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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章 希波吕特的腰带

    (译注:希波吕特的腰带:希腊神话中亚马孙女儿国女王希波吕特身上的宝带。欧律斯透斯的女儿要得到它,国王遂让赫尔克里去取。赫尔克里进入女儿国,受到希波吕特女王的爱慕,愿把腰带给他。赫拉由于憎恨赫尔克里,变成一个亚马孙人,混在众人当中,散布谣言说赫尔克里要拐走女王。亚马孙女战士即刻袭击赫尔克里,但被他打败,取走腰带返回。这是赫尔克里做的第九桩大事。)

    1

    一件事总是导致另一件事,这是赫尔克里·波洛时常爱说的一句并无太多创见的话。

    他认为再也没有什么比鲁本斯(译注:佛兰德画家,巴罗克艺术代表人物,在欧洲艺术史上有巨大影响,作品有《基督下十字架》、《维纳斯和阿多尼斯》、《农民的舞蹈》等)名画被盗一案最能明显地证实了这句话的准确性。

    他一向对鲁本斯的绘画并没有多大兴趣。首先,鲁本斯不是他欣赏的画家;此外,这次盗窃作案的手法也太一般化了。他受理这起案件纯粹是因为亚历山大·辛普森恰好是他的一个朋友,另外也由于他个人的那么一个原因,也就是说那并非跟古典文学一点关系都没有!

    画失窃之后,亚历山大·辛普森把波洛请去,向他倾诉了那起不幸的事故。那张鲁本斯画是新发现的一幅迄今尚鲜为人知的精品,不过毫无疑问是幅真品。那幅画在辛普森画廊上展示时,竟在光天化日之下让人盗走了。当时正值大批失业的人采用躺卧在十字路口并进入豪华饭店的战术举行抗议活动。其中一小部分人还进入了辛普森画廊,躺在地上举着“艺术是奢侈,饥饿者要吃饭”的标语。警察给召来了,人群好奇地聚在那里看热闹;直到示威者被警方用武力驱散之后,才发现那幅鲁本斯的画从画框上被人干净利落地割走了!

    “要知道,那是一张不大的画,”辛普森先生说,“谁都可以把它夹在胳臂底下走出去,而那时人人都在观望着那些可怜的失业的白痴呐。”

    后来发现那些闹事的人是受人雇用的,在那起盗窃案中扮演了无辜的角色。他们得到辛普森画廊里去示威,而事后他们才知道叫他们去那里的真正原因。

    赫尔克里·波洛认为这是一个有趣的花招。可他觉得自己对些无能为力。他指出完全可以仰赖警方侦破这起直截了当的盗窃。

    亚历山大·辛普森说:“听我说,波洛。我知道谁偷走了那幅画,并且知道他的去向。”

    按照辛普森画廊的主人所说,那幅画是被一个国际盗窃团伙盗走的,以便提供给某一位百万富翁,那人不怕以非常低廉的价格购进艺术品,而且也从不提出任何疑问!辛普森说那幅画会给私运到法国,然后转到那位百万富翁手中。英法两国警方都处于戒备状态。然而辛普森却认为他们不会截获。“一旦那件东西落到了那个恶棍手里,那可就更难办了。情况将会很微妙。只有你能办得到。”

    最后赫尔克里毫无热情地勉强接受了这个任务。他同意立即动身去法国。他对这项调查其实不大感兴趣,但是由此却使他接触到了另一起女学生失踪案,那个案子倒的确使他更感兴趣。

    他是从贾普警督口中首次听到那件案子的。波洛正对仆人给他收拾的行李表示满意时,那位警督前来拜访了。

    “哈,”贾普说,“去法国吧,对不对?”

    波洛说:“老朋友,你们伦敦警察厅的消息可真灵通啊!”

    贾普格格笑起来,说道:“我们有眼线!辛普森竟然抓你去办鲁本斯那个案子,可见他对我们不信任!不过,这也无所谓,我想托你办的是另外一件事。反正你要去巴黎,我想你倒不妨来个一箭双雕。赫恩警督正在那边跟法国人合作——你认识赫恩吧?是个好小伙子——不过也许不太有想像力。我想听听你对这案子的看法。”

    “你说的到底是什么事?”

    “一个女孩子失踪了。今天的晚报会登出这条消息。看上去她像是给绑架了。是克兰切斯特郡一位牧师的女儿,叫温妮·金。”

    接着他就开始讲述事情的经过。

    温妮正在去巴黎的路上,前去进入波普女士为精选出来的英美姑娘创办的女子高级学校。温妮是乘早班火车从克兰切斯特郡动身的——修女服务团一名成员陪伴她通过伦敦的,该团职责是护送女孩子从一个火车站到另一个车站。在维多利亚车站把她交给波普女子学校的第二把手布尔肖女士,随后由布尔肖女士带领她同其他十八个姑娘一起离开维多利亚站乘船过海。十九个女孩过海峡后,在加来办了海关手续,就搭上去巴黎的火车,还在餐车里吃过饭。可是到了巴黎郊区,布尔肖女士一点数,发现只有十八个姑娘了!

    “啊哈,”波洛点点头,“火车在什么地方停过吗?”

    “在亚眠停了一下,那时姑娘们都在餐车里,她们都肯定地说温妮跟她们在一起呐。这么说,她们是在走回自己的车厢时丢失她的。也就是说,她没有跟其他五个姑娘一起进入自己那个车厢。她们也没怀疑出了什么事,只认为她在另外包的两个车厢里呐。”

    波洛点点头。

    “那最后见到她——具体是在什么时候?”

    “是在火车离开亚眠之后十分钟,”贾普轻轻咳嗽一声,“最后见到她是——嗯——她进入了厕所。”

    波洛喃喃道:“这是很自然的事。”他接着问:“没有别的什么情况吗?”

    “哦,还有一件事,”贾普做了个怪脸,“她的帽子在铁路边上给发现了,距离亚眠大概十四公里的地方。”

    “没有发现尸体吗?”

    “没有发现尸体。”

    波洛问道:“那你本人怎么想呢?”

    “真不知道该怎么想!因为没有她的尸体的任何痕迹——她想必不会从火车上摔下去。”

    “火车在离开亚眠后再也没停过吗?”

    “没有。只是按照一个信号——慢行过一次,但是车没停。我怀疑会不会车行驶得很慢使一个人跳下火车而不受伤。你是不是在想那个女孩子由于一时惊慌而想跑掉啊?这是她进学校的第一个学期,也可能她忽然中途想家了,这倒是实话,可她毕竟已经十五岁半了——一个有理智的年龄了嘛,何况她一路上精神挺好,一直在聊天什么的。”

    波洛问道:“搜查过那辆车了吗?”

    “当然搜过了,他们在火车抵达此站之前从头到尾搜查了一遍。姑娘没在火车上,这点可以肯定。”

    贾普无可奈何地说:“她就是一下子无影无踪地不见了!真叫人无法理解。波洛先生,简直讲不通嘛!”

    “她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极普通,按我们所了解的,是那种完全正常的姑娘。”

    “我是说她长得怎么样?”

    “我这里有一张她的快照,算不上是个小美人。”

    他把照片递给波洛,后者默默琢磨着。

    照片上是个瘦长的丑姑娘,梳着两条柔软的发辫。这不是一张摆好姿势的照片,是在她不注意时让人拍下来的。她正在吃一个苹果,张着嘴,微微突出的牙床上有牙医做的固定箍。她还戴着眼镜。

    贾普说:“长得很一般的姑娘——不过这个年龄的孩子都不好看!昨天我去我的牙医那里,在《速写》杂志上看到一张本季度美人玛丽亚·冈特的像片。我记得在她十五岁时,我去过她家的宅邸侦查那里发生的一起盗窃案。她一脸雀斑,笨手笨脚,一嘴鼓出来的牙,蓬头垢面。可是一夜之间,她就长大变成一个大美人了——我不知道那是怎么变的。可真是奇迹!”

    波洛微笑着说:“女人是能创造奇迹的性别!那个女孩子家里怎么样呢?他们提出了什么帮助吗?”

    贾普摇摇头:“没提出什么,母亲是个病人。可怜的金牧师真是急得傻了眼。他怪那个姑娘非要去巴黎不可——一直盼望要去。想去学绘画和音乐那类玩意儿——波普女士那个学校的姑娘在艺术课上都是优等的。你也许知道波普女子学校很有名气吧。许多社会女名流都上过那所学校。她十分严格——像个母老虎——学费也非常昂贵——所收的学生都经过了很严格的挑选。”

    波洛叹了口气。

    “我了解那种类型的女人。从英国接姑娘们去的布尔肖女士怎么说呢?”

    “那是个头脑还算清醒的女人。只是非常害怕波普女士怪她失职!”

    波洛若有所思地说:“没有什么小伙子跟这事有牵连吗?”

    贾普指着那张照片说:“你看她那副长相像吗?”

    “不,不像。不过人不可貌相。她长得丑,可没准儿有颗浪漫的心啊。十五岁不算小了。”

    “这么一说,”贾普说,“如果是一颗浪漫的心鼓舞她跳下火车的话,那我可要好好读读女作家的小说啦。”

    他期望地望着波洛,问道:“你没有什么想法吗——呃?”

    波洛慢慢摇着头说:“他们有没有在铁路边上碰巧也找到她的鞋呢?”

    “鞋?没有,为什么是鞋呢?”

    波洛喃喃道:“只是转到这样一个念头罢了……”

    2

    赫尔克里·波洛正要下楼乘出租车离开,电话铃响了,他拿起话筒。

    “喂?”

    贾普的声音说:“很高兴你还没走。没事了,老伙计。我回到局里见到了一张字条,说姑娘已经给找到了。在离亚眠十五公里的大道旁边。她迷迷糊糊,什么也说不清楚,医生说她让人用药麻醉过了。不过,她还好,没出什么事。”

    波洛慢吞吞地说:“你不再要我做什么事了吧?”

    “恐怕不要了!真格的——很抱歉打扰——劳您的大驾了。”

    贾普对自己的俏皮话笑起来,接着便挂断了电话。

    赫尔克里·波洛没笑。他慢慢放下话筒,脸上显出焦虑的神情。

    3

    赫恩警督好奇地望着波洛,说道:“真没料到您也会对这事那么感兴趣,先生。”

    波洛说:“贾普警督对你讲过我可能跟你一块儿研究这件事吗?”

    赫恩点点头。

    “他说您到这儿来办点事,还说您可能帮我们解开这个谜。可我现在没料到您会来,因为事情已经解决了。我以为您就会去忙自己的事呢。”

    赫尔克里·波洛说:“我自己的事可以放一放。现在这件事倒使我感兴趣。你说那是个谜,现在已经结束。可是那个谜好像还是存在着呐。”

    “嗯,先生,我们找到了那个孩子。她也没受伤。这是主要的事。”

    “可这并没解决你怎样把她找回来的这个问题,对不?她本人是怎么说的?找过医生看了她吧?医生又是怎么说的?”

    “说她是给麻醉过了。她现在还糊里糊涂呐。事实上,她从离开克兰切斯特之后就不大记得什么事了。所有后来发生的事都给抹掉了。医生认为她可能只有轻微的脑震荡。但她的脑袋后面有个伤疤,医生说这就说明可能她的记忆整个会丧失。”

    波洛说:“这倒对某一个人来说——非常合适!”

    赫恩警督起疑地问道:“难道您认为她是在作假吗,先生?”

    “那你怎么认为呢?”

    “不,我敢肯定她不是作假。她是个挺好的孩子——一个单纯的小丫头。”

    “不,她不是在假装,”波洛摇摇头,“不过,我想知道她到底怎么下了火车,我想知道这该由谁负责——为什么?”

    “至于为什么,我倒认为这是一起绑架,先生。他们打算把她当做人质,勒索赎金。”

    “可他们却没那样干啊!”

    “因为她又哭又闹搞得他们惊惶失措——就急忙把她丢在大路边上了。”

    波洛怀疑地问:“他们从克兰切斯特教堂的牧师那里能得到多少赎金呢?英国教堂的牧师不是腰缠万贯的百万富翁。”

    赫恩警督愉快地说:“我认为整个这事干得很拙劣,先生。”

    “哦,你是这样认为。”

    赫恩的脸微微红了,说道:“那您是怎么想的呢,先生?”

    “我想知道她是怎样从火车上给拐下去的。”

    那位警长的脸色阴沉下来。

    “那可真是个谜,真的是。她刚刚还好好地坐在餐车里,跟其他姑娘聊着天,五分钟之后就消失了——说变就变——像变戏法儿似的,一下子就没影儿了。”

    “正是,像是变了一场戏法儿!在波普女子学校所包的车厢里,还有什么其他乘客?”

    赫恩警督点点头。

    “这一点问得对,先生。这很重要。特别重要,因为那是最后一节车厢。而且所有的人都从餐车上回来之后,各节车厢之间的门就锁上了——主要是防止人群在餐车没有打扫干净准备午餐之前又挤回来要求饮茶。温妮·金跟其他姑娘一起回来的——学校一共只订了三个包间。”

    “那节车厢的其他包间里都有些什么人呢?”

    赫恩拿出他的笔记本。

    “乔丹女士和马特斯女士——两位去瑞士的中年老处女。她俩没什么问题,是从汉普郡来的,在当地名声很好。两名法国商人,一个是里昂居民,另一个是巴黎居民,两位都是规规矩矩的中年人。还有一个年轻人詹姆士·埃利奥特和他的妻子——她是个花枝招展的女人。他的名誉也不好,警方怀疑他跟一些来历不明的交易有关——不过从没染指过绑架的事。反正,他的包间给彻底搜查了一遍,没从他的行李中找到他介入此案的什么东西,也没看出他能同这事有什么关系。还有一个人是一位美国女士,范苏德太太。她正去巴黎旅行。对她没有什么了解,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是这些人。”

    赫尔克里·波洛说:“火车离开亚眠站之后肯定没有停过吗?”

    “这完全可以肯定。只慢慢行驶过一段,不过也不可能慢得让任何人从车上跳下去——而不会受重伤或没有死亡的危险。”

    赫尔克里喃喃道:“这就使问题变得更特别有意思了。那个女学生在亚眠郊外消失得无影无踪,可又来无影去无踪地在亚眠郊外重新出现。那她当时一直呆在哪儿呢?”

    赫恩警督摇摇头。

    “这样一说,听起来可真邪门儿了。哦,对了,他们告诉我您打听过鞋的事——那个姑娘的鞋。寻到她时,她倒是穿着鞋的,可是铁道旁边倒还有另一双鞋,是一个打信号的铁路员工发现的。他拣回家去了,因为那两只鞋并不破旧,一双肥肥的黑色轻便鞋。”

    “啊!”波洛说。他看上去满意了。

    赫恩警督纳闷地问道:“我不明白那两只鞋怎么了,先生?那又说明了什么呢?”

    “这证实了一个理论,”赫尔克里·波洛说,“就是那个戏法儿怎么变的理论。”

    4

    波普女子学校跟许多其他那类学校一样,坐落在讷伊。赫尔克里·波洛抬头望着校舍高雅的外观,突然一群姑娘从楼门涌了出来。

    他数了一下,共有二十五名;她们都穿着一色深蓝外衣和裙子,头戴看上去不舒服的深蓝色丝绒的英国式帽子,上面有一条显眼的波普女士选择的紫金两色的帽圈。她们的年龄从十四岁到十八岁不等,有胖有瘦,头发有深有浅;有的笨拙,有的灵巧。在她们后面,一个满脸操心样儿的灰发女人跟一个较小的姑娘在一起。波洛猜想,那灰发女人一定是布尔肖女士。

    波洛站在那里观望她们片刻,然后就按下门铃,要求会见波普女士。

    拉温娜·波普女士跟她的第二把手布尔肖女士完全不一样。波普女士显得有性格,令人敬畏,尽管波普女士会向家长们文雅地显出和蔼的神情,她仍然会对世上别的人保持那种明显高傲的态度,这对一位女校长来说威严倒是一种长处。

    她那银灰色头发梳理得很有派头,衣着朴素而漂亮。她能干,无所不知。

    接待波洛的客厅是一间有文化修养的女人的房间,里面摆着雅致的家具和鲜花,挂着一些镜框,全是波普女士以前的学生,现在已是社会知名人士的签名照片——其中许多人都穿着锦衣华袍,墙上还挂着一些世界名画复制品和几幅不错的水彩素描画。整个房间布置得极其干净优美。你会觉得没有一点灰尘竟敢存在于这一圣殿里。

    波普女士以一种从不会看错人的态度接待波洛。

    “赫尔克里·波洛先生吗?我当然知道您的大名。我想您到这儿来大概是关于温妮·金那件不幸的事吧。真是一件让人很不愉快的事。”

    波普女士看上去并没有显得不愉快。她好像逆来顺受地接受灾难,恰当地予以处理,并把那事降低到近乎无关重要的程度。

    “这种事,”波普女士说,“过去可从来没发生过。”

    “今后再也不会发生啦!”她的态度似乎在这样说。

    赫尔克里·波洛问道:“这是那个姑娘到这里的第一学期吧,对不对?”

    “对!”

    “您事先跟温妮面谈过——跟她的父母谈过话吗?”

    “最近没有。那是在两年前,我当时住在克兰切斯特——事实上是住在主教家里——”

    波普女士的口气仿佛在说:“请注意,我是那种住在主教家里的人!”

    “我在那里时认识了牧师和金夫人,金夫人当时是个病人。接着我见到了温妮,一个很有教养的姑娘,对艺术有明确的爱好。我对金夫人说我很愿意在一两年后接受温妮进我的学校——一等她的基础教育结束就可以来。波洛先生,我们这里专门教授艺术和音乐。我们带姑娘们去听歌剧,去观看法国喜剧,到卢浮宫去听讲演。最好的教师来我们这里教授她们乐理、唱歌和绘画。广泛的文化修养是我们培养的目标。”

    波普女士忽然想起波洛并不是一位家长,连忙问道:

    “波洛先生,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想了解一下温妮目前的情况怎么样了。”

    “金牧师去到亚眠,带着温妮回家去了。孩子受到惊吓,这是最明智的做法了。”

    她接着说:“我们这里不接受体质弱的姑娘。我们没有照顾病人的设备。我对牧师说了,依我看,他最好把孩子接回去。”

    赫尔克里·波洛直截了当地说:“您究竟对这事怎么看呢,波普小姐?”

    “我一点也闹不清楚,波洛先生。他们向我汇报了这件事情的整个经过,听上去简直叫人不可思议。我真的认为我那位负责照管姑娘的工作人员不该受到责怪——当然,她也许应当更早一点发现丢失了一个姑娘才对。”

    波洛说:“警方大概已经来访问过您了吧?”

    波普女士那贵族气派的身子微微颤抖一下,冷冰冰地说:

    “警察局的一位勒法热先生来电话要见我,问我能否对这起事件提供一些线索。我当然无能为力,接着他要求检查一下温妮的行李,那当然是跟其他姑娘的行李一起到达这里的。我告诉他警方另一名人员已经来电话要求过这件事了。我猜想他们的部门准是把事情搞重复了。没多会儿我又接到一个电话,对方坚持说我没把温妮的全部行李交给他们。为此我对他们也就不客气了。人们不能忍受任何公职人员的随便训斥。”

    波洛深吸一口气,说道:“您生气勃勃。我很敬重您这一点,小姐。我想温妮的行李到达这里时没有打开过吧?”

    波普女士的脸色微微有点改变。

    “照章办事,”她说,“我们严格遵守规章办事。姑娘们的行李到达时都没有给打开过,她们的东西都必须按我的要求存放。温妮的行李同其他姑娘的东西都一起取出查看一下,当然都给重新放进去,这样她的行李跟到达时完全一样地交给她。”

    波洛问道:“完全一样吗?”

    他踱到墙边。

    “这幅画肯定画的是著名的克兰切斯特大桥,远处的背景是那里的大教堂。”

    “您说得对,波洛先生。这是温妮画的,明明要作为一件让我惊奇的礼物送给我。这是放在她的行李里的,用一张纸裹着,上面写着‘送给波普女士,温妮’。这孩子真可爱。”

    “哦!”波洛说,“您认为——这幅画画得怎么样?”

    波洛本人见到过不少幅画克兰切斯特大桥的画儿,这是每年美术学院都可以见到的一个题材——有时是油画——有时是在水彩画室里展出。他见过有的画得很出色,有的平庸,有的乏味。可他从没见过这样一幅如此粗线条地呈现出来的画。

    波普小姐宽容地微笑着,说道:“我们不应该叫自己的学生灰心,波洛先生,当然应当鼓励温妮画得更好些。”

    波洛若有所思地说:“要是她画一张水彩画,那想必就会更自然些,对不?”

    “对,我不知道她在试着用油彩画画儿呢。”

    “嗯,”赫尔克里·波洛说,“请允许我取下来看一看,小姐。”

    他把那幅画从墙上拿下来,走到窗口,仔细查看一番,然后抬头说道:“小姐,我想请您把这幅画送给我。”

    “可是,真格的,波洛先生——”

    “您不会假装非常喜欢这幅画吧。这幅画画得真难看。”

    “哦,它没有什么艺术价值,这我同意。可这是一个学生的习作,而且——”

    “小姐,我敢说这是一幅挂在您墙上非常不合适的画。”

    “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这样说,波洛先生?”

    “我这就向您证明这一点。”

    他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一个瓶子、一块海绵和一点破布条,说道:“首先我给您讲个小故事,小姐。它跟那个丑小鸭变成白天鹅的故事很相似。”

    他一边说,一边麻利地干着活儿。房间里充满了松节油气味。

    “您大概不常去看小型歌舞滑稽剧吧?”

    “的确不看,我认为那太浅薄……”

    “浅薄,对,不过有时也有教益。我见过那种戏的一位聪明的艺术家用最神奇的方式变换她的性格。她一下子勾勒出自己是个卡巴莱(译注:有歌舞或滑稽短剧表演助兴的餐馆、咖啡馆或夜总会)明星,优美而艳丽。十分钟后,她又成了一个患扁桃腺炎、贫血而矮小的孩子,穿着一身运动服——十分钟后,她又成了一个衣裳褴褛的吉卜赛女人,站在一辆大篷车旁边给行人算命。”

    “很可能,毫无疑问,可我不明白——”

    “我这是正在让您看看火车上那种戏法儿是怎么变的。那个女学生温妮梳着两条发辫,戴着眼镜,套着矫正牙形的牙箍——走进了厕所。一刻钟之后,她从里面出来时——借用赫恩警督的话来说——是个‘花枝招展的女人’。透明丝袜,高跟鞋——一件貂皮大衣罩住女学生的校服,一小块称之为帽子的丝绒束在鬈发上——那张脸——对,那张脸,又涂胭脂又擦粉,抹上口红啦,涂黑了睫毛啦!那个迅速变形的艺术家的脸真的是什么样呢?恐怕只有老天爷知道!可是您,小姐,您本人已经常常见到那些笨头笨脑的姑娘怎么一下子就神奇地变成了穿着考究而动人的、初进社交界的美女。”

    波普女士目瞪口呆。

    “你是说温妮·金把自己乔装打扮成——”

    “不是温妮·金——不是。温妮在去伦敦的路上就被人绑架了。我们的那位迅速变形的艺术家顶替了她。布尔肖女士从来没见过温妮·金——她怎么知道那个梳长发辫、戴眼镜、套着牙箍的姑娘根本不是温妮·金呢?一直都平安无事,可是那个冒名顶替的女人不能直接来到这里,因为您认识那个真正的温妮。所以,说变就变,温妮在厕所里不见了,出来时变成了詹姆士·埃利奥特的妻子,他的护照上包括妻子!而那对金色发辫、眼镜、棉线袜子、牙箍——这些都可以给塞进一个小包里。但是那双难看的厚皮鞋和那顶帽子——那顶不能弯折的英国式帽子——得想法子给处理掉——就都给扔到窗子外面去了。后来,那个真的温妮给带过海峡——没人寻找一个从英国来到法国、服用了麻醉药而病了的孩子——结果就悄悄地从汽车上把她扔在大路边上了。如果她一直让人用药麻醉了,她就会记不起发生了什么事。”

    波普女士盯视着波洛,问道:“可是为了什么啊?这样无聊的伪装是为了什么呢?”

    波洛严肃地说:“温妮的行李!这些人打算从英国走私到法国那么一样东西——所有海关人员都正在寻找的那样东西——是一样盗窃来的东西。还有什么地方能比一个女学生的行李更安全?波普小姐,您的名气很大,您的学校出了名的正派。在北站,那些寄宿女学生的行李全部免检通过,那是著名的波普女子学校的学生!然后,在绑架过后,去取那个姑娘的行李,而且是公开从警察局里取出来,不是很自然的事吗?”

    赫尔克里·波洛微笑道:“不巧的是,学校有条规定,凡是到校的行李都要给打开来经过检查——一件温妮送给您的礼物——却不是温妮在克兰切斯特装进行李的那件礼物。”

    他走近她。

    “您已经把这幅画送给了我,请仔细看看。您一定会承认把它挂在您这个卓越的学校客厅里是不合适的。”

    他举起那张油画。

    就像变戏法儿一样,克兰切斯特大桥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幅淡淡的色彩丰富的古希腊神话题材的场景。

    波洛轻声说:

    “希波吕特的腰带。希波吕特把她的腰带给了赫尔克里——是鲁本斯画的。一幅伟大的艺术品——但挂在您的客厅里相当不合适。”

    波普女士脸微微红了。

    希波吕特的手放在她的腰带上——她全身一丝不挂……赫尔克里身上只有一块狮子皮轻搭在肩膀上。鲁本斯画的人体那强健丰满的肌肉,激起情欲的肌肉……

    波普女士恢复了常态,说道:“一件了不起的艺术品……但是——按您的话——我们毕竟还是要考虑家长的敏感。有些家长的思想趋向于保守、狭隘……如果您明白我的意思……”

    5

    波洛正要离开那所学校时,发生了一起冲击事件:他被一群有胖有瘦、金头发和深色头发的姑娘团团包围住了。

    “我的上帝!”他小声说,“这简直成了亚马孙女战士的袭击!”

    一个高个子姑娘喊道:“四处已经传开了——”

    她们挤近他,赫尔克里·波洛被团团围住。他被淹没在一群朝气蓬勃的年轻女性的浪潮中。

    二十五个声音,音调有高有低,却都发出同样的一句话:

    “波洛先生,请在我的纪念册上签个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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