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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游原 上册 第二章 白露(2)

所属书籍: 乐游原

    (4)

    却说第二日一早,阿越起身盥洗,方在梳头,隔窗忽见那皮四郎献宝似的捧着一只纸匣,笑嘻嘻从院子外头进来。阿越一见了他,眉头不由一蹙,那皮四郎却在门外整了整衣冠,这才走进屋子来。见了阿越,便做小伏低,捧着那纸匣,温声道:「阿越,上次是我不该,倒拿那些金啊玉啊的俗物来,没得辱没了你。这是德华楼的包子,都是你爱吃的馅儿,有蟹黄的,火腿松蘑的,还有素三鲜的,你看,这还热气腾腾的,快趁热吃吧。」

    阿越听他这般说,脸色才缓了一缓,看了看那包子,道:「倒劳烦你费心了。」皮四郎听了这一句,便如圣旨纶音一般,乐不可支,连声道:「不费心不费心。」

    站在一旁侍奉的家僮见他如此这般情状,忍俊不禁掩口而笑,阿越却瞥了这家僮一眼,淡声道:「既有客至,还不奉了朝食来。」

    阿越性情素来不苟言笑,家僮失笑时便已后悔不该,见他觉察,心下惶恐,连忙敛笑而去。那皮四郎早乐得如心花怒放:「阿越,你这是替我要的朝食?阿越……你这是关心我?」

    阿越神色仍是淡淡的,却道:「你既是客,又这么早来,便一起用朝食吧。」皮四郎受宠若惊,连声答应不迭。

    阿越自顾自束了发,又从锦囊中取出琵琶来,拿了拨子调音。皮四郎坐在他身侧,见他十指如玉,握着拨子调弄琵琶,便如饮了醇酒一般,只当身在仙境,如梦如幻,如痴如醉。

    正在皮四郎乐得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之时,忽闻外面一阵喧哗,那去传朝食的家僮闯进来,慌慌张张地道:「小郎,外面有一帮人,凶神恶煞,四处翻检,说是皮家娘子派来的,要寻拿皮郎君呢!」

    皮四郎闻得此言,又羞又急,他素来惧内,更兼在阿越面前失了颜面,不由咬牙道:「这千刀杀的母大虫,竟然派人寻到此间来!我……我得赶紧避一避,免得连累了阿越!」一时急得团团转,推开窗子,便要越窗而出。阿越却道:「且慢!」又说道:「你这般出去,万一教他们当面撞见,岂不万事俱休。谅他们一时半分也搜不到我这里来,你不如换一身衣服,乔装改扮一番,再从后门出去。」

    皮四郎拍着大腿赞叹:「阿越,你果然聪明过人,又这般替我着想。」当下心中直如吃了蜜糖一般,夸了又夸,直到阿越出言催促,这才由那家僮带着,匆匆去另换了衣服,乔装成知露堂中的仆役,从后面的小门偷偷溜出屋子。

    他蹑手蹑脚穿过院子,忽闻耳后风声疾来,旋即脑后一痛,竟然被人一闷棍打翻在地。他被这一棍打得头晕目眩,正待要张口呼痛,忽见四五个人手执绳索诸物,从花障后一涌而出,为首那个胖子满脸横肉,一脚就踏在他膝盖上,令他不得起身,恶狠狠地道:「四郎真教人好寻!娘子有令,将这厮好生绑起来家去!」

    原来这几人,正是李嶷等人假扮的皮家家奴,那皮四郎何尝知道,他对自己发妻畏之如虎,只当真以为是妻子派来捉拿自己的。当下李嶷等人将皮四郎五花大绑,绑得结结实实,然后用木棍从绳结中穿过一挑,四个人轻轻巧巧便将皮四郎四脚朝天,脊背朝下,抬了起来。

    他们这般绑人抬人,动作利索得一气呵成。皮四郎既被麻绳勒得嗷嗷叫,又被人如抬猪羊一般抬出知露堂,颜面全无,禁不住破口大骂:「这个天杀的母大虫,凶蛮不讲理的婆娘,竟敢派人来捉我!我回家就给她写休书!」又直着喉咙赌咒发誓:「天雷爷爷在上,再不休了这凶悍善妒之人,我也不姓皮了!」这一番动静,早就惊动了知露堂中诸人,纷纷或开窗,或走到檐下来,指指点点看热闹。

    知露堂既做此等生意,早见惯争风吃醋,或有家中妻室寻上堂中来哭闹,但这般上门绑人却是头一遭儿,众人见皮四郎这般狼狈模样,自是禁不住好笑。

    那老鲍故作凶蛮之相,瞪着众人斥道:「看什么看!再看我们家娘子就报官,说你们这堂子诈骗金银!抄了你们知露堂,把你们这些人统统抓起来!」

    他们这般作态,更兼皮四郎那一通叫骂,自然无人有半分起疑。当下顺顺当当将皮四郎自那知露堂中抬出,上了门口马车,扬长而去。

    待将那皮四郎绑到城外僻静处,李嶷等人仍假作皮家仆役,恫喝威吓,言称皮四郎此番出门,就是故意撒谎哄骗家中娘子,所为只是来知露堂寻花问柳,说道家中娘子如何生气,命要敲掉皮四郎的牙齿以作惩戒。那皮四郎早没了知露堂中那般胆气,连声辩解自己此番是替望州郡守郭直将军去押解粮食,之所以身在知露堂,只是路过而已。

    他这番言辞,老鲍故作不信,拿着斧子便在他门牙上比画:「胡说八道!少拿郭将军出来扯大旗!你拿官府家出来吓唬娘子,罪加一等!」

    皮四郎浑身筛糠一般,急得赌咒发誓:「天爷在上,真不敢哄骗娘子,我此番出门,真的是替郭将军押解粮草去了!至于那知露堂,实实是郭将军遣使出城接应,叫我去那堂中吃了杯水酒!所为也是谈粮草之事,并无其他心思!」

    李嶷朝老鲍使了个眼色,李嶷接过斧子,用手指试了试锋芒,说道:「你少在这里扯谎了,无凭无据,就听你张口瞎编,我们自是不信,你更别想诓骗娘子!我看,还是按照娘子的嘱咐,敲下你一颗牙来,你才会说实话。」

    那皮四郎听他如此言语,忽得灵光一闪,大声道:「有凭据!有凭据!我有郭将军的解粮对牌,是军中的对牌,可以作凭据,我真的是贩粮去了!」

    李嶷不紧不慢,问道:「那对牌在哪儿?」皮四郎道:「就在我腰间革囊里。」

    老鲍当下探手去他腰间细细摸索,片刻后朝李嶷摇了摇头,示意并未有对牌,李嶷凝眉沉声道:「哪有对牌!你到此时此刻,竟然还东扯西拉,想要诓骗我们!」

    皮四郎几欲哭出来:「有对牌,我真的有对牌啊!」李嶷用斧子挑开他手上的绳索,皮四郎慌忙伸手在自己腰间革囊里摸索,到最后索性将革囊整个都翻了过来,只有一些散碎银钱,哪里还有对牌。

    李嶷举着斧子作势要敲下,皮四郎吓得哭叫道:「我真的有对牌啊!我真的有对牌,这对牌我须臾不敢离身的!」

    李嶷喝问:「那对牌去哪儿了?」

    皮四郎哭着道:「我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对牌去哪儿了!」眼见李嶷手中雪亮的斧子不由分说狠狠劈向自己,顿时吓得双眼翻白,就此晕了过去。

    老鲍摸了摸他颈中的脉搏,冲李嶷点点头。李嶷便与裴源走开了说话。裴源道:「如此看来,他确实不知道对牌已失。」

    李嶷却微微叹了口气:「只怕崔家的人已经捷足先登了。」

    裴源微微一怔,李嶷却朝树下的皮四郎努了努嘴,说道:「绑他出来的时候,他穿的不是自己的衣裳。」

    裴源恍然大悟:「只怕还在知露堂中时,对牌已经被人趁机偷走了。」

    李嶷点了点头:「不知崔家的人怎么办到的,八成还是崔家那小女娘的计谋,狡黠狠辣,此乃劲敌。」想到昨夜在那井畔,崔家那小女娘机敏善变,自己明明已经占了上风,却被她一句「太孙」诓骗,竟被踢入井中。生平以来,从未遇见过这般人物,更从未吃过这般闷亏,不由牙根一阵发酸。

    裴源见他如此评价,不由皱眉道:「崔倚的儿子,竟然十分擅用兵,这倒也罢

    了,麾下又这般人才济济,只怕所志不小。」

    李嶷叹道:「崔家所志不小又能如何,如今这天下大乱,谁没有各自的一腔心思,崔家打着自己的算盘,只怕不仅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更想借势而为,借刀杀人,如今趁着咱们缺粮,就和那孙靖心照不宣,想把咱们堵死在这关西道上。」

    裴源道:「既被崔家的人捷足先登,拿走了对牌,那咱们问出粮队所在,带着皮四迎上去,八成还能接住粮食。」

    李嶷摇了摇头:「恐怕来不及了。」顿了顿,说道:「若是我是崔家的人,既有对牌在手,此时此刻就带着人乔装改扮成望州守军,大摇大摆去粮队接粮。」裴源皱眉想了一想:「没想到咱们这一番苦心谋划,竟然给崔家作了嫁衣。」李嶷忽然一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自孙靖作乱以来,崔家趁着焉山南麓空虚,派兵占据了不少城池。这一次,他们百密一疏,咱们也来捡个现成的便宜。」

    裴源微微一怔。

    李嶷笑道:「如果望州郡守郭直得知皮四失踪,粮草可能出了纰漏,会如何行事?」

    裴源脱口道:「他定会立时率军出城接应粮队!」

    「对!」李嶷笑眯眯,「既然望州城中空虚,咱们且暂不顾粮草,先赚一座望州城。」

    从来是守城易,攻城难,如若有望州在手,近可挟制并州、建州,远可逼近洛水,直指关中。连东都洛阳都变得可望可及,正因为望州如此要紧,所以孙靖才源源不断送出粮草,以支援望州。裴源想到此处,不由得精神一振。

    李嶷一猜即中。那皮四郎原本乃是偷偷溜出滑泉驿,偏在知露堂中又被绑走,护卫他的兵丁城里城外遍寻不着,只得硬着头皮赶往望州报讯。望州郡守郭直闻讯大怒,亲自带了城中守军,倾巢而出,去接应粮队。

    李嶷与裴源率了几千兵马,先遣人乔装混入城中,里应外合,寥寥无几的守军不战而降。并未多费周折,就顺顺当当拿下瞭望州城。

    话说既占据瞭望州城,老鲍与谢长耳便兴兴头头,带着人好好查点了一番城中存粮,所余不多—这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不然为何孙靖从朝中送来偌多粮草。不过,城中存粮亦够数千人这好几日的嚼裹,尤其还有米面咸肉,可慰伤兵。裴源喜出望外,先安排下伙夫厨子,好好做一顿饱饭,以飨战友。

    李嶷却不慌不忙,亲自带着人在城楼上巡望,裴源登了城楼,见他不住眺望,便问:「是担忧郭直返身回来,攻城恶战?」

    李嶷眯着眼睛,望了望西斜的太阳,说道:「崔家那个小女郎,狡黠过人。我觉得她不仅会派人拿着对牌去接粮,只怕她的如意算盘不仅如此,既然猜到郭直会率军出城,那她接了粮草,就直奔望州而来,赚开城门,一箭双鵰。这样她既劫了粮草,又劫了这望州城。」

    裴源不由瞠目结舌:「天下竟有这等狡猾无耻之徒!」

    言谈之间,城外的游骑哨探已奔回来传讯,正是有大队粮草押运着往望州城中来。李嶷精神一振,当下传令阖军上下,于城墙后埋伏守卫,切切在粮草未进城之前,不要露了行藏。上上之策当然是等着那崔家押运的粮草进入城中,来个瓮中捉鳖。再不济万一被崔家的人发现,也得大战一场,留下粮草。

    至于李嶷,他私下里盘算,若是能就此擒住崔家那个小女郎,自己定要一脚把她踹进井里,好报那晚的落井之仇。

    裴源见李嶷神色淡然,不远处已经依稀可见粮队连绵的车马,踏着夕阳正朝望

    州城门缓缓而来,忍不住追问:「你是如何猜到她会有此番作为?」

    李嶷不经意道:「如若我是她,我也这么干。先劫了粮草,再劫瞭望州城。」

    裴源摸了摸腮帮子,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城墙上下的诸人,早就屏息静气,等待粮队进入城中,就关闭城门围而歼之。谁知粮队行至城下,忽然有一骑越队而出,借着初秋最后的残阳余晖,李嶷从城堞缝隙里,只见那人虽然一身素色圆领袍子,束发戴着幞头,乍一看宛如少年郎,但身形纤丽,明眸灿然,只怕化成灰了李嶷都认得出,正是崔家那个小女郎。

    但见她朝城楼上一望,扭头吩咐了一句什么,粮队立时调转方向,后队变前队,驱赶着拉车的骡马,竟然匆匆而去。

    此时暮色渐浓,裴源再也忍耐不住,探身而望,只见粮队急急离去,只留下道路上一股股激起的烟尘。裴源急问:「怎么办?追不追?」

    李嶷摇了摇头,声音中倒并没有多少惋惜:「不用追啦,她若是进城来,咱们自然可以一战,要是追出去,八成徒劳往返,还会再失了这望州城。」

    裴源恨声道:「不知她怎的瞧出了破绽,这世上竟然真有这般狡黠无耻之徒!李嶷却是嘿嘿一笑,说道:「她若是真撞进城来自投罗网,那还颇令人有几分失望。被她瞧出破绽,这才是她应有的本事啊。」说完,也不管裴源,收了手中弓箭,自顾自拾阶下了城楼。

    裴源茫然看着他的背影,似未听懂他适才说的话,只得扬声问:「你做什么去啊!」

    李嶷头也没回地答:「吃饭!」

    【5】

    第二日一早,李嶷方含着柳枝在官舍厢房前凈齿—郭直这郡守的官舍建得敞大阔亮,就被李嶷当作兵营用了,伤兵皆住在此处,他就住了一间朝北的下房,虽然是下人的屋子,但比之在荒野里风餐露宿,自然好了许多。他正含着柳枝凈齿,却见裴源匆匆走进来。

    「十七郎,郭直在城外三十里扎营,虽派了哨探来往,似乎也不打算攻城。」李嶷拿青盐水漱了口,方才道:「他大意轻敌,中计出城,丢瞭望州,孙靖那脾气,素来暴躁酷烈,若是得知,只怕立时就要砍他的脑袋。所以他徘徊城外,以他的兵力,既不足攻城,却又无法求援。」

    裴源笑道:「这郭直确实处境尴尬。」

    李嶷道:「郭直不足虑,但现在崔家的人,只怕又要生事。」裴源不由微微一怔。

    李嶷道:「崔家那个小女郎,心思敏捷,她虽劫走了粮食,但眼见望州城落入我们手中,必不甘心。如今郭直率军孤悬城外,无城可据,无粮可食,又不敢求援,处境尴尬,若我是她,必然去郭直军中和谈,好与他合围攻城,拿下望州,踢我们出局。」

    裴源听他如此言说,不由问:「那该如何?」

    李嶷笑道:「我们自然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我出城去与郭直假作和谈,等我到了郭直军中,崔家的人自然会考虑一下,是与我们为敌划算,还是与我们结盟先收拾了郭直那点兵马划算。」

    裴源不由皱眉:「十七郎,你说得有理。但你去太冒险了,还是你据守城中,我出城去郭直军中,与崔家的人面谈吧。」

    李嶷看了裴源一眼,慢悠悠地道:「当然是小裴将军去。我呢,好生给郭直写上一封手书,盖上平叛元帅的大印,以显示咱们的诚意。」

    裴源一怔,不由道:「你不是说帅印那劳什子太累赘,放在父帅营中压根没带出来过。」

    李嶷浑不在意:「拿萝卜刻一个不就得了,咱们之前不都这样干吗?」裴源又是一怔,忽得醒悟过来,急道:「那可不成,万一被识破…」

    李嶷拍了拍裴源的肩,一语双关,说:「你就放心吧,没什么万一,郭直和崔家的人都没见过小裴将军,更没见过我的帅印,绝辨不出什么真假。」

    当下李嶷换了身衣服,轻骑简从,只带了数名随从,开了城门,直奔郭直营中。那郭直听闻镇西军小裴将军亲来拜营,亲自领了帐下几名郎将,出辕门相迎,见了面,却是既不失恭敬,也不失亲热。盖因裴源的父亲裴献,几十载镇守西陲,关西道上的武将,无论如何,都承他几分情面。所以纵然是敌非友,郭直还是客客气气,将小裴将军好生迎入了军中,也坦率相告,崔家也遣人来了。

    李嶷呈上盖着帅印的手书,见郭直将「平叛元帅、镇西节度使、皇孙李嶷」的亲笔手书看完,便随口问道:「适才郭世兄说崔家也遣人来了,不知所来何人?」郭直被他叫一声「世兄」,却是皱眉道了一声不敢,方才道:「崔家派来的,是崔公子身边的亲信何校尉。却也巧,那何校尉刚入营一盏茶的工夫,小裴将军也来了。」

    李嶷不动声色:「可是那「锦囊女'何氏?」

    原来崔倚只有一子,名唤崔琳,自幼体弱多病,京中数次索要此子为质,都被

    崔倚搪塞推脱了。崔倚宠爱独子,给他精心挑选了无数亲随侍从。这些侍从中

    有一名女子何氏,最为出色,是自幼侍奉崔公子的侍女,机敏慧黠。及至崔琳参与军事,这何氏又于旁辅佐,须臾不离那崔公子左右,因此被定胜军上下称为「锦囊女」。

    郭直点了点头。

    李嶷笑道:「既然崔公子也遣来了身边要紧的人,那何妨一见。」

    郭直本来正有此意,笑道:「小裴将军如此气度,郭某就放心了。」当下在中军帐中设宴,好生招待小裴将军与崔家来使。

    果然这何校尉就是知露堂中那乔装的女郎。李嶷与她虽只见过短短数面,但连番交手,已知此乃劲敌。今日只见她打扮又有不同,乃是穿了一身定胜军中校尉的服色,更衬得蜂腰猿背,鹤势螂形。乍一看,当真雌雄难辨,细看才觉得眉眼精致,皓腕如玉,并非少年郎,乃是一名英气勃勃的少女。

    待郭直居中介绍,李嶷便客气道:「原来是定胜军的何校尉,幸会幸会。」那何校尉也嫣然一笑,道:「原来是镇西军的小裴将军,久仰久仰。」

    当下郭直也毫不客气,说道:「两位都是少年才俊,今日来此,郭某真大开眼界,也受宠若惊,既怕辜负小裴将军的美意,又怕令崔公子不悦,心里也为难得紧。」

    听他说到此处,李嶷不由望了那何校尉一眼,不想她正笑吟吟地望过来,两人目光一触,那何校尉微微一笑,这才掉转眼神去看郭直。只听那郭直道:「思来想去,既然是左右为难之事,不如按照军中旧例,以搏代决。」

    当下提出,三方各遣一人比试,若是郭直军中人赢了,小裴将军代表的镇西军,和何校尉代表的崔家定胜军,就要各自答应他一个条件。若是何氏或小裴将军遣出的人赢了,他就和谁谈结盟之事。但此方比试必得另遣人,三人皆不得亲自下场比试,以免伤了和气。

    这法子倒也公平,当下李嶷与那何校尉都痛快答应了。郭直挑了军中一名健卒,李嶷派了随自己而来的谢长耳,何校尉则指了她身边的一名亲卫陈醒。

    当下在营中寻了平坦处,划出一大片沙地来,又在沙地上用石灰划出三个白圈,远处望楼上插了一面小旗,以驰马至望楼夺旗,最先返回将那面小旗插进自己的白圈者为胜。

    那传令的郎将大声吆喝:「不限兵刃,点到即止,勿伤性命。」言毕将手一挥,三人三骑,便已如离弦之箭,飞驰而出。

    三骑追逐相搏,十分精彩,周围围观的将士,时不时发出赞叹声、喝彩声。

    李嶷此番前来,本来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所以分外洒脱。但见那何校尉,也是意态从容,彷佛闲庭信步一般。心中思忖,这何校尉一介女流,竟已然如此气度,不知那崔公子又是何等人物。崔家立场甚是微妙,尤其自己率镇西军已入关西,若能逼近洛水,那崔家的态度就更为要紧,总要想个法子,不能再让其掣肘于侧。崔琳既为崔倚独子,定胜军中又对其颇为拥戴,若是能与那崔公子交结一二,或可随机应变,侦知其心意。

    他正思量间,忽听郭直问道:「小裴将军,令尊当年在虎牙关受过重伤,每逢阴雨便会发作,酸痛难忍,不知近年可好些了?」

    李嶷心中一凛,却笑道:「多谢将军问候,家父所有旧伤,数肋下那道箭伤最为凶险,这几年虽在军中,但悉心调养,已经好得多了。」

    郭直点了点头,笑道:「说来我还曾见过尊兄一面,那时候他奉令返京,路过望城驿正逢大雨,摔坏了坐骑,只得求助于我,我派人给他送了两匹马。」李嶷微一凝神,便笑道:「那是承顺二十四年吧,当时我还小,阿兄回京后,说起途中大雨,险摔坏了腿。」

    郭直笑着点了点头:「如今三郎已经在奉州任上了吧。」

    李嶷笑道:「年岁太久,郭将军想是记错了,当年受您赠马的是我二阿兄,不是我三阿兄。」

    郭直点了点头,忽听场中欢呼雷动,原来是郭直军中那名健卒,已经于望楼上抢到了旗帜,策马直奔那白圈,后面两骑紧紧相随。李嶷不由瞥了一眼那何校尉,见她仍笑吟吟,似对场中输赢并不介意。

    不过片刻之后,果然何校尉派的那名亲卫陈醒,又从健卒手中夺回了旗帜,三人于马背上拼力相搏,甚是惊险好看,三人皆离白圈近在咫尺,但旗帜于三人手中辗转,又被另两人所制,谁也没办法将旗帜插进白圈得胜。

    一时争抢更为激烈,又因不限兵刃,所以刀光剑影,格外惊险。李嶷心中一动,正待要出声,忽见陈醒为了抢旗,抬臂射出一支弩箭,那健卒却心一横,并不避让,一跃而起,只听「噗」一声,那支弩箭深深射入健卒腰腹。这一箭原可避开,陈醒不由一怔,那健卒也借机握到了旗帜,拼尽全力,将旗帜狠狠插进了白圈,终因伤重,力竭扑倒。

    郭直见状早就离座,急忙扑过来扶起那名健卒,那健卒奄奄一息:「将军.幸……幸不辱命…」言毕头一垂,竟死在郭直怀中。

    陈醒与谢长耳早就翻身下马,陈醒抛了兵刃,见此情状,不禁黯然,单膝跪地,拱手道:「是我失手了。」

    郭直心中悲愤,当下抱着那名健卒不发一言。李嶷与何校尉亦早已离座,李嶷劝道:「郭将军,以这位健卒的身手,其实刚刚那一箭,他是能避开的。」

    郭直点了点头,说:「是,他一意求胜,所以才没有闪避。」

    何校尉道:「此人忠勇,令我等钦佩,如今是将军所遣的人得胜,依照前言,我定胜军和镇西军,可各自答应将军一个条件。」

    李嶷点了点头:「是,我镇西军可依照前言,答应郭将军一个条件。」

    郭直神色悲恸,说道:「天色已晚,我军中要为这位战友归葬。我此刻哀痛心乱,还请两位今晚就宿在营中,明日再谈。」

    李嶷心中早就转过千百个念头,还未及说话,忽听那何校尉道:「这是自然,我也要代定胜军祭奠这位勇士。」

    李嶷便也点点头:「郭将军节哀,也允我去祭一杯薄酒。」

    这场比试,猝然而止。郭直亲自率祭,军中葬礼,甚是简朴,唯有三军感念其忠勇,各自唏嘘不已。待得办完丧仪,天色已经擦黑,郭直便命人与李嶷和何校尉及两人的随从护卫几顶军帐,各自歇息。

    一进帐中,李嶷便对谢长耳道:「这健卒用一条命换得我和那何校尉必得留宿营中一晚,今晚必出古怪。」

    谢长耳却是个实诚的人,不由吃惊道:「不是说赢了咱们就得答应他们一个条件,怎么今晚就会出古怪?」

    李嶷摇了摇头,郭直数次出言试探,显然是担心自己这个「小裴将军」乃是冒牌货,只怕他万万想不到的是,自己真实的身份其实比裴源更为要紧。郭直之所以试探,或是想扣押了裴源,奇货可居,或是另有别的计谋,既然如此,那必然会今晚趁夜动手。

    听他如此言说,谢长耳不由急道:「那我赶紧让老鲍回望州知会求援?」

    李嶷道:「不用,他们要动手,也得夜深人静,你叫老鲍警醒些就是了。趁着现在,我去探一探那位何校尉。」

    谢长耳知道老鲍一直在暗中接应,便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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