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蜇人的马蜂(理查德·康奈尔)

    作者:理查德·康奈尔

    那天晚上,马休为了破解一个非常难的字谜,一直熬到深夜才上chuang睡觉。他一直对字谜有一种持久的嗜好。他因发明了若干种化学制品而积存了一笔财富,在中年时就退休了,并把全部精力都用在了解字谜这种消遣上。什么谜都能把他吸引住,不过最使他感兴趣的谜倒是那最深奥而奇特的谜——人的行为之谜。

    书房里那个挂钟敲响了12下,已是午夜时分了。马休正绞尽脑汁琢磨一个难极了的字谜,忽然电话铃响了,他不耐烦地站起来去接电话。

    “我是伊文。”对方说道。

    “你好,伊文,出了什么事?你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

    “你能不能到奥克利家来一趟……就是深河路那幢难看的大房子……马上来,好吗?刚在那儿发现了柯普的尸体……他让人谋杀了……是用手枪击毙的。”

    “是谁干的,有没有线索?”电话那边的人在犹豫,马休没等对方回答,又说:“他们在指控奥克利吧,是不是?”

    “是的。”

    “他承认了吗?”

    “没有。”

    “他有没有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

    伊文又含糊了一下:“没有,但没有真凭实据。”

    “这听起来可不大像奥克利。”马休说,“不过也难说,感情压抑的人有时也会一下子勃然大怒。奥克利一向憎恨柯普,柯普也素来憎恨奥克利,两个强人彼此这样仇恨,早晚会出事。现在果然不出所料,酿成了一场悲剧。”

    “我想尽一切力量来拯救奥克利,”伊文说,“所以才求助于你。你可能会发现警方忽视的某些方面,你要是能来就帮了我一个大忙了。”

    “我对简单而卑鄙的凶杀案一点儿都不感兴趣。”马休说。他沉吟了一下,又问道:“你说奥克利没有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吗?”

    “不瞒你说,他确实没有。陪审团会对他的陈述发笑,不必离席商讨就会当场判他绞刑。”

    “这倒蛮有意思。其实我已经觉察到了一点儿这个谜的因素。好,我马上就到。”

    银行家奥克利的宅邸是一幢阴沉沉的大房子,坐落在一大片松林的边缘。马休给引进到一间昏暗的大客厅,里面摆满了暗褐色的红木家具。一大群人已经在场——奥克利、伊文、拉莫特警长、厄斯谢医生。马休走进去的时候,大家都向他点头打招呼。

    “晚安,马休先生,”警长说,“这恐怕是件很糟糕的事。”

    “犯罪总是很糟糕的,对不对?”

    “请跟我到书房来一下,我把情况给你讲一讲。”伊文说。

    马休便跟随他走进一间四周摆满书籍的房间。

    “奥克利是我的雇主,”那位律师说,“我并不想回避证据对他十分不利这一事实。为了一个女人,为了柯普太太,他憎恨柯普,柯普也憎恨他,这都是老话了。他俩是誓不两立的仇人,我不打算向你隐瞒任何事实,马休。”

    “应该如此。”

    “一个星期前我跟奥克利一起在这幢房子里共进晚餐。我已经做他的律师多年,可并不是他的亲密朋友。我怀疑他根本就没有知心朋友。”

    “内向的强人一般都没有挚友。”

    “用餐时,奥克利喝了两杯鸡尾酒之后,话就多起来了。我们也没具体谈什么,可他忽然间爆出这样一句话:‘那个杂种柯普!我今天看见他用那对邪恶的绿眼睛望着我;他活在世上一天,我就不会愉快或者安全。我要是能逃脱法律的追究,真恨不得像宰耗子那样把他宰了!’我告诉奥克利这样讲话实在太愚蠢了——对我或对任何人都一样。他平静下来,说他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可这是他的真心话,马休。”

    “没错。嗯,后来呢?”

    “今天晚上就出了这件事。奥克利独自一人用餐,他喝得太多了——4杯鸡尾酒、半瓶白葡萄酒和一杯威士忌。他的男仆雷弗斯这样说的。据我所知,酒总使他变得闷闷不乐,甚至大发脾气。他的情绪坏透了,雷弗斯说他吃完饭就进了书房。九点半那当儿,柯普突然闯来了。雷弗斯开门让他进来,说他情绪好像非常激动。他推开雷弗斯,径直走进书房。雷弗斯听见一阵愤怒的说话声,好像是奥克利在跟柯普激烈争吵。雷弗斯下地下室去看炉火,在那里待了八九分钟光景。等他再上楼来,书房里已经鸦雀无声。雷弗斯有点儿惊惶,他敲了下门,没有回应,便推门进去。奥克利伸开四肢瘫在椅子上,醉得不省人事。柯普已经走了,雷弗斯便搀扶奥克利上楼,把他安顿在床上。看来雷弗斯已经相当习惯于这类活儿了。”

    “独自喝闷酒!”

    “11点20分,”伊文接着说,“奥克利的司机和他的妻子连同园丁夫妇开一辆小面包车从城里返回。他们进城去看了场电影。他们在驶入房前的车道时,车灯照亮了距房子大约25米远的草坪边缘有样白色的东西。那是柯普的衬杉前身,他被子弹射穿了心脏。衬衫上有点儿弹药痕迹,像是让人从两三英尺处射了一枪。司机等一干人没停下车作任何检查,立刻拨转车头驶往不远的警察岗亭。年轻警官莱斯特在值班,他跟他们立刻来到出事地点。他用手电筒亮光对尸体和周围作了一番彻底的检查,没找到什么武器。他当即打电话通知了拉莫特警长,不多会儿警长就带领警方医官厄斯谢赶来了。厄斯谢医生说柯普已经死了约摸一个小时光景。他们走进房内,叫醒了奥克利。他看上去还是醉醺醺的,出来一看到柯普的尸体才惊吓得彻底清醒过来。可他一言不发,只是盯视着那具尸体。

    “拉莫特警长在一旁密切观察着奥克利,说他看出奥克利脸上浮现他对柯普刻骨仇恨的神情,即使柯普已经死了,仍然如此。拉莫特警长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便问奥克利:‘这是你干的吗?’‘不是,’奥克利答道,‘可我倒真希望是我干的!’这当儿我赶到了,便叫奥克利闭上嘴。我又说服拉莫特警长等你来了把一切看过之后再正式逮捕奥克利。银行家们即使完全无辜,也经受不起逮捕。”

    马休说:“伊文,我看不出奥克利有多大指望了。柯普也不是社会上的一块好料——我一向听说他是个没有教养的邪恶家伙,不过即使这样,奥克利把他干掉,也确实发疯了。”

    “发了酒疯!”伊文自言自语地嘟囔道。

    “你已经开始准备辩护词啦?”

    “看来我得这么干。”

    “出于自卫什么的?”

    那位律师摇摇头:“没有丝毫搏斗的迹象,这一点莱斯特警官可以作证。奥克利本人也特别强调他跟柯普根本没发生打斗。”

    “能否请奥克利先生到这边来一下,我想问几个问题。”

    律师走到另外那间屋子,很快把奥克利带来了。那位银行家块头很大,50岁左右。

    “抽支雪茄吧,奥克利先生。”马休向他打招呼,“这烟我是从哈瓦那特别定制的。”他把烟盒递向奥克利,银行家取了一支长雪茄,点上抽起来。马休注意到他的手指一点儿也没发抖。

    “奥克利先生,现在请您简单告诉我今天晚上都发生了什么事。”马休尽力平和地说,就像向对方形容一场牌局似的。

    “我没有杀死柯普。”奥克利说。他在一把椅子上落座,显得非常疲倦。

    “您的律师和我就是想证明这一点。”马休说,“您把前后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我们,那会对我们大有帮助。”

    “我近来情绪坏透了,”银行家说,“神经都快错乱啦。业务上的麻烦啦,还有柯普,他一见到我就十分怨恨。我大概在7年前初次见到他,也非常讨厌他。您知道,这种情况有时是会发生的。后来——4年前——我们俩陷入了一种乱糟糟的局面。我想我们俩都表现得相当恶劣。现在全都过去了,她——她已经去世,可我们两人之间的仇恨依然存在。我知道柯普这家伙对我怀恨在心,而且他叫人难以捉摸。我发现他的两眼就像毒蛇的眼睛那样盯着我,随时准备出击。我便等待着灾难到来。这种折磨真叫人难受。”

    “当然,”马休附和道,“后来呢?”

    “今天晚上我吃晚饭时,酒喝多了些。近来我情绪不好,一直是这样。这是一种逃避,您明白吗?后来我拿了一瓶威士忌进入了书房。坦白地说,我是想喝得烂醉,不省人事。我正喝得差不离的时候,柯普忽然闯了进来。一开始,我还当是自己神志不清的幻觉呢。柯普开口了:‘你怕我啦,奥克利,你怕我是有道理的。’我还当他要杀死我呢。”

    “您身上带着武器吗?”马休问道。

    “没带。”

    “您有自备手枪吧,放在哪里呢?”

    “我有两把枪,一把放在我卧室的柜子抽屉里。”银行家犹豫了一下。

    “另一把呢?”

    “在我吃饭前换装而脱下来的那件上装的口袋里。”

    “好。请接着往下说。”

    “柯普站在那里瞪视着我,脸上的表情显示他真像个疯子。他嘻皮笑脸,一副可怕的笑容。接着他平静地说:‘奥克利,你这老小子,我现在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医生今天给我作了检查。你一定高兴知道我的肺不行了,能活到年底就算不错啦。我于是希望咱俩在这种折磨中再见次面。’他站在那里用两只绿眼珠盯视着我。我便大声喊道:‘你给我滚出去!’他改变了那副沉静的态度,也冲我喊道:‘你干吗不杀死我啊?’‘我会的。’我气呼呼地说,想挣扎着站起来,可是因为酒喝多了,身子不听使唤。我十分惊讶,他居然没向前袭击我,反而倒退了,脸上还带着那副狰狞可怕的笑容。‘今天晚上不杀你。’他哈哈笑着说,那种笑声真叫人听起来毛骨悚然。‘不,’他又自言自语地说,‘今天晚上我不杀你,可是早晚有一天我会宰了你,奥克利。你等着瞧吧。你会不得好死。晚安!’他一转身就匆匆走了出去。我愣了好几分钟,随后一口气喝干了一杯酒,瘫在椅子上,彻底崩溃了。接下来我只知道雷弗斯搀扶我倒在床上。全部事实就是这样!”

    “你有没有听见一声枪响?”

    “没有。”

    “柯普离开时,你没有跟随他出去吗?”

    “没有。”

    “奥克利先生,”马休蓦地问道,“您这件衬衫上怎么只有一枚饰扣?”

    银行家低头看了一眼他的衬衫,上面有两个钮孔,但只有一个别着一枚白金底座的黑珍珠饰扣。

    “那一枚找不到了,”银行家说,“也许是让贼偷走了。”

    “什么贼?”

    “几个月前我外出时,家里闹过一次贼,偷去了一些盘子和首饰,都是些不值钱的玩艺儿。”

    “好,咱们暂时就谈这些吧,奥克利先生。”马休说。银行家又回到客厅里,跟别人待在一起。

    马休一边抽着雪茄,一边沉思。“伊文,我一点儿也不羡慕你的工作。”他说,“刚才听银行家说的话,真是又愚蠢又毫不花言巧语。”

    “可能说的都是大实话。”

    “那就得靠你说服那精明而讲求实际的陪审团啦。不过有时候事实是最叫人难以置信的。我现在想去看看柯普的尸体。”

    马休随同伊文、拉莫特警长、厄斯谢医生和奥克利一起走到盖着一块毯子的柯普尸体旁边,莱斯特警官正在那里守着它,等着验尸官到来。

    马休用手电筒的亮光检查了一下尸体,问道:“发现什么新线索没有?”

    莱斯特警官答道:“找到了那颗子弹,是从地上挖出来的。子弹射穿了他的心脏。”

    “让我看一下。”

    警官把一颗铅制小子弹放在马休的手掌上,他仔细检验了一番。

    “你对这颗子弹有什么看法?”

    莱斯特警官说:“这颗子弹有点儿不寻常,子弹较长,弹头是钢制的,几乎像一枚钉子。它比0.22口径的子弹大得多,又比0.32口径小,我闹不清是用什么手枪发射的。不过我可以肯定,这是在近距离射击的。”

    “没错,”马休研究着那颗子弹说,“我也爱玩枪,依我的看法——只是个看法罢了——这颗子弹是用一把斯可马克手枪发射的。”

    “倒没听说过这类枪。”警官说。

    “没有多少美国人听说过,”马休没对警官而是对奥克利说,“我相信全美国也没有一打这种枪。这种枪是一名德国人发明而在捷克制造的,曾经有一百把在美国上市,后来被警方禁止出售了。枪身小,0.25口径,每次只能发射一颗子弹,体积小得可以放在西服背心口袋里。那位发明人有一种可怕的幽默感,管这种枪叫‘杀人女士’,因为它十分适合杀人的女士放在手提包里,看上去就像个小玩具——而正是这样一个小玩艺儿要了柯普的命。”马休突然问奥克利:“您有没有一把斯可马克手枪?”

    银行家咬紧牙关说:“有。”

    “放在哪儿了?”

    “在我衣橱最上面的那个抽屉里。”

    “装上子弹没有?”

    “装上了。我一向都装上子弹的。”

    “今天晚上您有没有把它带在身上?”

    “没有。”

    “您最近一次什么时候见到过那把枪?”

    “不……不大记得了。几个月前我是从一家进口公司买来的。我用它打过几次靶,超过20英尺就打不准了。我装上子弹就把它放在了衣橱的小抽屉里,再也没碰过。”

    “现在应当还在那儿吧?”

    “在。”

    “装上了子弹?”

    “肯定装上了。”

    “您的另一把枪呢?”

    “那是一把美国制的5发自动名牌枪,放在我那套挂在衣橱里的上装口袋里。”

    “莱斯特警官,”马休说,“请你到楼上奥克利先生卧室去把两把手枪都拿来,好吗?”

    “行,马休先生。”

    “现在我想知道,”马休说,“柯普身上带着武器没有?”

    “没有,”拉莫特警长说,“他兜儿里的东西都给列在这张单子上了。一只金表,表链一端系着一个打火机。一个皮夹子,里面除了几张名片和42块钱之外,啥也没有。一块白丝手绢,上面绣着他的姓名编写。一个猪皮的扁香烟盒,内装4支烟卷。一个小纸口袋,里面装着像是一块生牛排给切成方块糖那样大小的肉丁……”

    “慢着!”马休喊道,眼睛一亮,“这里面肯定有个谜。让我瞧瞧你刚说的那件怪东西。”

    他朝纸口袋里窥视了一番。

    “邪门儿!”他说,“柯普这样一位绅士,干吗在晚礼服兜儿里装上一袋碎肉丁呢?”

    “这我也闹不明白。”警长说。

    “衣服兜儿里还有别的东西吗?”

    “没有了。不过,莱斯特警官在地上还拾起一样可能是从柯普兜儿里掉出来的东西。在这儿。”

    他递给马休一个小玩艺儿,那是一颗镶在白金底座上的黑珍珠饰扣。

    马休迅速弯身俯视了一下柯普的尸体。

    “这不是柯普的,”他说,“他的饰扣是金的,全在衬衫上,各就其位。”他转向奥克利,把那颗黑珍珠举在他眼前:“这是您的吧?”

    银行家睁大眼睛望着:“对,是我的。”

    “您能不能解释一下它怎么会在这儿?”

    “我解释不了。”

    莱斯特警官匆匆走来:“两把枪都拿来了,马休先生。”

    马休当即把那把自动手枪的弹盘检查了一下,里面的子弹满满的。接着他又拿起那把斯可马克小手枪,看看弹膛,可以看到弹夹的铜底端,他把弹夹甩到手心上,吹了声口哨。子弹已经发射出去了。

    奥克利疯狂地嚷道:“我跟你说过,我上次见到它时,里面是装着子弹的!”

    “可现在里面是空膛,并没有子弹啊。”马休阴沉沉地说,“……老天爷!这是什么声音?”

    从树林里忽然传出一声怪叫——一声拖长的呻吟,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大家都吓了一大跳。

    伊文笑了:“这是一只猫头鹰在叫。每年这个季节,这片树林里净是这种夜猫子。叫得真够凄惨的!我料想是什么夜游的野兽,一只山猫什么的,把猫头鹰逮住了。”

    那只猫头鹰又发出一连串痛苦的叫声,随后就嘎然止住了。

    “又是一场悲剧!”伊文嘟囔道。

    马休一语未发,默默地站在那里,脸上现出费心思考的神情。“想象得真不赖。”他自言自语道。

    “什么?”莱斯特警官问。

    “没什么。你仔细检查过柯普尸体周围吗?”

    “方圆10米都给彻底查过了。”警官答道。

    “什么也没找到?”

    “只有那个饰扣。”

    “厄斯谢医生,依你看,柯普身量有多高?”

    “6英尺以上吧。”

    马休把拉莫特警长叫到一边。“警长,”他说,“请你帮个忙。我想请你在明天以前先别逮捕奥克利,把他暂时软禁在家里。你们看守着这幢房子,先别逮捕他。”

    “你别是说他清白无辜吧?”警长诧异地问道,“真格的,这里已经有足够的证据可以判他上绞刑架了!”

    “同意吧。他如果有罪,那他明天会跟今晚一样有罪。要是明天下午5点听不到我的消息,你就把他逮捕归案,好不好?”

    “好吧,就依你,”拉莫特警长说,“你帮过我不少忙。你脑子里想必有什么推理了吧,是不是?”

    马休微微一笑:“我不管这叫推理,只是一连串想象,一种狂热的推测。我要是告诉你,你会认为我是在耍花招。等明天再说吧!”他转向别的人说道:“我现在要回家去啦,接着破解字谜。这儿的事是一场大骗局。”

    “没有一点儿指望了吗?”伊文问道。

    “恐怕只有点儿影子。明天早上10点到我家来一趟。你会在我的养蜂房里找到我,蜜蜂总在我身边帮助我思考。晚安!”

    伊文次日上午在花园的养蜂房里找到了马休,他正坐在一条板凳上观望着蜜蜂。

    “早安,伊文,”马休说,“蜜蜂是最有意思的一种昆虫。蜘蛛也一样。我发现它们对我思考问题有很大的帮助。有时我遇到有关人类行为的问题,就把它跟蜜蜂或蜘蛛之间的关系联系起来对比。在昆虫世界里,你常常会发现这些小东西的行为简直跟人类行为很相像。譬如说,一些母蜘蛛总是要吃掉它们的丈夫雄蜘蛛,而那可怜的丈夫似乎也明白,如果去求爱就会遇到那种等待着它的下场。然而爱情高于一切,那骑士风范的罗密欧还是要去赴约会,结果就成了他那位朱丽叶的早餐。去年春季我就观看了这样一场表演,并受到了启发,我就遵循那个理儿侦破了玛尔敦太太先后毒死三位丈夫的那起大案。嗯,某种马蜂毫无理性而具有人类行为特点的……”

    “得了,得了,”伊文心神不安地打断他的话,“现在已经10点多了。咱们另找时间讨论马蜂的行为吧。奥克利真是命在旦夕啊!”

    “我正要说,”马休平稳地说,“在你送来之前,我刚刚亲眼目睹了马蜂的行为,那给我提了个醒儿,兴许就是那种会使奥克利先生免上绞刑架的理儿。”

    “你指的是什么?”

    “现在先不告诉你,”马休微笑着说,“我会做给你看,绝对不会大错特错。我已经用一种并不合乎逻辑的方法考虑过那件案子,我是用一种奇妙的理论开始的,现在我要用具体事实来验证。为了好运气,我得把我那个马蜂朋友一起带上。”马休拿起一张上面钉着一只大马蜂标本的卡片,放进口袋。“咱们走吧。”他说。

    “上哪儿?”

    “去柯普家。”

    “干什么?”

    “去找事实呗,”马休说,“咱们需要事实。”

    “柯普住在比亚利森林边缘的一栋小房子里”,伊文说,“近三四年来,他一直隐居在那里,像一名隐士。”

    马休在开车时说:“孤独对沉思盘算的男人来说是非常危险的。”

    在到达柯普家之前,马休一路上没再吭声。那是一栋像个石头盒子那样的普通房子,位于一条小道的尽头,附近没有什么邻居。

    “真不是一处令人心情愉快的地方。”马休下车时说。

    “你打算在这里找什么啊?”

    “我要是在这里找到一个老鼠夹子,”马休答道,“绝不会感到惊讶,反而会感到满意。”

    房子四处荒凉无人,前门上了锁。马休用万能钥匙打开了锁,两人走进去。

    房内布置得很简朴。作为一名男人,柯普把房间收拾得还算整洁。

    “咱们先看看他读什么书。”马休说,并在起居室里四下张望。“了解一个男人看什么书,就可以判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浏览了一下小书柜,摇摇头。柯普的藏书包括一套旧版的《爱伦·坡全集》和一套新出版的四卷本《鸟禽学百科全书》。

    “古怪的组合,”马休说,“不过倒也有特点。一个男人独自生活,却没有收藏大量书籍,这可不是个好迹象。”

    他又遇到厨房,一阵吱吱的声音从餐具柜里传出来。马休笑了,立刻打开柜门,用手指着。在旮旯里有个老式的大老鼠夹子,上面逮住了3只俘虏。马休把它们放了,3只耗子一下子逃之夭夭。

    “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他说,“再到木棚那边去看一眼,然后咱们的调查工作就可以结束啦。”

    他在厨房里又停留了片刻,在一个堆放乱七八糟东西的抽屉里翻了一通。他翻到了一样东西,把它拿出来,塞进兜儿里。目瞪口呆的伊文看到那只是一小团结实的细麻绳。

    柯普在他孤独的生活中花费了大量的时间锯木头,木棚里整整齐齐地堆放着一排木头。

    “这儿啥也没有。”

    “没有吗?”马休反问。

    “除去一些木头、一把斧头、一把锯、一个劈木柴的墩子、几把草耙和锄头、一个旧的鹦鹉笼子,啥也没有。”

    马休哼着小曲儿,盯视着那个鸟笼。“你认为这是干什么的?”他问律师。

    “我猜想柯普有一段时间像一般独居人那样养了一只鹦鹉,我进一步猜想,那只鸟死了或是逃脱了,他就把笼子扔在这儿了。”

    “还有什么别的想法吗?”

    “按现有的情况来看,我没法说出那只鹦鹉的岁数、性别和名字。”伊文说。

    “再仔细看看笼子,”马休说,“看看上面的红斑点,再接着推理一下。”

    伊文仔细审视了一下鸟笼。“嗯,”他说,“我认为那只鸟是暴死的,就在这两天里。很可能是它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柯普一气之下把它脖子拧断了。”

    马休说:“人即使死了,脸上仍然能显露出他的性格。我倒认为柯普不是一个性情暴躁的家伙。我觉得他是那种感情热烈而头脑却冷静得能控制住自己的人。来吧,咱们得走了。”

    “现在上哪儿去?”

    “我跟几个小朋友有个约会,”马休说,“就在奥克利家大门口。”

    汽车驶近奥克利的宅邸时,伊文看到十几个身穿卡其市服的男童坐在大门旁边的矮墙上。马休把车停下来时,他们都站了起来。

    “童子军。”伊文说。

    “猎狐队,”马休纠正道,“我是他们的守护神。”

    他走下汽车,那些队员便围了上来。伊文看到他向他们又打手势又交待些话,大家都认真地倾听着,随后队员们便走进了奥克利家宅四周围的松林。

    马休和律师走向车道旁边柯普尸体被发现的地方。

    “如果我推理正确,”马休说,“运气也不错的话,咱们呆会儿就可以弄清一些事。在咱们眼下等待的时候,容我再谈谈马蜂吧。”

    “我简直给弄糊涂了,马休,”伊文说,“真闹不清你在搞什么鬼。马蜂啦、耗子啦、老鼠夹子啦、空鸟笼啦,童子军啦——现在又要谈谈马蜂!”

    “我可不是个精神病患者,头脑清醒得很咧。”马休格格一笑。他接着说:“要知道,人类的生存是由无数微小事物组成的,虽然每一件细微事物本身也许并不重要,但它却可能是一个完美整体的一部分。咱们就由马蜂说起吧。”他从上衣兜儿里掏出那只死昆虫。“这只迷途的小马蜂今天闯进我的蜂房,由于我那里不需要它,我就把它逼到一个犄角,抓住它,把它丢了出去。可它又气愤地飞回来蜇了我一下。幸亏我戴着手套。它没多会儿就死了,可那并不是我杀死它的。它属于那种一生只能蜇一次的蜂类,结果因为蜇了我就死掉了。这一点它是明白的。昆虫古怪地发展自己的直觉本能。譬如说,雄蜘蛛事先知道,如果去跟母蜘蛛zuo爱就会被后者吃掉。我敢肯定这只马蜂也知道蜇过我就得死去,但是它的仇恨超过了理智。有些人也是这样的。”

    “可你究竟要说明什么啊?”

    “爱的力量是强大的,可是在这人世间,再也没有什么比根深蒂固的仇恨更强大了。现在咱们回顾一下这个案子。柯普仇恨奥克利。柯普独居,沉思盘算。柯普在过去多年有上百次机会可用枪杀死奥克利——可他没有那样干。为什么?因为柯普既残暴又狡猾。他要惩罚奥克利,不仅杀死他,还要先折磨他一番。于是柯普那扭曲了头脑使琢磨出一个巧妙的方案。柯普自知患了绝症,活不过一年啦。想办法害死奥克利会使他心满意足,而且办成了,也不会因侦破而被逮捕,因为他本人也死了——这可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一种最恶毒的复仇方式。

    “他非常严密地设计好他方案的每一个细节。先前进入奥克利家盗窃的那个贼就是他。他拿走一些盘子和首饰只是一种掩护,真正目的是要弄到奥克利那把小手枪,开一枪,然后让一个空弹夹留在枪膛里;顺手拿走那枚黑珍珠饰扣也许只是出于一时的灵感。这样,等柯普的尸体被发现后,警方在近处就可以发现一项致命的罪证。

    “然后他选定昨天夜里奥克利在家独自一人时去见他。他也许巴望奥克利把他杀死,可是奥克利没有那样干。但是他激怒了奥克利,让奥克利大喊大叫地谩骂一场,好让那名男仆听见。接着他趁男仆到地下室捅炉火的时候离开,随后他便在距离奥克利家门口几码的地方,用一把跟奥克利那把小手枪完全相同的枪饮弹自毙。

    “这案子对奥克利十分不利,柯普策划得完美无缺,任何一位糊涂的地方官都可以凭这些证据吊死奥克利。你本人想必也有这种感觉吧?我一开始也觉得奥克利很难洗清罪责,柯普确实把绞刑架上的绳索套在他仇人的脖子上了。我深入调查此案,只是因为我让一个心理问题搞糊涂了,那就是奥克利这样一位精明而谨慎的人怎么竟会犯下这样一桩糊里糊涂而不事先策划好的罪行呢?”

    “这倒是很有趣的推理,”律师沮丧地说,“可这还是没法开脱奥克利。尽管这些推理符合柯普的品质,却有一点没法说服人,那就是柯普自杀的那把手枪哪儿去了?他如果真是自杀,尸体近旁却没有发现任何武器,枪支是不会自行消失在空气里的。”

    马休说:“这就牵涉到柯普方案中最机灵的那部分了,这里面具有一点儿真正创造性的想象力。还记得他兜儿里装着的那袋小肉丁吗?”

    “记得。”

    “那可是一个重要线索。我大胆而离奇地猜测了一下——不过我现在还不敢肯定我猜得是否正确——哦,我猜对了,那些男孩正朝我这边跑过来啦。”

    一个眼睛亮晶晶的男孩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立定,向他敬了个礼。

    “弗莱迪,怎么样了?”

    “找到了,先生。”那名童子军答道。

    “那就带我们去吧。”马休说,他和那位目瞪口呆的律师跟着童子军进入了树林。

    只走进去50米,那个男孩就站住了,用手指着上方。两人看到一棵松树低垂的枝桠上挂着一只巨大的猫头鹰,爪子跟人手一般大。那只夜猫子已经死了,部分身躯已经让夜间出没的爬行动物吃掉。那只大鸟无法自卫,因为一根系在它一条腿上的麻绳缠在树枝上了。

    “爬上去,把那只鸟小心解下来。”马休说。男孩麻利地爬上树,不一会儿那只鸟就落在了他们俩面前。一根大约两英尺长的麻绳一端系在鸟腿上,另一端绑着一把小手枪。

    “这跟奥克利那把枪一模一样!”伊文大声说。

    “正是。是一把斯可马克,一把‘杀人女士’。”马休说,“你看,发射了一发子弹,就是你见到的那颗子弹,柯普正是用那颗子弹射穿了自己的心脏。”

    “可是……怎么射的呢?”

    马休举起那支枪:“你看,它的扳机十分灵敏,一触即发。柯普个子很高,又有两条特别长的胳臂,这你一定也注意到了。他伸直胳臂朝自己开一枪,那把手枪从手中掉下来,柯普事先早就料到那只大鸟会带着那把垂在脚下的手枪飞开。”

    伊文吹了声口哨。

    “柯普认为,”马休接着说,“那只鸟会飞进树林,枪会在那儿撞在松树上而掉下来,永远不会让人找到。或者那只鸟会给缠在一棵树的树枝上,然后就会饿死或者被别的动物吃掉。那根麻绳会烂掉,枪便会落到地上。很少可能有人进入树林,所以枪被人寻到的可能性也不大。”

    “可是柯普自杀时,怎么能叫那只猎头鹰不叫唤呢?”

    “准是一只受过良好训练的猫头鹰。”马休解释道,“柯普大概是在它刚一孵出来时就把它抓住了,并为此目的把它养大。柯普是个有条理的家伙,这只鸟跟他混熟了。他一直用活耗子喂养它。昨天夜里,他喂它小肉丁使它不出声。他肯定在进去见奥克利之前,把它挂在一根树枝上了。”

    马休叹了口气。

    “可怜的柯普!”他说,“像一只傻马蜂那样为了仇恨而丧命。我纳闷这个世界是否会有朝一日不再有仇恨存在。现在你拿着这把手枪和这只死猫头鹰到房子里把事实告诉奥克利和警方吧。我要回家去破解一个新字谜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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