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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五 两河遗民 第二二七章 帝子身份

  杨应麒听说“舞宴献香”一事后马上出发前往塘沽,但他到达塘沽后关于折彦冲的线索又断了。就在他想回津门时,燕京又发生了一件大事:金军东路军的首脑宗望竟然暴病去世!

  宗望的去世对金国——尤其对大金东路军来说是不可估量的损失。而杨应麒与欧阳适听到这件事情后一开始是愕然,随即额手称庆!

  杨应麒叹道:“不料宗望也与宗雄一般,英雄不寿,可惜可叹,可喜可贺!”

  欧阳适道:“依你看来,这件事对营救大哥可有帮助?”

  “当然有!”杨应麒道:“从上次舞宴的事情看来,大哥应该是被软禁在宗望手上。但宗望一死,宗翰也许就会趁机把大哥要过去——这对他们来说可是可居奇货啊。大哥的营帐如果从东路军转到西路军,期间或许就会露出破绽来!”

  因为发生了宗望之死这一重大变故,杨应麒便暂且不回去了。欧阳适在告知完颜虎以后,便代表汉部前往燕京奔丧。宗辅、挞懒等见他亲自来到都感其意诚,并在宗望的棺材旁边初步谈妥了秘密交易。

  大体上,欧阳适答应自己一旦执掌汉部,便会全面推动弃辽南拓宋地的方略,将汉部的地盘中心转到江南去。相应的,挞懒、宗辅则会尽量帮欧阳适取得名份以便他扩大在汉部的实力。

  接下来欧阳适又分别与宗辅、挞懒秘密见面并分别达成共识。

  宗辅答应兵马不入沧州,继续让沧州维持现状;而欧阳适则答应将沧州一半的农业税(以沧州在宣和年间向大宋中枢交纳的税收数字为准)以不公开的方式交付东路军。

  这时宗辅早已知道汉部在沧州的经营,沧州地处近海平原,缺乏足以阻挡金兵的天然险要,离东路军的大本营燕京又近,所以如果宗辅要对沧州发动雷霆一击,李应古这个傀儡势力万难抵挡。但是沧州地偏海边,在沧州保持中立的情况下对金兵南下并无阻碍,宗辅也知道欧阳适在沧州已经花了不少心血,这时如果进军只会削弱了欧阳适在汉部的势力,并逼得汉部将沧州的人力财力全部收回塘沽、辽南,那样金国东路军未必能够从中得到好处。汉部不会因为失去沧州而动摇根本,但宗辅和欧阳适之间的直接冲突却将变得不可避免。

  所以,让沧州维持现状并得到其一半的农业税对宗辅来说是很合算的——他们才攻克的真定、太原等地由于动乱纷纷,再加上战争对经济的摧残,现在就连战前两成的税收也收不上来。刘彦宗也正是有鉴于太原、真定等地的经验,才建议宗辅在谈判时要求沧州上交的那一半的农业税得按照宣和年间的税收数字来计算,却不知他其实是弄巧成拙——沧州这几年来经济已取得了相当不错的发展,虽然还比不上登州,但工商农牧的税收已相当于宣和年间整个河北东路税收的总和。

  挞懒则答应为欧阳适争取到燕南都统的官爵,又答应庇护欧阳适的妻家陈氏在中京路、上京路的商队。欧阳适则答应借出一条前往江南的秘密海路让挞懒往东南派送间谍、侦察南宋政权的消息。

  虽然欧阳适最终没有满足挞懒、宗辅等完全叛出汉部的要求,也不肯过多地出卖汉部的秘密,而对欧阳适建议迎回折彦冲、由他欧阳适来挟大将军以令汉部的要求,宗辅、挞懒也没有答应。但在这个阶段能够达成这样的共识双方都已颇为满意。

  欧阳适奔丧回来以后,将秘密协议的部分内容告诉了杨应麒。杨应麒只是听,对于一些疑点并未多问。两人又谈论了许多关于如何迎回折彦冲的计较,却总是未能讨论出一个可行的办法来。

  欧阳适劝道:“这次舞宴献香之事实出偶然,现在看来此事的影响并不足以让我们有机会迎回大哥。我看你还是回津门吧,待有更好的机会再说。”

  杨应麒却道:“我还想再呆几日,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重新理一理。”便宣周小昌,要他带那个舞妓来见,自己要细细盘问那次舞宴的一切细节。

  谁知道周小昌竟然道:“那位温姑娘已经回津门了。”

  杨应麒一呆,随即大怒道:“虽然我之前没有特别交代,但她是这件事的关键人物,你怎么能轻易放她走?你做了这么些年的密子,连这点事情也要我来教么?”杨应麒最近身体的火气本来就有些旺,身体原因加上事理原因胶结在一起爆发出来,全发作在周小昌头上。

  周小昌被杨应麒骂得额头出汗道:“她自己要走,我不敢拦她。”

  杨应麒怒火更盛,便要发作,忽然想起周小昌的话大不对劲,问道:“你为什么不敢拦她?”

  周小昌踌躇半晌问道:“七将军,这位温姑娘的来历,我一直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向您汇报。林公子没跟您说么?”

  杨应麒一凛,问道:“她有什么来历?”

  周小昌道:“这……”

  杨应麒怒道:“你犹豫什么?林翼究竟瞒了我什么事?”

  周小昌吓了一跳道:“这位温姑娘的来历,林公子和我也是汴梁城破时才完全确定。当时中原已经大乱,各种大事千头万绪,温姑娘的事情又泰半是私事,或许林公子是因此才没有及时上报。”

  杨应麒哼了一声道:“别替他说好话了!这女人究竟有什么来头,给我完完整整地说来!”

  周小昌这才将林翎如何托人送温调羽前来,自己如何发现温调羽与曹广弼的关系等事一一禀知,杨应麒一开始听说这个女人居然和林翎、曹广弼都有关系已是一奇,待听完了周小昌的叙述,这才明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心道:“在舞宴献香一事之前,这果然可以说是件‘私事’,林翼将这件事情压下也有他的道理。”又想:“听周小昌讲,这次事情竟是那温调羽主动献策,则她不但钟情于二哥,而且有恩义于汉部。”便消了怒气道:“这件事我便不计较了。你马上前往津门,安排这位温姑娘与我见上一面。”

  周小昌道:“是。”犹豫了一会道:“七将军,这位温姑娘从我这里离开之后,便依附于林家。您要见她,如果通过林当家安排,会不会自然一些?她……她毕竟是二将军的人。”

  杨应麒恍然而悟,点头道:“你说得对。”便发信请林翎来塘沽相见。林翎才从大流求回到津门便接到杨应麒的信件,她在津门暂时没什么大事,看看天气风向正好,便连岸也不上,补充了粮食淡水后就往塘沽而来,所以温调羽竟没见到她。

  杨应麒见到林翎,哼了一声道:“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林翎一愕,道:“怎么了?我瞒着你什么事情了?”

  杨应麒道:“那个温姑娘的事情,你怎么不与我说?”

  林翎怔了一下,笑道:“你还是知道了。嗯,她的事情不算是国家大事吧?对你又没什么妨害,而且我已经答应了替她保密,所以就没和任何人提起。”

  杨应麒道:“替她保密?这么说来你们还是朋友?”

  林翎点了点头道:“不错,我们已经成了朋友。怎么,她出了什么事了么?”

  杨应麒道:“没出事,不过她才帮了我一个不小的忙。我原以为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歌妓,正要调她来问话,谁知道却找不到她。一查之下,才晓得她有这么大的来头。”

  林翎微笑道:“那你这次把我叫来可不巧得很!我这次到达津门之前已收到了津门家里的书信,说她正在津门等我,有急事与我商量。”

  杨应麒道:“既然这样你便回去看看吧。过两日我也会启程回津门,到时候你安排我和她见上一面。”

  林翎道:“因私事见,还是因公事见?”

  杨应麒道:“本来是公事,但我现在很想看看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

  林翎道:“如果这样,我劝你还是打消了好奇心,别见的好。”

  杨应麒问为什么,林翎道:“她和你二哥关系暧昧,现在你二哥又刚刚成亲不久——我怕她这次找我,为的就是这个。所以若没有什么大事,你还是少去扰她的好,免得以后你们兄弟见面时尴尬。”

  杨应麒道:“当初刘锜来说亲时,你怎么不跟我提起此事?”

  林翎道:“我人在东海,怎么知道汴梁发生了什么事情?再说你二哥这桩亲事,只怕没表面上那么简单吧?我搞不清楚里面的状况,怎么敢胡乱说话?”

  林翎来津门不进城又即出海,温调羽见不到她,回来翠儿埋怨道:“这位林当家架子好大!要见她一面也这么难!当初还说什么与姐姐姐妹相称,现在看来那番话都是敷衍。”

  赵橘儿这些日子来除了调琴抚瑟、买菜洗米之外,也常到市井打听世事时局,聪明之人一旦有心,见识之进步便一日千里。这时听翠儿这般说,倒是替林翎分辩起来:“翠儿姐姐,这位林当家虽是个女子,但她却是个做大事的人。如今天下纷纷,随时都有大事发生。她的座船靠港而人不登岸,多半是有大事、急事,当不是故意薄待我们。”

  温调羽也微笑道:“橘儿说的对,我与林当家虽然只见过一面,但也知她决不是这样的人。”

  海上道路,毕竟不能说走就走,说来就来。林翎这一去便是半个多月。赵橘儿这时对汉部的来历、实力都有了一定的了解,听说大宋有滞留在津门的臣子,几次三番想去寻访,但终究拿不定主意:那些人谁可信、谁不可信她一个小女孩儿哪里搞得清楚?

  直等到林翎回来,温调羽带了她到林府求见,三人在后花园叙话,赵橘儿偷看林翎,只见她仍着一身男装,模样仍然十分年轻,这些年林翎已不刻意化妆,所以连赵橘儿这等涉世未深的少女也看出她不是男儿身,心道:“她这样年轻,居然能做出这等事业!真是令人佩服。”

  林翎也注意到温调羽这次竟带了一个丫鬟不似丫鬟、姐妹不似姐妹的女孩儿来,心中暗暗纳罕,心道:“这个少女气质不俗,不知是何来历,温调羽带她来见我,为的却是哪般?”

  林、温喝了茶,互道别来辛酸。温调羽于一路见闻并不隐瞒,连舞会上见到折彦冲的事也说了,只是将献香一事略过不提。林翎何等敏捷,心道:“原来她这次西去竟然有这么多的波折。嗯,她竟然还见到了折彦冲,恐怕那次舞宴上另有事情发生,否则他不会说‘她帮了我一个不小的忙’。”但林翎处事极有分寸,这件事情杨应麒和温调羽既然都不说,她自己也就不问。

  话说开了以后,林翎才问温调羽道:“姐姐,这回你带了这位橘儿妹妹来,上次可没见到。”

  温调羽赶忙道:“这位妹妹,是我在大宋认得的。我这次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要劳烦你的,就是这位妹妹的事情。”

  林翎笑道:“姐姐的事情便是我的事,我已经吩咐下面的人,只要是姐姐的吩咐,尽量办理。”

  温调羽道:“这件事情,不是当家你,怕是谁也办不来。”

  林翎微感讶异,便问是什么事情。

  温调羽道:“我这妹妹要回南边寻她哥哥,她一个女孩子如阿去得?所以来托付姐姐。”

  林翎哦了一声道:“却不知她哥哥见在何处?”

  温调羽道:“或许在应天府。”

  林翎怔了怔,问道:“大宋应天府?”

  温调羽道:“不错。”

  林翎道:“莫非这位赵妹妹的哥哥,是大宋新君的重臣么?”

  温调羽看了赵橘儿一眼,赵橘儿道:“姐姐,你作主吧。”温调羽见周围没第四个人,便道:“此事我对谁也不敢说,此刻却是来与当家商量,因为这件事情我们能信任、能拜托的人也只有当家你了。不瞒姐姐,这位妹妹,是我从燕京救出来的大宋公主!她的哥哥,正是大宋新君。”

  林翎大吃一惊,饶是她定力了得也要好一会才接受过来。她再次凝神细看赵橘儿,赵橘儿低下头去,林翎看了她一会,问温调羽道:“姐姐,她的身份您确定么?”

  温调羽便把如何遇见赵橘儿、自己如何求折彦冲帮忙求情、谎称赵橘儿是被错捉一事说了。

  林翎心头一震,说道:“姐姐一路北上是周小昌陪伴,这件事情周小昌知道么?”

  温调羽道:“若当时舞宴上没有汉部的人,那周小昌多半不知。”

  林翎道:“姐姐,若是别的事情,都好说。但这件事情涉及大宋、大金和汉部,我可不敢不跟七将军说。不得他允许,我不敢帮这个忙。”

  温调羽道:“无妨,既然来求姐姐帮忙,也知道姐姐会与七将军说知。”

  林翎奇道:“既然姐姐不打算瞒七将军,为何却要瞒周小昌?”

  温调羽道:“周小昌是什么职务,我不很清楚。他是不是可以直接见到七将军,还是说他上面还要受到什么人的节制,我也不知道。与其跟他说了多生枝节,不如暂且瞒住,来到津门再请林当家直接与七将军说知。”

  温调羽这话已说得很明白:她愿意相信杨应麒也愿意相信林翎,却怕经过别人的手出了差错。林翎一听自然也就明白了温调羽的顾虑,心中暗暗佩服思虑周密,说道:“姐姐顾虑的是。既然姐姐愿意相信我,愿意相信七将军,那这件事情就好办了。姐姐放心吧,我一定会尽量想办法让橘儿公主南归的,就算所谋未能马上达成,至少会保证橘儿公主不受伤害。”

  赵橘儿盈盈起立,行礼道:“亡国之人,不敢妄称公主,只愿早日回到兄长身边有个依靠,还望林当家成全。”

  林翎见她言语得体,举止有礼,心中一阵怜爱,说道:“此事我一定尽力。”又请她住在林府。

  赵橘儿看了温调羽一眼,温调羽问林翎道:“林当家,你请我妹妹住在林府,是为公,还是为私?”

  林翎便问为公何,为私何?

  温调羽道:“为公,那是怕我们走了,所以要把人看住。若是为私,那就是留客了。”

  林翎笑道:“姐姐说笑了,一来我既知道了这件事情,便有把握公主不会走丢,二来我也不至如此小人!姐姐既然来到,那就是信我,我岂能如此待姐姐。我留橘儿公主,是因她令人怜爱,所以相留。”

  温调羽微微一笑,便转向赵橘儿道:“那你自己决定吧。”

  赵橘儿道:“听说林当家对时局的见识,便是须眉男子也多有不如。奴家有许多事情正要请教,只是怕当家事务繁忙,不敢请尔。”

  林翎笑道:“你对时局也有兴趣么?”

  赵橘儿叹道:“我本不喜欢这些,但兄长既是那般地位的人,我既关心兄长,便不得不关心时局。”

  林翎点头道:“那说的也是。既然如此,你便且在我府里住下吧。你哥哥的消息,我知道的不算少,回头一一与你说。”

  赵橘儿大喜,款款下拜行礼,慌得林翎连忙扶起道:“我一个商人,哪里受的起公主的礼!”

  赵橘儿道:“这不是公主的礼,是妹妹的礼。若姐姐看得起妹妹,便不要再称公主了。”

  林翎大喜道:“若妹妹不弃,那我便大胆受你这礼了。”将她扶起来道:“妹妹既然叫得我一声姐姐,那这事我更是义不容辞了。不过……”

  温调羽见赵橘儿一句话便说得林翎和她姐妹相称,正暗赞赵橘儿为人处事大有进步,听得林翎的话忙插口道:“不过怎的?林当家,你可不要这头叫了妹妹,那头便反悔起来了。”

  赵橘儿一双妙目望向林翎,也要听这位东海奇女子究竟要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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