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总是这般无情,四百年过去了。望着那三千银丝,我只想轻声问你一句:“纪桐,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是好,还是不好?也许是好的吧。二十年修成仙身,锐不可当;以一己之力使越国强盛无比,威震天下,功成名就,风光无限,可谓天纵奇才。权力、地位、法术,唾手可得。可到了夜深人静,你——如今的玄华仙人,眉头仍紧锁。你是否还会在心口摸一摸,那里是否埋着一个始终打不开的结,那些你曾弃之如敝履、如今却再也回不去的温情,是否仍在隐隐作痛?
恍惚间,好像又听见了少年时的傲慢之语,还在不可一世地数落那个“男人婆”小棒槌;又好像看见那群醉醺醺的修仙弟子,七倒八歪地躺了一地;还有那个任性又明朗的少年,正从“麒麟之间”缓缓走出,仿佛一切未曾经历,一切从未改变。
“你、你好大的胆子……你知不知道我是谁?!”那个白衣小王爷已被气傻; “我姓纪,纪律的纪,名桐周,桐树的桐,周天的周,字是……”他当年正一本正经地介绍着自己; “你们走错了吧!”那个傲气凌人的修仙弟子也依然故我; “你才是走错了。”小棒槌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后来呢?谁能想到雏凤书院一句不经意的戏言竟一语成谶。可谁又能评判,是谁真正“走错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自己的抉择要负。
我常常在想,如果没有东海那场试炼,没有遇见那只蜃,没有那场镜花水月的虚梦;如果没有玄山子的推波助澜,没有翠玄仙人的引诱暗示——你是不是就不会一步步走进幻梦与现实的夹缝中,终至迷失?
可这世间,谁又能说得清?心理学说梦是潜意识的映射,那些欲望,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就像生与死,是无法抗拒的过程。
梦中,你所向披靡,怀中搂着眉目温顺的姜黎非,傲视天下、越国无敌。这正是你心底最隐秘的执念:你要成为至高无上的仙人,你要看着越国千秋万代,繁荣昌盛;你要立于城墙之巅,俯瞰众生,理所应当地接受所有服从、敬畏、信赖与期盼。多年之后,这一切你都做到了,做到让世人无言以对。
可这份成功背后,是否只剩沧桑,甚至肮脏?
玄华仙人,那个曾经会惊慌却仍憧憬美好的少年,早已被你亲手抹杀了。取而代之的,是燃烧不尽的玄华之火,焚尽一切阻碍,也焚毁了你最初的色彩。你亲手将心爱之人推入黄泉,亲手杀死并肩作战的好友,亲手斩断所有温情……你走的,是一条众叛亲离之路。你说这是你的修行心,可在我看来,只是无底的欲望罢了。
其实这世间一直很公平,有所得,必有所失。你得到了太多,所以注定要失去更多。你回不去了——回不到那个连“自己想要什么”都尚不明了的过去。曾经的朋友一个个离你而去,曾经的欢笑早已散作风尘,那些多彩的世界不在了。如今你的世界只剩下玄与白两色,只有你自己,活在自己构筑的梦中,孤独一人,不愿醒来。
而今,四百年已逝,韶华白首,不过一瞬。往事已成云烟,梦醒却无人可对。倥偬浮生,红尘万丈,种种爱恨情仇,你终究无法灭心之火,终究窥不破自己的执念。你选择了沉溺梦境,终究,再无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