴土木之举非常不满。北征刚刚战败没多久,南边又被瓦岗军侵去了好大一片土地。内外交困之时,窦家军上下不想着如何卧薪尝胆,却又要立国号,又要修宫室,这不是典型的忘本行为么?

  他记得窦建德上次跟自己见面时,还刻意保持着朴素的本色。连身上的锦袍都恨不得先打上几个补丁再穿,以此来证明自己不会鱼肉百姓。当时看上去假是假了些,却说明此人知道大伙在乎什么?谁料一年不到,窦建德就走向了另外一个极端?谁怂恿他的?王伏宝大哥和宋先生干什么去了?怎么也不提醒老窦一下。莫非老窦现在,连王大哥和宋先生的话也听不进去了么?

  这样想着,程名振的脸色就愈发凝重起来。促动着坐骑,恨不得立刻赶到清河城内,看一看窦建德到底想要干什么。紧赶慢赶,第二天正午时分,终于来到了清河城外。还没等大伙上前出示印信,守门的军官已经主动迎了上来,远远地冲着程名振施了个礼。高声叫道,“是程大人和王大人么?在下郑恩,奉窦王爷之命,前来迎接郡守大人入城!”

  程名振仔细观看,认出来人是曹旦麾下的一个郎将,点点头,低声回应道:“麻烦郑兄弟头前领路,我这些侍卫怎么办?他们的宿营地在哪里!”

  “所有人的侍卫都集中在城内小校场。每个人无论官职高低,身边只可以留五名亲兵!两位大人尽管放心,为了这次聚会,张侍郎提前了一个月做准备。保管能把大伙伺候的舒舒服服的,跟住在自己家里一个样!”

  “是玄素兄负责安排食宿么?”程名振点点头,笑着询问。黄门侍郎张玄素做过一任景城县令,算是一个比较清廉的好官。在去年夏天时,程名振曾经跟他有过一面之缘,浅浅聊了几句,互相之间留下的印象都不错。

  “正是玄素公。亏得他老人家仔细,才应付了这么大的场面!”郑恩亲自拉起程名振的马缰绳,笑着回应。

  程名振见状,赶紧跳下坐骑。一边命令伍天锡组织大伙入城,一边跟郑恩打听道,“场面很大么?除了咱们窦家军自己外,难道还有远道来的客人不成?”

  “多了去了!”郑恩笑着回应,一张脸上写满了逢此盛会的兴奋与自豪,“除了咱们自己人之外,时德睿、韩建紘、徐元朗、王薄等大当家都亲自来了。还有朱璨、王世充、刘武周派来的使节。就连瓦岗寨,也腆着脸派来了贺客呢!”

  “那还真不少人呢!大场面,大场面!我就喜欢看热闹。这回真是赶巧了!”王二毛笑呵呵地插了一句。心中对此很是不以为然。同样的套路,张金称当年也玩过。热闹只是热闹着几天,热闹过后,依旧被博陵军打得落花流水。

  “王大人来得稍晚了几天!”郑恩是个自来熟,也难怪被窦建德派来迎客。“就在前天晚上,五只黑色的大鸟,带着几百只其他鸟雀,同时飞到了清河城南门口,围着城门楼子绕了好几圈才又飞走。当时那个热闹啊,把全城的人都惊了起来……”

  “百鸟来朝啊。看看老天爷真的希望王爷建国立鼎!”王二毛连连点头,做出一幅心神俱往的模样。

  “可不是么?大伙都说,甭看咱们前些时候打了一场败仗。那是老天爷考验咱们的。这大隋江山,最后还得落到王爷手里!”郑恩接过话茬,大声总结。

  程名振、王二毛、伍天锡等人相视点头,笑着附和郑恩的说法。一行人谈谈说说,片刻后就来到了临时驿馆。所谓驿馆,是窦家军为了这次聚会专门挑选出来的十几个大院落。原本为清河城富户的宅院,如今房子的原主人已经逃走的逃走,被杀的被杀,因此房产都充了公,刚好拿来招待宾客。

  郑恩向大伙告了个罪,安排随从将程名振的卫队领往校场驻扎。然后从一户宅子当中捡了一个比较雅静的跨院,安排程名振和王二毛两个暂时居住。剩下的括伍天锡在内的十名亲兵,则被集中安排在跨院旁里的一排厢房,也另有专人伺候。

  院子中的仆人、婢女都是黄门侍郎张玄素亲自挑选出来的,个个精明强干。忙前忙后,端水送茶,不多会儿就把程名振等人收拾了个焕然一新。

  程名振要了面镜子,对着粗略看了看自己的行头,便准备跟王二毛一道前去拜见长乐王窦建德。还没等出门,郑恩已经又主动迎上来,笑着阻拦道:“两位大人不要着急,王爷说过了,他这今日要斋戒焚香,感谢上天,暂时不会客。所有人,无论咱们自己人还是远道来的贺客,都住在驿馆这边,待明天早上一道觐见!”

  “斋戒么?那倒是应该的!”程名振心里打了个突,脸上却丝毫没有露出一丝怀疑。目光透过糊窗子的绸缎往外看,影影绰绰,却看到很多宾客在矮墙外来回走动,根本不像被监视的模样。

  “大人如果嫌在院子里边闷得慌,可以带人去外边走走。刚过完年,城里还挺热闹的!”郑恩非常会来事,怕程名振起疑心,赶紧笑呵呵地补充。随即,他迅速回过头,冲着跨院外边喊道:“老沐,老沐,过来伺候程大人。大人如果需要出去查访民情,你全程负责跟着引路!”

  “唉,来了,来了!”门外答应一声,匆匆忙忙跑来一个疤瘌脸汉子。听声音就三十来岁,额头上却布满了皱纹,好像曾经历尽沧桑一般。

  “大人但有需要,完全由你负责!”对着下属,郑恩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客气,板起脸来,大声命令。“程郡守可是咱们王爷眼里的红人,如果被慢待了,仔细你的皮!”

  “一定一定!您瞧好就是!”老沐不停地点头哈腰。拍完了郑恩的马屁,转身再拍程名振,“小的早就听说过程郡守的大名,就是没机会见到。今天能被派来伺候程大人,真是三生有幸!”

  说着话,还不忘了抽抽鼻子,仿佛感动得热泪盈眶一般。

  程名振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东西,赶紧侧开半步,笑着拒绝道:“赶了好几天路,我身上也乏了。既然王爷今天斋戒,我就不出去了。麻烦帮我弄些饭菜来,再烧一大桶热水,吃完饭后,我要好好在屋子里伸个懒腰!”

  “是,小的这就招呼人去准备!”郑恩代替老沐回答。然后笑着拱拱手,“大人看还有其他需要没?如果暂时想不起来,小的就先向您告个假。这两天贵客多,城门口不能没人照应!”

  “去吧,去吧,我又不是什么客人!”程名振摆摆手,亲自把郑恩送到了跨院外。借着双方客套道别的机会,他再度打量跨院周围的房子,发现无论正房、厢房,几乎每个房间都住了人。有的面孔他看着熟悉,也有的面孔他看着比较陌生,但可以肯定一点的是,这些人不是窦建德埋伏下的武士,不会对自己和王二毛构成什么威胁。

  在眼角的余光里,他隐约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凝神仔细再看,却是刚才下去准备饭菜的老沐,正带着几个端着食盒的婢女,点头哈腰地走了过来。一份送入伍天锡等人的住所,另外一份送进了自己的屋内。

  从早晨起身到现在水米未进,程名振还觉得有些饿了。赏了老沐几十个铜钱,然后往胡凳上一坐,与王二毛两人抄起筷子吃喝。几名婢女斟酒布菜,服侍得非常体贴。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懂得如何伺候男人。

  吃完了饭,婢女们打来热水,分别在程名振和王二毛的房间内伺候他们两个洗澡。程名振不喜好这一口,要了几条干澡巾,便将婢女们都打发了出去。一边洗,他一边在心里猜想窦建德的举动。总觉得今天的事情不太对劲,具体不对劲在哪里,一时有很难说得清楚。

  正忧心忡忡地想着,门帘突然被挑开,一阵冷风吹了进来。程名振警觉地抓起放在洗澡木桶旁的横刀,迅速回头,却发现是老沐亲手捧着一身干净衣服走了进来。

  “放那吧,我洗澡时不用人伺候!”程名振皱了下眉头,低声命令。对方是窦建德的人,又出于一片好心,他虽然被冷风吹得肩膀上起了鸡皮疙瘩,却不方便过分苛责。

  “不知道郡守大人的身量,也不知道衣服合适不合适!您老凑合着穿,不行我再去裁缝铺给您老换一套去。”老沐笑嘻嘻地上前,放下衣服。

  “放那吧。我随身行李中有换洗衣服!”程名振面前给了对方一个笑脸,低声命令。

  “嗯!”老沐将衣服放在澡桶旁边,却不知道立刻离开,相反,还很没眼色地往跟前凑了凑,伸手去试水温。

  “出去吧,我已经洗好了!”程名振心里很不高兴,将声音提高了几分命令。

  “哦,我知道了!”老沐笑着倒退了几步,然后低声回答。

  “你还有别的事么?”见对方死赖着不走,程名振心中警觉,一边用干澡巾擦身体,一边询问。

  “也没什么事儿!”老沐将头抬起来,冷笑着看向程名振,“只是想问大人一句,您还认得我么?”

  “你?”程名振快速丢下澡巾,一边往身体上套衣服,一边拖延时间,“看着眼熟,但记不得从哪见过!”

  “你当然不会认得我。您现在高官得坐,美女在怀,手中还握着数万虎贲!”老沐的声音骤然变冷,很低,却如同刀子般钻进程名振的耳朵,“可我认得您呢,我的程大教头!”

  “你!”听闻教头两个字,程名振猛然灵光一闪,抓起横刀,低声断喝,“你到底是谁,混到我身边要做什么!”

  刀疤瘌老沐向外看了看,然后继续冷笑,“别吵,我警告你,你喊声音越大,死得越快。我是谁不重要,但程大教头千万要记得,你自己到底是谁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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