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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燕云 第三十一章 与昔一何殊勇怯(二之全)

  石越突然决定亲自前往冀州前线视察,对此宣抚使司内众谟臣都各持己见,意见不一。但是,石越似乎心意已决,九月十三日,便率众人自大名府出发,除了楼烦侯呼延忠率三千殿前侍卫班寸步不离外,石越只留下了参议官游师雄在大名府处理日常事务,其余主要的谟臣,除了陈元凤还在横塞军中,仁多保忠已经返京,唐康、何畏之、和诜皆已先后去了冀州与永静军前线,自李祥以下,折可适、吴从龙、高世亮、黄裳、何去非,以及范翔、石鉴,尽皆随行。此外,随石越北上的,还有数十名在宣台听差的低级文武官吏,以及十几位文士清客——这些大多是河北本地人,都是石越在北京开府之后,前来投效的。这是当时风气,这些人在河北各府州都算小有名气,也算是当地人望,延揽这些人,于了解河北之民情地理以及宣台军令通行皆颇有好处,这十几人中,也有几名是逃难而来的,石越将之招致慕府,也是为了安抚河北的士大夫们。

  其实在军事上的决策,别说是这些人,便是范翔、吴从龙、黄裳的建议,石越也并不甚重视。他倚为谋主的,身边主要是折可适、游师雄与何去非三人,除开这三人,他是宁肯舍近求远,公文往来去询问王厚、慕容谦、何畏之等人的。至于此刻聚集在大名府的许多不掌兵的河朔将领,那也只是在宣台挂个名而已,许多人自从到了大名府,几个月来,甚至都不曾见到石越长什么模样。这与他当年在陕西之时,完全不同。熙宁时石越在陕西,虽不能说有周公风范,可是当地才俊之士,只要到安抚使司递上名帖,绝大部分人,还是有机会亲自见到他本人,面陈自己的建议的。

  石越在朝廷做宰相时,便已经略略有一些重陕西而轻河朔的风评。但他曾在陕西做过地方官,熟悉、了解当地的人物,而肯加以重用,这也是不足为怪的。正如两浙路的进士,尤其是西湖学院出身的进士,也更受石越青睐,这都是一个道理。众人也并不会因此而生怨恨之心。他此番宣抚河北,河朔名士大都还是十分高兴的,虽然石越来无论如何都比不上韩维、韩忠彦来,可众人都知道他有礼贤下士的名声,也都将此看成一个机会。在当时人的心目中,石越算是京东路人,而范纯仁算是陕西人,韩维与韩忠彦则算是河北人,因此,河朔的名士们都觉得,石越现今虽然偏向陕西人,可是他毕竟是京东路人而不是陕西人,若来过河朔之后,必然态度会大有改观,不仅眼下就难得的受赏识的机会,日后对河朔士人来说,也是大有好处的。

  但是,现实的情况,却不能不让他们感到一些失望。石越到了河北后,对文士虽不失礼遇,却也难有亲信重用的例子;至于武将,则更是大多受到冷落。他信任重用的,依然是西军与河东出身的将领,河朔军中,一些名不见经传的低级武官有时候反而能在宣台谋一个要职,中高级武官却完全受到排斥。只不过,若没有文士替他们出头,这些河朔将领心里再如何郁闷,也是没有人会关注到的。尤其是在石越斩了武骑军都校荆岳之后,许多河朔将领虽然心中都十分不平,可是却根本没有人敢做仗马之呜。

  由大名府至冀州,有四百多宋里。石越虽然下令轻车简从,麾下一千人马,统共也有四千余众,六七千匹马,外加几十辆马车。这还没有算上随行的辽国使团。这么多人马,尽管是在宋朝境内,都是骑马坐车,又是沿着官道,沿途又都有补给供应,每天也只能走六十到八十里。计算时间,到冀州大约要走上六七天,那时已经是九月下旬了。

  因此,石越走得一天,也不过走了约七十里路,刚好赶到馆陶。他心里有些嫌慢,当地官员前来接他进城休息时,他便有些踌躇,只是他知道这浩浩荡荡的人马,单是供应人马吃喝,住宿之处,便不是随便找个地方就可以解决的。故此他虽不太情愿,却也只得随地方官进城,在馆陶城内过夜。

  他这次北上冀州,负责替他打前哨的,是勾当公事高世亮。高世亮率领数十名精干官吏,比他们早行一日,一路打点,石越一行到达馆陶之时,他早已离开,只留下两名亲吏等候,将石越迎至他亲自选定的下塌之处——这是一座十分幽静的大宅院,也不知道是谁家的产业,在石越进入宅子之前,石鉴与呼延忠已经率领班直侍卫将这座宅子又重新搜查了一遍,又遍设岗哨,待石越入住之时,这里俨然已经成为了另一座宣抚使司行辕。

  ※※※

  石越也没什么心思关心高世亮是不是扰民,在宅子里刚刚安顿下来,便立即叫人将那两名打前哨的亲吏唤来,问道:“你们高将军现在到了何处?”

  那两名亲吏听到石越亲自召见,都是诚惶诚恐,谁料问的竟然是这件事,二人愣了好一会,才赶忙回道:“回丞相,高将军走前曾说道,今晚该在临清落脚。”

  “临清!”石越似是自言自语的重复了一句,便挥了挥手,道:“你们辛苦了,都下去歇息罢。”

  二人面面相觑,想不通石越召见他们,竟便只是为了这么一句话,莫名其妙的告了退。出到中门,远远望见折可适与何去非连袂而来,二人在宣台当差也有数月,认得二人,连忙退到门边行礼。

  折可适自是不记得二人,但何去非却是记性甚好,见着二人,问道:“你们不是高将军的人么,如何会在此处?”折可适本也不曾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正嫌何去非多管闲事,方要拉着何去非快走,却听二人回答道:“下官是受丞相之命来此……”他心中一动,立时停了下来,转身看了二人一眼,问道:“丞相见你二人何事?”

  那个亲吏互相看了一眼,一时却不知道如何回答。宣台之内,军令甚严,原本石越召见他们,不得石越允许,便连高世亮,二人也不敢乱说,可是方才石越所问之事,却实在谈不上任何机密可言,问话的又是宣台之内最得石越信任的折可适。二人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觉得这并非大事,便据实回道:“是丞相问下官二人,高将军现到了何处……”

  “唔?”折可适也似乎怔了一下,旋即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当下便不再作声。

  何去非莫测高深地看了折可适一眼,问道:“大祭酒,这其中可有何玄机么?”

  折可适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并不回答。二人放了那两名亲吏离去,都默不作声的朝院子里面继续走,快到石越住处之时,远远看见石鉴抱着佩剑,斜靠着一块大石头上,见着二人过来,笑嘻嘻的便伸手拦住,笑道:“折祭酒、何承务,丞相在见客哩,还请稍待一会。”

  折可适奇道:“见客?这么晚了,在馆陶?是丞相召我二人前来的……”

  “我知道。”石鉴笑着说道:“不过丞相确实是在见客,我可不敢打扰。还望二位多担待。”

  何去非听到这话。便开始左顾右盼,打算找个地方坐下来等,折可适却愈发的好奇了,问道:“丞相究竟是见的什么人?”

  “是裴昂裴千里先生。”石鉴倒没什么忌讳。

  何去非倒还罢了,折可适立时笑了起来,“那个自比管仲、乐毅的河间名士?

  他又来献策么?”

  石鉴正要回答,那边何去非却有些不高兴了,道:“大祭酒休要小觑天下英雄。书生当中,也未必便没有知兵的。裴千里先生虽未中进士,可当年赵韩王亦不过一村秀才,也能辅佐太祖平定天下。”

  他这么一认真,石鉴便不好说话了,折可适却是呶呶嘴,笑道:“我可瞧不出来裴千里先生竟可与赵韩王相比。我听说他不过在白水潭读过几天书,晓得些杂学,考不上进士,便回河间,谈些格物之术,又能讲些各家之学,凡王、马、石、程、张、桑、苏,诸家之见,都能说些皮毛,兼又写得几句曲子词,还办过一次报纸,便在河间府自称是程先生、桑先生的门人,号称名士。他自称功名馀事,是闲云野鹤的高人,可朝廷说经术,他便讲孔孟;朝廷说货殖,他便讲管桑;朝廷说无为,他便讲黄老;朝廷重边功,他便讲孙吴。先是在莫州做慕僚,辽人南犯,他倒是颇能料敌先知,敌方在雄州,他便已至大名府。到了大名府又大谈北事,在一干秀才中得了个知北事的名声,这才被荐到宣台……”说到这儿,他故意停了一停,讥讽的看了何去非一眼,笑道:“何先生,我可有半点说错?”

  何去非被折可适说得脸都红了。他与那裴昂其实并无半点交情,只是他自己是以一介书生,而喜谈兵事,竟做到讲武学堂的教授,但也因为他没有从军的经历,常常被人讥讽。折可适瞧不起裴昂,于他来说,不免有点物伤同类的感觉,故此才出言辩护。哪知折可适一点口德都不肯留,说话如此刻薄。

  他张口正要回敬几句,却见一个侍卫自里头走了出来,问道:“丞相叫我来问,折将军与何先生可到了?”

  石鉴懒懒起身,笑着回道:“早已到了,正在候着。”

  “那丞相有请。”

  何去非与折可适听到那侍卫如此说,也不再斗嘴了,连忙整了整衣冠,随着那侍卫进去。

  ※※※

  进了房中,却见果然房中除了石越以外,还有一个人,正是裴昂。折可适和何去非先向石越行过礼,又与裴昂见礼,石越吩咐人给二人看了座,便对裴昂说道:

  “烦请裴先生将方才说的计策,再与折将军与何先生说一次罢。”

  “不敢。”那裴昂抱拳朝石越行了一礼,略侧了侧身子,面对着折可适与何去非二人,他身材矮小,面目黑瘦,但声音却中气十足,说道:“折将军素称‘将种’,何先生亦是本朝兵学大宗,学生班门弄斧,还望二公毋怪。”

  他谦逊两句,便话入正题,“学生向丞相所献者,乃是铁壁合围、十面埋伏之策!若用学生此策,必能生擒辽主,使十万辽兵,匹马不得生回南京!”

  折可适方听完这一句,嘴巴已是张得好大,惊声问道:“袁先生是说,要在此河北平原之上,四面包围这十万契丹铁骑?”

  “不错,此乃当年韩信围项王、匈奴困汉高之法!”裴昂点了点头,慷慨说道。

  “先生真规模宏大,非吾辈敢想。”折可适讥讽的说一句,挑衅似看了何去非一眼。何去非脸都快要红到脖子根了,尴尬的避开折可适的目光,轻轻咳了一声。

  裴昂却不知道折可适这是讽刺他,高兴的朝折可适抱了抱拳,连声说道:“不敢,不敢。”当下便滔滔不绝的说起他的策略,折可适与何去非听得心不在焉,又不知道石越究竟是什么意思,只好象个泥塑木偶一样,听他说得天花乱坠。

  好不容易听他说完,石越却也不问他二人意见,只是温言与裴昂说了两句,打发他高高兴兴的辞去。石越才笑道:“你们听听裴千里说什么,也好知道外头现在都是何种议论。我记得裴千里才到宣台之时,正逢拱圣军之败,他献的是固守大名府,以待天下勤王之师之策;其后他献的是高垒深壁,毋与之战,待其自去之策;转眼之间,已成铁壁合围、十面埋伏了!”

  到了石越面前,折可适却没有那么随便了,他与何去非都知道石越的话没有说完,便静静凝神听着。

  果然,过了一会,石越烦躁的起身踱了几步,说道:“我须得尽快赶到冀州,亲眼看一看深冀局势。明日起,你二人便随我轻骑前往,人不要多,只坐两辆马车,四马拉车,沿途到驿铺换马,侍卫也只带一百骑便可。”

  “这……恐怕不太安全。”折可适其实早已猜到,这时候听石越亲口提出,便知他心意已定,但他却不能不劝谏,“丞相若是嫌慢,明日起,咱们不妨昼夜兼程。”

  “昼夜兼程容易,人也可以吃干粮,叫马吃什么?大队人马,沿途供应,都要事先准备。还是人少要好些。”石越摇摇头,道:“韩参政已经回京,汴京……”

  他叹了口气,欲言又止,“方才冀州来报,连深州的辽军,也已经有北撤的迹象。”

  折可适正要劝石越沉住气,何去非已经急道:“深州之敌,无论如何都不可让他们跑了!”

  “故此我打算下令让慕容谦率兵东下。”石越踌躇道。“他虽经大败,可也已经快两个月,该恢复些元气了。河东久无战事,吕吉甫也已经率太原兵下井陉,算着时间,这几日间该到真定府了。两路合兵……但王厚却建议我令慕容谦与吕吉甫率部走满城,北攻辽国易州。”

  “此妙计也。”折可适击掌赞道:“丞相尚有何疑?”

  何去非也说道:“慕容谦与吕惠卿虽然未必能攻下易州,然而辽人绝不敢弃之不顾。一旦易州失守,不仅可自易州攻紫荆岭,紫荆岭天险顿失;更可威胁范阳,辽军一切粮草供应,必经范阳南下。下官敢担保,耶律信绝对不能听任易州告急而无动于衷。自辽人南犯以来,我军与辽军交战,几乎都是在辽军选择的地方,他们要打便打,不想打便不打,我军全无主动可言。如今两军既在深冀间僵持不下,我军趁此机会,在辽国境内辟一战场,未必不是一个好办法。”

  “辽人在易州本就有精兵驻守。”石越却仍然颇有顾虑,“休说慕容谦与吕吉甫多半是攻不下易州,便是要调动辽军,也不容易。我以为耶律信远水不解近渴,辽人要增援易州,多半是耶律冲哥出兵,或者调动幽州守军。而我军少了左翼这一支兵力,对河北战局,亦是举足轻重。”

  折可适心里未必真的瞧得起慕容谦的横山蕃军,但他揣测石越心意,以为是石越不愿意慕容谦错过河北的大战,心中一转,便笑道:“丞相所虑,亦不无道理。既是如此,何不只遣一支偏师,行王厚之策?”

  石越愣了一下,奇道:“偏师?”

  “不错。”折可适笑道:“吕惠卿的太原军,亦有五千之众,号称悍勇。虽是客军,正好段子介的定州兵熟悉地理,丞相何不令段于介率定州兵到吕惠卿帐下听用,两处合兵,佯攻易州。”

  石越心里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办法,却又有些迟疑,过了好一会,才道:“恐遭物议……”

  “不妨。丞相只令吕惠卿佯攻,可取则取,打不下来,亦不勉强。至于慕容谦,仍令他东下,进兵祁州,只在深泽驻军,不可与辽军交锋。”

  石越这才点点头,却听何去非又说道:“丞相既然己令太原兵北攻辽境,蔡京率军至沧州已有时日,何不同时也令他率京东兵解霸州之围?”

  “他那些乌合之众,济得甚事?”折可适冷笑道。“若遭挫败,反伤我军士气。”

  “不妨。”石越倒没有折可适那些成见,笑道:“也好。先让两只偏师弄些动静,看看耶律信如何应对。至于大军究竟是战是守,待我到了冀州,再行决断。”

  “那河东那边?”折可适试探着问道。“那几门火炮已经到了……”

  “河东先不去管它。”石越断然说道,“我知道朝中军中,于河东诸军颇有非议,然我不能去指挥千里之外的事。有章、折、吴三将在河东,吾辈尽可高枕无忧。遵正,你替我写封信给他们三人,便说不管朝廷有何命令,是攻是守,一切用兵之事,他们仍可自行决定。所有的责任,由我来承担。尤其是吴安国,他想如何打仗,便如何打仗。不管谁的命令,都不必听从。”

  “是。”折可适连忙欠身答应了,心里面却也不禁有几分羡慕吴安国的好命。

  ※※※

  商议妥当,次日一早,石越果然便抛下大队人马,只带了范翔、石鉴、折可适、何去非以及韩拖古烈、韩敌猎诸人,在呼延忠及一百骑班直侍卫的护卫下,轻骑快马,前往冀州。众人每日纵马疾驰一百五六十里,到了十五日傍晚,冀州城墙,便已遥遥在望。

  “丞相,前面就是冀州城了!”在半道上加入众人的高世亮,是这一行人中,对于河北最为熟悉的,此时,他回头望见石越正从马车里面伸出头来张望,便连忙勒马回转,靠近石越车旁,伸手指着远处的信都城,高声说道。

  石越微微点了点头,伸手虚按了一下,赶车的侍卫立即会意,大喊一声,熟练的轻勒缰绳,马车的速度立即减缓下来。石越从车里面探出身子来,手扶车辕,站在车门之外,眺望着冀州城。随从众人见着石越的马车减速,也纷纷跟着慢了下来。

  “现今冀州是姚君瑞的云翼军驻守吧?”

  “是。”高世亮侧头应道,“下官已经着人知会姚将军,此时他们在城墙上,应该已经见着我们了,大概就会出城迎接。”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号角大作,高世亮连忙转头望去,只见冀州城南门大开,数百骑带甲骑兵,手持大旗,自城内疾驰而出,朝着他们这边奔来。

  “来了!”高世亮方笑着回头,却见石越已经坐回了马车之中。

  因石越事先有令,诸军将领,自王厚以下,皆不得擅离职守,前来迎接,因此冀州前来迎接的,也就只有冀州守臣与云翼军诸将。此时距石越抚陕,已有十余年之久,西军之中,也已物是人非。如云翼军中,除了姚麟以外,自副将以下一直到营一级的将领,十余年前,大多不过是一介指挥使甚至官职更小,石越几乎不可能认得他们,而对他们来说,石越也近乎是一个传说中的人物。毕竟,十余年前,哪怕是西军之中,指挥使这一级的低级武官中,能够亲眼见过石越的,本来也不会太多。

  但这似乎无损于石越在西军中的威信。

  尽管石越自从与高世亮说话之后,只是在冀州知州与姚麟前来参拜之时,掀开车帘回了一句,此后便再也没有露面,但宣台随行的众人都可以感觉到,云翼军诸将在有意无意的将目光瞥向石越马车之时,脸上流露出来的那种敬畏。

  石越似乎无意宣扬自己的行踪,当天晚上,宣台众人便入住姚麟的行辕。然后石越便颁下令来,由范翔、折可适替他宴请冀州的文武官员,何去非与高世亮代他犒赏冀州诸军。但石越本人,却并没有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当天晚上,和石越一样,没有出现在冀州宴会之中的,还有随他前来的两名辽国使臣——韩拖古烈与韩敌猎,以及一直寸步不离石越身边的呼延忠与石鉴,还有云翼军的都指挥使,姚麟。

  ※※※

  “林牙,咱们真的要在这儿一直玩双陆么?”姚麟的行辕之内,韩敌猎百无聊奈的望着面前的双陆棋,他其实一点也不想与韩拖古烈下棋——他从来就没有赢过他。

  韩拖古烈笑着看了他一眼,把手里的棋一丢,笑道:“遂侯要是不想下棋的话,我这次在汴京又买了几本书,有苏子瞻的新词……”

  “罢!”韩敌猎连忙摆手,止住韩拖古烈,道:“那我宁可下棋。只是,咱们不能出去走走么?石丞相也说了,冀州城内,任我们通行。”

  “话虽如此,可冀州城内,又有什么好看的?”韩拖古烈假装没有看懂韩敌猎眼中的意思,淡淡回道:“这冀州又不是开封,这个时辰,外边早已经宵禁了吧。要不,咱们去折遵正的宴席上去做个不速之客?”

  “那还是算了。”韩敌猎摇了摇头,道:“明知过几日就要杀个你死我活,现在却要把酒言欢,我做不来。况且范翔来请时,咱们已经婉拒了,此时再去,岂不叫人笑话。我看此处离城墙不远,何不上城去走走?我倒想知道,石越究竟是故作大方,还是真的让咱们畅行无阻?”

  他说完,便要起身,但韩拖古烈却端坐在自己的胡床之上,纹丝不动。他只好又坐回来,听韩拖古烈慢条斯里的说道:“遂侯,孔圣有句话,不知你听说过没有?”

  “是什么话?”

  “君子慎独。”

  韩敌猎愣了一下,不知韩拖古烈是什么意思。

  “石越下令,冀州城内,许我二人通行无碍,那是待我们以客礼。宋人既然以客礼相待,难道我二人却好将自己当贼?”韩拖古烈端起手边的一盏茶来,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笑道:“如今是两国交战,我二人出了这房间,所见所闻,便不免皆有瓜田李下之嫌。可其实,便让我们将这冀州翻个底朝天,却也不见得能有甚于我大辽有用之事。那咱们又是何苦来着?”

  “这……”

  “石越既以君子之礼相待,我等便以君子之礼相报。他说冀州城内,我二人可以四处通行,那么我二人便老老实实,不出这房门一步,也让宋人知道我大辽上国使臣的风范。”

  韩敌猎听得目瞪口呆,原本他确是想出去探探冀州的虚实,但听韩拖古烈这么一说,却也觉得确有他的道理,只是他毕竟没有这么多花花肠子,半晌,才说道:“如此,岂不虚伪得紧?”

  韩拖古烈哈哈大笑,摇头道:“遂侯说得不错。不过,天下之事便是如此,有时虚伪亦有虚伪的道理。”

  ※※※

  与此同时。冀州城,北城楼上。

  几十守城的节级惊讶的看见云翼军的都指挥使姚麟一身便服,恭恭敬敬的陪着三个陌生的灰袍男子登上他们驻守的城楼。对于冀州的士兵来说,很少有人能看到姚麟穿便服的样子,这当然不是说姚麟时时刻刻都会穿着铠甲,但他的确每时每刻,都会穿着那身绯红色的官袍。

  这件事已经令他们如此的惊讶,而他们更加想像不到,大宋朝的右丞相、三路宣抚大使,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丞相请看,那边,便是辽军的大营……”

  石越顺着姚麟手指的方向望去,便见北方的夜空中,远处,依稀可见一处地方,有许多的火光相连。

  “前些日子,韩宝还不断派兵过来挑战。但这几日辽军已经不再渡河,我军派出去的斥侯发现,韩宝已经放弃了深州城,将他的兵力往东北移动,如今他的主力已退至武强的北面,还在滹沱河上搭了几座浮桥。韩宝要退兵的话,大概不会走乐寿,而是会走饶阳,或者干脆走安平。”

  “这么说来,如今我军离韩宝已经有点远了?”

  “正如丞相所言。”姚麟脸上,不觉露出一丝忧色,“辽人将地利利用得极好。我军原本是欲以河为界,与辽人相持。然韩宝退上这么几十里,我军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若是进,便要渡河,焉知不是辽军诱敌之策?我军渡河,他便可乘我立足未稳、尚未扎寨之时,与我决战。若是不进,万一辽军是真的退兵,我军便只好望着他从容北撤。除非阳信侯能在河间拖住辽军,否则只能是鞭长莫急。大军追不上,若以轻骑去追,难免要吃耶律信的大亏。但若韩宝干脆走安平、经博野北撤,阳信侯也无可奈何。”

  “这个无妨。”石越说道:“本相已经下令,令慕容谦进驻深泽。”

  “丞相明断。”但姚麟却并没有松一口气的意思,“只是恕下官直言,我诸路大军中,实以左军行营最弱。辽军若过了滹沱河,往北便只有唐河能勉强阻一阻他们,左军行营主力皆是步军,易为辽人利用。下官若是韩宝,便直趋博野,慕容大总管若率军来追,除非抛弃步军与辎重,否则断难追上。而下官则以骑兵背唐河布阵,与慕容大总管决战,如此,以众击寡,以强击弱,以有备击无备,无不胜之理!唐河以南非唐河以北,到时只怕慕容大总管连个藏身之处都难找到。非止左军行营如此,便是阳信侯的右军行营,亦是如此。辽军兵力聚集,我军兵力分散,河北又无必经之道,我军若急于牵制辽军,便易被其利用,各个击破。”

  “那君瑞之意?”石越看了一眼姚麟,目光突然变得锐利起来。

  “下官以为,我军绝不能让韩宝过滹沱河!”

  “哦?”

  “如今已近冬季,这河北平原之上,所谓‘林寨防线’也好,所谓‘塘泊防线’也罢,皆无大用。唯一于我军有利的一点地利,便只有滹沱河!是以我军一定要善加利用,只要能拖住韩宝,这几万人马,便形同人质。辽军如今的阵形,尤如一条长蛇,要阻住一条长蛇溜走,不一定非要挡住蛇头,正当蛇头,反易遭蛇咬。我军只要咬住蛇尾,它照样跑不掉!除非辽主与耶律信果真见死不救,舍得让韩宝的几万大军葬身河北!”

  “而君瑞以为,要咬住韩宝,慕容谦与田烈武皆靠不住?”石越不动声色的望着姚麟,继续说道:“可如此一来,中军行营,便只有渡河……”

  “只要我中军行营的主力渡河紧紧盯着他,韩宝便算是架好了浮桥,可想要从容渡过滹沱河北撤,也绝非易事!”

  “万一如君瑞所言,辽军正要诱我渡河,与我决战呢?”

  “与辽人提前决战,固非上策,然凭着韩宝之能,要想轻易击败我中军行营几只精锐之师,嘿嘿……想要吃下我西军精锐,也要他韩宝有副好牙口!”姚麟不屑的冷笑道:“丞相明鉴,如今河北之势,能与辽人相持,待其自败,自是上策;可是举大军与契丹决一死战,下官以为,算得上是中策;纵辽人全身而退,日后再去仰攻幽蓟,方是下策。渡过河去,打得几场硬仗,让耶律信、韩宝晓得我大宋西军的本领,从此彻底死心,也未必全是失算。”

  他说完之后,望着石越,却见石越既没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定定的望着远处的夜空,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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