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阿耐的《艰难的制造》,感慨良多。小说以1998年至2008年为背景,细致描绘了中国制造业十年间的风风雨雨。在阅读过程中,我不禁反复思考:那些我们从小就见过、听过的工厂主们,他们究竟是如何在中国这样复杂的社会环境下,一步步撑起自己的企业,又在怎样的夹缝中求生?这部小说,为这些疑问提供了丰富的答案。
一、产权保护之殇:创新的代价
“技术是企业的生命线”,然而在现实中,技术成果被剽窃、模仿,几乎成了不少民营企业家的梦魇。
主人公柳钧作为技术理想主义者,最初投身研发,却在产品一问世后便被竞争对手无耻仿造。初遭打击时他几近崩溃,后来即便仍坚持初心,也不得不思考如何用策略保护自己的劳动成果。
赫尔南多·德·索托在《资本的秘密》中指出:“清晰的产权制度,是激励创新、保障财富的根本。”然而,在产权保护薄弱、法律执行力有限的环境中,创新者往往只是“替别人打工”的“技术供货商”,其研发成果成为别人获利的工具。
产权模糊的最大危害,在于它摧毁了创新的积极性。当抄袭者以更低成本抢占市场,劣币驱逐良币,企业家们投入再多心血也难以收回成本。长此以往,真正愿意沉下心来做研发的人越来越少。
二、融资困境:民企的系统性边缘化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在民营企业家的世界里,这句话不是比喻,而是现实。
小说中,柳钧在创业初期四处寻求贷款却四门紧闭,最终靠好友钱宏明的三百万救命资金才勉强起步。之后他多次通过高利民间借贷支撑企业运作,尤其在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之际,工厂几乎每天都在死亡线上挣扎。
现实中,吴英案就是一个缩影。在正规金融体系排斥民企贷款的背景下,许多像她这样的创业者只能诉诸民间高息融资,冒险度日。
国有银行普遍倾向于“锦上添花”而非“雪中送炭”,优先扶持大型国企、明星企业,对缺乏抵押、背景普通的民营企业,则设置重重门槛。这种制度性排斥,让许多中小企业只能在灰色地带求生,一旦资金链断裂,便面临灭顶之灾。
三、实业与投机:一场“慢”与“快”的较量
小说中,钱宏明凭借炒股、炒房、炒期货迅速积累了大量财富。他买房、换车、应酬、游走在资本和政策之间,风光无限。而另一边,柳钧则扎根于工厂,兢兢业业、谨慎前行,却常年受困于资金压力和市场波动,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炒房一年,胜过工厂十年”,这是时代给出的冰冷答案。
钱宏明代表了“脱实向虚”的路径:通过资本套利获取巨额利润,却极少反哺实体经济。他的暴富伴随着不稳定和风险,最终在经济下行、信任崩塌的浪潮中,不堪重负,走向自我毁灭。
而柳钧则是那个时代仍在坚守实业信仰的理想主义者。他投入巨大心力进行技术研发,带领团队搞设备、推产品、拓市场,还要在政府部门、客户关系、人才流失等多重挑战中周旋。即便如此,实体制造的回报率、周期性和风险性,始终难与资本投机相比。
这不仅是两种人生态度的对比,更是中国发展阶段中制造业与金融之间张力的真实写照。
四、婚姻里的镜像:崔冰冰与嘉丽的两种命运
在两位女主角身上,我们也看到了不同选择所带来的截然不同的结果。
崔冰冰,是柳钧的妻子,也是银行里的职业女性。她能独当一面,产后迅速复工,拥有广泛的人脉资源,能在关键时刻帮柳钧一臂之力。她的洒脱、干练与柳钧的实干形成互补,使得两人的婚姻坚实而稳定。
而钱宏明的妻子嘉丽,则是另一个极端。婚后辞职、圈养于家庭、逐渐与社会脱节,丈夫风生水起却不愿与她分享工作,外遇成性她也无力应对。直到丈夫陷入危机,她也无从帮忙,最终因一念回国,间接导致悲剧收场。
这不仅是两种女性命运的对照,更是两种婚姻观与家庭建设方式的分野。前者建立在彼此尊重与共同成长之上,后者则建立在不平等与依附之中。
尾声:我们终将走向怎样的制造?
《艰难的制造》真实地展现了中国制造业在制度夹缝中求生的艰难:产权缺位、融资障碍、资本诱惑、政策不确定、实业冷遇。
但书中也留下了希望:柳钧最终挺了过来,靠的是对技术的执着、对质量的信仰,以及对时代风向的敏锐把握。他并不完美,但他是真实的,是有信念的。
这些问题,或许正随着时代发展慢慢改变。知识产权正在强化,金融体系正在多元化,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重新认识到“实业兴国”的意义。当社会真正给予实业以尊重与支持,柳钧们或许不再那么孤独。
如小说所言:“不必人人是英雄,但应人人有信仰。”我们终将会看到更多的“艰难的制造”,变成“坚定的创造”。
原文发表于我的微信公众号“雨雪霏霏”:https://mp.weixin.qq.com/s/hqgzJS6RzEnfH3YeqhTje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