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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04节

    传送内容打完后——一切顺利,拉特诺夫从卡纸器上将信取下,再将它锁进他的写字台抽屉中。

    “我爱你,”他轻声地说道,“请您也爱我……”

    可是同时他反问自己:将丽云接到德国来,这明智吗?在我的这种处境下?这是不负责任?我是不是一个残酷无情的自私自利者?

    他反复自问。他终于自己安慰自己,我需要她。丽云,你改变了我。我感到自己年轻了20岁,自己更坚强了,更勇敢了。我也必须这样才能经受住充当三合会钦差的生活。而且在这里,我可以更好地保护你。

    丽云,请你在这方面给我力量。

    这个夜里,在星期五到星期六的夜里,饭店老板钟玉山在奥林匹亚公园地区的长满草的洼地里遭到摧残和杀害。早晨清扫纸片和树叶的园林工人发现了他。死者的样子可怕得连这个园林工人都禁不住要呕吐。

    过了一会儿,凶杀侦缉处的人分乘三辆车到达。警察封锁了这个地带。装有锌质棺材的运尸车等候在离作案地点不太远的地方,为的是不破坏现场,因长期炎热草都干枯了——甚至连大象也不会留下脚印。

    凶杀侦缉处的摄影师从各个方向正在给死者拍照,这时又一辆车停在封锁线外。从车内下来三个人,他们因为炎热只穿着衬衣。凶杀侦缉处处长——刑事高级专员卢茨-贝尼克向这三个人走来。

    “我认为同时通知你是对的,彼得,”他说着,同时向彼得-普罗布斯特伸出手。“正如我在电话里对你所说的:死者是个华人。这也涉及到你感兴趣的领域。”

    “知道死者的姓名?”

    “不知道。什么证件也没有。”

    他们向被害者走去。PP随便看了死者一眼。在漫长的刑事警察生涯中他变得很能忍受,但是他站在这样一个被毁容的死者面前也禁不住一直打着寒战。即使是最健全的神经也几乎顶不住这些情况。

    “是啊,”卢茨-贝尼克说,“他们先用刀摧残他,将他的脸毁得无法辨认,割去双耳,然后向太阳穴开一枪将他杀死。因此我想……这肯定是三合会的一些家伙干的。你知道这个死者吗?”

    “还要辨认什么?这正是14K干的。”

    “是一个饭店的老板?”

    “也许是吧。”

    “你们13处肯定有所有饭馆的清单。”

    “这对我们有什么用呢?在我们搜遍所有饭馆和询问主管时,全都沉默。我们无法强迫任何人开口。我们像呆子一样站在那里。没有人看到杀手。没有人知道他的姓名,没有人知道他住在何处,没有人下落不明,这个死人想必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如果他结过婚,那么他的寡妻呢?她宁可拽掉自己的舌头,也不会吭一声。被害者的孩子和雇员的表现也不会有两样。谁说,谁就是下一个。谁也不会去惹三合会!我们13处有一句话:如果黑手党成员拉屎发出恶臭,就可以知道人在哪里——如果三合会会员拉屎,根本连闻也闻不到。”彼得-普罗布斯特转身。“将尸体包起来送给法医去。”

    “知道他受了些什么伤的确没有什么意思。这不会使我们的侦破工作有所进展。我将马上叫人将他弄到大学病理室。他们的尸体很紧缺——尤利乌斯将这个死者一交出就送走。”

    主管律师是尤利乌斯-瓦雷姆巴。尽管他有这么个姓,可他不是黑人——瓦雷姆巴是个典型的非洲人的姓,而他是一个金发的北国人。同事们戏称他是个“未能如愿以偿的酋长”。

    运尸车开过来,两个人卸下锌棺材把尸体装进去。“这真令人恼火!”他们中的一个说道,“这些家伙我们没有逮住。”他看着彼得-普罗布斯特。“高级专员先生,他们可是在我们的鼻子上跳舞……”

    “所以我们必须活着,直到我们的重大出击取得胜利。”

    “那该怎么行动?”

    “我们没有闲坐着在猜填字谜。13处已张了网。只要池子里有一条鱼,我们也要逮住它。这只是时间问题,还有运气问题。我们并不比三合会笨。您不要再多问了。我什么也不能再对您讲。我们警察局无论如何不是没有头脑的人的团体。我们会抓住这些家伙的。”

    PP与他的同事贝尼克告别,登上自己的车。“请将有关的侦查报告送给我,彼得,”贝尼克说道,“我们的工作就像寻找沙粒。或许这个死人就是这样一颗沙粒……”

    在后来的一些侦查过程中,PP的猜想得到了证实。这个死掉的人是谁,他叫什么名字,他从哪里来,一切都摸不透。甚至钟玉山的寡妻也沉默;孩子们也很冷静地懂得,坏人将他们的父亲带走了,可这事谁也不能说。三个孩子,一个五岁、一个七岁、一个十二岁,细长、瘦高、戴着一副角边眼镜的老大对他的母亲说:“别把这事告诉两个小的。可是你可以将真情告诉我:他们将爸爸杀死了吗?”

    “是的。”

    “他现在在哪里?”

    “警察将他弄走了。我们再也见不到他了。”

    “还没有埋?”

    “还没有。”

    “是三合会干的?”

    “是的。”

    “爸爸究竟什么地方得罪了他们?”

    “他不想再向他们交钱。”

    “因此他们就杀了他吗?”

    “他威胁他们,说他要去找警察。”

    “爸爸为什么这么笨呢?”

    “他对这种人非常愤怒。‘我们劳动,’他叫道,‘你们这些懒汉来收费!你们是青蝇,是尸蛆!我找警察来对付你们!’他在狂怒时根本没考虑在这种场合喊了些什么。否则他绝对不会这样做!于是这几个家伙就说:‘你激动了,亲爱的玉山,这我们理解,可是我们不理解你为什么用警察来威胁我们,甚至不理解你为什么特别想到警察!单单这种想法就伤害了我们。’接着他们就把他抓住带走了。”

    “爸爸为什么不反抗?”

    “他们是三个人,我的儿子。他很从容地跟着他们走。把头高高昂起——他是个骄傲的人,他说,钟某决不低下他的头。”

    “你在场,妈妈?你怎么不喊?你怎么不跑,不去寻求帮助?”

    钟寡妇高高捋起她的衣袖,将她的两个胳臂伸到这个男孩的眼下。两个上臂划着条条血痕,这些血痕上她用碘酒涂过。她没有用绷带——空气愈合一切创伤,这是一句中国古老的格言。

    “因此……”

    男孩呆视着他母亲被划伤的两个上臂。他的嘴唇紧闭。

    “他们也想杀死你?”然后他迸出一句。

    “不,只是警告。”

    “我要为爸爸和你报仇!”男孩用武士般坚定的声音说道。“我不害怕三合会会员。要是我认出某一个,我就把他杀掉。一个一个杀。他们不会知道是谁干的。没有证人。”

    “你将和你的两个妹妹飞往美国,到洛杉矶菊珍舅母那里去。在那里他们就抓不到你们了。”

    “那么你呢,妈妈?”

    “我留下继续掌管爸爸的饭馆。”

    “他们会强迫你将舅母的地址交出来的。”

    “他们办不到。我将沉默至死……”

    男孩独自出神,他像从不低头、哪怕在尚方宝剑面前也不低头的钟家人一样在想,在感知。砍他的头,他也会笔直站着不动。

    “我将从洛杉矶回到慕尼黑来,”在长长的一段沉默后他说道,“在我长成大人时,在两年以后。我将他们杀害爸爸的那一天烙在我心上,在我为爸爸报了仇时,我的心才会像一个常人那样跳动。在那之前,我的心里只有烧死我的敌人的火焰。”

    苏坤——钟玉山的寡妻将她的儿子的头按在怀中,非常镇静地说:“我为你骄傲,礼宏。在你身上保持着我们祖先的精神。”

    这一切对13处当然都始终是封得严严的。刑事高级专员彼得-普罗布斯特派出他的侦查人员,尽管他们在各饭店或商行进行询问,但一些人望着他们,就好像他们问的是别人听不懂的话。只有一个人很有礼貌地微笑着说,他实际上也是代表所有的人说:

    “我们根本不知道。”

    “跟往常一样!”便衣警察反击道。

    “是这样,跟往常一样。”

    “总是同样的话!”PP在第二天13处的晨会上喊道,他用拳头敲打放在他面前的报纸。大字标题跳进了他的眼里:无名男子在奥林匹亚公园遭凶杀、三合会又在拼命行凶、奥林匹亚公园发现面目全非的人、我们警察何时醒来呢?

    “瞧这些新闻记者!警察何时醒来……在写字台的计算机旁发出责难很容易,他们把我们看成废物!这些乱涂乱画的人知道什么是三合会?如果他们比我们强,那么他们应该赶快去破案!凶杀侦缉处的同事贝尼克随后将有大量的工作。留给我们的是:监视。或许我们能找到线索,能将这团乱麻解开!这就会成为一个可以向教皇报告的奇迹。”

    侦查工作停止;钟玉山的尸体送到了大学病理室,供医科大学学生教学之用。

    星期六早晨,爱新-宁林出现在钟玉山的寡妻处,对她表示同情,同时向她索取一万马克。她毫不迟疑地将钱交给了他。

    可是这还不是全部。宁林还递给她一张帐单:

    开车到奥林匹亚公园12马克

    询问200马克

    三小时审讯600马克

    一颗子弹(9毫米)900马克

    回程20马克

    合计1732马克

    加上特殊附加费5000马克

    总计6732马克

    苏坤同时结清了这个帐单。可是当她将钱放到宁林张开的手上时,她一点也不激动地问道:

    “那么我的刀痕呢?这不要收费?”

    “这不要收费。这是免费的。”宁林狞笑着说,他像是讲一个肮脏的笑话一样。“这属于我们为顾客服务的范围……”

    “那么我不欠债了?”苏坤反击道。

    “别这样。下星期我带一个新的合作伙伴来,将他介绍给你,你或许会高兴。我接受了其他任务。对新的钦差要放尊敬些,对他要像对我一样。顺便说一句,这个帐单对你是有利的,这点我希望你承认。警察将钟玉山弄走了,否则你还得付他的葬身地的钱。”

    “请向大佬转达我的感谢!”

    爱新-宁林离开饭馆,登上一辆小型日本车开走了。在进行监视的一个便衣警察犹豫不决。应该询问他吗?星期六早晨他在饭店里找什么?这段时间可什么吃的东西也没有呀。

    他盯住并踉着宁林。在公爵大街一个十字路口,交通灯亮了红灯。便衣警察将车停在宁林旁边,旋下玻璃说道:

    “请您过十字路口停在路边。刑事警察。”

    宁林点头,朝便衣警察微笑。在过十字路口后,他将车在二十米的地方停住。便衣警察在他后面刹住车,从车上跳下。宁林像平常一样很客气,他从车上下来。

    “我错在什么地方?”他问道,“开得太快?”

    “您刚才在上海屋饭店。”

    “是呀。这不让吗?”

    “这段时间您想在那里干什么?”

    “我给钟玉山老板送一种佐料。这种佐料他用完了。藏红花佐料。他需要用它做一道鸡。这是一种名贵佐料。我是佐料商。”宁林打开后门,指着装有各种佐料的满满两个纸箱。一阵香雾向便衣警察扑面而来。

    糟糕,他心想。白费力气,跟往常一样。尽管如此,他仍公事公办地勉强说道:

    “您的证件!”

    宁林递给他一本护照和一本德国驾驶执照。两个证件上填的姓名是平连征。宁林有六种这样的证件,用了六个不同的姓名。奥托布龙的伪造工场出色地印制着多种护照和驾驶执照。它们跟真的一模一样。

    “您住在哪儿?”便衣警察将两个证件还给宁林。

    “住在施瓦槟,腾格街71号。”他有礼貌地微笑着,毫不迟疑地说,“还有什么事?我可以走了吗?我还有大量佐料要四处分送。”

    “您走吧!”便衣警察回到他的车上,开车离开了这里。宁林目送着他。可怜的德国警察,他心里想着;同时他坐到方向盘后。他们所有的车上甚至连电话都没有。立刻查问一下平连征是否真的住在滕格街,这该多容易呀。可是他们车上没有电话,因为国家在警察装备方面要节约。闵驹是怎么说的?对我们三合会来讲,德国是个理想的国家。甚至在技术上我们都能胜过警察。

    当这个警察回到13处时,PP说得很准确。

    “糟糕!”他从内心深处说,“有些事给弄偏了。这家伙不叫这个名字,他也不住在膝格街,要是他是佐料商人,那我们马上就可以知道。”

    他打了好几个电话,然后把话筒放下。人们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愤怒。

    “平连征没有报户籍。滕格街71号住着一些老老实实的居民。我们现在要是将这个眯眯眼抓住就好了,可是总局没有钱在每辆车上都安上电话!在对付三合会会员的每次行动中,我们都在向自己的鞋上撒尿!部里那些高贵的老爷们什么时候才能最终看清楚:我们警察人员总是把自己弄得更加可笑,有组织的犯罪分子竟在我们的鼻子上乱蹦乱跳。我们再也竞争不过了。”

    爱新-宁林将车开到黑品官饭店,时间正好是中午。今天是星期六,这里生意很火爆。尽管这个饭馆也有可能被监视,但他或许并不引人注目。在众多客人中,他只不过是一个用匙子吃米饭和加四川调料鸡肉的客人。这道菜非常辣。

    在通向盥洗室的过道上,他打开一道窄门,这门上贴着“储藏室”的标牌。接着他接了一下安装在填满米袋和面袋的货架之间的电钮,一个货架无声地转向旁边。一架陡梯通向地下室。

    在一间没有豪华布置、没有与中国风格相似摆设的相当淡雅而现代化的办公室里,闵驹坐在几乎什么东西也没放的写字台后。桌上散着几张报纸,其他什么也没有……即使什么时候进行大搜捕,发现了这个地下室,警察也拿不到任何材料。所有重要文件都锁在一个著名的大银行的保险箱内,上面的姓名是西格马尔-冯内堡建筑师。租用这个保险箱所必须提交的护照,当然也同样是伪造的。

    “一切顺利,”爱新-宁林说道,同时将钱点到桌子上。“苏坤没有迟疑。”

    “她没有哭?”闵驹惊奇地问道。

    “没有,大佬。”

    “苏坤非常平静吗?这我不满意,宁林。每个寡妇都会哭。”

    “她是个坚强的女人。”

    “她这样坚强,是因为有一个计划在支撑着她,我们必须对她特别‘保护’”。闵驹看着他的手表。这是块名牌表。“今晚9点半前你要空出来。到时白鬈发要来。”

    “我重复一遍,大佬,我不相信他。他不是我们的人。他是另外一号人。当王丽云能处干安全之中时,他会出卖我们。”

    “丽云在什么地方都不安全,只有在我们这里。”

    “我们假定这样,大佬。”

    “那么由你照管他。”

    “这或许是给我的最大乐趣和最大馈赠。”宁林向闵驹鞠躬。“那么我可以和他干我想干的事吗?”

    “你会拥有自由的手和我的宠爱。”

    “我不会叫您失望的,大佬。”

    他冷静地离开办公室。闵驹皱着眉头目送他。

    一个危险人物,他心想。一个具有人形的真正魔鬼。决不能失去警惕,连我也不能!

    可惜他是个真正有用的魔鬼。14K要永远是最可怕的兄弟会,我们就不能舍弃他。

    星期六晚上10点。

    黑品官饭店这个友好的服务员像欢迎好朋友一样欢迎拉特诺夫,他用手指了指后面的门。这表示,他现在算是知道路了。你不再需要有人领路了。他只问道:

    “还没吃,白鬈发?”

    “不,我吃过了。”

    “可是没有什么东西比我们这儿的更好吃。”

    “是的。”

    “我将把夜点心给您摆到一边。在你回家之前,它在等着你。”

    拉特诺夫穿过神殿,然后叩后门。这时他听到一声“进来”。

    闵驹和宁林坐在训练室内。一个新的大红旗插在慕尼黑地图上“上海屋”饭馆所在的那个点上。注意——非常危险。

    “我高兴地看到,你总是很准时。”闵驹向进来的拉特诺夫打招呼。爱新-宁林沉默不语,阴沉地看着他。

    “我从来没有不准时。我们这里的人说,准时是国王的礼貌。我始终坚持做到。”他走到桌旁坐下。“我已做好上第二课的准备……”他说道。

    “今天早晨宁林差一点成为警察的猎物,”闵驹说道,“可是便衣警察没有拘捕他,最后他还是个正派的佐料商人。便衣警察不得不让他开车走。”闵驹冷冷地哈哈一笑。“德国警察应该穿上小丑戏装,而不应该穿制服。”他将下巴一抬,坐到桌边上。“第二课——这你必须努力练习。”

    宁林走到墙边,在慕尼黑地图旁边将一幅卷图展开。上面画着有各种不同指势的手——两个手指靠手心、三个手指向旁边伸、大拇指向上伸、三个手指向里合拢、无名指向前伸、握成拳头、无名指和中指向上伸——这是每个人都明白其意义的一些手势。闵驹走到这张示意图旁。

    “许多世纪以来各个秘密帮会都借助指语无声交谈或作自我介绍。我们保持了这个传统并作了改进。现在我们所有的事和一切活动、三合会内部每个等级都有手指代码。你必须练习和熟记这些代码,因为如果饭馆挤满客人,你就必须通过指语告诉老板你是谁。于是他就会马上认出来。你看这里,白鬈发!”他指着食指和无名指缩进、中指伸出的手。拇指和小指用力向旁边伸。“这是三合会头领的手势。在慕尼黑,这就是我。如果有人从阿姆斯特丹、伦敦、香港或纽约来探访,坐在黑品官饭店,使用这种手语我们马上就能认出他。2号图:这是人们必须服从的卓有成就的指挥官的手势。3号图:通知收款人员的随员保护费已交。4号图:这是你的手势,白鬈发。也就是一个特派员,或者叫钦差的手势。”

    他还解释了其他八种手势,拉特诺夫发觉手语本身就是一门科学和艺术。

    他练习弯曲手指呈不同形态长达一小时之久,闵驹口令越来越快,各个手势也越来越快。

    “头目!”闵驹叫道,然后又叫,“特派员——指挥官——保护费已交——亲密的三合会会员——14K三合会会员——拒绝——必要的惩罚——特派员——下个星期才交——指挥官——出门去了——14K三合会会员——已交——”

    拉特诺夫汗流满面。闵驹毫不容情,因为他的口令也下达给爱新-宁林,而宁林总是比拉特诺夫快得多。宁林对着他的接替者冷笑。这你从未学过,从未!因为你不是我们的人。你是个白种废物!

    后来闵驹对拉特诺夫有了某些同情,他将练习中断。拉特诺夫让双手垂在自己大腿前;十个手指的各个关节都疼痛,就好像有人将它们扭动了一样。

    “你必须多练,白鬈发。”闵驹说道,“你要做到不加考虑……必须像眨眼睛那样自然。”

    “我的手指不是橡皮做的。”拉特诺夫活动他的手指——它们几乎没有感觉,他觉得它们肿起来了。“可是我会练习……”

    “你有足够的力量再熟悉第三课吗?它也必须背熟和精通。”

    “也用手指吗?”拉特诺夫精疲力尽地问道。

    “只有部分要用。”闵驹带有讽刺意味地撇嘴冷笑。“这些指势只是给人一个粗略印象。可是还有一些情况,比如说某个饭馆坐满了人,一些桌上坐着许多人。你怎么辨认出你对面坐的那个男子是我们的人还是敌人,比如说是同一派的人还是另一个三合会的奸细呢?我们知道潮州帮要从香港转移到欧洲,它有着六个下属团体,16000个成员。你怎么辨认他们?如果回答你的手势的人不是我们的人,你就必须与他们搏斗或者搬来增援部队。你如何在不说话、不惹人注意、不出声的情况下搬兵呢?这是一门通过无声的手语来告知对方的艺术。你必须像掌握你的每个关节那样去掌握它,因为这关系着你的生命。即使地位在我们组织里很低的钦差也始终处于危险之中。我们最大的敌人不是警察,而是……”

    “俄国黑手党。这我知道。”

    “俄国人为了迷惑人也投入了一些来自亚洲地区乌苏里和哈萨克斯坦的亚洲人。许多人都说汉语。如果他们作为客人坐在你对面,你怎么辨认出他们是敌人呢?你必须对他们进行检验。这些你得在以后几天学习和掌握。”

    闵驹从放在桌上的公文包里抽出一张大纸,将它推向拉特诺夫。上面印着密密麻麻的字——左边是中文,右边是英文。闵驹抱歉地耸耸肩。

    “我们没有德文的。你是三合会的第一个德国土生土长的三合会会员,白鬈发。你懂英文吗?”

    拉特诺夫看了一下内容,点点头。

    “懂。这我懂。”他打算将这张纸折起来插进衣袋,可是闵驹马上抓住他的手,将它紧紧握住。

    “什么都不能拿到外面去!”

    “我得将这上面的一切都背熟吗?”拉特诺夫再次浏览了好多行。“这很困难,闵驹。我不习惯像演员那样背台词。”

    “你有时问。每个晚上都背上几个辨认手势,如‘握茶杯’、‘递筷子’、‘抓饭碗’——这一切对于要辨认坐在对面的人的三合会会员来说都具有意义。不对此作回答的人就不是我们的人,因为你必须警惕和小心。”

    “那么如果他是一个俄国的亚洲人呢?”拉特诺夫问道。在想到搏斗时,他感到很不舒服。

    “那就喊你的兄弟帮忙。比如——这你正好应该学。我们英勇的先辈所能干的事,你也同样能干。我们的手势永世长存。”

    “可我是德国人,闵驹!”

    “你是白鬈发,”闵驹几乎是郑重地回答,“这足够了——而且除此之外,还有王丽云。”

    拉特诺夫心里明白。这是一种惯用的暗示。他们用丽云将他捏在手中。

    他又将这张纸拖到身边,默默地将英文内容译成德文。

    个人遇疑难问题相互沟通和采取行动的规定

    (密件——必须永藏心底)

    在帮会内如何敬烟……

    如何敬茶……

    如何在筵席上辨认会员……

    如何敬饭……

    争斗和口角时的手势……

    如何向其他人表示继续争斗……

    如何在受到伤害时使别人赔礼道歉……

    如何搬来援兵……

    如何去争斗和如何撤退……

    如何在黑暗中会合和接触……

    进行凶杀时如何逃脱……

    如何用手势辨认……

    拉特诺夫将这张纸从身边推过去,自己向后一靠。在对三合会非常反感的情况下,他却对他们考虑得极为精细的秘密代码很钦佩。在一个饭店谁会注意某人如何敬茶、如何递筷或如何结束正在发生的争吵呢?甚至对于凶杀也能非常平和地发布信息……这种手语了不起,同时也可怕,虽然它看起来如此简单和如此平常。

    闵驹认真观察着拉特诺夫。他终于问道:

    “这些你能背出来吗,白鬈发?”

    “这比该死的指语要简单些。不需要有玩杂耍的手。”

    闵驹大笑,他拍拍拉特诺夫的手。“玩杂耍的手,好极了!一种精彩的比喻。我将把它记住。手的杂耍——这或许可以成为一个三合会的新名称。”他将这张纸抽过去,又插进他的公文包。拉特诺夫确信,即使有人发现这张秘密规定在他这里,他也将它保护到底。“今天到此结束,”闵驹说道,“你星期二再来做手指练习和牢记相互沟通的手势。这一切你必须像解小便那样自然而然。”

    “有够多的人小便很艰难。”

    闵驹又笑。他个人对拉特诺夫的好感一小时一小时地增加——可是作为三合会的大佬,他却不能私下流露。

    “你不属于这种人。”他说道。

    “如果我背不出来呢?”

    “这些每个人都会!我们有一些不能读、不能写的钦差,可是他们精通这种秘密语言。我将和你练习到你在睡觉时都能背出。你是个聪明人,有见识的人。如果你在我面前装傻,我会生气,会非常生气。”闵驹又变得很严肃。“你认为王丽云会爱上这样笨的男人?我们必须将这一点告诉她……”

    拉特诺夫站起身来。丽云的名字一说出,他就感到无可奈何,甚至只能任人摆布。每次说出她的名字,他都知道后面藏着威胁。这就形成了他的消极对抗。

    “我可以走了吗?”他问道。

    “我已经说过了,再见,白鬈发。”

    拉特诺夫离开这个“黑品官”。他成了唯一的客人。可爱的服务员将已许诺的夜点心给他端来,这是一大盘奶油冰淇凌。上面插着一把折纸小伞。

    “什么时候再来?”坐在他对面的服务员问道。

    “星期二。”

    他再次坐下,又喝着一杯绿茶。他就像刚才学的那样拿着它:他用两个拇指和两个食指拿着茶杯的上缘,一个中指轻叩杯底。服务员大笑,从他手中接过茶杯并喝了一口。随后将茶杯还给他。

    “你也知道这个?”拉特诺夫问道。

    “我们14K所有的人都会。可是你这举动还很不灵活。”

    “我今天才上第一课。将来一定会……”

    在下面地下室里,闵驹与爱新-宁林仍坐在一起。“我不喜欢他,”宁林再一次地说道,“这是个错误,用白人做特派员。”

    “这个主意来自香港总部。谁能怀疑高佬的智慧呢?”

    “即使在香港他们也会出错。”

    “白鬈发是个试验。如果试验成功,我们就再派一些不惹人注意的白人去找那些‘交钱的驴’。如果试验失败——宁林,我已对你说过,那么白鬈发就归你。不要再有他的痕迹。”

    “那么王丽云呢?”

    闵驹耸耸肩和摇摇头。“完全无关紧要。她将继续作导游,将‘高鼻子’到处引,而把秘密爱人拉特诺夫忘掉。她将嫁给一个男人并生一个儿子——这还要我们操什么心?”

    “她知道得太多!”

    “她知道什么?什么也不知道。”

    “她不应该像白鬈发一样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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