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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满床笏 第一章 故人(一)

  回到驻地很长一段时间,想起在王屋山区的这段经历,程名振都忍不住摇头赞叹。

  他猜不出王君廓以五百精锐骑兵护送李密入京师到底出自谁的授意。也猜不出本来跟李密老死不相往来的徐茂公将千里膏腴之地以前者的名义献给大唐,究竟怀着怎样的居心。但他可以确定的一件事情是,李密快死了。

  过后发生的事实也正如他的推断,很快,刑国公李密与左武卫大将军王伯当就因为受不了朝廷的猜疑,弃官出逃。在熊耳山中,被品级不知道比他二人低了多少级右翊卫将军史万宝截杀,身首异处。

  一直到死,平生出卖了无数朋友同僚,从不知道“忠诚”二字怎么写的李密依然相信,只要自己回到河南,振臂一呼,已经投靠大唐的瓦岗将士就会放弃已经到手的功名富贵,不顾一切地再度聚集在自己麾下。

  虽然在那一刻,追随于他身边的士卒不到三百,将领只剩下王伯当一个。

  李密的死,让大唐朝廷舒舒服服地松了一口气。那不仅仅意味着从此之后大唐朝廷不必再承受河南各地降而复叛之险,并且还意味着徐茂公、秦叔宝、程知节、罗士信等一干瓦岗军将领从此可以放心大胆的被启用。

  随着这些武艺高强、作战经验丰富的将领融入唐军,将极大地弥补了唐军中、高级将领匮乏的缺陷。自这一天起,大唐便有了同时面对两个以上敌人能力,统一之战正式提上了日程!

  机会面前,李唐朝廷的运转一直是非常地高效。这厢刚刚准许徐茂公和王君廓二人给李密收尸厚葬,那边立刻下旨调整战略布局,将渑池一线的防务完全交给他人,调秦王李世民和其麾下一干原瓦岗将领北上,与李建成、李旭一道,三路夹击刘武周。

  生力军的加入,立刻打破了河东、河北两道的短暂宁静。刘武周敌不过李唐的攻势,向突厥余孽和窦建德同时求援。突厥人急着报上一次叩关未果之仇,不顾自身实力尚未恢复,大举南下。窦建德闻讯,也领倾国之兵北上,试图趁各路大军混战之机,火中取栗。

  已经被赐予国姓的李世绩(徐茂公)见状,立刻攻击向窦建德后路发起了猛攻,兵锋直指窦建德的老巢。黎阳军一动,洛阳王世充立刻也跟着动了,派遣原瓦岗军中李密麾下爱将刘黑闼领精兵五万渡过黄河,威逼黎阳。

  一骑狼烟,四家诸侯,七路大军。隔着上千里关山杀做一团,你背后有我,我背后有你。互相攻杀了近半年,结果突厥人不敌博陵精锐,首先兵败,再度北窜。侧翼压力一减轻,幽州大总管罗艺立刻亲率两千虎贲铁骑冲阵,窦建德、高开道、王薄等人拥众二十万,却挡不住罗艺搏命一击,被铁骑直踏到中军帅旗下,折损将领四十余员,大军溃出二百余里才收住了脚步。

  到了此时,窦建德终于想起王伏宝的好处来。在漳水河畔,亲自穿白衣给死去多年的王伏宝送葬,捶胸顿足,痛哭流涕。然后刺臂盟誓,重申要与昔日的老弟兄们富贵与共。恰好徐茂公回师与刘黑闼决战,北侧无名将坐镇。窦建德领着十余万残兵呼啸而来,杀徐茂公麾下马军统领丘孝刚,生擒淮安王李神通、徐茂公父亲徐盖、魏征及大唐皇帝的妹妹同安公主。顺势攻破黎阳。

  黎阳一失,徐茂公腹背受敌,粮草断绝。不得己,率部向窦建德投降。窦建德大喜,留下徐茂公的父亲徐盖做人质,加封徐茂公为左骁卫将军。派他去跟老仇人罗艺拼命。同时派魏征出使洛阳,答谢王世充的援助之恩,顺便请洛阳军撤回黄河以南。

  王世充接到窦建德手书,气得破口大骂。骂够了,却不愿意承担杀贤的恶名,又将魏征礼送了回来。从此窦建德跟王世充交恶,主要精力重新放在了南方。无暇再给予刘武周任何有效支持。

  几路强援败得败,撤得撤,刘武周的处境愈发艰难。先是将娄烦、西河两郡的城池一一吐出,随即被秦王李世民逼得死保汾河一线。时令又逢隆冬,李世民派遣部将轻骑从冰上过河,四下劫掠。把刘武周逼得左支右绌,疲于招架。

  随后王君廓大败宋金刚,秦叔宝单挑尉迟敬德,罗士信与伍天锡二人联手夜袭,火焚太原城门。好在气温骤然下降,大雪纷纷,驻扎在野外唐军士卒们无法拿稳兵器攻城,被迫撤退,刘武周君臣才逃过了一场死劫。

  这种名将跟名将之间的精彩对决,当然轮不到程名振什么事情。对于太子建成来说,先前招纳碰了个软钉子,不到万不得已,实在没必要碰第二回。而对于秦王世民,麾下刚刚得了秦叔宝、程知节、罗士信、牛金达、吴黑闼、张亮等四十余员智勇双全的上将,也犯不着为一个小小的洺州总管茅庐三顾。所以程名振也乐得清闲,每天优哉游哉翻翻军报,看看公文,然后就跟杜鹃两个在驻地周围双进双出,游山玩水。

  在战乱年代,夫妻双方聚少离多,戎马倥偬,往往一年下来也说不了几句体己话。如今没的仗打了,天天腻在一起,很多话却不需要再说了。往往这边一个眼神刚刚流露出来,那厢已经开始动手去做。这边刚刚想起了个主意,对方却突然开了口,居然跟自己想得一模一样。

  见到女儿跟女婿琴瑟相偕,老疤瘌觉得非常地高兴。唯一的遗憾便是,无论自己跟亲家母如何着急,杜鹃依旧没有怀孕的迹象。为此,他私下里没少跟女儿叨咕,从“不孝有三”,到“养儿自恃”,有时把杜鹃给叨咕得急了,干脆跺跺脚一走了之。老疤瘌拖着瘸腿儿追出老远,看到女儿跟女婿的身影在夕阳下并络而行,咧咧嘴,转头找郝老刀怀旧去了。

  对于杜疤瘌的郁闷,郝老刀也无药可医。陪着对方叹了会儿气,咂了咂嘴,低声道:“有句话,我说出来三哥你别不爱听。前几年啊,咱们可都没少造了孽。可你我杀人放火过后,却都大富大贵了。这报应啊,不会着落在……”

  “放屁,放你个老丫子屁!”没等郝老刀感慨完,杜疤瘌向被针扎了屁股般跳了起来,大声喝骂,“你姓郝的杀人放火,我杜疤瘌坏事做绝,可那都是咱们的孽,关小九和娟子两个什么事情。要说作孽,凡是那时候活到现在的,有谁手上没沾过血?算起来,小九子还是最善良的呢,若是没有他,咱巨鹿泽老少爷们儿能走出来一半儿就烧高香了!”

  “三哥,三哥,你听我把话说完!我真不是在咒小九。娟子怎么说也是我徒弟啊,我再害人,能害她吗?”郝老刀现在早就没了年青时的火爆脾气,挨了骂也不还嘴,陪着笑脸解释。

  “那你是什么意思?”杜疤瘌狠狠瞪了对方一眼,喘息着质问。

  “按说,娟子体内的毒早解了吧?”郝老刀想了想,低声问道。

  “当然!这么多年了,什么毒不随着汗排了去!”杜疤瘌点点头,非常有信心地回答。

  “小九长得虽然俊了些,也不是个娘娘腔吧!”郝老刀笑了笑,继续问道。

  “有屁你快放,别膈应人!”杜疤瘌又是一记大白眼丢将过来,低声怒骂。

  “老驼子生前曾经说过,他们两个,身上都没毛病!”郝老刀点点头,叹息着道。“既然不是人的毛病,就得从外边找原因了。三哥你想想,当年跟咱们一道杀人放火的,包括孙九爷和张二哥在内,有几个得了善终?怎么唯独你跟我,大字不识几个,却吃上了五品官的俸禄?如果老天爷让杀人放火者个个金腰带,那还有天理么?小九和娟子都是好人不假,可老天爷已经让三哥你大富大贵了,还会接着让你子孙满堂么?所以我想着啊,恐怕毛病还是出在咱们哥俩身上。是咱们,是咱们享了不该享的福,拖累人家小九夫妻了。”

  “放屁!”杜疤瘌继续喝骂,但气势却明显弱了下来。过去很长一段岁月,自己不杀人就没法活,所以必须像野兽一样时刻露着牙齿。但那并不意味着从内到外全都变成了野兽。当安定日子再度来临时,后悔和畏惧就像毒蛇一样缠了过来。杜疤瘌脸皮薄,不会像郝老刀这般偷偷忏悔。但每每在午夜,他却总在噩梦中惊醒,冷汗淋漓。

  “我知道我说的也许就是屁话!”郝老刀叹了口气,幽幽地道。“但我觉得啊,咱们还是多做些善事吧。就算不为自己赎罪,也给后代积点儿德!”

  “这会儿才想起积德行善来,还不晚么?”杜疤瘌放声长叹,“唉,我们老杜家对不起小九啊。我缺德遭报应,老杜家活该绝后。可鹃子他生了娃也该姓程,不姓杜啊!”

  “哪还有早晚一说,能做点算点呗!咱也没指望立地成佛!”郝老刀陪着叹了口气,低声劝道。“三哥你年龄不小了,别再娶那些娇滴滴的大姑娘入门了。即便鹃子看了不说话,也想想小九的名声啊。这上党郡遍地都是娶不起媳妇的光棍儿,你是侯爷的岳父,家里却藏了一堆民女不用,不是给小九找麻烦么?”

  “我不是想给自己留个后么?”杜疤瘌老脸一红,梗着脖子辩解。

  “留下了么?这么多年了?”郝老刀看了他一眼,冷笑着问。

  “随你,随你!”杜疤瘌又羞又怒,跺着脚发狠,“明天我就把她们都打发了。学着你吃斋念佛还不行么?我那是缺德么?我可是吃着朝廷的俸禄,官府可以给养着一妻一妾的!”

  郝老刀笑了笑,低声提醒,“按朝廷的规矩,小九还可以娶一妻三媵呢,他可是正经八本的县侯?!”

  杜疤瘌辩不过,摇了头叹气。叹完了,低声说道:“其实我也没拦着小九娶妾。事实上,我还跟鹃子没少说过这事儿。可小九子不松口,我这做岳丈的,咋也没有替女婿往家里领小老婆的道理吧?”

  “你啊,就是转不过这个弯儿来!”郝老刀气得直摇头。“知道人家小九是什么意思么?好好想想,然后再琢磨怎么帮自家女儿!”

  “什么意思?”杜疤瘌低声请教。“你是娟子的**,你别干看着啊,既然知道,还不帮忙想个办法?”

  “我早就想过。想明白了才不帮!”郝老刀笑了笑,低声提醒。“你也不看看鹃子是什么脾气,小九现在是什么地位?寻常人家的女儿,能送进侯爷的大门么?我敢说一句,头天小九娘放出消息说要给儿子纳妾,第二天,媒人就会挤破脑袋。一个个,还肯定都是有头有脸人家的女儿,背景不会比二毛的正妻低。那样的女人进了程家,按朝廷规矩,也要给一份诰命,不能算普通的侍妾。长得如花似玉,身后有家族支持,自己又有诰命在手,不小心再生个儿子出来,你让鹃子往哪里摆啊?”

  “这…….,这,哪能说生就生啊?!”杜疤瘌没想到纳一个妾还有这么多牵扯,愣了愣,结结巴巴地说道。

  “不止这些呢!”郝老刀撇了撇嘴,低声数落,“开国侯的身份,可是能传给子孙的。鹃子无所出,别人能不母凭子贵么?就鹃子那个脾气,被人骑到头上,她能忍得了几时。万一哪天忍不住了,来个红刀子进,白刀子出。你让小九是帮着孩子他娘报仇雪恨呢,还是帮着鹃子毁尸灭迹?”

  “那,那怎么可能。多少年后的事情呢。你尽瞎说!”杜疤瘌绝不敢相信郝老刀说的话会发生,额头上却滚滚是汗。“那,那我怎么办?看着小九绝后。那我们老杜家,可忒对不起老程家了!”

  “所以,我说咱们不如就糊涂着,另想别的办法!”郝老刀点点头,低声建议,“小九怜惜鹃子,不提纳妾的这个头儿,你也别主动撩拨他。不远处九京山上有座大庙,据说很是灵验。年前的时候,我已经捐了些香火钱,让和尚给鹃子和小九祈福。但还没见到效果。要不,改天寻个暖和日子,三哥你跟我一道上趟山?就算看风景了,也好过天天在家里边闷得发痒!”

  “要去,就别光想着看风景。这东西关键在一个心诚。至少得斋戒三天,然后一步步从山底走上去!”杜疤瘌的脸色突然郑重了起来,低声说道。

  “行,我这去让人准备。不光九京山,周围大小寺庙全拜拜,说不定哪个菩萨就开了眼!”郝老刀点点头,然后关切地道:“你的腿还走得动么?山上山下,可是不近的路呢。让仆人背着,恐怕佛祖看在眼里会怪罪!”

  “走不动,我就爬上去!”为了女儿的幸福,杜疤瘌也豁出去了,“都怪老驼子,尽干没屁股眼子的事儿。头天还给我扎着针呢,第二天连招呼都没打,就给阎王爷号脉去了!唉!害得我的病落个根儿,这辈子是甭想治好喽!”

  提起不久前亡故孙驼子,郝老刀心里又是一阵凄惶,“是啊,这老家伙,还郎中呢,治得了别人,治不了自己。将来在地府见了面,我非拿酒葫芦灌他不可!”

  “葫芦不顶用,得抱着坛子上!”杜疤瘌抹了抹眼角,笑着补充,“我估摸着,咱们这些人上西天是没指望了。地府里边,却还能做个伴儿。到时候结成一伙,照样是谁也不吝!”

  “三哥你就作吧,这辈子还没作够啊!”(注:第三声)“嘿嘿,嘿嘿!”杜疤瘌揉着眼角干笑,“够了,能不够么?你都说过了,我杜疤瘌一辈子没干好事儿,到老了却捞到身官服穿!还能不知足么?况且我女儿嫁给了侯爷,她自己还有一身诰命。知足了,知足了!”

  “哪止啊!”郝老刀笑着摇摇头,继续说道:“要说你我这辈子,可真没白活。你数数啊,咱们当年出塞的时候,顺手一拉扯,就抓住了一个王爷。入巨鹿泽后又一划拉,就划拉出一个侯爷,一个爵爷!就这资历,旁的不说,到了地底下后,牛头马面跟前都能咧着嘴吹上三天!”

  “还一个国公呢,一个当右武卫大将军的国公!”杜疤瘌笑着补充,“你怎么把大眼给忘了。那小子,我一见到就知道不是好东西。前几天邸报上说,他又把窦建德给摆了一道。带着郭孝恪、魏征两个跑路了。估计这会儿已经到了长安!”

  “跑路了?我还真没注意到。那他阿爷呢,他那当人质的阿爷怎么办?”郝老刀楞了一下,皱着眉头追问。

  当年他们二人跟商队出塞,路上曾经帮助过两个少年。结果这两个看上去没什么出息的少年人,如今却都位极人臣。其中做了郡王的,就是博陵大总管李旭李仲坚。而做了国公的人,则是被李渊赐予了国姓的徐世籍徐茂公,当年眨巴着一双明澈无辜的大眼睛,不知道骗翻了多少**湖。

  自从得知徐大眼做了瓦岗山二当家那天起,杜疤瘌就一直以慧眼识英才而自居,听郝老刀问,笑了笑,很自豪地说道:“如果被窦建德杀了老父,那他还是徐大眼么?据小九说,大眼事先抓获了王世充帐下的大将刘黑闼,献给了窦建德。所以跟窦建德恩怨两清。窦建德那家伙对身边人狠,对外人客气。得了大眼的好处,当然不能翻脸不认。所以,小九估摸着窦建德不会拿大眼他阿爷怎么样。弄不好还会好吃好喝地招待一番,然后礼送回来!”

  “这……”郝老刀听得满头雾水。但仔细想想,窦建德还真是这么个妙人儿。笑了笑,叹息不语。

  说起这些不涉及切身利益的事情,杜疤瘌心情轻松了不少。喝上几口茶润润嗓子,继续向自己脸上贴金,“你说,如果咱们当年不带着旭子跟大眼出塞,他们两个会怎么样?估计当不上王爷和国公吧?改日见了面儿,他们是不是还得摆酒谢谢咱俩?”

  “呸,你就给自己长脸吧你!”郝老刀一气没顺过来,嘴里的茶水全喷到了衣服上。“你个老不要脸的家伙,真是什么话都敢说。旭子跟大眼是什么人啊,那是人杰,懂不?就像两大块狗头金,即便你我当年没看见,也不会被当做沙子卖。早一刻,晚一刻的事情而已!”

  “甭管怎么说,博陵郡王当年给我牵过马。莱国公当年叫过我一声三叔!”杜疤瘌涎着脸,得意洋洋。

  “还好意思显摆,当年是谁欺负旭子年少,天天寻思着挑人毛病来着?”郝老刀啐了一口,低声骂道。

  “玉不琢不成器!”杜疤瘌越说越上脸,毫不犹豫地反驳。话说完了,自己也觉得有些太无耻,大笑了几声,低头去抹眼角。

  “对,改天见了旭子,这话一定要亲口告诉他!”郝老刀笑着点头。

  “估计是没机会见他了。人家现在可是坐镇一方的极品大员!跟咱们这些有名无实的散职不能相提并论!”杜疤瘌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你说奇怪不?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听到旭子打别人,我就觉得解气。听到别人打旭子,我就觉得揪心。”

  “毕竟看着他长大的!”郝老刀笑着点头,“虽然隔得远了,可心里头从没把他当外人。被他打败那次,命都差点儿没了,我却没怪过他。反而觉得挺佩服,挺高兴。”

  “是啊。当年在襄国郡时,看小九提心吊胆的整军备战,我心里老不是滋味儿了!好在旭子没打过来。否则,我还真不愿意看到他。”

  “你那是被他打怕了!”郝老刀又啐了一口,笑着奚落。

  “怕是肯定的。更多的是不愿意跟他交手。心里边愧得慌。”杜疤瘌叹了口气,坦然承认,“一旦见了面儿,他要是问我,‘疤瘌叔,我给你的珠宝呢,你不是用来搭救孙九叔了吗?九叔呢,你把他救到哪去了?’不用他动手,我自己抹了脖子的心情都有!”

  “是啊!”郝老刀低声叹息,“好在他没打过来!”

  想起那些发黄的陈年往事,老哥俩个就像喝了很多酒一般,醉意熏然。又过了片刻,杜疤瘌想了想,笑着说道:“可也奇怪,你说旭子这孩子。收拾咱们,收拾高士达,收拾突厥人,都一溜溜的,顺手的事儿。但碰上窦建德,却一直分不出个胜负来!窦建德什么本事你也知道,真正兵力一样,实打实地开战,连小九都能轻松把他干掉,更何况现在旭子还有罗艺帮忙呢!”

  “这话可不能乱说!”郝老刀站起身,四下看了看,然后压低了声音提醒,“三哥,这话咱俩叨咕叨咕,出了门,你可千万别再想起来。你仔细琢磨琢磨,老张当年为什么非要跟小九掰了!如今的皇上跟旭子之间,不跟老张当年和小九之间差不多么?我觉得,以旭子的聪明,绝不会不会给自己惹麻烦上身。弄不好,他已经开始为自己准备出路了。窦建德晚被灭掉一天,他就能多准备一天。”

  “哦!”杜疤瘌眨巴着眼睛,费了好长时间才把郝老刀的言语消化干净。这几句话可真够大逆不道的,张金称什么人啊,能跟皇上比么?可仔细想想,其实也没差多少。张金称抢地,抢钱抢女人。皇上呢,抢江山,将宝藏,抢绝世美女。只是手段不同,能力有大有小而已。

  唯独与众不同的,就是小九和旭子,他们两个要的和别人不一样。但仔细区分,小九和旭子也有差别,小九踏实,实在,偶尔有点小心思,却依旧让人愿意拿他当个晚辈。而旭子,则像自己当年出塞时在燕山上看到的那些古松,吸尽天地英雄气,三千年生,三千年死,三千年依旧不倒。无论何时何地看见,都令人敬意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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