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寂寞身――柳随风

他们叫他柳随风，叫他柳五管、柳总管、柳五少。

他是江湖第一大帮——权力帮的总管，是李沉舟唯一的亲信。年轻，英俊，聪慧，狠辣。他一出现，所有人的目光都会不由自主地集中在他身上。他在的地方，没有人能遮住他的光，除了一个人——李沉舟。沉舟侧畔千帆过，他是君临天下的存在。

柳随风从未看错李沉舟。他是人中之杰，而李沉舟，是人中之龙。

李沉舟也从未看错柳五。他称赞他是人杰，却始终提防他有朝一日反噬。

他们没看错彼此，却可能看错了自己。

柳五曾动过杀李沉舟的念头，也计划过。但他终究不会动手。他是一柄绝世宝剑，而若无剑客，又为谁所用？直到那一刻，他断臂毁颜，只为护住李沉舟的尸身，他才明白：原来，他一直信仰的，是这个人。

柳五望着李沉舟，泪流满面。他跪下，断臂的血一滴滴落在地上，转瞬汇成一摊。他哭着喊：“老大，你回来了，我又可以追随你了！”

李沉舟不能没有柳随风，权力帮也不能。柳五的名字，早已和李沉舟、权力帮紧密相连——皮开则肉绽。没了他，权力帮还叫权力帮吗？没人知道。

李沉舟也在想：没有了柳五，权力帮还是权力帮吗？他也不知道。

有些人，有些情，要等失去了才知道它有多重。柳五死后的一个欲雪黄昏，阳光淡黄。李沉舟忽然想起从前的细节：那些他未成名时拜访前辈、被轻视冷落的片刻，柳五在一旁默默看着，发丝垂下额前，神色黯然；又或者他初露锋芒、被人推许之时，柳五眼中闪着光，好像在说：“你看，这是我的老大。”

想到这里，李沉舟心头一酸。他终于意识到，柳五真的走了——他成了世上最寂寞的人。

他的人，是君王的孤独。他始终高处不胜寒，始终提防众人。直到柳五死去，他才终于可以毫无防备地怀念他。

若仅止于此，柳五也不寂寞。

他生前万众敬仰，死后有人铭记。他不寂寞。

如果——只是——这样。

起初的柳五，只是个小混混。他流浪街头，受人欺辱，毫无尊严可言，生活也无希望。

直到有一天，他遇见了她。

她如神迹般闯入他的人生。他看着她纤腰若柳、雪肤若隐，仿佛只想朝拜。她说：

“人家将来可是有志气的男子！”

他少年倔强，怕人可怜，恨人轻视。可她既不轻贱，也不怜悯，而是说他将来会是“有志气的男子”。为了这句话，他决意振作。

他拜了唐公公为义父，与李沉舟结义，摇身一变，成了风神俊朗、权倾江湖的柳五。那一天终于来了，他终于可以回去找她了。

可她不在了。她跟着一个家人反对的男人走了。碧落黄泉，他寻她无果。

直到某日，他终于再遇她——当李沉舟春风满面地介绍“我最喜欢的人儿”时。

她，就是赵师容。

他笑着打招呼。她当然不记得他。她不知道，这人一生为她而活，为她而奋斗。

那一刻，他仿佛又成了那个卑微的小乞儿。他对她的爱如此深沉、如此卑微——只要能跟在她身后，能看她一眼，能叫一声“赵姐”，就足够了。

赵师容是谁？李沉舟又是谁？他们的眼光何其精准。他们都认为，柳五终有一日会反。如此光芒万丈的人，怎会久居人下？他们看错了吗？也许没有。连柳五自己都没看清自己。

柳五杀不了李沉舟；赵师容是他的神。而赵师容的神，是李沉舟。

柳五风流，五凤凰中两人因背叛而死。他不怜惜她们，因为他从未爱过。真正的爱，在咫尺天涯的地方，遥不可及。他每日被这爱折磨，像被细虫啃噬，却甘之如饴。

直到那一刻，他用身体挡住了射向赵师容的暗器：

“他终于碰到这背影，并覆其上，心中竟生出一种温柔的感觉——他一生自认怙恶不悛，却未料今日竟也能感受到温柔。”

他的一生，为她而活，也为她而死。而她，却不知道。

但李沉舟知道。

他说：“五弟，赵姐爱的是你。”

那一刻，他昏眩又酸楚，心中欢喜，却说不出话来。他只勉强露出一个，淡如柳丝的笑。

柳随风死了。

为信仰的人断臂，为所爱的人而死，死于唐门高手之手。他无悔。

只是他记得，有一年晚雪将至，他、李沉舟和赵师容三人一起赏雪饮酒。他望着赵师容绝代风华的脸，忽然就笑了。笑中藏着无尽的柔情。他望向亭外的雪花，轻轻伸出手去。

那雪花，刚落掌心，就化了。

“赵姐，赵姐，你还记得当年的小乞丐吗？”

“赵姐，赵姐，如果我赶在帮主遇见你之前找到你，你会爱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